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東市初遇
暮春的雨絲纏著柳絮,將長安東市籠在煙青色的薄紗里。沈月見跪坐在繡架前,指尖捏著三縷深淺不通的緋色絲線,就著天光細(xì)細(xì)比對。菱花紋窗欞外傳來胡商叫賣琉璃器的吆喝,混著新豐酒肆飄來的青梅釀香氣,卻都化不開她眉間那點(diǎn)專注。
"并蒂牡丹要活,須得這花蕊透著蜜色。"她喃喃自語,將銀針穿過素絹,金線在繃緊的絹面上彈起細(xì)碎流光。發(fā)間那支茉莉銀簪隨著動作輕晃,在耳后投下顫巍巍的影。
突然一陣疾風(fēng)撞開雕花木門,檐角青銅鈴鐺發(fā)出清越鳴響。月見慌忙按住險(xiǎn)些被掀翻的繡繃,抬頭時(shí)正見一匹烏云踏雪馬揚(yáng)起前蹄,馬上少年玄色錦袍翻卷如墨云,腰間蹀躞帶綴著的羊脂玉連環(huán)撞出泠泠清音。
"掌柜的,取裴府訂的繡品。"
那嗓音似浸過終南山的雪水,驚得月見指尖一顫,銀針險(xiǎn)些戳破絹面。林掌柜捧著紫檀木匣從里間疾步而出,額角還沾著未拭凈的胭脂——定是方才躲在庫房偷飲荔枝膏水。
"裴公子來得正巧。"林掌柜笑得眼角堆起細(xì)紋,"這是蘇繡娘子趕了半月工的百子千孫帳"
青玉般的手指掀開木匣,忽地停在半空。裴硯垂眸望著錦緞上嬉戲的嬰孩,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我要的是貓戲蝶,為何呈上這聒噪玩意兒?"
月見心尖猛地一跳。三日前她在后巷撿到只瘸腿貍奴,晨起繡帕子時(shí)順手繡了幅頑貓撲蝶圖。那貓兒碧色眼瞳用孔雀羽線摻了金銀絲,在日頭下竟似活物般靈動,惹得路過的裴府管家多瞧了兩眼。
此刻那方雪青帕子正捏在裴硯指間,被馬鞍上垂落的紅珊瑚珠映得忽明忽暗。月見瞧見他用拇指撫過貓耳處的接針痕跡,玄色廣袖滑落時(shí)露出腕間一串奇楠沉香珠,那香氣竟與她昨夜制的安神香有三分相似。
"我要這個(gè)。"裴硯突然抬眼望來,琥珀色眸子在陰雨天依舊清亮如晨星,"繡在八幅紫綃屏風(fēng)上,五日可成?"
林掌柜倒抽冷氣的聲音驚飛了梁上燕。月見攥緊裙擺上綴著的杏子紅流蘇,聽見自已嗓音發(fā)顫:"若用蘇杭新到的冰蠶絲,再配雙面異色繡"
"沈姑娘!"林掌柜急得扯她衣袖,"那疊繡技法失傳已久"
裴硯卻已解下腰間玉佩擲在案上,和田青玉鏤雕著螭龍紋,磕在黃楊木桌沿發(fā)出"叮"的一聲脆響。"明日辰時(shí)帶著繡樣來裴府。"他轉(zhuǎn)身時(shí)蹀躞帶上的金粟玉鈴鐺叮咚作響,驚得月見腕間銀鐲也跟著輕顫。
待馬蹄聲碎在石板路盡頭,林掌柜才捏著帕子拭汗:"月見你糊涂!那裴硯是當(dāng)朝丞相嫡子,聽聞上月剛彈劾了工部尚書"
"我要用庫房里那匹霞影紗。"月見忽然打斷她,眼中跳動著燭芯般的光亮,"再煩請掌柜借我《雪宧繡譜》,雙面異色繡的針法,我曾在阿娘手札里見過"
子時(shí)的更鼓驚落棲在梧桐枝的夜露。月見伏在案上就著琉璃燈畫繡樣,忽聽得墻外傳來金鐵相擊之聲。推開后窗的剎那,寒光貼著她耳畔掠過,"奪"地釘入窗框——竟是半截?cái)嗉?br />
裴硯玄色錦袍在夜色里翻涌如浪,劍鋒劃過刺客咽喉時(shí)濺起一串血珠。月見看著他踉蹌退到墻角,后心赫然插著支翎羽箭,這才驚覺掌心已掐出四道月牙痕。
"躲好!"
他反手將她推進(jìn)屋內(nèi),自已卻撞在門框上。月見聞見濃重的血腥氣混著沉水香,竟比端午插的艾草還要嗆人。外頭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待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推開門,只見裴硯倚著青磚墻喘息,蒼白的臉比宣紙還要透幾分。
"勞煩"他扯出個(gè)虛浮的笑,冷汗順著下頜滴在月見手背,"借姑娘繡床一用。"
月見這才發(fā)現(xiàn)他左手還攥著個(gè)錦袋,暗紋提花綢上滲著血漬。扶他進(jìn)房時(shí)觸到腰間硬物,竟是那枚螭龍玉佩,此刻沾了血反倒透出妖異的瑩綠。
"得罪了。"裴硯突然將她拽到身后,劍光閃過,最后一個(gè)黑衣刺客轟然倒地。月見看著他割下袍角裹住傷口,動作利落得仿佛方才的虛弱都是幻象。
燭火噼啪炸開燈花時(shí),月見正用銀剪絞開黏在傷處的衣料。箭矢入肉三寸,翻卷的皮肉間隱約可見白骨。她咬唇壓下胃里翻涌,忽聽得頭頂傳來帶笑的氣音:"沈姑娘的手,該執(zhí)繡針而非金瘡藥。"
"公子若嫌粗陋,不如"
"噓——"帶著薄繭的指尖按住她唇瓣,裴硯眼底浮起她看不懂的晦暗,"外頭還有三撥人,勞駕姑娘輕些聲。"
月見這才察覺兩人幾乎呼吸相聞。他垂落的發(fā)絲掃過她頸側(cè),沉香混著血腥氣竟釀出幾分旖旎。指尖抹上藥膏時(shí),裴硯突然悶哼一聲,喉結(jié)在她掌心下急促滾動。
"此藥名喚什么?"
"九里香。"月見將搗碎的止血藤敷在傷處,"我阿娘留下的方子。"
裴硯忽地?fù)纹鹕碜�,扯動傷口沁出新鮮血珠也不管不顧:"令堂可是蘇州沈氏?"
窗柩突然被疾風(fēng)撞開,吹熄了案上紅燭。月光如銀紗覆在裴硯半邊臉上,他眼底似有星河傾落,卻又在轉(zhuǎn)瞬間歸于沉寂。"罷了。"他重新倚回繡枕,任由月見將繃帶纏過勁瘦腰身,"明日屏風(fēng)若繡得好,允你摸一摸御賜的波斯貓。"
五更天的梆子響過三巡,月見趴在繡架邊昏沉睡去。朦朧間感覺有人為她披上外衫,帶著沉水香的手指拂過她發(fā)間茉莉,那聲嘆息輕得像蝴蝶掠過春水:
"阿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