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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有美人兮

    二月二龍?zhí)ь^，城北官道上，一輛不起眼的驢車緩緩行駛。

    車板子坐著的小娘子，正是二八年華。眸光瀲滟，皓腕如雪，粗布麻衣難掩旖麗容顏。

    只是她神色懨懨，路過的狗都不敢上前招惹。

    臨近北郊的月照山里三層外三層都是游人香客，相傳此地凈月寺最是靈驗(yàn)，姻緣子嗣，發(fā)財延壽無有不應(yīng)。

    佑兒從不信神佛，若真是傳言那般，自己也不會如此命苦。

    鄭娘子瞧著她這模樣，撇了撇嘴：“你也別嫌爹娘心狠，隔壁吳家翠兒是模樣不如你，可去年剛及笈，你吳叔還不是一頂粉轎送她去何員外家做小去�！�

    佑兒冷哼一聲，神色傲慢輕狂，嘴里半字不答。

    見佑兒半死不死的模樣，鄭娘子拍著大腿慘哭道：“哎喲，這是要逼死全家了！你早兩年就到了歲數(shù)了，你爹也是糊涂，愣是張家瞧不起李家看不起的，白養(yǎng)了你這么久，如今你兄弟到了說親的歲數(shù)，還能由著你再留家？你不心疼我和你爹，好歹為宗兒打算不是？”

    聽著這般言語，佑兒心頭苦悶，那張家木匠的兒子，與自己年歲相當(dāng)，怎么不是良配了？還不是她爹娘想多要十五兩聘禮，這才攪黃了婚事。

    說話間離著山再近了些，樹蔭底下拂面的風(fēng)不再柔和，反倒添了幾分涼。

    鄭大坐在驢車前頭，那身灰藍(lán)色的麻衣洗得發(fā)白，腰間掛著的荷包倒是嶄新，偶爾還能聽到紋銀脆生生的響。

    聽得娘子說了半晌，也不見佑兒答話，沉聲道：“你嫁去劉家雖是做小娘，可劉家是什么門戶？你即使去做妾，也比外頭那些正室娘子尊貴！”

    “頂好的姻緣，這是你命好，攀上高枝了！等秋來宗兒考了秀才老爺，還能給你撐腰，那時老爺夫人也不敢為難你，這樣潑天的富貴，旁人想都不敢想�！�

    鄭娘子有了底氣，豎著大拇指道：“劉家是汝州這樣的人戶！你進(jìn)去是做小娘享福的，又不是做丫鬟伺候人，瞧著你平日伶俐的，怎的如今瞎矯情！”

    佑兒啐道：“憑你們說的好聽，做妾與做丫鬟都是伺候人，有甚區(qū)別？你若覺得這是好姻緣，你自己嫁去！”

    鄭娘子罵了句小蹄子，可心里何嘗不想著若是還年輕，她定是上趕著做富人妾，不做窮人妻。

    再往上的路就只能靠走了，佑兒身子清瘦，青衣隨著她嬌軀跳落地上去，像是雀鳥般靈動。

    她是睚眥必報的性子，方才被罵了一句，如今就仰著頭道：“要想考上秀才，自己也不親自來跪著爬上去，文曲星下凡怕也考不上啰�！�

    她聲音清脆，那聲調(diào)語氣抑揚(yáng)頓挫，卻是給人添堵的話語。

    偏偏日頭落下，穿過樹蔭直直在她臉上停留，周身的青綠，唯那一抹透光的白皙，就如寒冬過后春日的生機(jī)。

    “呸呸呸！你這死丫頭好狠的心，平日里對你弟弟冷言冷語的，如今在菩薩這里，還敢混說！”鄭娘子猝不及防一巴掌就要落在佑兒的背上，可她熟能生巧，早半刻就躲開了去。

    鄭娘子無奈又啐了一句，雙手合十，虔誠拜道：“菩薩莫怪罪，宗兒今日去學(xué)堂溫書，正是用功備考，可不敢耽擱！”

    林蔭石徑里，男子的目光躍過那道落地的光斑移至遠(yuǎn)方，嘴角微微上揚(yáng)，倒是有趣。

    “大人，閣老的信使還在驛站等著呢�！鄙砗蟮拈L隨小聲提醒。

    他微不可察頷首道：“方才可聽著了，那婦人說劉家？”

    “是，小的也聽到了�！遍L隨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小娘子看得可真美，劉家是沒有丑人兒。”

    此時正是緊要時候，忽得尋個美貌娘子究竟何意？男子心思縝密，沉木般的聲音，壓得人害怕：“盯著那戶人家�！�

    若是想給他使美人計，真是蠢不可及。

    世間多貧瘠苦寒，常有饑迫凍死骨，可這些年里，內(nèi)閣卻不時推下各樣令法，賦稅徭役了冗重，百姓的日子愈發(fā)艱難。

    此番他到各府州收糧也是奉命為之，民間疾苦自然看在眼里，可遠(yuǎn)大前程何其要緊，孰輕孰重他心中分明。

    靠近寺門時，鄭娘子又低聲道：“莫要胡言亂語，仔細(xì)沖撞了菩薩�！�

    金身寶座后的帷帳后，又一男子玉冠束發(fā)，一身栗色綢緞將他陰柔的面容，襯得更甚些。

    鄭大躬著身子，連大氣也不敢喘，只在一旁點(diǎn)香添燈，只怕被貴人怪罪。

    佑兒一進(jìn)殿就察覺有些奇怪，雖說來往都是人，可前頭倒像是有人盯著自己打量似的，出奇的怪。

    鄭娘子見她站定在蒲團(tuán)前，也不下跪也不敬香的，使勁將人壓下，低聲啐道：“小蹄子還不快跪下！非逼得我動手打才甘心？”

    她看著是清瘦身材，可這一跪倒是凹凸起伏，男子順著她纖細(xì)的腰身往下打量，玲瓏有致最是宜人，這才露出笑意神色。

    帷幔輕晃，那打量的目光再不見蹤影，佑兒心頭惴惴不安。

    回了家中，眼瞧著街坊鄰里沖她笑，吉祥話道喜聲從巷子口就沒斷過。家門口又?jǐn)[著十來擔(dān)貼著禮字的編簍箱盒，有上好的棉布，雞鴨魚肉，果脯蜜餞，最要緊的是被鄭大早早抱緊的一盤子紋銀。

    佑兒口中發(fā)苦，只覺得劉府漆黑的大門朝她壓了來。

    鄭娘子真心實(shí)意地喜上眉梢，見人就是笑：“多謝多謝，待佑兒出閣那日，大伙兒都來家里熱鬧熱鬧才好。”

    這原本就是客套話，尋常人家婚嫁，那才是請客吃酒熱鬧，富貴人家娶小，不過是雞鳴時一頂轎子的事，哪里值當(dāng)花心思。

    她這般說是腰桿子硬氣了，不過想給鄭光宗圖個富貴名聲，說親時多些體面。

    自古都是笑貧不笑娼，賣女的人家多了去。有些半大不小的年紀(jì)，模樣不算周正三兩銀子賣到牙行，清秀的不過五兩就賣到老鴇龜奴手里，總是人各有命不由己。

    像鄭家這般生個俊俏玲瓏的丫頭，還多留了兩年的，街坊四鄰都曉得夫妻二人是何骯臟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