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自己
午后一點，陽光斜照進遠舟公司頂樓的休息室。
葉瑾瑜拿著飯盒推開陽臺門，涼風撲面而來，混著植物的清香。
她坐在最角落的椅子上，把飯放在小圓桌上，動作輕悄，像怕驚擾什么。
這是她自己找出來的“安靜角落”，別人午休，她不太愛躺著，反而習慣帶著便當，坐在這通風不吵的地方，看點文件，順便吃飯。
她才吃了幾口，陽臺門又被推開。
她回頭，就看見江昱恒走了進來，手里拿著咖啡杯。
兩人目光對上。
葉瑾瑜條件反射地站起來：“江總，我……這就走。
”“你坐你的。
”他語氣淡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從容，“我只是出來透口氣。
”葉瑾瑜“哦”了一聲，重新坐回去，卻沒再動筷子。
江昱恒站在她對面不遠處，靠著陽臺欄桿喝咖啡，側(cè)臉藏在光影交界處，神情看不真切。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問：“便當是自己做的？”她一愣，然后點頭：“嗯，早上起來隨便煮的。
”“看起來不差。
”她低頭笑了一下，“謝謝。
”江昱恒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想什么，語氣忽然放緩：“你最近工作強度不小。
”“項目推進得差不多了。
”她頓了頓，抬頭看他，“如果江總覺得我有什么沒處理好的，可以提，我會改。
”他看著她，眉眼平靜，卻沒接她這句“上下級”的公事腔，而是道：“你總是這么緊繃。
”葉瑾瑜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江昱恒將咖啡杯放在陽臺上，說得慢：“就算是午飯時間，也像在開會。
”她嘴角微動，卻沒說話。
陽光落在她發(fā)梢，細碎的光像落滿肩頭的塵。
她忽然覺得有點熱，抬手攏了攏頭發(fā)，輕聲說：“……那是因為老板在。
”江昱恒看著她，眼神似笑非笑：“原來我壓力這么大。
”她沒吭聲，低頭繼續(xù)吃飯，試圖結(jié)束這個話題。
但沒想到下一秒，他忽然坐到了她對面。
“反正你做了飯，我也沒吃午餐。
”他淡淡開口，“不介意我蹭一點吧？”葉瑾瑜怔住，差點咬到舌頭，抬眼時，他已經(jīng)伸手拿起她飯盒邊上的叉子，動作自然。
“你、你不是有專屬助理安排飲食？”“是有。
但沒胃口。
”他說，“你這個番茄炒蛋挺香。
”葉瑾瑜看他一眼，有點想說“你這是濫用職權(quán)”，但最終只是默默推過去一小塊雞胸肉，聲音低低的：“少吃點油的。
”江昱恒接過，嘴角一挑：“好，聽你的。
”陽臺風吹得輕，有什么東西悄悄地在空氣中發(fā)酵，像是他們之間那點原本被藏得很好、也許不該被發(fā)現(xiàn)的某種默契。
午后辦公室氣氛松散，陽光斜灑進落地窗，茶水間里人不多。
懷念從打印室回來，手里捧著一份資料，看到簡遇白靠在角落的高腳椅上，正一邊吃零食一邊看綜藝。
她走過去，站定：“你微信里有江可音和你姐的聯(lián)系方式吧？”簡遇白抬眼看她一眼，慢悠悠說：“你說的是我親姐，簡梓萱？”懷念點點頭。
“你找她們干嘛？”他把耳機摘下一邊，語氣像是警覺地審問，“火鍋那晚不是已經(jīng)見過了？”“見是見了，”懷念語氣淡淡，“但那天沒加微信。
”簡遇白挑眉，一副“你才想起來啊”的表情，嘴角揚起：“你現(xiàn)在才想補加，是想跟她們套近乎，還是想回憶起來？”懷念沒理他，把資料放一邊，“你姐……看起來不太像主動加人的類型。
”“那倒是真的。
”簡遇白笑，“她對生人警戒值爆表，對失憶的老朋友也差不多。
”懷念靜靜看他一眼：“那你幫我推一下。
”“你這語氣聽著像在拜托，其實根本是命令。
”他嘖了一聲，還是乖乖拿出手機，“行吧行吧，咱親姐也不是外人。
”他飛快地操作著，一邊說：“江可音你也要加？她嘴巴有點毒，小心點。
”“我記得她。
”懷念低聲，“性子直，但不壞。
”“你這話聽著挺熟的——以前你也這么說。
”懷念沒回應(yīng)，只等他推送。
“好了，”簡遇白收起手機，“發(fā)過去了。
別怪我沒提醒你，我姐雖然嘴上不說，其實她挺在意這幾年你突然消失。
”懷念微微垂下眼眸，過了幾秒，點頭：“我知道。
”簡遇白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道：“你真想找回以前的自己？”她沒有正面回答，只說：“如果她們愿意等，我也想試試。
”他的嘴角壓下去一點，像是理解，又像是無奈：“那你得快點，她們等得起，但也不會一直原地等。
”這話聽著像隨口說的，卻莫名有點沉。
懷念沒再說話，只拿起水杯回工位。
微信頁面這時彈出兩條提醒：【江可音已通過你的好友請求】【簡梓萱已通過你的好友請求】她盯著屏幕看了幾秒，然后將手機扣在桌上，輕輕吐出一口氣。
好像真的有什么東西，在一點點接回來。
時嶼從會議室出來時已經(jīng)快兩點，肩頸有些僵硬，指尖還殘留著會議記錄本上的紙屑感。
他站在走廊盡頭的落地窗前，看了一眼窗外。
陽光正盛，樓下街角的奶茶店排起了長隊，幾只麻雀落在電線上，像是也懶得動彈。
他揉了揉眉心，回到辦公室，外套脫下隨手搭在椅背上，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彈出幾個工作通知，還有一條未讀的系統(tǒng)提醒。
他劃掉全部，指尖卻頓在了那個再熟悉不過的名字上。
懷念。
那天火鍋聚餐，她坐在靠里，安靜聽著朋友們聊天，眼神溫軟卻始終有點發(fā)怔。
她沒太多插話，只有吃到辣的那幾口，眼睛才會泛光，像是終于被味覺牽回現(xiàn)實。
他不記得上一次見她那么認真地挑毛肚是什么時候了。
可能是三年前。
他拇指停頓了一秒，點進聊天框。
【午飯吃了嗎？】三秒后，對面亮起：【吃了。
藕片+小餛飩，怎么，你餓了？】他低低笑了一下。
她現(xiàn)在說話的語氣和從前不一樣，輕慢得像云。
他打字：【開了三個小時會，腦子餓了。
】這次她沒秒回。
他靠在椅背上，眼睛半闔，指尖輕輕轉(zhuǎn)著筆。
從他們重新開始到現(xiàn)在，他沒刻意去提過去的事，也沒奢望她能馬上恢復(fù)全部記憶。
他只是每天一點點往她的世界靠近，不快不慢，像水流悄無聲息地滲進石縫。
一分鐘后，她回了。
【那晚上我請你吃飯，補腦。
】時嶼幾乎是在看到那句話的第一秒就坐直了身。
她主動說“請你”。
不是隨口的“要不要吃點什么”，不是“順便”，不是“你請我我就去”。
而是“我請你”。
那種不動聲色的溫柔，比任何一句“我記得你”都更讓人心動。
他打字：【行，你挑。
】她像早就準備好一樣，秒發(fā)了一個定位過來，是公司附近街角的一家面館。
【記得你以前不愛排隊，但這家好吃。
可以試試。
】他盯著那條消息看了很久。
她說：“你以前不愛排隊。
”她還記得他不喜歡在人多的地方等位，喜歡面湯一定要滾熱、偏咸，喜歡寬面比細面有嚼勁……也許記憶沒有完全回來，但她身體里藏著太多屬于他的細節(jié)，是記不住名字也不會消失的本能。
他回了：【那等我下班接你。
】她只發(fā)來一個“好”字，但那一刻，他感到一天的疲憊都輕了一半。
手機被他輕輕放到桌角，他轉(zhuǎn)頭看向窗外，那幾只麻雀已經(jīng)飛了，陽光還在落。
他忽然有些期待晚上那碗熱面湯了。
不是因為面，而是因為——她點的。
夜里十點，窗外雨勢漸大。
葉瑾瑜窩在客廳沙發(fā)一角，面色泛白，頭埋在膝蓋間，整個人縮成一團。
客廳只開了一盞小燈，暖黃色的光照著她額角沁出的細汗，臉色卻一點不見好轉(zhuǎn)。
她吐過兩次，胃里空得發(fā)疼，卻依舊翻江倒海，像有鈍刀在里頭攪。
她努力捂住嘴，靠意志力把翻涌壓回去，可額頭的熱度卻在不斷往上躥，眼前陣陣發(fā)黑。
“瑾瑜？”母親從臥室出來，看她坐在沙發(fā)上直不起身，連忙快步過去，“你怎么了？”“沒事……”她聲音輕得像氣音，“頭疼，有點反胃。
”“你臉色都嚇人了還說沒事？”母親伸手一摸她額頭，臉都變了色，“發(fā)燒了，你這孩子怎么什么都不說！”葉瑾瑜沒力氣回嘴，只咬著牙撐了撐。
母親說不出話來，幾秒后迅速進房抓了外套鑰匙，一邊拿包一邊說：“不行，現(xiàn)在就去醫(yī)院，別等了。
”“我……能自己去……”“你給我閉嘴。
”她母親直接把人從沙發(fā)上扶起來，動作不輕不重，卻帶著焦急，“你現(xiàn)在連路都看不清，別硬撐了。
”葉瑾瑜被扶著出了門，腦袋靠在車窗上，雨聲密密匝匝砸下來，像在她耳邊敲鼓，心里空蕩蕩的，既難受又無措。
車子駛進夜色，紅燈一盞接一盞亮著，照得她眼神昏昏。
她想說點什么安慰母親，又實在說不出話。
不是她不習慣依賴，是她太習慣自己扛。
可生病這事，從來由不得人強撐。
醫(yī)院的走廊亮得刺眼，消毒水的味道混著雨夜潮濕的氣息，鉆進鼻腔，令人頭更昏。
葉瑾瑜坐在急診外的椅子上，整個人癱著，臉色蒼白，眼神卻還保持清明。
醫(yī)生剛給她量過體溫，三十八度七，初步判斷是病毒性腸胃炎加發(fā)熱脫水。
“這段時間是不是作息很不規(guī)律？吃東西也不太正常？”醫(yī)生邊翻病例邊問。
葉瑾瑜輕聲“嗯”了一下，聲音小到像是咽了下唾沫。
“需要打點滴，先退燒，之后再做進一步檢查。
”“我一個人——”“你一個人什么？”一旁的母親冷著臉開口，“你以為你在公司拼命到晚上十點，不吃晚飯，胃會給你好臉色？”葉瑾瑜沒有回話，只是垂下眼睛，把頭輕輕靠在椅背上。
醫(yī)生見兩人氛圍不對，識趣地沒再多問，開了醫(yī)囑。
等輸液床推出時，母親跟著把她扶過去。
葉瑾瑜手背已經(jīng)打上針，細瘦的血管貼著冰冷的金屬針頭，顯得更脆弱。
她躺下那刻，終于松了口氣。
不是身體輕松，是心理上，終于肯允許自己不那么撐。
輸液期間，她母親一直坐在床邊，看著她閉著眼，一言不發(fā)。
她輕聲問：“你是真的什么都不想告訴我，還是覺得告訴我也沒用？”葉瑾瑜睫毛微動，卻沒睜眼，只說：“我沒事，真的。
”母親看著她，嘆了一聲，沒再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