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師
翌日，做早課。
滿滿同往日一般坐在蒲團上，端坐如松，一雙漆黑的眼睛一絲不茍地觀察著。
觀主是一個頗有氣質(zhì)的貌美女子，眉間一點朱砂印，整個人看起來容光煥發(fā)，神采奕奕。
眼珠轉(zhuǎn)動又在一眾女冠中掃視，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又好像沒什么異樣。
待到早課結(jié)束，她起身拉住欲要走的一名女冠，向外走牽起她的手，說道：“方才瞧見師姐這條鏈子甚是好看，可否告知在哪家鋪子買的？我讓身邊丫鬟也去買一條。
”女冠把手抽了回來，拉扯袖子遮擋：“沒，這是自己隨便做的，品質(zhì)粗糙的緊，怕是會弄傷公主金貴之軀。
”滿滿笑道：“師姐的手工真是靈巧，樣式特別，獨具一格，好看極了。
”女冠似是想到了什么，白皙的臉龐浮上紅暈，帶著羞怯，垂下眼簾不與她對視，咬著紅唇說道：“公主喜歡的話，到時我畫下樣式交于您去外面打一條便罷。
”“那個……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說完便不自在的落荒而去。
滿滿雙眸微瞇，盯著她離開的背影暗自思忖。
仕禮跟在后面，疑惑道：“她怎么對著您如此羞答答？難道被您的威儀給嚇住了？”滿滿道：“你覺得呢？”仕禮想了想，道：“莫非她是賊人同黨，做賤心虛？”滿滿道：“方才在殿內(nèi)你可有留意到什么？”仕禮搖頭，如實答道：“屬下愚鈍，未能察覺出。
”滿滿不緊不慢說道：“適才誦經(jīng)時，有好些個腕上都帶著差不多的手鏈，樣式奇特古怪，不像是尋常首飾。
”仕禮道：“如此說來，這些女冠肯定有不為人知的秘密，且難以恥齒。
”此事蹊蹺。
入夜，燭光里，少女坐在窗邊的羅漢床上，絲綢般的頭發(fā)慵懶垂在塌上，看著滿天繁星，舀著甜羹送入口中。
只見仕禮疾步走來，屋內(nèi)丫鬟盡數(shù)退出合上房門。
她用帕巾輕輕擦拭唇角，道：“坐著說吧。
”仕禮坐在對面榻上，坐姿豪邁不羈，正欲開口，便聽到滿滿輕飄飄說了一句：“腿并上。
”她錯愕了一下，藏青色的衣裙下雙腿大喇喇地敞開，聞言雙推并攏，挺拔腰背。
對于一個做了八百年的男兒郎，如今成了女兒身，一時半會很難改掉這些習(xí)慣。
自己感覺不到，但是外人看來著實有些不雅。
當然也有不少英姿颯爽的女子，然而這個姿勢與她柔美臉蛋實在不搭。
仕禮握拳于嘴上輕咳一聲，壓低聲音說道：“公主，我且問您有沒有被抽取過血液？”“為何這般問？”她神秘兮兮地往窗外查探，確認四下無人，拉起袖袍，露出潔白手臂，展示上面細小結(jié)血痂的針孔。
緩緩道：“適才，昨晚那名女冠單獨領(lǐng)我到一間屋子，她抽取了一些血液說是每日都要例行檢查。
”“我問她為何？她卻閉口不言，只道是觀中規(guī)矩。
”滿滿挑眉，全然不知還有這種規(guī)矩。
仕禮又道：“可見是因為您公主的身份，貿(mào)然不敢對您做這種逾矩之事。
”“然后呢？可有跟著她拿著血液去往何處？”仕禮點頭，說道：“她提著竹籃，去往清凈堂。
”清凈堂是觀主的居所。
他眉頭緊蹙，猶豫不決：“唔……屬下早課時看到觀主隱約覺得有些眼熟，因為不確定是否是那人，所以沒有稟報公主，殿下贖罪。
”“無妨，說來聽聽。
”八百年前，仕禮奉命前往鈺菱關(guān)鎮(zhèn)守邊疆，途中經(jīng)過臨云州，那一帶高山險峰層層疊疊，道路屈曲蜿蜒，深林密布，極其難行，路上耽誤了不少時間。
夜間路難行，便在一處較平坦的地方扎營，不遠處有一座名喚天鼎的村寨。
村寨四面群山環(huán)繞，交通往來不便，極少與外人接觸，村民靠山吃山，物資基本都是靠家里的男人走山路去往遠處的鎮(zhèn)上買賣。
因此，這個地方每家每戶至少得有兩個以上的男人，可以說男人就是這里的至尊至寶，全家活口的希望。
等到第二日太陽升起時，去往鈺菱關(guān)需要穿過這座村寨，然而一幅畫面使他停頓立足。
為避免森林野獸入侵房屋，寨子房屋底下一部分是懸空的，有四根粗壯的柱子支撐。
在一間房屋下懸空處卻掛著一個巨大的鐵籠子，里面用鐵鏈拴住了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子。
她跪坐著雙手抓著鐵網(wǎng)格，一雙如同幼獸般的眼睛干凈明亮，有些膽怯地縮著蓬頭垢面的腦袋。
這幅場景刺得他頭皮發(fā)麻，心生不忍，直接將女子救了出來，帶著她遠離村寨送往鎮(zhèn)上一戶好心人家里幫忙照顧。
然而女子卻抓著他的衣襟不肯放手，淚水灑面，執(zhí)意要跟著他。
最后僵持不下還是帶上了。
此后，女子待在他身邊，朝夕相處，形影不離，以至于對他懷有愛慕之情，多次想要與之肌膚相觸，但都被他嚴詞拒絕。
突然，有一天，她消失了，消失在那一望無垠的邊疆苦寒之地。
而觀主與那女子長的一模一樣。
滿滿道：“活了八百年，如果真的是當年的女子，那么絕對不會是人，但她也不是鬼
，唯一的可能就是妖或者魔。
”“這樣一來就解釋得通了，妖魔最愛喜食人血，不過，在她身上并未看到一絲妖魔之氣。
甚至整個人靈氣十足，這是何緣故？”轉(zhuǎn)而打趣道：“你小子，美人相伴，還能坐懷不亂。
”仕禮沒想到怎么突然話題轉(zhuǎn)移到她身上了，正喝著茶水被嗆到，咳了好幾聲，面上慌亂一閃而過：“唔……這個嘛……”滿滿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精神抖擻看向他，好奇地嗯了一聲，語氣上揚。
“我……我有心上人的。
”“誰？”“嗯……就是……就是……陛下。
”“嗯？哦~”當時的國主�。≡捳f八百年前中原的國主是誰來著？她點到為止，再問下去就不禮貌了哦。
除非本人愿意主動說，滿滿基本上也不會刨根問底，誰沒有埋在心底的秘密呢。
談話到此為止，靜夜入夢。
過了幾日，道觀內(nèi)來了一群仙師。
熙熙攘攘的女冠站在樓道上望著遠道而來的仙家門派。
人群中，有一人道：“欸？這次來的仙師不是長青山的？”又一人道：“是誒！這服飾面生得很，不過嘛，那男子長真好看。
”另一人道：“這可是新興門派‘十二樓’，近年來勢如破竹，勢不可擋，聲名遠揚，幾乎與長青山平起平坐。
為首的那位俊俏仙師便是開山掌門了無塵。
”眾人哇聲起伏。
又一人道：“我聽說他原本是長青山弟子，怎的自立門戶了？”“有所不知了吧！聽說他是被趕下山的。
”“不對啊！我咋聽的版本是他自己離山的。
”“不管被趕還是自離，他現(xiàn)今位于仙門百家排名榜第一，容貌修為舉世無雙，他的絕學(xué)流星白羽劍一戰(zhàn)成名，世人尊稱其為‘白羽仙師’。
”此時的滿滿聽著她們的話，望著那位舉世無雙的白羽仙師，內(nèi)心腹誹：罪魁禍首。
只見了無塵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寒意，抬頭精確對上了她，睜眼微怔，一瞬間轉(zhuǎn)過頭帶著不易察覺的雀躍。
十五年前的小少年已是仙家掌門，得來不費工夫，既然人都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那勢必要將他拿下，失去的法力都要奪回來。
三日后便是每年的扶桑國皇陵祭祀，國主每年都會邀請當今仙門之首前來，往年都是長青山，今年倒是換了新秀，說不定在不久的將來，這位年紀輕輕的仙師便會帶領(lǐng)他的十二樓更上一層樓。
如今契機已經(jīng)到，她該出手了。
夜晚，兩人跟著取血女冠來到清凈堂外，仕禮拿出匕首把紗窗戳了個口子，用食指弄成圓圈。
滿滿臉湊過去看里屋情形，那名女冠在桌上擺弄著血液，一點一點的收集在一個圓盤里。
然后轉(zhuǎn)身端過去給了在坐在妝奩前的觀主。
她周身環(huán)繞著縷縷魔氣，奇怪的是與一股仙氣交纏著。
觀主微笑接過一飲而盡，血液順著她的嘴角滴落到下巴處，伸出舌頭舔舐干凈。
霎時，魔氣漸漸消失，徒留一縷仙氣。
墮仙？待到女冠出去，三更時，二人悄摸進去，欲要將觀住捆綁時，滿滿感受到了什么，抬頭望向屋頂，一張俊朗的容顏帶著一雙慧眼如炬的目光于房頂破口之上站立如松，微風(fēng)吹起他的湖藍色的衣擺。
月光照映在他面上，清冷孤寂。
突然，觀主起身驚呼：“你們這是干什么？”二人見已經(jīng)暴露，一不做二不休。
仕禮一掌劈向她的脖頸處，隨即暈了過去，用繩子捆綁，嘴里塞了條白布。
一切完成后，了無塵翩然落下走了進來。
他道：“打擾二位雅興了。
”仕禮警覺地拿著匕首做出防護手勢，準備隨時進攻。
滿滿道：“仙師這么晚了，來此有何貴干？”了無塵：“嗯，來看看熱鬧。
”滿滿道：“熱鬧看夠了就請滾吧。
”了無塵：“……”“本仙師不走又待如何？”滿滿自知目前的他們打是打不過他的，轉(zhuǎn)而言語放軟：“不走，那就加入咯。
”了無塵輕輕一笑。
仕禮見對方?jīng)]有要動手的意思，雙手放下，走過去掐觀主人中，迷迷糊糊看著眼前人，嘴里發(fā)出唔唔唔。
滿滿拿出一張真話符紙貼于她腦門上，警告道：“你最好不要亂喊亂叫，否則刀子不長眼。
我們有話要問你。
”觀主害怕地點頭。
“你是誰？為何身上有魔氣？”仕禮將白布抽了出來。
觀主咽了咽口水，說道：“我叫紅茱萸，它們都說我是茱萸花仙。
八百年前因愛一個人，恨一個人，導(dǎo)致入魔。
”滿滿沒想到她這么好說話，也毫無反抗就這么直接交代了，這事情未免太過于順利了吧！滿滿問道：“你用血來壓住自身魔氣？”紅茱萸道：“是。
”滿滿道：“那些女孩子都是你安排從人牙子手上買來的？”她疑惑道：“人牙子？我從未做過。
”“你不知這觀中的女子是從別處拐賣過來的？”“蛤？我不知道。
”這下有點云里霧里了，不是她安排的，難道那名女冠才是背后之人？“我真的不知道，只是有個人說這里有血液提供可以壓制魔氣，我便過來了。
”她癟嘴委屈，眼含淚花：“我真的沒有傷害過任何人，只是每天取她們一點血。
”看來真的不是她做的，二人沒辦法，只能先把人放了。
回去路上，了無塵像個尾巴跟在后面，天氣悶熱，她有些心氣浮躁：“熱鬧已經(jīng)看完了，仙師寢房在另一側(cè)，應(yīng)該不至于迷路？”“公主適才邀請我加入，而且……你需要我。
”“我為什么需要你？”“比如，洗脫污名。
”滿滿被說中了心事，面上卻不顯山水：“哦，此話何意？”了無塵道：“三日后，皇陵祭祀，皆時國主王后，大臣史官前來，正是你利用墮仙與我來幫你洗脫污名。
”“我會幫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