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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里,敞開的大門,微風(fēng)肅肅帶來清爽,將屋內(nèi)的惡臭卷走了些。
里屋三人已經(jīng)習(xí)慣了滿屋的殘骸血跡,借著滿月與繁星開始打量起了這間茅草屋,里面陳設(shè)一些長矛砍刀,還有各種捕捉獸具,中間是方桌,靠里邊是一張鋪了獸皮的床,顯然是一間獵戶屋。
小少年掙了下金圈被束縛得越緊,垂眉若有所思,細長濃密的睫毛映在白皙如玉的肌膚上,真真是絕色。
年長少年道:“不是說這惡煞不成氣候才讓咱們來歷練嗎?怎的如此高深,我們這次怕是碰到硬茬了。
”而后陰陽怪氣道:“你小子,運氣真是爆炸好。
”為了撿這個便宜,他特意跟師尊自告奮勇收伏紅煞,目的是在同門中彰顯炫耀。
這兩人雖然本就對他不甚好感,歷練時卻專門與之結(jié)伴,當(dāng)然是因為他有所不同之處。
少女嬌嗔憤然道:“了無塵,你干的好事,逞什么能,偏去激怒于她。
”了無塵抿唇未吭聲。
滿滿此刻正在不遠處的樹梢上倚靠著,要是有人路過一抬頭,定能嚇得屁滾尿流,兩眼一翻。
紅衣襯著雪白的肌膚更加慘白,百羽金鈴墜于小小的耳朵上靈動又俏皮,棕黑色毛絨的帽檐下烏黑發(fā)亮的瞳孔像翱翔于天際的隼緊緊盯著獵物一般,詭異森然。
她隱了自身的冥泉氣息,正好屋內(nèi)三人就做她的魚餌,只等待獵物上鉤。
按理來說,紅煞食完人魂后是不會回到案發(fā)地的,它們智商能力只在黑僵之下,劃一方天地唯它獨尊。
鬼的道行年份越大道行越高。
不過短短數(shù)月成煞,讓人不禁想到是被喂養(yǎng)的兇靈。
以前這種案例也不在少數(shù),專門修行邪術(shù)之人,會豢養(yǎng)一批兇靈到高官顯貴人家為非作歹,甚至害人性命,只為收斂錢財。
行此大逆不道,天理不容之術(shù)后來當(dāng)然是被仙門道家給剿滅,近幾百年來不見蹤影,而圍剿的門派之首便是長青山。
被人喂養(yǎng)的煞往往不能獨立,只會在原地隔三差五等待來人投喂,那間茅草屋外的一口枯井彌留絲絲殘魂,想來就是它的餐盤。
她將那三人的氣味飄至方圓幾里,如果在這附近便會聞味而來。
等了約莫一個時辰,一道白煙紅霧在屋外襲來,滿滿眼角噙笑:“魚兒上鉤了。
”濃霧里一道曲線柔美的身段慢慢清晰,白衣披發(fā),兩袖柔弱的相握于脖頸之下,讓三人疑惑的是此煞并沒有面目猙獰,獐牙虎爪之相,而是一副千嬌百媚之姿,楚楚可憐的讓人憐愛。
很顯然三人這是第一次見到紅煞,此物早已可以易容,蓋住自身腐爛之相,帶有迷惑性的容貌讓人不加防備,心甘情愿,甘之如飴。
只有滿滿知道這只是紅煞的一種惡趣味,如同貓在吃耗子之前,必然是要先逗弄一番,又抓又放,玩于股掌之中。
貓逗耗子,獵鷹伺機待發(fā)。
白衣拖地,步伐輕盈,除了無聲無息,看不出來有任何可怖之處,無法想象屋內(nèi)的兇殘景象是出自她手。
紅煞半彎身子,仔細察看三人,眼里饞涎滿溢,咽喉滾動吞下口水,目光鎖定其中一人,她伸出一灰白的手,泛黑的長指甲這倒是讓人想起這是只惡鬼。
她猛吸了一口道:“好香,好甜,我都迫不及待了。
”說完咯咯笑起來。
其余兩人均是大氣不出,頭往后躲,那手在離了無塵半寸之處,被一道無形的屏障燙出白煙,她吃痛地縮回了手,眼神轉(zhuǎn)換為毒辣,警惕的在屋內(nèi)掃視。
滿滿看著她的動作,心里已經(jīng)腹誹:真是個蠢東西,人工喂養(yǎng)的果然傻氣。
她已經(jīng)提不起老鷹抓小雞的興趣,不想自降身份抓耗子,揮手將束縛的金圈撤掉,三人如釋重負,呼出長氣,身形往后倒退,召喚起靈符劍擋在身前,年長些的少年朗聲道:“列陣!”三人分開團團圍住紅煞。
紅煞見狀齜牙咧嘴,嘶啞著撲向前面的男子,幾人同時扔出三條帶有朱砂符篆的紅繩層層捆住,紅繩觸碰之處噼里啪啦一陣火花。
了無塵眼疾手快,邊躲閃到一旁,邊大喝:“師兄師姐,小心!”嘶吼聲回蕩在屋內(nèi),一股爆發(fā)力將紅繩四分五裂,雞爪般發(fā)白的手掌捏住少年的脖頸,另一手翻轉(zhuǎn)薅住少女的頭發(fā),張開血盆大口。
只見了無塵伸出二指用力咬,似乎血量不夠,直接放在利劍一抹,血染劍身,橫在大口邊,一劃將紅煞的嘴裂成了兩道更大的口子。
疼得她倒地翻滾,鬼哭狼嚎,滋啦冒煙,臉上快速的腐爛,扭動的蛆蟲橫飛。
滿滿觀看里面的景象不由得精神抖擻,這小少年的血居然可以驅(qū)邪,這倒是引起了她的好奇。
普天之下,也只有神族的血才有這等功效,她眼里閃過一道白光,透過了無塵的身軀體內(nèi)泛著流金的血液涌動,這是未來要飛升成神的象征。
飛升這種事,有后天與先天,這種血液里自帶的神性則屬于后者,這類人往往是原始神在人間歷劫,已知天界的原始神目前只有八位,不知道這第九位原先是哪位天神她幫忙天界招攬人才千年,第一次遇到原始神族在人間歷劫,這發(fā)現(xiàn)讓她一掃之前的乏味,興致大增,就如同發(fā)現(xiàn)了個寶貝金疙瘩。
心道文宵仙君這下不得把她私藏的人間話本通通雙手奉上,乘機敲她竹竿豈不美妙。
想到這里不禁輕嘆,枉她作為冥泉之主,身邊的陰官倒是少了些,冥泉已經(jīng)近百年沒有廣納賢才了。
突然她腦子里靈光一閃,狡黠一笑,飛身而下落入屋內(nèi)。
“這位小仙長驚才絕艷!百年之后你可愿意入冥泉,為本座效力”幾人聞言看向她,而她則輕輕挑起了無塵的下巴,玩味審視,又牽起還在滴答冒血的手,開口道:“可惜了……這血。
下次可別這么揮霍。
”輕呼一口冷氣,傷口酥酥麻麻、冰冰涼涼地迅速愈合,眨眼的功夫沒有任何疤痕。
了無塵睜眼訝異著,卻見倒地的紅煞鬼魅忽閃到前方,渾身鬼氣沖天,發(fā)絲亂飛,怒發(fā)沖冠。
來不及細想抓住滿滿雙臂轉(zhuǎn)了個身,被猛地一掌拍在背上,他抱著滿滿直直向前栽倒,二人兩瓣想觸,四目相對,倒映彼此,一股腥甜味闖入她的口腔。
滿滿:“唔……”了無塵:“……”另外兩人:“……”最先反應(yīng)過來的還是滿滿,在紅煞接著出手時,推開了了無塵,倏地騰空而起,打了個響指卻沒把紅煞的身體定住,心里微覺頓惑,隨即便做了個法訣手勢,嘴里念道:“福生無量功德。
”一道金色光芒暖洋洋地打入紅煞體內(nèi),渾身從頭到腳直接給超度了。
紅煞鬼氣戾氣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眼神慢慢聚焦,恢復(fù)了原來溫和姣好的容貌。
滿滿強壓下內(nèi)心一絲慌亂,面上波瀾不驚,聲音猶如梵音,回蕩耳邊,沁人心脾:“三月內(nèi)殺盡百人,吞入百魂,你可知罪!飼養(yǎng)你之人是誰你又為何甘心成為他人之犬如實回答!本座饒你不死。
”紅煞被她散發(fā)出來的冥泉氣息威懾著不由自主壓彎了雙膝,撲通跪地,止不住心驚膽顫。
其余幾人感覺周身籠罩著一股嚴(yán)肅莊重,迫使他們的魂魄虎軀一震,大氣不敢出,站得筆挺。
面前的紅煞低頭垂眸,似在回想又怎么也想不起來那人的模樣,只得小心翼翼地搖頭答道:“小女子不知,那人只是每隔幾日便將人投入井中,面目叫人如何也看不清楚,請大人明鑒。
”滿滿了然,此人肯定是在自己的臉上施上了術(shù)法,讓人無論如何也看不清面目,只有大致的模糊輪廓。
她悄悄抬起頭見滿滿沒有勃怒,只等著她接著下文,打定主意全盤托出,至少可以免了灰飛煙滅之刑。
深吸了一口不存在的氣,黯然說道:“小女子名喚柔娘,本是海陵人士,家中雖不富裕,阿爹阿娘勤勤懇懇,靠海吃海。
”話音陡轉(zhuǎn)怨恨:“然而就在一年前臨近端午的前幾日,小女子在海邊遇到了一個滿是傷痕的男人,好心將他帶回家養(yǎng)傷。
他言明是上京趕考在南海一帶遭遇了海匪,船上除他無一幸免,身上財物盡數(shù)遺失。
阿爹阿娘見他是要上京考取,開心將他留在家中照顧,還與鄰里鄉(xiāng)親借了盤纏供他勞頓,希望他考取功名能夠回來迎娶。
他欣然允諾,還不放心將我留于家中,要將我一同帶去。
雖然爹娘不放心,但在他的再三保證下也是應(yīng)了下來。
”“不料,來到了上京,他便將我變賣窯子。
在那暗無天日的日子里身染重疾,老鴇見沒賺到半個子還要倒貼,便將我轉(zhuǎn)賣給這家獵戶。
本以為又是一個狼窩虎穴,沒想到他待我以真心,悉心照料,為我治病。
然而美好的日子總是留不住,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性情大變,非打即罵。
我逃跑不成反被囚禁于枯井之中,每日吃著他丟下來的剩菜殘羹,活得與牲畜無異。
”“就這么過了半年,死在枯井之中。
”她說得娓娓道來,又是唉聲嘆氣,又是咬牙切齒,哀怨交加。
同為女子的那名少女聽聞已然潸然淚下,眾人無一不為她打抱不平,升起惻隱之心。
滿滿當(dāng)即明白過來,怪不得功德簿上陰魂的生平事跡與他的面相對不上。
原本的獵戶是被鳩占鵲巢了。
煉煞的妖人把野魂放進舉人的身體將柔娘引進京城受辱增加怨恨,挨了苦再給顆糖。
之后進入獵戶的身體行狠毒之舉,怨念得到最大化,還有什么比得到希望又帶來絕望更痛苦的呢!含恨而亡,化為厲鬼,被有心之人馴養(yǎng)為鬼刀,報仇雪恨,將仇人生吞活剝。
而獵戶的魂怕是已經(jīng)被啃食干凈了。
了無塵不知前因,摩挲下巴甚是不解道:“既然已經(jīng)是個舉人了,為何還要做這等損人不利己之事”年長的師兄悻悻然:“還能因為什么,有些人哪!人前當(dāng)人背后當(dāng)鬼,心思不正,只想著眼前利益,人心叵測。
”邊說邊斜眼一旁隱忍雙拳的了無塵。
滿滿不以為意,隱約覺得事有蹊蹺,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在牽引著她一步一步邁入。
誰人這么膽大包天到黃泉之下唱這一出。
她眨巴眼睛,清靜心緒,對柔娘開口道:“念在你是無辜被奸人所害,饒你不死,但你吃人吞魂是事實,本座便罰你留在冥泉做雜役贖罪。
”柔娘感激涕零,激動地對她磕頭:“謝謝大人!謝謝大人!”而后她把柔娘收入功德簿中便匆忙離開,至于那三人如何她也無暇顧及,冥泉之主被人看到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們終有一死,總會再見的。
現(xiàn)在當(dāng)務(wù)之急是找人商談,她的法力居然流失了一半,太不可思議了,導(dǎo)致她都忘了自己可以直接閃現(xiàn)回到冥泉。
為了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她漫無目的走在大街上。
一路上走得極快,撞上了迎面而來的打更人,對方先道了聲抱歉,她怔愣著抬起手,看著自己的身軀。
太荒唐了!她居然顯實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