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決定

    清晨的天光剛剛透進病房，空氣中還帶著一絲消毒水的淡味。

    江時序正替母親整理被角，動作一貫小心、溫柔。

    病房的門被輕輕敲響，聲音不大。

    他轉(zhuǎn)頭，只見主治醫(yī)生向他招了招手，帶著慣常的白大褂，臉上卻有一絲遲疑。

    “江先生，有幾句話我想單獨跟您談談。”

    醫(yī)生的聲音壓得低低的，像是怕吵醒床上的病人。

    江時序點了點頭，輕手輕腳地站起身來，給母親掖好被子，跟著醫(yī)生走出病房。

    走廊上空無一人，消毒水味濃郁，連空氣都像裹了層冰。

    醫(yī)生領著他一直走到盡頭的值班辦公室，輕輕關上門。

    門一合上，外界的聲音徹底斷絕，像是與現(xiàn)實隔絕開來。

    醫(yī)生讓他坐下，自己也坐在對面，神情前所未有的鄭重。

    “江先生，我知道你現(xiàn)在的處境不容易，但我必須實話告訴你，你母親的病情已經(jīng)進入了慢性腎衰竭的中晚期，之前的保守治療只能緩解癥狀，現(xiàn)在，她的身體已經(jīng)撐不了太久�！�

    醫(yī)生頓了頓，低頭看了眼手里的病歷，神情略顯凝重，

    “我們剛拿到最新的檢查結(jié)果……腎衰竭的情況控制得還算穩(wěn)定，但如果想要真正改善病情，其實，還有一種新型治療手段可以嘗試�！�

    江時序下意識皺了皺眉：“是什么？”

    “這種療法是國外剛引進的新型免疫干預與靶向修復技術聯(lián)用，對你母親這種類型的腎衰竭效果非常好，已經(jīng)有幾例成功案例�！贬t(yī)生的語氣帶著謹慎。

    “成功率并不低，但過程較為復雜，費用……也不便宜�！�

    “多貴？”

    醫(yī)生沉默了一下，然后緩緩道出一個數(shù)字。

    “單次治療大概需要二十多萬，整個療程下來……起碼接近兩百萬。”

    醫(yī)生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很低。

    “而且越早開始越好。你母親的身體還算能承受前期治療，但再晚，可能連這個機會都沒有了�！�

    江時序死死盯著桌面，喉結(jié)上下滾動，沒說話。

    醫(yī)生沉默了幾秒，緩聲道。

    “我知道你很難做這個決定，也知道你沒有太多辦法。但我身為醫(yī)生的職責，就是把希望告訴你。有沒有錢……我不能替你解決，但這個機會，我不能不告訴你�！�

    一陣長久的沉默。

    “當然，這只是一個選擇�！�

    醫(yī)生補充道，“我們理解并不會強求，只是你母親的身體……情況可能比我們想象的更糟一點。建議你盡快考慮�！�

    窗外的光落在江時序身上，把他照得一半明一半暗。

    他垂著眼，聲音輕得幾乎要碎。

    “我知道了，謝謝。”

    醫(yī)生拍拍他的肩，起身離開，把空間留給他。

    江時序坐在那里，一動不動。

    過了半響，他走出醫(yī)生辦公室，整個人像是從冰水里撈出來的，冷得發(fā)抖，腦袋嗡嗡作響。

    他慢慢往走廊盡頭的窗邊靠過去，背靠在冰冷的瓷磚墻上。

    仰起頭，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在用力把情緒壓進肺底。

    這時，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

    他低頭看了一眼，是老板的來電。他盯著那串數(shù)字看了幾秒，手指卻遲遲沒有動。

    最終，還是接了。

    電話那頭傳來熟悉又令人厭惡的嗓音，帶著明顯的好心情。

    “喲，江時序，昨天干得不錯啊，客戶很滿意，剛剛已經(jīng)簽了大單了。我都說了嘛，這些事兒你早點想通，不就好了？”

    江時序沒說話，靠在墻上，眼神有些空。

    老板還在繼續(xù)說。

    “你看看，現(xiàn)在不但自己穩(wěn)住了位置，客戶還專門點名夸你，嘖嘖，以后機會多的是。只要你愿意配合，我們還能往更上面走，你不就是為了你媽嗎？錢嘛，不是問題�！�

    江時序聽著這些話，心里沒有波瀾，卻也沒有憤怒，像是一灘水，被壓成死寂。

    老板停頓了一下，又壓低了嗓音。

    “對了，上次跟你提的那個‘鑄金協(xié)議’還記得吧？你考慮的怎么樣了？那個富豪特別滿意你昨天的狀態(tài)，問我你有沒有意愿。你要愿意，咱們馬上安排。這個機會可不是誰都能碰上的，江時序，你該懂的�！�

    “鑄金協(xié)議�！�

    江時序重復了一遍，嗓音低啞，像是從喉嚨深處拽出來的。

    老板頓時笑了。

    “哎喲，記得就好，你要點頭了，咱們明天就安排。那邊可是”

    “我同意了�！�

    江時序突然打斷他，聲音輕，卻無比清晰。

    電話那頭一時安靜下來。

    江時序靠著墻，眼神望著窗外灰沉沉的天色，仿佛整個世界都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他的唇邊牽起一個幾乎看不出的弧度，像是笑，又像自嘲。

    “你安排吧�！彼�說，“我會配合�！�

    說完，他掛了電話，低頭看著手機屏幕熄滅，指尖微微發(fā)白。

    他感覺不到憤怒，甚至沒有悲傷，只有一種鈍鈍的痛，像是整個人被慢慢碾壓，被現(xiàn)實一點點揉碎成塵。

    他把手機放進口袋，站直身子，目光里只剩下死寂的堅定。

    他想要救他媽。

    所以他必須成為任何人想讓他成為的樣子。哪怕是賤，也得賤得有價值。

    他的尊嚴，已經(jīng)不值錢了。

    清潯正在會議室里看資料，手里翻著頁，可眼神卻一再地飄向手機屏幕。

    她已經(jīng)連續(xù)發(fā)了三條消息給江時序了，從最初的“你到醫(yī)院了嗎？”、“你媽還好嗎？”到最后一句簡單的“有事記得告訴我”。

    可直到現(xiàn)在，一條回復也沒有。

    她又點開了對話框，打算再發(fā)一條，可當輸入框剛亮起的時候，出現(xiàn)了一個紅色感嘆號，她才猛地發(fā)現(xiàn)。

    對話框上方赫然寫著。

    “你已不是對方的好友，請發(fā)送好友驗證請求。”

    她怔了幾秒，臉色一瞬間冷了下去，指尖下意識地收緊。

    被——拉黑了？

    她眨了眨眼，仿佛是想確認自己看錯了，又點進了那條朋友圈，可那張頭像也灰了，動態(tài)一條不剩。

    清潯輕輕吸了口氣，整個人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唇角卻不自覺地繃緊。

    她的腦海里浮現(xiàn)起昨天夜里的畫面。

    他下車前那句冷冰冰的“以后別來了”，還有他說的“怕我那些情人看見”……

    那時她只以為是他喝多了在逞強，可現(xiàn)在回過味來，才發(fā)現(xiàn)，他是認真的。

    徹徹底底地，在跟她劃清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