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楔子

    城市像一頭匍匐的巨獸，霓虹是它流動的血液，鋼筋水泥是它堅硬的骨骼。而在巨獸喘息的邊緣，那些被遺忘的山野與角落，潛藏著另一個世界的回響。季雨晴知道，或者說，她看見。

    第一章

    雨夜驚魂

    又是一個雨夜。

    豆大的雨點砸在畫室的玻璃窗上，噼啪作響，像無數(shù)只焦躁的手指在敲打。屋內(nèi)，松節(jié)油和顏料的氣味混合著潮濕的空氣，構(gòu)成季雨晴熟悉的世界。她站在畫架前，調(diào)色板上的色彩卻顯得灰暗而了無生氣，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畫布上是一片模糊的城市夜景，燈光扭曲，線條顫抖，仿佛透過一層水幕觀看。這不僅僅是藝術(shù)風(fēng)格，更是她眼中真實的世界。從小，她就能看到一些常人無法察覺的東西——飄忽的影子，奇異的光暈，偶爾還有一閃而過的、不屬于這個維度的形體。這些幻視讓她與人格格不入，被當(dāng)作怪胎，久而久之，她便習(xí)慣了獨處，將所有心緒付諸畫筆。但今天，連畫筆也無法安撫她內(nèi)心的躁動。

    煩悶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季雨晴放下畫筆，抓起車鑰匙，決定出去透透氣。她需要遠(yuǎn)離這令人窒息的畫室，遠(yuǎn)離那些在雨聲中似乎更加活躍的、無形的窺視者。

    她的車駛離市區(qū)，沿著蜿蜒的山路向上。雨勢更大，雨刷器瘋狂地左右擺動，也只能在玻璃上劃開短暫的清晰。路燈昏黃，光線被雨幕切割得支離破碎。這里是城市的邊緣，再往里走，就是連綿的山林，據(jù)說，那是另一個世界的入口。

    就在一個急轉(zhuǎn)彎后，車燈掃過路邊，季雨晴猛地踩下了剎車。

    有什么東西躺在路邊的積水中，一動不動。

    起初，她以為是山體滑坡滾落的石塊，或是被風(fēng)雨打落的樹枝。但車燈穩(wěn)定地照射下，她看清了——那是一團(tuán)小小的、毛茸茸的生物，渾身濕透，蜷縮在那里，只有微弱的起伏證明它還活著。

    像一只……貓

    季雨晴猶豫了。這么大的雨，荒無人煙的山路，一只受傷的小動物。她的理智告訴她，不要多管閑事，掉頭回家，假裝什么都沒看見。她一直努力避免和任何麻煩產(chǎn)生交集，無論是人，還是別的什么。

    但那微弱的起伏，像針一樣刺痛了她的心。她也是這樣，孤獨，無助，在自己的世界里掙扎。

    也許只是一只普通的流浪貓。她對自己說，試圖打消那些因幻視而產(chǎn)生的荒誕聯(lián)想。她熄了火，撐開傘，小心翼翼地走下車。

    雨水冰冷，瞬間打濕了她的褲腳。走近了，她才看清，那確實像一只貓，體型很小，大概只有兩三個月大，毛色是純粹的黑，但在車燈的照射下，卻隱隱泛著一種奇異的、如同黑曜石般的光澤。它的后腿似乎受了傷，不自然地扭曲著，旁邊還有一絲暗紅的血跡被雨水沖刷開。

    小家伙似乎察覺到有人靠近，極輕地嗚咽了一聲，聲音細(xì)弱得仿佛隨時會斷掉。

    季雨晴的心一下子揪緊了。她蹲下身，伸出手，想要觸摸它，又怕驚擾到它。就在這時，她的指尖掠過小貓濕漉漉的皮毛，一種奇異的感覺傳來——不是普通貓咪的柔軟，而是一種……帶著微弱電流般的酥麻感，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古老而純粹的氣息。

    她的幻視從未如此清晰。她看到這只小貓周圍，縈繞著一層淡淡的、幾乎透明的銀色光暈，像月華凝聚而成。

    這不是普通的貓。

    季雨晴猛地縮回手，心臟狂跳。妖怪那些只存在于傳說和她模糊視覺里的東西

    她應(yīng)該立刻逃走。這是最明智的選擇。她只是個普通人，一個被幻覺困擾的畫家，無力應(yīng)付任何超自然的危險。

    可是……看著那雙在雨幕中艱難睜開的眼睛，金色的瞳孔，像兩點暗夜里的星辰，里面沒有兇狠，只有純粹的痛苦和一絲……困惑

    知恩必報……一個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仿佛直接響在她的腦海里，吾乃……照夜……

    季雨言渾身一震。它說話了還是……又是她的幻覺

    但那聲音帶來的信息，如同古老的契約，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最終，憐憫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沖動戰(zhàn)勝了恐懼。季雨晴脫下自己的外套，小心地將這只名為照夜的小生物包裹起來，動作輕柔得像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她低聲說，聲音在雨中有些發(fā)顫，但你現(xiàn)在需要幫助。

    她將它抱回車?yán)�，放在副駕駛座上，用毛巾盡量擦干它身上的水。小家伙似乎耗盡了所有力氣，又昏了過去。

    回程的路上，季雨晴的心情復(fù)雜到了極點。她好像做了一件極其沖動且愚蠢的事情。她救回來的，可能不是一個簡單的生命，而是一個巨大的麻煩，一個通往她一直試圖回避的世界的鑰匙。

    車窗外，雨依舊下著，城市的燈火在遠(yuǎn)處若隱若現(xiàn)。而車內(nèi)，副駕駛座上那個小小的存在，呼吸均勻，身上散發(fā)著一種雨水也無法完全沖刷掉的、淡淡的草木清香。季雨晴瞥了一眼，心中那份孤獨感，似乎被這意外的闖入者，撕開了一道小小的缺口。

    2

    契約與同居

    季雨晴的家，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是一個大型畫室兼臥室。空間不大，但挑高很高，一面墻幾乎全是落地窗，此刻正映著窗外灰蒙蒙的天光。畫架、畫布、顏料、畫筆隨處可見，空氣中彌漫著創(chuàng)作的痕跡。唯一的生活區(qū)，是一張小小的沙發(fā)床，一張餐桌和角落里一個簡易的廚房。

    她把照夜安置在沙發(fā)床上，用干凈的毛巾徹底擦干了它的身體，又找來醫(yī)藥箱，笨拙地處理它受傷的后腿。傷口不深，但似乎傷到了筋骨。她用消毒水清洗，敷上草藥膏（那是她偶爾用來處理畫畫時割傷手的），然后用繃帶小心地纏好。

    整個過程，小家伙都異常安靜，只是偶爾在她觸碰到傷處時，身體會輕微地顫抖一下，發(fā)出幾不可聞的嗚咽。

    做完這一切，季雨晴累得癱坐在地板上，看著沙發(fā)上那個裹著繃帶的小黑團(tuán)，感覺像做了一場荒誕的夢。雨已經(jīng)停了，天邊泛起魚肚白。

    她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把它送到寵物醫(yī)院可它明顯不是普通的貓。放回山里它受了傷，而且……它好像說了話。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沙發(fā)上的小黑團(tuán)動了動，然后，一雙明亮的金色眼睛睜開了。

    那雙眼睛清澈剔透，沒有絲毫雜質(zhì)，帶著一種初生般的純凈，卻又隱隱透出不屬于這個年齡的了然。它定定地看著季雨晴，然后，慢慢地，嘗試著坐起來。

    謝謝你，人類。一個清晰的、略帶稚嫩的聲音響起，不再是昨夜那般虛弱。

    季雨晴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這次，她沒有太過震驚，昨晚的經(jīng)歷已經(jīng)讓她有了心理準(zhǔn)備。你……你真的會說話

    當(dāng)然。小貓歪了歪頭，動作憨態(tài)可掬，但說出的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語氣，吾乃照夜，山林之靈，貓又一族。

    貓又季雨晴對妖怪的世界知之甚少，只在一些古籍和傳說中零星看到過。

    嗯。照夜舔了舔自己的前爪，動作優(yōu)雅，昨夜吾不慎被一種……嗯，你們?nèi)祟惤凶觥�捕獸夾’的東西傷到，幸得你相救。它抬起纏著繃帶的后腿，晃了晃，此乃大恩。

    季雨晴沉默了一下，問道：所以……昨晚你說的‘知恩必報’……

    正是。照夜的表情嚴(yán)肅起來，金色的瞳孔里閃爍著認(rèn)真的光芒，此乃吾等妖族鐵律，神圣不可違背。受人恩惠，無論大小，皆須償還。否則，魂魄將受永世灼燒，比死亡更痛苦。

    季雨晴聽得脊背發(fā)涼。她從未想過，自己一時心軟的舉動，竟然會牽扯上如此沉重的規(guī)則。我……我不需要你報答什么。你傷好了就可以離開了。她連忙擺手，她只想回到自己平靜（盡管孤獨）的生活。

    不行！照夜斷然拒絕，語氣強硬得不像一只小奶貓，恩情已結(jié)，契約已定。在你認(rèn)為恩情已還清之前，吾必須侍奉左右，以報救命之恩。

    侍奉季雨晴覺得這個詞用得有些奇怪，我不需要人侍奉。

    吾非人。照夜糾正道，吾會用吾的方式報答你。比如，為你驅(qū)趕噩夢，守護(hù)你的安寧，或者……幫你找尋那些人類看不見的色彩它似乎察覺到了季雨晴身上不同尋常的氣息。

    季雨晴愣住了。驅(qū)趕噩夢守護(hù)安寧看不見的色彩這些話精準(zhǔn)地戳中了她內(nèi)心最深的困擾和渴望。她的幻視常常伴隨著不安和恐懼，而作為一個畫家，她畢生追求的不就是捕捉那些常人無法感知的、獨特的色彩嗎

    可是……她還是猶豫，我習(xí)慣一個人住。而且，你是妖怪，我是人類，我們……

    規(guī)則便是規(guī)則。照夜打斷她，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執(zhí)拗，除非你想讓吾魂飛魄散

    季雨晴看著它小小的、認(rèn)真的臉，那雙金色眼睛里的堅持讓她無法再說出拒絕的話。她嘆了口氣，感覺自己像是被強行塞進(jìn)了一個奇幻故事里。好吧……但是，你不能給我惹麻煩，不能被人發(fā)現(xiàn)，也不能……嗯，隨便破壞東西。

    吾明白人類世界的規(guī)則。照夜點了點頭，隨即，它的身體周圍泛起一陣柔和的銀光，光芒散去后，它原本純黑的皮毛上，多了一些淡淡的、如同月光流淌的銀色紋路，受傷的后腿似乎也靈活了一些。契約成立。從今日起，吾名照夜，暫為你之守護(hù)。

    季雨晴看著眼前這只神奇的小生物，無奈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她的生活，從這個雨過天晴的早晨開始，注定要不一樣了。

    接下來的日子，季雨晴開始了與一只貓又同居的生活。

    起初，她非常不適應(yīng)。

    照夜精力旺盛，好奇心極強。它會在她畫畫時，跳上畫架，用爪子去夠那些晃動的畫筆；會在她難得清靜看書時，在她身上踩來踩去，發(fā)出滿足的咕嚕聲；會對著電視里播放的動物世界齜牙咧嘴，仿佛遇到了挑釁的同類。

    它還堅持要履行報恩的職責(zé)。

    比如，當(dāng)季雨晴因為趕稿而忘記吃飯時，照夜會用它的小爪子，把冰箱里它能夠到的、它認(rèn)為好吃的東西（通常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植物根莖或者它從窗外叼回來的、亮晶晶的小石頭）堆到她的腳邊。

    比如，當(dāng)季雨晴晚上被幻視驚擾，輾轉(zhuǎn)難眠時，照夜會跳上她的床，蜷縮在她的枕邊，身上散發(fā)出一種清涼而寧靜的氣息，那些紛亂的影像和聲音，竟然真的會慢慢平復(fù)下去。季雨晴不得不承認(rèn)，抱著這個溫?zé)岬男∶珗F(tuán)，她睡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安穩(wěn)。

    還有，照夜似乎真的能看到她眼中的世界。

    有一次，季雨晴正對著窗外發(fā)呆，眼神追隨著一個只有她能看到的、在樓宇間飄蕩的淡藍(lán)色光影。照夜跳上窗臺，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然后用小爪子拍了拍玻璃，奶聲奶氣地說：那是‘游思’，人類執(zhí)念所化，無害，只是有點吵。

    季雨晴驚愕地看著它。第一次，有人能理解并解釋她看到的幻覺。那種長久以來被視為異類的孤獨感，在那一刻，悄然融化了一角。

    她開始嘗試和照夜交流，問它關(guān)于妖怪世界的事情，關(guān)于那些她看到的奇特景象。照夜知無不言，盡管它的認(rèn)知也有限（它說自己還是個幼崽），但它口中的世界，瑰麗、神秘，充滿了人類無法想象的生靈和規(guī)則。

    我們妖怪的世界，與你們?nèi)祟惖氖澜缡侵丿B的，像影子的兩面。照夜趴在她的畫板邊緣，看著她調(diào)色，普通人看不到我們，也感覺不到‘妖域’的存在。但像你這樣，天生靈魂敏感的人，就能偶爾瞥見兩個世界的交界。

    妖域

    嗯，一個介于虛實之間的空間，很多妖怪棲息在那里。那里沒有你們?nèi)祟愂澜绲匿撹F森林，只有最原始的山川草木，還有……很多危險。

    季雨晴一邊聽著，一邊下意識地將那些描述融入自己的畫中。

    3

    畫境新生

    照夜的到來，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季雨晴的生活和藝術(shù)中都激起了層層漣漪。

    最初的不適和警惕，漸漸被一種新奇和……溫暖所取代。照夜雖然是個妖怪，但心性單純，行為直率。它的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如果貓臉能有那么多表情的話），它會因為季雨晴的夸獎而得意地?fù)u晃尾巴（雖然貓又的尾巴不止一條，平時會收斂起來），也會因為打翻了顏料而被訓(xùn)斥后，委屈地縮在角落，用濕漉漉的金色眼睛偷偷看她。

    季雨晴發(fā)現(xiàn)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樣完全沉浸在孤獨中了。她會下意識地跟照夜說話，分享她的想法，甚至抱怨畫畫遇到的瓶頸。而照夜總能給出一些意想不到的回應(yīng)。

    這里的色彩不對，有一次，照夜指著她畫布上一片描繪黃昏的云彩，黃昏的天空，不只有紅和黃，還有‘離魂’的紫色和‘歸寂’的藍(lán)色，它們藏在光線背后，你要用心去看。

    季雨晴將信將疑地按照它的描述調(diào)整了色彩。當(dāng)那抹奇異的、帶著某種情緒的紫色和藍(lán)色融入畫面時，整幅畫仿佛瞬間活了過來，擁有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深度和神秘感。

    她的畫風(fēng)開始發(fā)生顯著的變化。

    不再是過去那種壓抑、扭曲、帶著疏離感的風(fēng)格。在照夜的影響下，她的畫中開始出現(xiàn)奇妙的光影，流淌的色彩，以及一些隱藏在現(xiàn)實景物背后的、充滿靈性的元素。她筆下的城市，不再僅僅是冰冷的鋼筋水泥，而像是有了呼吸和脈搏，夜空中有星辰軌跡之外的流光，樹木的陰影里藏著奇異的輪廓，甚至空氣的流動，都被她用色彩賦予了生命。

    她開始畫照夜。畫它蜷縮在陽光下睡覺的樣子，畫它在月光下瞳孔變成豎線的神秘模樣，畫它偶爾展露出的、帶著銀色紋路的妖怪形態(tài)。她的畫不再僅僅是宣泄孤獨，而是在描繪一個她剛剛開始接觸的、充滿魅力的、隱藏的世界。

    她的作品被畫廊經(jīng)紀(jì)人看到時，對方驚為天人。

    雨晴！你最近……遇到了什么經(jīng)紀(jì)人激動地打電話給她，你的畫完全不一樣了！充滿了……天哪，我不知道該怎么形容，是生命力！是想象力！是以前從未有過的光彩！這批畫絕對會引起轟動的！

    季雨晴握著電話，看了一眼正趴在她腳邊打盹的照夜，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揚。她輕聲說：嗯，我遇到了……一只貓。

    她沒有解釋更多，但她知道，是照夜，是這個意外闖入她生命的小妖怪，點亮了她的世界，也點燃了她的藝術(shù)。它不僅守護(hù)了她的安寧，更用它獨特的方式，引導(dǎo)她看到了一個更廣闊、更絢爛的真實。

    她和照夜之間的關(guān)系，也早已超越了最初的報恩契約。她習(xí)慣了它的陪伴，依賴它帶來的安心感，甚至……喜歡上了這個有點聒噪、有點麻煩，但無比真誠的小家伙。

    她會給它買最好的貓糧（雖然照夜抱怨說不如山里的野果好吃），會給它做柔軟的窩（雖然它更喜歡睡在她的畫稿上），會擔(dān)心它傷口有沒有徹底痊愈（照夜的恢復(fù)力驚人，早就不需要繃帶了）。

    而照夜，似乎也從最初履行規(guī)則的刻板，變得越來越黏人。它會主動蹭她的腿，會在她晚歸時焦急地等在門口，會在她畫畫累了的時候，跳上她的肩膀，用小腦袋輕輕碰她的臉頰。

    兩個孤獨的靈魂，一個人類，一個妖怪，在這個小小的畫室里，找到了一種奇妙的共生。

    季雨晴甚至開始覺得，這樣的生活或許可以一直持續(xù)下去。她不再害怕那些幻視，因為有照夜為她解讀；她不再感到徹骨的孤獨，因為有照夜的陪伴；她的藝術(shù)找到了新的方向，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激情。

    然而，平靜的生活，往往潛藏著未知的危機(jī)。妖怪的存在，對于某些人來說，并非奇遇，而是必須清除的異常。

    4

    危機(jī)驟臨

    危險的預(yù)兆，是從一個看似平常的午后開始的。

    那天，季雨晴帶著照夜去附近的公園散步。照夜平時很少出門，它不喜歡人類世界嘈雜的氣息，但季雨晴覺得它也需要曬曬太陽。為了不引人注目，照夜收斂了所有妖氣和特征，看起來就是一只漂亮的黑色小貓。

    然而，當(dāng)他們走到公園深處一片僻靜的樹林時，照夜突然停下腳步，全身的毛都微微炸了起來，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威脅聲。

    怎么了季雨晴警覺地問。

    有……不好的氣息。照夜壓低身體，金色的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四周，很熟悉……是‘他們’……

    他們是誰

    獵妖者……人類中專門追捕我們的人。照夜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季雨晴的心猛地一沉。捉妖師她只在照夜的只言片語中聽說過，那是維護(hù)人類世界秩序，清除異常妖怪的存在。

    我們快走！季雨晴立刻抱起照夜，轉(zhuǎn)身就想離開。

    但已經(jīng)晚了。

    一個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擋住了去路。那是一個穿著現(xiàn)代沖鋒衣，但腰間卻掛著一個古樸八卦盤的男人。他年紀(jì)不大，大約三十歲左右，眼神銳利如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目光直接鎖定了季雨晴懷里的照夜。

    貓又男人開口，聲音冰冷，沒想到在這種地方，還能遇到一只幼崽。

    季雨晴下意識地將照夜抱得更緊，擋在自己身后。你想干什么

    清除異常，維護(hù)平衡。男人言簡意賅，右手一翻，一張黃色的符箓出現(xiàn)在指間，它不該出現(xiàn)在人類世界，更不該與人類廝混。

    它沒有傷害任何人！季雨晴急忙辯解，它只是……

    所有妖怪都是潛在的威脅。男人打斷她，眼神冷漠地掃過季雨晴，小姐，與妖為伍，對你沒有好處。讓開。

    不！季雨晴一步不退。她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勇氣，但她絕不能讓這個人傷害照夜。

    冥頑不靈。男人似乎失去了耐心，手指一彈，那張符箓化作一道金光，直射照夜而來！

    小心！季雨晴驚呼。

    就在那金光即將擊中照夜的瞬間，照夜猛地從季雨晴懷里掙脫出去，小小的身體在半空中爆發(fā)出耀眼的銀色光芒！光芒中，它的體型似乎瞬間長大了一些，純黑的皮毛上銀色紋路亮起，身后出現(xiàn)了兩條清晰可見的、如同火焰般跳躍的尾巴！

    吼！一聲充滿威嚴(yán)的低吼，與它平時的奶聲奶氣截然不同。一股強大的妖氣擴(kuò)散開來，將那道金光震散。

    捉妖師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變得更加冷酷。果然是成了氣候的貓又。留你不得！

    他雙手快速結(jié)印，口中念念有詞，更多的符箓從他身上飛出，化作一張金色的網(wǎng)，向照夜當(dāng)頭罩下！

    快跑！雨晴！照夜大喊，同時身體化作一道黑影，靈活地躲避著符網(wǎng)的攻擊。它揮動爪子，帶起凌厲的風(fēng)刃，試圖撕破符網(wǎng)，但那網(wǎng)似乎有特殊的法力，堅韌異常。

    季雨晴站在原地，手腳冰涼，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妖怪與捉妖師之間戰(zhàn)斗的恐怖。她想幫忙，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照夜在金網(wǎng)中左沖右突，險象環(huán)生。

    捉妖師顯然經(jīng)驗豐富，他不斷變換著手印，操控著符網(wǎng)，逐漸壓縮著照夜的活動空間。照夜的動作越來越慢，身上的銀光也開始變得暗淡。

    束！捉妖師猛喝一聲，符網(wǎng)驟然收緊，將照夜牢牢地困在了里面！

    照夜！季雨晴失聲尖叫，不顧一切地沖上前去，想把照夜從網(wǎng)里拉出來。

    別過來！照夜在網(wǎng)中掙扎著，聲音急促，他會傷到你的！

    捉妖師冷哼一聲，看都沒看季雨晴，只是伸出手，隔空一抓。季雨晴只覺得一股無形的力量推來，將她狠狠地撞到旁邊的樹上，摔倒在地，渾身劇痛，眼冒金星。

    弱小的人類，不自量力。捉妖師收回手，走向被困住的照夜。符網(wǎng)越收越緊，照夜發(fā)出了痛苦的嗚咽聲，身上的妖氣被迅速壓制，身體也變回了最初那只小奶貓的大小，只有那雙金色的眼睛，依然倔強地瞪著捉妖師。

    放開它！求求你，放開它！季雨晴掙扎著爬起來，聲音帶著哭腔。她從未如此痛恨自己的無力。

    捉妖師根本不理會她。他拿出一個黑色的、像是某種玉石雕刻的小籠子，口中念動咒語，符網(wǎng)連同里面的照夜一起，被吸進(jìn)了籠子里。籠子發(fā)出咔噠一聲，徹底關(guān)閉。

    照夜最后看了季雨晴一眼，那眼神里充滿了焦急、不舍，還有一絲……訣別

    你的恩……吾尚未報完……微弱的聲音從籠子里傳出，隨即徹底消失。

    捉妖師拎著籠子，轉(zhuǎn)身看了季雨晴一眼，眼神復(fù)雜，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身影幾個閃爍，便消失在了樹林深處。

    只留下季雨晴一個人，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周圍是散落的樹葉和殘留的、微弱的妖氣。

    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像一場噩夢。

    可是懷里殘留的、照夜的溫度和氣息，手臂上被推撞出的淤青，以及心中那撕裂般的疼痛，都在告訴她——這不是夢。

    照夜被抓走了。

    那個闖入她孤獨世界，帶給她溫暖和色彩的小妖怪，那個與她定下報恩契約，卻早已成為她生命一部分的小家伙，為了保護(hù)她，被捉妖師抓走了。

    直到這一刻，直到徹底失去，季雨晴才真正意識到，照夜對她來說，究竟有多么重要。

    她曾經(jīng)渴望的平靜和獨處，在這一刻變得如此空洞和可怕。畫室里沒有了那個跳上跳下的小身影，耳邊沒有了那奶聲奶氣的抱怨和提醒，夜晚不再有那個溫暖的小毛團(tuán)為她驅(qū)散噩夢……

    空寂像潮水般涌來，瞬間將她淹沒。

    她看著捉妖師消失的方向，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從未有過的火焰。那不僅僅是悲傷和恐懼，還有一種決絕的意志。

    她不能失去照夜。

    無論那個捉妖師是誰，無論要面對什么樣的危險，她都要把照夜找回來。

    哪怕要踏入那個她一直回避的、充滿未知的妖域，她也必須去。

    因為，照夜還在等著她，它們的契約，尚未完成。更重要的是，它們之間的羈絆，早已超越了契約本身。

    5

    終章

    夜照殘陽

    （許多年后，妖域深處，一處可以望見人間星火的山崖上）

    夜風(fēng)清冷，吹拂著崖邊一株不知名的、散發(fā)著淡淡熒光的靈草。

    一個身影靜靜地坐在崖邊，望著山下那片繁華的人類城市，燈火如織，勾勒出熟悉的輪廓。

    是照夜。

    但它不再是當(dāng)年那只懵懂的幼崽。經(jīng)過漫長歲月的洗禮，它的身形已然長大，皮毛依舊是深邃的黑，上面流淌的銀色紋路更加繁復(fù)而神秘，雙瞳依舊是純粹的金色，卻沉淀了時光的智慧與滄桑。它的身后，九條蓬松的尾巴如同暗夜的火焰，在風(fēng)中微微擺動。它已是這方山林真正強大的守護(hù)者。

    當(dāng)年，季雨晴最終還是憑借著她那份特殊的感知和莫大的勇氣，以及一些意想不到的幫助（來自某些不希望妖界規(guī)則被肆意破壞的隱世妖怪），找到了被囚禁的照夜，并經(jīng)歷了一番驚心動魄的波折，最終救出了它。

    那之后，她們又一起度過了一段平靜而珍貴的時光。季雨晴的畫作達(dá)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她不再僅僅描繪人間的風(fēng)景，更將妖域的奇幻與靈性融入筆端，成為了溝通兩個世界微妙平衡的獨特存在。而照夜，則一直履行著它的守護(hù)職責(zé)，陪伴在她身邊，直到契約的自然終結(jié)。

    不，或許契約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完成，但那份羈絆，卻從未消失。

    只是，人類的生命，終究如夏花般絢爛而短暫。

    照夜輕輕嘆了口氣，爪子無意識地摩挲著身下一塊光滑的石頭。那是當(dāng)年季雨晴畫室窗臺上的一塊普通鵝卵石，被它帶回了妖域，摩挲了無數(shù)歲月，早已變得溫潤如玉。

    人類的一生，真是短暫啊……它低聲自語，聲音帶著一絲悠遠(yuǎn)的悵惘，像煙火，‘咻’地一下升空，綻放出最亮眼的光芒，然后……就消失在夜空中了。

    它記得季雨晴最后的樣子，躺在床上，頭發(fā)花白，臉上布滿了皺紋，但那雙看著它的眼睛，依然溫柔，帶著笑意。

    照夜，她握著它的爪子，氣息微弱，謝謝你……出現(xiàn)在我的生命里。

    恩情……早已還清了。照夜低著頭，聲音有些哽咽。

    不，季雨晴笑了笑，是你……照亮了我。一直都是。

    她最終還是離開了，像所有人類一樣，走向了生命的終點。

    照夜完成了它身為妖怪知恩必報的鐵律，甚至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契約的要求。它守護(hù)了她一生，見證了她的才華綻放，也陪伴了她的安然離去。

    妖族的生命漫長而悠久，足以看盡滄海桑田。它送走了許多朋友，也見證了無數(shù)生死。但季雨晴，那個在雨夜救下它、給予它第一個家的人類畫家，始終是它漫長生命中，一道無法磨滅的、溫暖的光。

    你的光雖然熄滅了，雨晴，照夜抬起頭，望著天邊那輪皎潔的明月，金色的瞳孔中映照出月華，但你給予我的溫暖……還在這里。

    它用爪子輕輕碰了碰自己的胸口。

    那里，仿佛還殘留著當(dāng)年畫室里松節(jié)油的氣味，殘留著陽光灑落在畫稿上的溫度，殘留著那個孤獨卻勇敢的人類女子，最后、最溫柔的微笑。

    夜風(fēng)吹過山崖，帶來遠(yuǎn)方人類世界隱約的喧囂。照夜站起身，抖了抖皮毛，九條尾巴在月光下劃出優(yōu)雅的弧線。

    它還有自己的職責(zé)，要守護(hù)這片山林，維系兩個世界的平衡。

    只是偶爾，在這樣月色皎潔的夜晚，它還是會來到這處山崖，望著那片曾留下它與她共同記憶的燈火人間，靜靜地，懷念那段如雨夜初晴般，短暫卻刻骨銘心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