第6章 楓林相會
寅時剛過,春桃輕手輕腳地進(jìn)來換藥,見蕭綰已經(jīng)穿戴整齊坐在妝臺前,嚇得差點打翻銅盆:"夫人,您這傷"
"不礙事。"蕭綰對鏡貼上花鈿遮住額角傷口,"去準(zhǔn)備些香油,今日我要去慈安寺。"
春桃欲言又止:"可是王爺昨兒吩咐"
"就說我驚嚇過度,要去寺里靜養(yǎng)。"蕭綰將絲帛畫卷貼身藏好,"你留在府里盯著柳如煙,若有人問起,就說我在祠堂受了風(fēng)寒。"
天色漸明時,顧瑾果然派人來傳話,要押她去慈安寺"養(yǎng)傷"。蕭綰故作虛弱地扶上馬車,卻在簾子落下瞬間,捕捉到顧瑾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意。
車輪碾過青石板,她悄悄掀開車簾一角。遠(yuǎn)處山巒起伏處,一片楓林紅得像血——正是謝昀約定的地方。
慈安寺香火鼎盛,蕭綰被安置在最偏遠(yuǎn)的靜室。侍衛(wèi)剛退下,她就聽見窗欞"嗒"的一聲輕響。
"夫人。"一個陌生侍女貓腰鉆進(jìn)來,"奴婢奉王爺之命來接您。"
蕭綰警惕地后退半步:"春桃呢?"
"那位姐姐被柳姨娘扣在府里了。"侍女壓低聲音,"王爺說,要想救人,就帶上東西跟奴婢走。"
這分明是威脅!蕭綰攥緊袖中銀針,面上卻不顯:"帶路。"
侍女領(lǐng)著她七拐八繞,竟從一處狗洞鉆出了寺墻。蕭綰的裙裾被荊棘勾破,手心蹭滿泥土,卻顧不得這些——春桃是母親留給她的最后一個人,絕不能出事!
楓林近在眼前,秋風(fēng)吹得紅葉簌簌作響。蕭綰剛踏入林間,身后侍女突然消失不見。她心頭一凜,轉(zhuǎn)身要退,卻聽見熟悉的聲音:
"遲了一刻鐘。"
謝昀斜倚在棵百年楓樹下,今日換了身月白常服,腰間仍掛著她的山鬼紋佩。陽光透過紅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光影,襯得那顆朱砂痣愈發(fā)妖冶。
"王爺把春桃怎么了?"蕭綰開門見山。
謝昀挑眉:"本王看起來像會為難婢女的人?"
"像。"
這直言不諱的回答讓謝昀低笑出聲:"放心,你的丫頭好得很。"他忽然欺身上前,一把扣住她手腕,"東西帶來了?"
蕭綰掙了掙,紋絲不動:"先告訴我母親的事。"
"蘇婉"謝昀拇指摩挲她腕間脈搏,"她沒死。"
"什么?!"蕭綰渾身血液都凝固了。
謝昀松手,從懷中取出一枚青玉墜:"認(rèn)識這個嗎?"
蕭綰如遭雷擊。這是母親貼身戴了二十年的玉墜,內(nèi)側(cè)還刻著她的小字"綰綰"!
"她在哪?"
"皇陵。"謝昀語出驚人,"三年前那場葬禮葬的是空棺。"
蕭綰耳邊嗡嗡作響,眼前陣陣發(fā)黑。難怪棺木下葬時顧家百般阻撓她開棺見最后一面!難怪母親"病逝"后,蕭家舊部接連暴斃!
"為什么"她聲音發(fā)顫,"誰做的?"
謝昀忽然按住她肩膀:"有人來了。"
林外傳來雜沓腳步聲,隱約聽見顧瑾氣急敗壞的咆哮:"搜!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個賤人找出來!"
蕭綰心頭一緊——顧瑾竟親自追來了!
謝昀卻從容不迫,指尖在她掌心輕劃:"信我嗎?"
這沒頭沒腦的問話讓蕭綰一怔。未及回答,謝昀已攬住她腰身縱身躍上楓樹。蕭綰下意識攀住他脖頸,聞見他衣領(lǐng)間淡淡的沉水香混著血腥氣。
"噓。"謝昀在她耳邊輕道,溫?zé)釟庀⒎鬟^耳垂,"好戲開場了。"
透過枝葉間隙,蕭綰看見顧瑾帶人沖進(jìn)楓林,為首的竟是柳如煙!她手里拽著個五花大綁的人——是春桃!
"賤婢!說!蕭綰藏哪了?"柳如煙一鞭子抽在春桃臉上。
春桃吐出口血沫,冷笑:"夫人早回府了,你們這群"
"啪!"又一鞭落下,春桃衣衫破裂,露出道道血痕。
蕭綰指甲深深掐進(jìn)樹皮。謝昀突然捏住她下巴,用口型道:"哭。"
蕭綰愣怔間,他已經(jīng)掐訣在她喉間某處一點。霎時一股酸澀涌上眼眶,淚水不受控地滾落。
"王爺求你"她故意提高聲線,哭得梨花帶雨,"放過妾身"
這聲音果然引來了顧瑾:"在那邊!"
謝昀趁機(jī)抱著她飛躍數(shù)棵楓樹,衣袂翻飛間,蕭綰瞥見他后頸有道奇怪的疤痕,形狀像朵綻放的曼珠沙華。
"抱緊。"謝昀突然在她腰上一擰,"要跳了。"
失重感驟然襲來,蕭綰整個埋進(jìn)他懷里。落地時謝昀悶哼一聲,卻將她護(hù)得嚴(yán)實。待塵埃落定,她才發(fā)現(xiàn)身處一處隱蔽山洞。
"這是"
"皇陵密道。"謝昀點燃火折子,映出壁上斑駁壁畫,"你母親的杰作。"
蕭綰驚愕地望著墻上栩栩如生的飛天像——那眉眼,那神態(tài),分明是年輕時的母親!
"蘇婉不僅是將軍之女,還是前朝最后一位司天監(jiān)傳人。"謝昀指尖撫過壁畫上的星圖,"這皇陵是她設(shè)計的。"
蕭綰腦中一片混亂。母親明明說過外祖家世代行伍,哪來的司天監(jiān)?
"不明白?"謝昀突然扯開衣領(lǐng),露出心口那朵曼珠沙華疤痕,"這是蘇家的靈契,只有直系血脈才會有。"
蕭綰下意識摸向自己后腰——那里有塊胎記,形狀竟與謝昀的疤痕一模一樣!
"看來蘇婉什么都沒告訴你。"謝昀冷笑,"三十年前先帝滅蘇家滿門,就是為這個。"他忽然按動壁上某塊磚石,地面轟然洞開,露出一條幽深階梯。
"現(xiàn)在,該履行承諾了。"謝昀伸手,"《山河社稷圖》。"
蕭綰遲疑著取出絲帛,卻在他即將觸及瞬間縮回:"先讓我見母親。"
謝昀眼神一冷:"你沒資格討價還價。"
"那我寧可毀了它!"蕭綰作勢要撕。
"住手!"謝昀一把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幾乎捏碎骨頭,"你可知道這圖關(guān)系多少人性命?"
"我只要母親。"蕭綰寸步不讓。
僵持之際,洞外突然傳來破空聲。謝昀猛地將她撲倒,一支羽箭擦著他肩頭釘入石壁!
"找到你們了。"顧瑾陰冷的聲音自洞口傳來,"王爺好雅興,帶著本官的夫人鉆山洞?"
蕭綰抬眼望去,顧瑾持弓而立,身后跟著數(shù)十名黑衣死士。更可怕的是,柳如煙押著的春桃脖子上,赫然架著一把明晃晃的刀!
"放開她!"蕭綰厲喝。
顧瑾獰笑:"可以啊,用圖來換。"
蕭綰咬牙看向謝昀,后者幾不可察地點頭。她剛要上前,謝昀突然搶過絲帛高高舉起:"圖在這,自己來拿!"
顧瑾眼中貪婪畢露,剛要上前,地面突然劇烈震動!
"不好!"謝昀臉色大變,"機(jī)關(guān)被觸發(fā)了!"
話音未落,無數(shù)箭矢從四面八方射來。謝昀一把扯過蕭綰護(hù)在身下,自己卻被三支箭貫穿肩背!
"謝昀!"蕭綰失聲驚呼。
"叫得真親熱。"顧瑾嗤笑,揮手示意死士上前,"送攝政王上路!"
死士們一擁而上,謝昀卻突然笑了:"蠢貨。"他猛地跺腳,地面轟然塌陷!
蕭綰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整個人不受控地墜入黑暗。墜落瞬間,謝昀牢牢扣住她手腕,將她護(hù)在懷中。
"別看。"他捂住她眼睛,"下面是"
凄厲的慘叫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夾雜著利刃入肉的悶響。不知過了多久,蕭綰雙腳終于觸到實地。
"可以睜眼了。"謝昀氣息有些不穩(wěn)。
蕭綰睜開眼,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這是一座恢宏的地宮,四壁鑲嵌著夜明珠,正中水晶棺里躺著個白衣女子,容貌與她有七分相似!
"娘親?"
"不是。"謝昀咳出一口血,"是你外祖母。"
蕭綰這才注意到棺槨旁的碑文:"蘇氏明月,司天監(jiān)最后一任掌令"
"三十年前,先帝為得《山河社稷圖》,血洗蘇家。"謝昀踉蹌走到棺前,撫摸著水晶棺上一道裂痕,"只有蘇婉和你逃了出來。"
"我?"蕭綰心跳如鼓,"可母親說我生在侯府"
"謊言。"謝昀突然掀開棺蓋,"這才是真相。"
棺中女子手中捧著面銅鏡,鏡中竟緩緩浮現(xiàn)出一幅畫面——五歲的她躲在柜子里,透過縫隙看見母親被人強(qiáng)行灌下毒藥!
"不!"蕭綰痛苦地抱住頭,那些被刻意遺忘的記憶如山洪爆發(fā)。她全都想起來了!那日母親拼死將她送出府,臨別前塞給她一塊玉佩
"山鬼紋佩是鑰匙。"謝昀聲音突然溫柔下來,"而你是蘇家最后的血脈。"
蕭綰渾身發(fā)冷:"你到底是誰?"
謝昀突然單膝跪地,執(zhí)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疤痕上:"謝昀,字行之。蘇家暗衛(wèi)統(tǒng)領(lǐng)謝謙之子,奉祖命護(hù)蘇氏血脈周全。"
這句話如驚雷炸響。蕭綰突然想起母親常哼的那首童謠:"謝家郎,守四方,護(hù)我蘇氏永安康"
"所以"她聲音發(fā)抖,"你接近我是為了"
"一開始是。"謝昀忽然抬眸,眼底涌動著復(fù)雜情緒,"但現(xiàn)在"他話未說完,突然神色一凜:"小心!"
一道寒光自暗處射來,謝昀猛地推開蕭綰,自己卻被一柄短刀當(dāng)胸貫穿!
"王爺好算計。"顧瑾陰森的聲音響起,"可惜還是功虧一簣。"
蕭綰轉(zhuǎn)頭,只見顧瑾渾身是血地從暗處爬出,手中握著把滴血的匕首。更遠(yuǎn)處,柳如煙拖著昏迷的春桃,臉上帶著瘋狂的笑。
"把圖交出來!"顧瑾歇斯底里地咆哮,"否則我讓你們?nèi)妓涝谶@!"
謝昀捂著心口搖搖欲墜,卻仍將蕭綰護(hù)在身后:"跑去水晶棺后"
蕭綰沒動。她死死盯著顧瑾扭曲的臉,忽然笑了:"你要圖?好啊。"她從懷中掏出山鬼紋佩,"看清楚了!"
玉佩在夜明珠下泛出妖異青光,映得她眉心那點朱砂愈發(fā)鮮紅如血。顧瑾像是見到什么可怕的東西,踉蹌后退:"你你是"
"蘇明月是我外祖母。"蕭綰一字一頓,"而蘇婉,是我母親!"
話音未落,地宮突然劇烈震顫。水晶棺發(fā)出刺耳的裂響,棺中女子手中銅鏡轟然炸裂,無數(shù)碎片懸浮空中,折射出璀璨光芒。
"不!"顧瑾驚恐萬狀,"快停下!你會喚醒"
話未說完,一道金光自棺中沖天而起!蕭綰只覺眉心灼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最后看到的,是謝昀不顧重傷撲向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