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眼
洪崖鎮(zhèn)上一間酒肆,客人往來絡(luò)繹不絕,鎮(zhèn)上人口不多,多半皆是異客。
兩名女子端坐于窗臺邊的八仙桌上奕棋,略高個的著暗紫銀絲錦袍,戴斗笠,氣質(zhì)不凡。
另一位則是紫荊云紗羅裙,面覆紗,梳著京城時興的閨閣女子發(fā)式,珠釵步搖花簪如繁花似錦,自身清冷如春雪,貴氣卻不繁冗。
滿滿與仕禮自半個月前不辭而別,跋山涉水來到南邊這座小鎮(zhèn)。
連日來陰雨蒙蒙,解了不少暑氣,偶有雷鳴電閃辟向深山老林。
七月半,泉眼即將大開。
非人之物,滾滾而來,只為渡劫。
泉眼也就是鬼門關(guān)。
臨近時期,冥泉之氣濃烈廣泛吸引各路妖鬼,妖氣魔力上漲最適合渡劫突破境界。
兩人目的自然不是突破修煉境界,而是入泉眼,從泉眼進入冥泉。
小小的洪崖鎮(zhèn),可謂是牛鬼蛇神蜂擁而至。
“小二施主,勞煩清水豆腐半份,白米飯半碗,一盞粗茶即可。
”一名消瘦的和尚落座于左前方,閉眼念珠。
他的后方是一桌三人修士,目光兇神惡煞四處游移,鎖定角落里的一名乖巧伶俐小兒與婦人。
“□□怪,兔子精,狐貍精,還有蛇妖。
”“修行上則千年,下至百年,幻化人形,遇之渡劫不可介入因果,否則有損功德。
”言畢,執(zhí)起一枚黑棋,彈出射向起身正往那對母子走去的黑衣修士,小腿被擊中彎曲伏地,疼痛驚呼出聲。
他的手上正拿著一把拘妖鎖圈。
周圍的小妖看到此物驚嚇倉惶,逃離酒肆,大妖不慌不忙靜看好戲。
煉妖宗修士,顧名思義,煉妖成器。
管你好妖壞妖通通都得剝皮抽筋,只為獲得一件趁手兵器,還能賺得盆滿缽滿。
滿滿拿起杯盞送入口中,一條帶著倒刺的白骨鞭帶著簌簌風(fēng)聲直把八仙桌辟成兩半,黑白棋子猶如天女散花般。
“臭娘們,多管閑事!”又一鞭向她臉上迅猛襲來。
哐啷。
竹制折扇堅硬如鐵,硬生生抗下了白骨鞭的毒辣。
折扇爽利合上,一雙不怒自威的白目黑瞳折射過來的殺氣使他不寒而栗。
紫色面紗神秘,薄薄映出立體五官,眉眼間就是個小姑娘,哪來的這身威嚴(yán)氣勢。
黑衣修士一下子氣焰泄了,他的白骨鞭可是千年蛟煉制而成。
水火不侵,刀槍不入,居然被一把平平無奇的折扇給擋住了。
人外有人,此人來頭不小。
另一個黑衣修士見狀,連忙打哈哈。
“姑娘不俗,猶如天女下凡,是我們眼拙,打擾了您的雅興,我們在這給賠個不是。
小二,給這兩位姑娘另備好酒好菜,算我們的。
”“呵,隨便往姑娘家臉上招呼的,這好意可是萬不敢接受的。
”“你,你!”“怎么?羞的話都不會說?”酒肆內(nèi)各方修士都在默默觀看,他一個大男人當(dāng)眾吃癟,臉面下不來,便想逞口舌之快。
“哼,好好的遮什么臉,定是一張丑八怪,不敢見人。
”她緩緩起身,不緊不慢,從容淡定走向他面前,眾目睽睽之下,啪啪兩聲,左右臉頰登時噌噌發(fā)紅。
莞爾:“賞你的。
”黑衣修士氣得咆哮,抱拳亂揮,仕禮以拳對擊。
咔嚓,骨頭碎裂的聲音。
對方疼得往后倒,另外兩位修士趕忙扶著,在一聲聲哀嚎中落荒而逃。
煉妖宗所依賴的一直都是武器,以人器合一為理念,對于自身的武力卻不怎么加以鍛煉,是以赤手空拳為弱勢。
仕禮喊來小二換了個座,拿出新棋盤,兩人便若無其事地接著下。
忽然感覺腳下綿綿軟軟,低頭一看。
一只白色小狐貍正蜷縮在她腳邊,舒舒服服睡著,無比安心。
夜里安寢,寂靜的門外響起叩門聲。
一只大肥雞咯咯咯地叫個不停,撲扇著那雙肥美的雙翅。
雞叫聲惹來眾怒,仕禮提溜下樓扔到酒肆后院。
入睡一刻,叩門聲再次響起。
一只嘎了扒光毛羽的雞躺在地板上,血淋淋,慘不忍睹。
兩眼一抹黑,滿滿扶額。
小狐崽子報恩,簡單粗暴。
她忍不住對著空蕩蕩的走廊說道:“我是人,不吃生!”翌日夜,果然是香噴噴的烤雞登場。
這她倒是好意收下了,動物報恩,這是它的業(yè),誠了他人恩,報了才能消業(yè)。
再一日,未見雞。
此事已過,二人起身出發(fā)前往泉眼之地。
距離七月半僅剩三日。
她們需要找到“是非驛�!保抢锉闶侨鄣闹行�。
每年的泉眼都是隨機的,想知道方位,那就得往妖魔鬼怪最多的地方。
因為它們的感知力是最強的,然而這也導(dǎo)致許多修士每年前來獵妖。
這個時期的妖最是肥美,能夠承受雷劫的都是有仙緣者,抓來養(yǎng)著能當(dāng)御獸,也能吃肉綿延生命,留下骨頭煉器。
而那些如先前那和尚一樣的則是為了超度或者提前防范,維護人間。
冥泉陰魂重返人界,總有那么些不愿意回去的,陰差會逐一逮捕,在人世間也有眼線,這些各式各樣的高人便是陽差。
此間魚龍混雜,最宜“偷渡”。
不遠(yuǎn)處天邊電閃雷鳴轟隆作響,越靠近震得人仿佛靈魂出竅,這是為了避免凡人誤入,行驅(qū)趕之令。
明明近在咫尺,然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好幾個時辰,還在原地踏步。
凡人之軀被限制了。
仕禮想了片刻,靈光一閃,比了個手勢在脖子上。
“要不靈魂出竅?”這辦法立馬被現(xiàn)實環(huán)境所否決。
“你真是個大聰明,到時候尸身被野獸給吃掉,也很難保證靈體不會有什么事發(fā)生。
”“等我們回去肉身也沒有必要了,當(dāng)了幾百年的鬼還怕這一時?”“自殺可不行,靈魂會直接到忘川永世吞沒,無□□回。
你忘了?”仕禮默默低下頭,緊閉嘴巴。
說到底,冥主輪回她是先行者,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她可不想前人栽樹,試錯一步,萬劫不復(fù)。
就在兩人躊躇時,耳邊傳來嚶嚶嚶。
這是什么的聲音?兩人背靠背,警惕四周黑黢黢。
嗚嗚嗚。
這段聲音斷斷續(xù)續(xù)聽起來像是人聲。
“何方妖孽,膽敢在本座面前作祟!”謹(jǐn)小慎微向聲音的地方一步一探。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長著毛絨耳朵與尾巴的小兒,面容正是幾天前救的小白狐。
腳踝被大型捕獸器夾住,掙脫不得,血肉模糊,地上流了大灘血跡。
真是倒霉孩子。
還好兩次都遇上的是她。
不過……“八百年的狐妖,跟我演什么聊齋。
”小白狐聞言,楚楚可憐的模樣頓時怔愣。
“幾百歲的妖了,還演童真無邪呢?”見已拆穿,小白狐面色一轉(zhuǎn),神情自若淺笑,腳踝處的捕獸器已經(jīng)消失無蹤。
“恩公好犀利,我卻瞧不透您的修為深淺,將身上的靈力隱藏的密不透風(fēng)。
”實則真毫無靈力。
滿滿擺手拒絕。
“免了,恩已還,莫要亂叫。
”小白狐輕笑出聲,聲音由小孩蛻變?yōu)槟贻p男子的嗓音。
“不知道閣下如何稱呼?”“廢話少說,有何目的說出來,不過,我也不一定會幫你。
”“我見閣下在這片林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不知是在找什么?在下或許略知一二。
”滿滿背后負(fù)手,斟酌片刻。
“八尾妖狐,百年來渡劫八次,只怕最后一劫你便可渡劫成仙,飛升至九尾狐。
你怕不是想讓我來助你成功渡天雷?傻子才幫呢!”天雷滾滾,不死也癱。
被說中了目的,他也不惱,站起身來身高也不過到她腹部。
孩童稚嫩的面孔,神情以及動作卻是少年老成,一副成熟沉穩(wěn)的模樣。
妖化人形,道行不夠者,面貌年紀(jì)往往越大,樣貌各異,就像在酒肆里與他同桌而坐的婦人并非他的母親,而是一百年剛剛化形的狐妖。
與之相反的道行越高樣貌便越年輕,像他這般年紀(jì)的基本上已經(jīng)快要到達極點了。
渡雷劫,成功便是新生。
“我給你引路,你承了我的恩,那你助我一臂之力還恩,如此業(yè)障抵消,方可飛升。
”“想得倒挺美,引個路而已,便要我命。
這里妖魔鬼怪多的是,隨便抓一個引路即可。
”“真的嗎?那為何你不去抓?抓不到還是沒得抓?”靠近泉眼凡人之軀只會鬼打墻般,但是妖魔鬼怪來去自如,這本就是天道給妖物的機會。
現(xiàn)下,方圓之內(nèi)的妖魔鬼怪已經(jīng)到了泉眼附近,這下想找也找不到一只了。
她動作飛快揪住毛茸茸兩只耳朵。
大概是覺得自己毛絨惹人愛,能激起女人內(nèi)心柔軟。
他的耳朵與尾巴并沒有藏起來,可惜她可不會被表面迷惑。
“承你恩一定要還嗎?你現(xiàn)在不想引路也得去引。
八百年的修為內(nèi)丹一定很純。
別以為你道行能壓得過我,你沒資格。
本座弄死你跟碾死螞蟻一樣。
”她用力攥緊疼得他吱呀亂叫。
“你也不想為了掙脫束縛殺了我們破壞自己的道心吧!”這下反抗也不行了。
明明眼里含有柔光,嘴里的話音讓他虎軀一震,直覺告訴他,面前的女人說到做到。
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暗道踢到鐵板了。
她仔細(xì)端詳,另一只撫摸耳朵,喜笑顏開。
“白色的狐貍毛光滑細(xì)膩,仕禮,做成一件半截式的連帽披肩如何?”仕禮微微點頭,抽出匕首,在月光的照耀下泛著絲絲寒光。
“八百年的狐貍皮可遇不可求,內(nèi)丹更是美容養(yǎng)顏,永葆青春。
公主,請讓開,讓屬下來開膛破肚。
”小白狐嚇得臉色慘白,內(nèi)心打鼓般。
“公主,公主饒命!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您,求你高抬貴手,不要把我做成披肩,想去哪我來引路,去冥泉都可以。
”“哦?我在道觀聽說過,冥泉可不是誰想去就能去的,還需要冥主點頭同意才行,不然也進不去。
”“那是以前,現(xiàn)在冥泉的新主人在三年前就改制了,那里可熱鬧了,燈火通天,飄飄欲仙,好玩極了。
您不想去嗎?”仕禮前段時間外出打探,近幾年來的物種出生率下降,更嚴(yán)重的是一些地方的小兒癡傻呆愣,儼然是沒有神志,內(nèi)里空心,無魂無魄。
靈魂不轉(zhuǎn)世,敢情曲禾是在冥泉吃喝玩樂,逍遙快活。
真是豈有此理!“你,八尾。
”“前方引路,我倒要看看他是如何醉生夢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