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
農(nóng)歷五月初五,端午安康。
這一日溫華按照舊規(guī)得返回溫氏祖宅團(tuán)圓。
介于方晚的身份早已宣而告之,溫氏長輩縱有幾分不滿她的背景,但總比真讓溫華孤獨(dú)終老要好。
畢竟溫華一向說得出,做得到。
端午的日子陰雨綿綿,天江橋下的河流是澄江的分支,那里有不少人舉辦龍舟大賽,一片鼓聲昂揚(yáng)之際,壯士們赤著膀子在雨中粗吼,大漲氣勢,雙臂奮力劃槳,幾艘龍舟便像武林高手在水上輕功飛過。
方晚帶著放假的溫清司看完龍舟賽之后還吃了幾個小粽子,隨后才開著車回太平山頂。
車上,小清司晃著腦袋,突然問:“舅舅和舅媽以后會結(jié)婚嗎?”
方晚微微張唇,眼睛瞥向后視鏡,沉吟片刻才道:“會啊�!�
“什么時候啊?”
“那得看你舅舅什么時候求婚了�!�
溫清司看向方晚手指上的戒指:“還沒有求婚嗎?可是舅媽你已經(jīng)戴了戒指誒�!�
方晚看向自己的右手,雕刻著小玫瑰的戒指被投射而來的陽光點(diǎn)印成如星辰般的光。
“這是右手中指,是情侶戴的,夫妻是左手的無名指,未婚夫妻是左手的中指哦。”方晚解釋。
“舅舅也戴了嗎?”
“是的。”
“舅媽戴的是玫瑰,舅舅戴的是什么啊?”
“是小王子�!�
溫清司露出不解的神情,搖頭晃腦的,眼珠子骨碌碌轉(zhuǎn)動:“那舅媽為什么不是戴公主呢?”
方晚笑了一聲,她覺得小孩子真是太可愛了:“因為這是一部童話故事的名字,叫《小王子和玫瑰花》,在這里面,小王子與玫瑰互相愛著彼此�!�
“王子怎么和玫瑰相愛呢?人跟植物?”她這么說溫清司就更不懂了,嘀咕著要買回來看看才行,“那王子和玫瑰如果生小寶寶會生出什么?”
方晚噎住,小孩子的問題總是天馬行空,有十萬個為什么一樣讓人無法回答。
但溫清司似乎沒有糾結(jié)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是撇了撇嘴,低聲問:“等舅媽跟舅舅結(jié)婚,也會生小孩子吧?”
方晚這才注意到溫清司的不對勁,她的語氣有些小心翼翼又很低落。方晚微微皺眉,前方紅燈,她踩下剎車,隨即反身看溫清司。
溫清司坐在后座的正中央,晃悠著兩條腿,小嘴微微撅起,小孩子的臉上藏不住事,一眼就可以看出情緒來。
“為什么這么問?”方晚問。
溫清司看了一眼方晚,又垂下腦袋:“舅媽要是生了自己的寶寶,就不會對我好了?”
方晚一愣,瞪大眼睛。
“我從小到大是傭人帶大的,媽媽工作很忙很少回來,舅舅也很少來,帶我的那個奶奶后來也死掉了……”
“不會有那種事的。”方晚驟然打斷她,眉眼平淡,“清司,不用擔(dān)心那種事,我跟你舅舅不會生孩子的�!�
……
回到太平山頂時,溫清司的情緒才穩(wěn)定下來,雖然她并不知道為什幺舅舅舅媽之間不會有小孩子。
小孩子有的時候什么都不懂,但有的時候他們又什么都懂,在這個年紀(jì),他們是最自私又無私的時候。
自私地想要長輩全部的目光和愛,無私地分享給長輩全部的目光和愛。
溫錦云在大廳等候多時,她將與他們一起去祖宅。
見她們回來,溫清司喊了一句“媽媽”,溫錦云微笑著應(yīng)下,隨后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方晚,隨即叫溫清司先上去收拾東西,等會一起開車回去。
待溫清司上去之后,方晚坐到溫錦云對面:“怎么了?有什么事需要跟我說嗎?”
這是她第一次參加溫氏的團(tuán)圓聚會,其實還沒有正式結(jié)婚之前方晚都沒有那個必要去,只是溫壁國身體情況越來越不好了,才想早點(diǎn)見見方晚,了卻一樁心事。
溫錦云先是沉默,嘴唇微動,似乎有些糾結(jié)。
她閉了閉眼睛,微微側(cè)身,手指撐著腦袋:“有件事……一直都沒有告訴你,不過既然你要去祖宅了,我覺得還是有必要提前讓你知道。”
事情?難不成是溫華小時候的事情嗎?
方晚沒發(fā)問,她端坐著,耐心地看著溫錦云躊躇不決,掙扎了片刻才緩緩開口:“溫相智也會出席這一次的團(tuán)圓,她有一點(diǎn)特殊……”
溫相智已經(jīng)老實了半年了,而這一次的特許只是一次測試,一次決定溫相智去留的測試。
方晚仔細(xì)觀察她的臉色,大腦飛速運(yùn)轉(zhuǎn),但面色平靜,不好奇也不發(fā)問,只是伸手拿了水晶盤中的一顆葡萄,垂眸剝皮。
溫錦云頓了頓,似乎是有點(diǎn)難以啟齒:“……她小時候是鏡一帶大的,所以對鏡一的感情不一般……”
她的語氣很悠長怪異,方晚剝皮的手指一頓,指尖粘染著甜膩的透明汁水,她想了想,倏地抬眼,滿是震驚:“你的意思……她對鏡一有……?”
溫錦云抿唇,無奈地點(diǎn)頭。
“哈……那她現(xiàn)在對鏡一……”方晚不知道用什么詞語來代替,眉眼糾結(jié),大腦精密的電路板仿佛被人澆了水一樣短路,“還有……那個…嗯……?”
溫錦云苦笑著翻白眼,手指撩著額角邊的卷發(fā),隨即長長地嗯了一聲。
“我聽鏡一說,他曾經(jīng)照顧過她……”
盡管那是因為需要轉(zhuǎn)移仿佛失去愛子的痛苦,而將那份殘留的情感投射到了溫相智身上。
“看來……鏡一那個時候?qū)λ娴暮芎�,我記得元旦的時候你跟我說跟對親生女兒一樣�!�
“是啊……那段時間鏡一因為精神狀態(tài)非常差,又不能太過接觸外人,所以還無法到學(xué)校上學(xué),只能在家里接受教育,溫相智就一起在大院子里住著,她一哭,鏡一就跑去哄她,一邊抱著她一邊上課,對她什么事都親力親為。就像清執(zhí)喊你媽媽一樣,溫相智第一個喊的人就是鏡一�!睖劐\云雙眼陷入回憶的茫然,“而帶著溫相智的那個時候,鏡一確實情緒穩(wěn)定不少,所以我們也就這么讓他帶著了�!�
在溫華戀情曝光后的這幾個月,溫澤夢有格外觀察過溫相智。
她很安靜。
該上學(xué)的上學(xué),該參加社團(tuán)就去參加社團(tuán),交了個小男朋友,雖然又很快分掉了,但她的行事、作風(fēng)、精神狀態(tài),都已經(jīng)恢復(fù)“正�!�。
正常?
這個詞語用來形容溫相智真是好笑。
“如果這一次測試,她對鏡一還是舊情難忘該怎么辦?”方晚問。
樓上的客房門被打開,溫清司背上小書包,一張嘴喊著舅媽和媽媽,說自己準(zhǔn)備好了,笑聲如銀鈴清脆,下樓梯的腳步聲踏踏踏地,仿佛公主駕到。
溫錦云看向溫清司下樓的方向,微微瞇眸:“……那么她就準(zhǔn)備改姓吧�!�
方晚不免為這個女孩充滿憐憫之情,還是說溫家專出這樣的‘情種’?
她父親一樣的溫華是個偏執(zhí)的神經(jīng)病,私生活混亂男女不忌,甚至出過人命,于是女兒一樣的她也長成了眾人眼里戀父的亂倫女。
‘需要責(zé)備嘲諷溫相智嗎?’
方晚想。
‘溫華又好到哪里去呢?’
所以罰來罰去,溫華安然無恙,享受家族庇護(hù),而最后罰到的,還得是溫相智這個女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