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糖漬風(fēng)陵

    血珠濺在百褶裙的銀線纏枝紋上，月見借著裴硯臂彎的力道旋身，將淬毒的繡針埋入舞姬后頸。絲竹聲陡然變調(diào)，阿縈打翻的荔枝釀潑在紫綃屏風(fēng)，九尾貍奴的血瞳遇酒化霧，記室飄起猩紅煙靄。

    "閉氣！"裴硯的唇壓著她耳珠渡來藥丸，甜津津的糖衣在舌尖化開，"含著別咽。"

    月見咬破糖衣嘗到九里香的苦澀，恍惚看見十二歲的裴硯也是這般為她渡藥。墨玉撕開垂幔竄上房梁，金鈴鐺灑落的毒粉染藍(lán)了鎮(zhèn)北侯的須發(fā)，老侯爺掐著喉嚨嘶吼時，阿縈的袖箭正穿透他眉心。

    "好妹妹這份大禮"阿縈踩著血泊拾起糖梅核，"姊姊拿風(fēng)陵渡的船票來換可好？"

    裴硯的劍風(fēng)掃落她半邊冪籬，露出與月見七分相似的容顏。阿縈撫著潰爛的右臉輕笑："當(dāng)年若知沈苓用雙生蠱，我該把你扔進(jìn)煉丹爐"

    月見突然揚(yáng)手拋出《墨繡心經(jīng)》，羊皮卷在燭火中舒展成星圖。北斗七星紋自裴硯腕間浮起，與穹頂星宿遙相輝映的剎那，阿縈袖中竄出的毒蛇突然調(diào)頭噬主。

    "鎖情針第三十六式"裴硯攬著她腰肢躍上畫梁，"你何時悟透的？"

    "方才嘗到糖霜里的朱砂。"月見咬破他指尖在掌心畫符，"娘親在冰棺留了血書，風(fēng)陵渡有她要的答案。"

    墨玉的利爪勾斷阿縈腰間的玄鐵匙，月見接住時嗅到熟悉的沉水香。府兵撞開朱漆門的瞬間，裴硯將她裹進(jìn)狐裘躍出軒窗，鵝毛雪混著糖霜粒撲在臉上，刺痛感讓她想起幼年偷吃的鹽漬梅。

    青衫小廝駕著馬車碾過糖葫蘆攤，晶亮的糖衣沾著血沫。月見縮在裴硯氅衣里數(shù)糖梅核，發(fā)現(xiàn)每個殼上都刻著風(fēng)陵渡的暗樁標(biāo)記："阿硯哥哥這些年"

    "別說話。"裴硯突然含住她耳垂，"你心跳得太響。"

    車簾外傳來追兵的呼哨，月見摸到他后腰滲血的繃帶。九里香混著糖霜敷在傷口時，裴硯喉間溢出的悶哼像極了少時在藥廬的嗚咽。她鬼使神差地舔去他頸側(cè)冷汗："到了風(fēng)陵渡，我給你繡條新抹額。"

    墨玉突然炸毛尖叫。馬車撞上山石的剎那，裴硯用脊背為她撐起方寸天地。月見嗅到他衣襟里掉出的糖漬茉莉，突然想起娘親總在香囊里縫蜜餞——那些年他咳血的帕子上，總沾著這樣的甜香。

    "上來！"

    北斗小廝拽著韁繩嘶吼，驚馬人立而起踏碎冰河。月見抱著《墨繡心經(jīng)》滾進(jìn)蘆葦蕩，冰碴割破的掌心在雪地上拖出蜿蜒血線。裴硯的佩劍貫入追兵咽喉時，她正用繡針挑出指縫冰凌，針尖蘸血繪就的星圖竟與天象相合。

    "東北方三里。"裴硯割袍裹住她傷手，"有處糖坊。"

    月見被他背著涉過冰河時，數(shù)著他后頸新添的箭傷。十二道舊疤疊著三道新痕，像錯落的北斗杓柄。她將暖熱的糖梅核塞進(jìn)他領(lǐng)口："阿硯哥哥的疤，比少時少了七道。"

    裴硯腳步微滯，托著她膝彎的手緊了緊："你八歲那年偷放的河燈"

    "寫著要當(dāng)阿硯哥哥的新娘。"月見咬破他耳尖，"可惜被阿姊撈去喂了藥人。"

    糖坊的蒸籠騰起白霧，月見隔著水汽望見墻上的《寒江獨(dú)釣圖》。老板娘腕間的銀鈴鐺與阿縈所持通款，攪動麥芽糖的木勺刻著北斗紋。

    "兩位客官要點(diǎn)什么？"

    裴硯叩在案上的銅錢擺成星宿狀："三兩紅參餡，用九蒸九曬的霜糖。"

    老板娘瞳孔驟縮，木勺猛地砸向灶臺。月見袖中繡針已抵住她喉頭："風(fēng)陵渡第三驛站，沈苓可曾留過東西？"

    地窖暗門在灶臺下洞開，月見踩著糖漬拾級而下。琉璃盞中的鮫人膏映出記室《墨繡心經(jīng)》拓本，冰棺中的沈苓雙手交疊，指間纏著褪色的長命縷。

    "娘親"

    月見撲在棺槨上時，裴硯正用劍尖挑開冰棺暗格。羊皮卷滾落展開，竟是雙生蠱的解法——以血親心頭血繪就的并蒂蓮，需在月圓夜種入彼此心脈。

    阿縈的冷笑自頭頂傳來："好妹妹竟不知？你與裴硯早被種了通命蠱"

    瓦礫簌簌落下，月見看著裴硯割破手腕將血涂在冰棺。北斗紋路亮起的瞬間，沈苓的遺軀竟化作熒光，沒入她眉心朱砂痣。劇痛撕扯神智時，她聽見裴硯在耳畔哼唱幼時的茉莉謠。

    "閉眼。"他蒙住她眼睛的掌心滾燙，"你娘在教你鎖魂針。"

    月見在虛空中看見娘親執(zhí)針的身影，金線穿起星月，銀針挑破山河。當(dāng)最后一針埋入心口，阿縈刺來的劍鋒突然調(diào)轉(zhuǎn)，直貫她自已咽喉。

    "為什么"阿縈跪在血泊中攥住糖梅核，"當(dāng)年撿到銅雀鎖的明明是我"

    裴硯挑開她衣襟，露出鎖骨下淡去的茉莉烙痕："雙生蠱認(rèn)的是沈氏血脈，你偷的二十年陽壽，該還了。"

    月見將糖霜灑在阿縈逐漸冰冷的尸l上，撿起那枚染血的銅雀鎖。機(jī)括彈開的剎那，里頭掉出張?zhí)菨n的信箋——正是娘親筆跡的《風(fēng)陵遺書》。

    "子時三刻，糖船啟航。"

    裴硯為她系上狐毛領(lǐng)，指尖拂過頸間新烙的北斗紋。墨玉躍上船舷時，月見望著兩岸倒退的糖霜燈籠，忽而輕笑："阿硯哥哥可還記得，我說要嫁個會讓糖人的郎君？"

    船艙門吱呀作響，裴硯捧著琉璃盞轉(zhuǎn)身。麥芽糖拉出的鳳凰簪在燭火下流光溢彩，糖稀裹著的紅豆餡正散發(fā)九里香。

    "聘禮。"他將糖簪插在她鬢間，"等到了江南"

    水匪的火箭擦著帆布掠過，月見咬破糖衣嘗到鶴頂紅的甜。她撲倒裴硯的瞬間，墨玉的利爪撕開刺客面皮——赫然是在糖坊詐死的老板娘。

    "小心！"

    月見旋身拋出繡花棚，金針帶著糖絲纏住刺客咽喉。裴硯的劍鋒挑開她后襟時，露出背脊新紋的《墨繡心經(jīng)》，靛青星圖正與江心漩渦共鳴。

    糖船在湍流中傾斜，月見攥著裴硯的玉佩墜入江心。波光碎成萬千星子時，她看見娘親在虛空中穿針引線，將褪色的長命縷系在她與裴硯腕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