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到一只狐貍
凜冽的寒風(fēng)毫不留情地掃蕩著夜晚的山林,幾乎要吹進(jìn)骨縫里,將人渾身上下凍住。
沈立心咬著牙,勉強(qiáng)找到一處背風(fēng)的粗壯楊樹,踢開地上腐爛的樹葉,把撿到的枯枝壘了壘,從懷中掏出火刀火石,用力地敲擊起來。
她當(dāng)然不是挑在冬日寒夜上山打獵,十歲起就時常上山的沈立心還沒蠢到這種地步。
火光乍現(xiàn),沈立心連忙把火石往火絨上送了送,然而又是一陣寒風(fēng)刮過,那零星的暖色閃了閃,倏地消失了。
連年收成不好,日子過不下去,連野菜樹皮也被扒光了,平民自然就打起賣妻鬻子的主意,沈父也不例外。
在賣子的浩蕩隊伍里,他還算有點(diǎn)良心,沒把女兒賣到窯子里,而是賣給了村里李家的少爺。
賣身價二十斗米,這不算小數(shù)目。
然而沈立心不愿意。
又是一點(diǎn)火星,這次成功地在火絨上安了家,冒起一簇小火苗,沈立心將火往枯枝下掩了掩,火便茁壯地?zé)似饋怼?br />
村里誰不知道李少爺成了三次親,嫁給他的女子沒有一個活過一個月的。
娘含著滿眼的淚,目光卻決絕又堅定:“跑吧,盼兒!”沈立心跑了。
她匆匆接了娘遞給她的包袱,磕了兩個頭,頭也不回地往山上跑。
她把一切都拋在腦后,包括養(yǎng)育她十八年的村子,和爹給她取的名字——沈盼兒。
她不想為爹招來兒子,不想為二十斗米送死,她想活下去。
樹枝燃燒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音,沈立心短暫地出了一會神,又被樹林中窸窸窣窣的聲響拉了回來。
爹這么快就追上來了?還是野獸?沈立心皺起眉,她迅速踩滅了火,閃身藏入樹影中,向發(fā)出聲響的地方看去。
聲音還在繼續(xù),似乎是腳步聲,雜亂又急促,不似尋常野獸,也不似正常人。
沈立心仔細(xì)打量著,在明亮的月光下,她隱隱約約發(fā)現(xiàn),眼前的這片樹林,似乎正在冒著異常的黑氣。
還沒等她繼續(xù)觀察,一道巨大的黑影自陰影中沖了出來!沈立心驚得呼吸一滯。
眼前是一個身形極其巨大的生物,它雙足著地,雙手則在空中不停地胡亂揮舞著,身上正溢出一團(tuán)團(tuán)詭異的黑氣。
最令人驚懼的是它那張扭曲的面容,血色的雙瞳瞪得渾圓,血色的巨口正憤怒地發(fā)出吼叫,可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了。
沈立心的心臟狂跳起來,她上山打獵數(shù)年,什么大型野獸都見過,可如此詭異畸形的,她實(shí)在沒見過。
那怪物卻目標(biāo)明確,仿佛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她,眨眼間,已經(jīng)張開巨口,沖她藏身的地方猛沖過來!沈立心急忙一個健步向旁邊閃去,那怪物撲了個空,一頭撞在了楊樹上,約有二人合抱粗的樹木便轟然斷裂。
那怪物卻似未傷及半分,一個扭身,便又向沈盼兒撲來。
沈立心只得又往旁一躲,幸而那怪物巨力有余,敏捷不足,復(fù)又撲了個空。
只是躲貓貓游戲畢竟不能一直玩下去,幾個回合下來,本就饑腸轆轆又疲憊的沈立心已是兩眼發(fā)黑,氣喘吁吁。
那怪物卻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氣,它被靈活得如同貍貓的沈立心激怒,口中發(fā)出憤怒的咆哮聲。
沈立心捏緊了拳頭。
她自打生下來就有一股怪力,六歲那年捉住圈里逃跑的牛,十歲就上山打獵,赤手空拳打死了一只野豬。
這些年時常上山,各色的大型野獸見了個遍,沒有能在她手下活上三拳的。
只是近兩年鬧旱災(zāi),山上的野獸漸漸死絕了,她成天餓得發(fā)暈,再大的力氣也使不出了。
可如今,眼看就要喪于怪物之口,驚懼交加之際,她不知從哪又涌出了一股力氣。
這怪物難不成會仙法?左不過就是只大些的野獸!沈立心急急喘了一口氣,眼看怪物又一次向她沖來,她伸手攀住樹枝,向上一躍,腳尖一踩,躲過怪物的沖擊后,縱身跳到了它的背上!怪物嘶吼一聲,身體劇烈甩動,沈立心緊緊攀住它的肩膀,捏緊拳,奮力向怪物頭部砸去。
“嘭”的一聲巨響,似乎是骨頭斷裂的聲音。
怪物哀嚎起來,眼見甩不掉沈立心,它便用力將背部往樹干上撞去,沈立心不管不顧,一手勒住怪物脖頸,一手用足力氣,又是狠狠幾拳。
濃稠的鮮血四濺,伴著腥臭刺鼻的氣味。
隨著那雙巨手無力垂下,怪物轟然倒地。
沈立心狼狽地摔在了泥土中。
死了?沈立心劇烈地喘著氣,猶不放心,揪起怪物那滿頭亂糟糟的毛發(fā),見它滿臉的血,緊閉雙眼,已是出氣多進(jìn)氣少。
沈立心往后退了兩步,踉蹌著倚在了樹干上,后怕與疲憊一齊卷來,她閉了閉眼。
寒風(fēng)仍在呼嘯,沈立心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出了一身的汗,她折回方才生火的地方,重新生了堆火,從背上拿下娘給她的包袱,翻出了一塊糙餅,努力啃食起來。
怪物靜靜躺在原地,似乎已經(jīng)死了。
不一會,最后一股黑氣從尸體里冒出,消散在了空氣中。
那尸體卻像縮水了一般,迅速地小了一圈。
沈立心邊嚼著餅邊上去踹了一腳,尸體被她踹得翻過身來,卻見那詭異的面容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年輕男子端正的臉,眉毛是眉毛,鼻子是鼻子。
若是此時有過路的人,光看這具尸身,定會認(rèn)為這是一個慘遭歹人殺害的可憐人,萬萬想不到他曾經(jīng)是多么畸形可怖的怪物。
沈立心摸了摸下巴。
娘給她講過不少志怪故事,可就算故事里中了邪、被精怪附身的人,也從沒聽說過會變成這種怪物。
百思不得其解,沈立心余光一撇,卻看見遠(yuǎn)處似乎有什么白色的身影正在蠕動。
她走過去,動作迅速,一把揪住這意欲逃跑的小野獸的脖頸,將其提了起來。
原來是一只白狐,它身上有著兩道深深的血痕,仔細(xì)看還附著幾縷淺淡的黑氣。
它一雙藍(lán)色的水瞳冒著水汽,可憐兮兮地看著她。
沈立心鐵石心腸,咧嘴一笑:“我正餓著呢,可巧就有加餐的。
”狐貍在她手里顫了顫,突然口吐人言,卻是年輕男子的聲音,聽起來軟軟的:“姑娘,我看見你剛才殺了那個魑怪,真是英姿勃發(fā),武力高超,天神下凡”沈立心不吃這一套,冷笑:“是不是你把那東西引過來的?”狐貍僵住了:“姑娘,我也是被那魑怪追殺——”沈立心打斷他:“那我是你的恩人了,你的恩人想吃肉,你就以身報恩吧。
”狐貍見賣可憐不管用,那雙原本水霧朦朧的眼睛一轉(zhuǎn):“恩人,你武力如此高超,難道不想修仙?”沈立心頓住了:“修仙?”狐貍見她態(tài)度軟化,趁熱打鐵:“對呀,仙界靈氣充裕,到處都是騰云駕霧,法力無邊的仙人,我呢,恰巧有些關(guān)系,若是恩人愿意,我愿為恩人引薦。
”沈立心猶豫片刻,把狐貍放了下來:“你說的話當(dāng)真?”狐貍信誓旦旦:“那當(dāng)然是真的,恩人見我便可知,世上是有精怪的,那又怎么會沒有仙人呢?”沈立心思索一二,覺得它說的有理。
再說比起眼前的一頓飽餐,若是能尋得仙門,修習(xí)仙術(shù)自然更要緊:“你叫什么?”狐貍便知沈立心答應(yīng)了,松了一口氣:“我叫蕭鈺。
”蕭鈺確實(shí)和仙門的人有關(guān)系,不過是被追殺的關(guān)系。
但為了不被眼前這殘暴得能幾拳打死魑怪的女子吃掉,說點(diǎn)小謊是正當(dāng)?shù)摹?br />
他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著謊:“去仙門的路途偏僻難尋,我愿為恩人引路,若是腳程快,五六日可到。
”路上再趁機(jī)逃跑。
沈立心烤了會火,身上暖和起來,又看了看蕭鈺身上的傷:“我?guī)湍惆幌掳桑热灰s路,帶著傷走不快。
”還沒等蕭鈺反應(yīng),他已經(jīng)一把被沈立心拽到身前,女孩那張沾著血跡的臉湊近了些:“你這傷口挺深的,不過我沒有藥,只能簡單包扎一下。
”蕭鈺愣愣道:“哦,哦,好。
”沈立心沒多言語,從衣擺上撕下兩條布,又去溪邊取了水,給他簡單清洗了一下傷口,用棉布緊緊纏了兩圈。
蕭鈺全程都愣愣怔怔的任沈立心擺弄,沈立心給他包扎了傷口,見這狐貍的毛雪白松軟,忍不住上手摸了兩把。
難怪狐貍皮值錢呢,手感確實(shí)好。
蕭鈺卻從愣怔的狀態(tài)里回過神來,似乎有點(diǎn)羞惱:“你怎么隨便摸我?”“哈?”沈立心發(fā)出一聲短促的不屑聲,一手把這狐貍抓起來摟進(jìn)懷中,從頭到尾巴揉搓一通,蕭鈺猶想掙扎,無奈這女子力氣大得驚人,他掙脫不開,只得眼睜睜看著自己柔順的毛發(fā)又被揉得亂糟糟的。
沈立心倒是注意避開了傷口,只是,只是,難道凡間女子都這般孟浪嗎?從小避世不出,從未與人進(jìn)行過除打架外的交往的蕭鈺臉色爆紅,然而沈立心過足了癮,便大大打了個哈欠,松開手,任由蕭鈺見鬼似的逃開了。
她懶懶道:“我小憩一會,睡醒便趕路,你看著些,莫讓火熄了。
”說完,她雙眼一闔,便沉沉睡去,似乎是累極了,只留下蕭鈺一只狐在原地糾結(jié)。
林間的風(fēng)拂過,早已掉光了葉的樹瑟縮著。
他應(yīng)該盡快逃跑,可如果這女人突然醒來呢?他毫不懷疑她會立刻把自己殺了。
雪白的狐貍前爪刨了刨土,猶豫許久,怕那夢中的人冷一般,終于輕手輕腳地上前,小心地窩在了女子的膝上,那只蓬松的尾巴則掩住了女子未被棉衣覆蓋的脖頸。
沈立心對他的小動作渾然不覺,依然沉睡在夢境中。
蕭鈺卻難以入眠,身上的傷口隱隱作痛,可最令他害怕的還是——那人遲早會追上來。
他的脖子上還有她留下的靈氣鐐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