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燈

    李牧也正自出神，肋下忽然吃痛。

    一個灰影從他和江玉之間竄過去，恰好撞在他傷口上。

    “小賊！”江玉穩(wěn)住身形，抬眼時只逮見那孩子倉皇逃竄的身影。

    李牧也反手去按腰間的錢袋子，果不其然落了個空。

    江玉見他那沉甸甸的荷包一整個都沒了，頓時感覺山崩地裂，撒腿拼命往前追去：“給我站�。　崩钅烈苍诤箢^跟著，懊惱地想自己為何如此疏忽。

    他見江玉跑得七扭八歪的，想告訴她別追了，正欲開口，卻剛好被一輛小轎隔開。

    那頭江玉氣喘吁吁，反而追得更狠了，豁出去誓要將那毛孩子抓住。

    眼瞧著那身影拐進后巷，她跟著要跑過去，卻砰一下和一個青年迎面撞上。

    江玉被推得一個踉蹌，后肘重重磕在了磚墻上。

    “長沒長眼睛！”“好啦三郎，別放心上嘛～快走吧，你說了要帶我去買胭脂的……”那兩人遠去了。

    江玉心知自己是追不上了，有氣無力地蹲下身子，靠著墻根粗粗喘著氣。

    罷了，就這樣吧。

    什么都留不住，連個賊也抓不到。

    狗屁花燈節(jié)。

    這番追趕完全沒打擾到這熱鬧的街道，行人熙熙攘攘，很快就將她用身體撞開的空道再次填滿，一切照舊。

    李牧也繞過小轎時，江玉早已被人潮吞沒。

    他倚著石橋欄桿，掏出帕子按在傷口處。

    借著身高往南街一掃，那個蜷在灰墻下的身影便再藏不住了。

    橋下烏篷船蕩開粼粼金色水波，一名小販推著一車各種形狀的提燈從李牧也身邊經(jīng)過。

    “請給我一盞燈吧。

    ”江玉呆坐在陰影處，低頭看著一雙雙鞋子從她面前的青石板上踩過，有來的也有去的。

    身邊的賣菜阿婆提著挎籃走了，她已經(jīng)感覺不到從手肘處傳來的刺痛。

    一汪暖洋洋的光投在肩膀上，她周圍的陰影全被照亮了。

    江玉順著眼前的草鞋往上看去，李牧也提著一盞燈，另一只手從里衣掏出一塊皺巴巴的油紙包。

    他單手將那油紙包展開，里面躺著她早上沒吃完的棗糕。

    “餓了嗎。

    ”江玉還是懵懵的，盯著那盞燈看了幾眼，又猶豫地對上李牧也的眼睛，慢悠悠扶著墻站了起來。

    李牧也像是能透過她那濕漉漉的眼睛觸摸到她的心思：“我還藏著幾枚銅板。

    天色晚了，在墻邊走著容易絆倒。

    ”江玉吸吸鼻子，拿過棗糕塞進嘴巴，說：“那么大一袋錢。

    ”“不礙事，我會將它找回來的。

    ”“真的嗎。

    ”“嗯，真的。

    ”李牧也看到江玉被擦破的衣袖，什么都沒說，也什么都沒問。

    他只靜靜在江玉身前走著，見她將那塊棗糕吃下肚子。

    三兩個提著兔子燈的小姑娘打鬧著路過兩人，個個頭戴珠翠玉釵，身披大氅。

    李牧也看著幾人遠去，把手里提燈遞給江玉，問她要不要拿著玩。

    江玉搖頭表示不想，李牧也仔細看了眼這盞什么圖案都沒畫的方形紙燈，默默地把手收了回去。

    城南書肆到了。

    江玉沒解釋這是什么地方，拉著李牧也從側(cè)門走了進去。

    她拐進后院簡單環(huán)顧四周，書肆里雜亂不堪。

    雜書間亮著燭火，隱約能看到一個忙碌的身影。

    李牧也站在原地，并沒跟著江玉靠近那間小屋。

    “是我。

    ”江玉站在門口，敲門。

    小二聽這聲音，忙上前打開門。

    “你可算回來了，祖宗！”他支著門框扶腰嘆息，上下掃了幾眼確認真的是江玉完好無損地站在門口，將她拉進門砰一聲關(guān)上。

    江玉也不多話，直接開門見山：“這邊可還順利？有人刁難你們嗎？該處理的處理好了沒？”兩人見她一下子拋出這么多個問句，倒了杯水推至江玉面前。

    “幸虧老楊來的及時。

    我們見餛飩攤撤了，你又遲遲未歸，就按之前說的把暗道里所有東西一并都燒了，對外說要整改。

    只是可惜了那里頭還有些沒賣掉的話本，旁的倒沒什么。

    ”“哎，我這邊事多，又怕直接來會暴露。

    只能等今日花燈節(jié)人多偷偷溜進來，凡事謹慎一點總沒錯。

    ”江玉慢悠悠抿著茶，說，“況且我心里有數(shù)，來早來晚都沒好處。

    掌柜呢？”“……你知道的，我們這兒是三個據(jù)點里唯一的一個書肆。

    ”他又補充，“一有風聲就首當其沖被查封，章掌柜當晚便被抓去審了。

    ”“這還叫沒什么？！”江玉嗆了一口，拍桌站起。

    小二擦干凈臉上濺上的茶水，安撫道：“玉娘，你別太擔心了。

    他會沒事的，你和劉超、和老楊一起去獄里，一定能將他救出來。

    ”江玉雖知道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果，但胸膛里那股氣仍然沒消。

    她先前怕暴露據(jù)點沒給這邊傳信，這小呆子竟也半點消息不露，傻乎乎守在這被搗成一塌糊涂的書肆里等著自己回來，實是朽木不可雕也。

    “別這樣叫我！你竟也不跑，等我做甚？你以為這里被抄了一次就安全了嗎，萬一那些人再返回來把你抓走了，誰也救不了你！”“我若不在這里，你如今找誰問這事兒去？”小二聲音逐漸弱了下來，繼續(xù)說，“而且是老楊叫我順著心意看著辦的，我的心意就是在這里等著嘛……”這話沒法反駁，江玉聽他提起老楊，趕忙追問：“你可知老楊現(xiàn)在何處？”小二終于有了底氣，如實交代：“知道。

    他老早見形勢不對，自己先逃走了，叫我們不要聯(lián)系他。

    ”“逃去哪兒了？”“不知道。

    ”江玉真的沒轍了。

    不過幸好老楊沒事，她懸著的心終于放下，安心地攤手趴在了桌子上。

    所以是又要劫獄了？長州的大獄不比貢州那般懶散，想溜進去實屬沒那么容易。

    掌柜雖被抓了好些日子，聽提刑使的話頭，那頭尚未行動，他應(yīng)該只是被抓去待審。

    只是今日提刑使經(jīng)那縣令狗賊一點，他的處境恐怕就難了。

    江玉抬頭扯著嗓子向外喊了聲：“李牧也，快進屋。

    ”“這位是？”小二年紀雖小，禮數(shù)倒很周全，見有生人進屋忙客氣地上前接洽。

    生人也很懂禮貌：“我…在下是江姑娘聘的暗衛(wèi)，姓李。

    ”“你剛才聽到我們說的話了嗎？”江玉問。

    “不曾。

    ”“……”你好歹聽兩句嘛，我還得再講一遍。

    小二聽她長話短說地將事情交代完，跟著補了一句：“我真覺得不必麻煩，他們要是沒查到什么，就會把他放了的。

    ”“胡鬧！”江玉瞪了他一眼，回頭對著李牧也說，“嘿嘿，李兄，你看這事兒能辦嗎。

    ”李牧也愣了愣，她稱呼自己時總有很多個說法，但他尤其不喜歡這個稱呼。

    “……不行。

    ”不過他也不是因為這個稱呼就拒絕，“此事牽扯重大，怕是有去無回。

    ”劉超那回是在守衛(wèi)懶散的貢州小收監(jiān)所，且劉超本就無辜，李牧也心里也好奇那提刑使是何身份目的，幾人一拍即合，無驚無險地成了事。

    但這回他已提前知曉縣令是要將所謂墨閣獻祭，替了鹽鐵貪污一案，屆時連雍王都有可能插手，著實兇多吉少。

    “啊…”江玉心知此事麻煩，但仍不死心，“沒有轉(zhuǎn)圜余地了嗎？”她又擺出一副充滿希冀的樣子，李牧也已見識過江玉眼神的厲害，索性避開她的目光，重復(fù)道：“沒有。

    ”小二雖不贊成她去劫獄，但見這暗衛(wèi)似乎很不中用，江玉這個主子竟還要看他的臉色，便想替她出頭：“你這暗衛(wèi)干什么吃的，主子讓你干啥你就干啥，哪兒來這么多話。

    ”“沒規(guī)矩！”江玉忙捂住小二的嘴，尷尬地笑了笑。

    “無妨，恕屬下無能。

    ”沒想到這人竟真的演起來，瞧著頗有那么回事。

    江玉心道她其實只是隨便替他找個身份，旁人不會多問，也不至于忌憚他，倒也沒必要這么入戲。

    她搖頭，嘆息說：“我自己去便是。

    ”這下另外兩人齊齊搖頭，一人一嘴地勸著不可不可。

    江玉顰眉深思，也不知心里頭在想些什么。

    李牧也只能提醒：“江姑娘不必擔憂，雍王最為心慈，提刑使若要討好他，不會擅自動用私刑的。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江玉莫名很相信他的話，“那你說，他會被帶去雍王那里，交給他審么？”“……只怕是會的。

    但只要他說出個舞弊舉子的名字，雍王不會刁難他。

    ”李牧也想了想，補充說，“王不會刁難無辜百姓。

    ”“可他并不無辜。

    ”江玉眨眨眼，“你很了解雍王嗎。

    ”小二站在一旁聽兩人沒來由的對話，雖云里霧里，但也跟著點點頭表示疑問。

    李牧也面不改色：“雍王賢能之名遠揚在外，凡有聞之無不敬仰。

    ”江玉心道是自己見識短淺了，此劫過后定要好好了解一些當朝之事，萬不可像現(xiàn)在這般閉塞自己。

    “好，那我們再做打算。

    ”天色不早，小二終于了卻了這樁最大的心事，連夜收拾行李打算另謀生路去了。

    江玉知道自己來得晚，拖著他這么久，難免心里有愧，便塞給他幾塊碎銀，并不阻攔。

    客棧，劉超早上醒后看了江玉留的字條，安分地呆在房內(nèi)吃吃喝喝睡睡過了一天。

    江玉想起李牧也這一天都還未用飯，忙叫人送了三份餐食上樓。

    兩份給李牧也，一份給自己。

    劉超東瞧西瞧，沒看見自己的吃食：“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