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從高中的時候?qū)W到熵增定律的那一刻，陳今汐就把這個定律簡單地理解為“老天爺就是要你死”定律，就好比她小時候中考，明明一切都想得井井有條，做題之前要寫解，草稿紙要寫名字，交卷十分鐘之前記得檢查答題卡填寫完整，為防止經(jīng)期紊亂影響考試，甚至于連避孕藥都拿出來備著了，結(jié)果一到考場門口，一摸文件袋里面沒有準考證，于是一路哭一路跑著出來借班主任手機給媽媽打電話找準考證，母女倆大呼小叫地一通找，結(jié)果最后在自行車車筐里發(fā)現(xiàn)了那張薄薄的紙片。

    這之后她大概做了好幾年的噩夢，卻似乎怎么也拾不起那張薄紙片，從那時起她也越來越明白，人生就是一路收拾爛攤子同時越收拾越亂。

    當陳今汐入場時，她還緊緊遵守著早先制定的一整套應(yīng)對方案，凡是遇到人甭管認識不認識她都微笑示意，遇見認識的那就當打招呼啦，遇見不認識的友好微笑咱也沒丟份。

    她一路走一路點頭微笑，感覺自己像是武俠劇里易容潛入武林盟主宴會的刺客，還好還好，一切順利，她小心翼翼地學著別人提裙子捂胸口，自我感覺有模有樣。

    直到她順著座位號碼舉目望去的時候，一瞬間只覺一道焦雷自屋頂劈下來，整個人裂成兩半，那顆百密一疏的心啪嘰一下碎在地上，陳今汐啊陳今汐，你怎么不想想賀鈞明和陳姐姐看的衣服，賀鈞明給陳姐姐付的全款，當然賀鈞明要跟陳姐姐一起來了，她和賀鈞明決裂了，那賀鈞明當然可以愉快地帶別人一起來了。

    眼前，賀鈞明右手邊坐著一個穿著黑色禮服短裙的女孩子，正在笑盈盈地望著鈞明，大半的后背露了出來，陳今汐從后面看過去只見一片白花花似雪，側(cè)面看上去腰身極是纖細，靈巧如蛇，手里把玩著號牌。

    陳今汐想如果自己再過去，一男二女，啊不應(yīng)該說是一家三口，真是一副奇景，到時候估計沒人看拍品，光看他們一家三口在這里尬來尬去了。

    這男的也是絕了，人家在這里裝有良心的商人為社會做貢獻，向弱者獻愛心，就你在這兒演什么金瓶梅搶戲啊。

    她本能地打算先溜，余光忽而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雅言正親昵地攬著一個人的手坐在賀鈞明左手邊，那雙含情目宛如被釘住般，灼灼地鎖在那人身上。

    猜都不用猜那人就是何家勛。

    她在心里對自己說：“冷靜，汐汐，你肯定能想到一個好辦法，不如埋伏到車庫里，等到何家勛下來的時候半路殺出來攔住他盡情發(fā)揮你的無ppt講解，證明你逆風翻盤，再創(chuàng)輝煌的決心。

    就好像那些商界大佬出的各種自傳里面那樣，來吧，把今天的舞臺搬到車庫里，上演一出咸魚翻身。

    然而下一秒她就迅速打破這一白日夢，晚上十點攔在車庫里的黑影根本就不是什么勵志創(chuàng)業(yè)者而是小賊吧，這個想法方一浮現(xiàn)，整個人已像只氣球似的癟了下去，陳今汐咬著嘴唇轉(zhuǎn)過身來，準備先找個地方藏著，免得被那四個人中的一個發(fā)現(xiàn)了，到時候大眼瞪小眼不知有多尷尬，這么一轉(zhuǎn)頭，忽得眼前一亮，前方十二點鐘位置，兩個重要人物已然進入，沿路跟客人打著招呼。

    陳今汐熱淚盈眶，壓中題了！做好的功課飛速在她心里以橫屏字幕方式飛速滑過，最前面穿著某種奇異的藍色西裝的女孩子就是那個雖然學的是會計但是一心想進時尚圈，最后成功憑借老子人脈進入時尚雜志的顧阿曼，曾經(jīng)在和身為律師的猶太血統(tǒng)老公結(jié)婚前夜跟失憶前的陳今汐一起租了小島開單身派對（知道這件事是因為陳姐姐曾經(jīng)威逼王柳宜凌晨五點去機場給她送鞋），后面是她的繼母虞桐，顧阿曼稱呼她為虞姨。

    老爺子為了讓家里兩個寶貝和諧相處，從基金里撥了大筆錢讓娘倆當慈善晚會的策劃，娘倆也沒辜負老爺子的期望，在老爺子面前和和美美地相處，又把慈善晚會辦得頗受好評，給老爺子面上增光。

    陳姐姐能撈到邀請卡，除了因為搭上鈞明，還有就是和這個顧阿曼有過一party之情。

    這么想著，果斷隱在一桌人后頭，等虞姨打完招呼先行離開的時候，小聲喚：“曼曼。

    ”顧阿曼轉(zhuǎn)頭，就見一個光彩照人的大美人正在她身前微笑，方欲叫她，卻給陳今汐一把拉到角落里，顧阿曼還沒反應(yīng)過來，已見一雙淚汪汪的大眼睛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

    陳今汐拼命眨眼睛好讓眼里能些許淚水，一邊有瘋狂地示意身后，顧阿曼順著她的眼光向后望去，發(fā)現(xiàn)了鈞明，立馬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陳今汐卻開始強顏歡笑：“曼曼，你最近好不好。

    ”“汐汐——”顧阿曼欲言又止。

    “曼曼，你不要說了，人生如戲，唉！”陳今汐幽然長嘆。

    直到陳今汐在臨時安排的座位上坐下，被自己惡心出來的雞皮疙瘩還沒消下去，不要臉就不要臉吧，只要先解決了今晚的難題，以后再做回正常人也不遲。

    如此下定決心反倒坦然起來，陳今汐輕輕舒口氣，神經(jīng)終于稍稍松懈。

    其實這里離鈞明的位置并不遠，她甚至能隱隱約約聽到雅言拖長了聲音和雪背美人說話，陳今汐前面擋著的人站起來和鄰桌寒暄，將鈞明一行人直直暴露在陳今汐十點鐘方向，她眼角余光瞧見雪背美人正懶洋洋地看自己新做的指甲。

    這么偷眼窺視了三分鐘眼珠子都要酸死了，只好稍稍挪動了一下腦袋，不自覺往那邊瞟了一眼，誰知鈞明也正好轉(zhuǎn)過頭來，兩人的目光穿越過人群，碰撞，嚇得陳今汐一哆嗦，本能地再去看時，鈞明的目光卻十分淡然，仿佛越過她在看后面的人。

    陳今汐這時候才強迫自己的低下頭，強自定了定神：放輕松，你要知道你的唯一的任務(wù)就是盯緊何家勛，什么恩怨情仇，那些都是陳姐姐的事情了！正思索間雅姨和顧阿曼已經(jīng)上臺發(fā)完了言，在一片掌聲中走下臺來，主持人上來插科打諢幾句，繼而請人拿出今天的第一件藏品，不斷地有人競拍成功，因為雖說名義上是顧阿曼，但其實都是沖顧家老爺子的面子。

    雪背美人拿起牌子在手里，轉(zhuǎn)動把玩，俏麗絕倫，抬了幾輪價一時間倒也吸引了不少目光。

    大家將目光慢慢集中到了鈞明這里，看完了鈞明和雪背美人，又將目光轉(zhuǎn)向陳今汐，陳今汐強裝鎮(zhèn)定，其實早已暗中齜牙咧嘴——背上仿若扎了密密麻麻的蒼耳刺似的抓撓，原來人說如芒在背，果然不是有假的，那幾十道目光，玩味的，同情的，她深吸一口氣，堅持“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的原則，硬著頭皮，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朝前看。

    忽而雪背美人喜悅地舉起牌子來，和一個年紀看起來并不大的男子抬幾回價，成功拍下一件藏品，陳今汐走了一會思，再回過神來就只見她喜滋滋地上臺去，接過一封淡粉色的感謝信，開開心心地和某負責頒發(fā)感謝證書的知名文化界人士合過影后走下來，手上是一個玳瑁的首飾盒。

    美人兒落落大大方地坐下，撒嬌似地在鈞明耳邊說著什么，鈞明卻只是淡然地望著前面，揮揮手示意她坐好，美人花瓣也似的嘴唇癟了一癟，似乎給他拂了面子。

    這一切落在陳今汐眼里，不由暗道：瞧吧，跟了這個臭流氓，不僅得像個哈巴狗似的上躥下跳給他舉牌子，得了好東西給他看結(jié)果人家連正眼也不瞧你一眼。

    那邊美人自知無趣，悶悶不樂地把玩著手上的盒子。

    臺上已經(jīng)開始展示下一件藏品，卻因為是壓軸的名畫，因此特意請來已故畫家的兒子從畫家生平開始介紹起。

    忽聽那邊纖腰美人發(fā)出一聲不大不小的感嘆，恰逢臺下十分安靜，因此陳今汐聽得一清二楚：“里面有一個戒指！”不止陳今汐，身邊眾人皆有些驚詫，還帶買櫝送珠呢。

    繼而又聽纖腰美人驚嘆道：“上面還刻了名字縮寫。

    ”不是吧，十年后的世界還這么土，流行往戒指上刻字啊。

    鈞明只是看著臺上主持人和畫家兒子將那幅據(jù)說開一次損壞一次的傳世名畫緩緩展開，眼睛緊盯著一動不動。

    纖腰美人把寶石戒指直往他眼前遞，帶著討好的笑：“你看看上面刻了字呢。

    ”鈞明轉(zhuǎn)過頭來，臉上是一種琢磨不透的笑容：“你喜歡就戴上吧。

    ”美人不樂意了，隨口道：“刻的是ssisi

    ，又不是我的名字。

    ”陳今汐不得不承認老天爺你贏了，她很尷尬，特別尷尬，尷尬得恨不得當場隨風而逝，炸了、埋了，總之消失不見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