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日復(fù)一日
雨比那天和祝赫一起遇上的還要大,風(fēng)吹得人快要站立不住,但秦盼還是又來到了頂樓天臺。
他的衣服濕透了,雨點像密集而堅硬的石子,落在身上甚至很疼。在呼嘯的風(fēng)中,他第一次沒有望向西邊祝赫的房間窗口。
有鋒利的閃電劃過天際。他仰頭面向漆黑的夜空,在大雨中睜不開雙眼。他想自己或許已經(jīng)等待很久了,等一陣能帶走所有痛楚的風(fēng),一場滂沱得能掩蓋一切聲音,即使宣泄出所有情緒也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雨。
淚水融進了雨滴之中,他的哭聲在這場咆哮的臺風(fēng)里顯得那么不值一提。
允許自己大哭一次吧,為了生死相隔的好友,為了那個愛慕已久,但今天決心忘記的人。
閃電點亮夜空,他抹了把臉,喊道:“阿夷,再見!”
然后下定了決心,又喊:“祝赫,再見!”
就把一切都留在今夜,等雨過天晴時,陽光和高溫會帶走地面所有的水滴,而那些糾結(jié)的、苦悶的、刻骨銘心或痛徹心扉的,也都將了然無痕。
高考分數(shù)在幾天之后公布。秦炎的突擊努力成果喜人,拿到了一個對他來說相當(dāng)不錯的成績——盡管仍是不足以進入一本院校。
那幾天他把填報志愿的參考書都翻爛了,秦父秦母不太了解這些,還找了比較懂行的親戚來咨詢,最后五湖四海的選了幾所學(xué)校。秦炎仔仔細細地填滿了志愿表。
其實秦盼也有些好奇祝赫的成績,但并沒有去打聽。無論他最后會去武漢或者南京,還是真跑去北京泡大澡堂子,都與自己無關(guā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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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掛在脖子上的桃核,當(dāng)然也是不會給他的。
期末考試如期而至,考完了最后一門,暑假開始了。
那天傍晚秦盼騎車回家,帶著一身考完試的如釋重負,耳朵里塞著耳機,快樂地哼著歌。
路過祝赫家時,看到祝老太還是坐在門口喝茶聽?wèi)�,祝赫也在她旁邊,祖孫倆一副悠哉模樣。
祝赫看見了他,站起身朝他說了什么,但秦盼戴著耳機聽不清,看口型似乎是在叫“盼盼”。
他沒有停下,朝祝赫笑著點了點頭,然后騎車從祝家門前飛馳而過。
七月份了,一年進入最炎熱的時候。秦炎被昆明的一所大學(xué)錄取,專業(yè)是廣告學(xué),不是志愿表上的第一選擇,但也還算滿意。
秦盼也很滿意,那不是一個太遙遠的城市,而且能在四季如春的地方上學(xué),應(yīng)該會很愜意吧,以后說不定還能趁著放假去昆明找哥哥玩幾天呢。
與此同時,雅�;▓@的房子已經(jīng)完成硬裝。暑假里秦盼跟老媽去了好幾次家具市場,挑了合意的床、書桌和窗簾之類,還有一些裝飾品。眼看新家漸漸被布置成理想中的樣子,秦盼終于喜歡上了這里。搬離春井巷看來也是一件為期不遠的事。
這回的暑假遠不如去年那樣輕松漫長,秦盼八月份就要返校上課,正式開始自己的高二學(xué)年。他找到了新的午飯搭子,吃飯不吧唧嘴,講話也不結(jié)巴,有時候還會請他喝點飲料。他對此很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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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份秦炎跟幾個狐朋狗友出去旅游了一個多星期,回來時買了些特產(chǎn),還給弟弟帶了紀念品。秦盼發(fā)現(xiàn)他好像不再跟祝赫一起玩了,想來也是,作為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他竟然撬走了人家青梅竹馬的戀人。友誼的巨輪撞上冰山,哪能不沉船。
雖說這事確實做得太不地道,但秦盼也沒法像唾棄其他男小三一樣唾棄秦炎,再怎么說,那都是他哥哥啊,而且出去玩還給他帶禮物。
升上高二后秦盼讀書比以前更用功了些,他腦袋不算聰明,沒法像那些尖子生一樣一學(xué)就會,還能舉一反三,但只要老老實實跟著老師的節(jié)奏走,多看勤練,也能拿到不錯的成績。c9是不敢高攀了,但是考個211還是有希望的。
有一天晚上他又來到頂樓天臺,沒忍住往西邊望去,看到祝赫的房間并沒有開燈。算起來離大學(xué)開學(xué)還有些日子呢,他是出去玩了嗎?哦對了,他說過暑假里要去省城祝阿姨那里住一陣子的。
九月初,秦盼在已經(jīng)上了快一個月課的時候,終于迎來了正式的開學(xué)典禮。他站在下面心不在焉地聽校長講話,腦袋里想的是跟蘇武夷重逢正好滿一年了,然而距離他們的下一次重逢還有很久很久呢。
這天晚上秦炎打包好了行李,明天就要揣上錄取通知書去大學(xué)報到。爸媽覺得他都十八歲了,一個人奔赴昆明也沒什么問題,便不打算像其他寵溺孩子的家長那樣千里迢迢地陪他去學(xué)校。秦炎哼哼地說:“要換了是秦盼去上大學(xué),你們肯定一路陪著哄著送他去�!�
秦盼不以為然。
秦炎搭明天早上的高鐵走,秦盼還要上課,不能去送他了,心里其實有些不舍,但也不好直白地表達,便到哥哥的房間里對著行李這里摸摸那里看看,問他東西帶夠沒,千萬別把證件落了。
秦炎打發(fā)他道:“東西不夠到了那邊再買唄,這有什么。你明天得上課呢,還不回去睡覺。”
“那我去睡了。”秦盼走到了房間門口,忍不住又再回過頭來,“哥,你明天一路順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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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睙艄庀碌那匮咨袂槿岷�,“國慶要是沒什么事我就回來�!�
“嗯�!�
在秦盼要離開房間的時候,秦炎突然走上來抱了抱他。秦盼驚訝地看著哥哥,聽見他說:“有時候感覺也挺對不住你的,可能我確實不算什么好哥哥,可我不想做個乖孩子,因為乖孩子是沒有糖吃的。”
秦盼的表情變得困惑,秦炎又對他說:“有些事,你別怪我�!�
秦盼不能明白這些話的意思,而秦炎似乎也沒有解釋的意圖。他拍了拍弟弟的后背,說:“好了,去睡覺吧�!�
“哥?”秦盼還是想再問點什么。
秦炎開始趕人:“我明天還得趕火車呢,你不睡我可要睡了�!�
秦盼無法,于是也抱了抱哥哥,說:“。”
“以后好好照顧自己。”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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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的時候,兄弟倆已經(jīng)長得一樣高了�;蛟S再過幾個月,秦盼就會比哥哥更高了。
秦炎去上大學(xué)以后,秦盼并沒有想象中的失落。他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學(xué)校上課,待在家里的時間不多,家里多個人少個人其實影響也沒那么大。只是現(xiàn)在沒有了秦炎的搞怪笑鬧,家里安靜了不少,有時候也會感覺有一點孤單。
不過人長大了總要離開家的,有一天也會輪到自己。
中秋節(jié)那天,秦盼被老媽指使出去買熟菜,他去到附近熟悉的鋪子買了叉燒和燒腸,拎著袋子慢慢走回春井巷。路過祝赫家時,看見祝老太悠閑地坐在門口。他朝她打招呼,叫了一聲:“婆婆好�!�
祝老太沒戴助聽器,聽不到他的聲音,不過倒是看見了他,沖他笑了笑。
秦盼往門里瞄了一眼,里面?zhèn)鞒鲆恍﹦屿o。算起來祝赫應(yīng)該早就去上大學(xué)了,是祝阿姨回來跟母親一起過中秋節(jié)了吧。
“盼盼。”祝老太做了個召喚的手勢。秦盼走過去,祝老太塞給他一小包餅干,包裝很精巧,估計是祝阿姨從省城帶回來的小零食。
“謝謝婆婆。”
眼看時間還早,而祝赫也已經(jīng)不在了,秦盼便挨著祝老太坐了下來,低頭拆開餅干的包裝。他一邊吃一邊自言自語:“祝赫哥應(yīng)該去學(xué)校了吧,也不知道他最后到底考去了哪里?”
他知道祝老太聽不到,自己也不可能得到她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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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讓他突然有了傾訴欲,也有了決定傾訴的勇氣,第一次把心里的秘密說了出來。
“他說想去武漢或者南京,我還想過以后要跟他考去同一個地方呢。就算不能真的怎么樣,只是離他近一點也好�!鼻嘏未诡^盯著自己的鞋面,“以前我看著他天天跟喬喬姐一起上下學(xué),兩個人那么般配,雖然心里不是滋味,但其實也挺為他們高興的。我還以為他們將來會結(jié)婚呢,誰知道我哥那么混蛋�!�
“雖然知道沒有可能,可我還是,真的很喜歡他。”秦盼紅了眼眶,喉嚨酸澀,輕聲說道,“從來沒有那么喜歡過一個人�!�
他把最后一片餅干塞進嘴里,揉了揉眼睛,又笑著說:“不過我會把他忘記的�!�
祝老太看得出他難過,安慰地摸了摸他的頭。
吃完餅干,秦盼站起身來,拎著手里的熟菜要回家了,大聲說:“婆婆,中秋節(jié)快樂!”
這回祝老太聽到了,點點頭,笑道:“盼盼乖�!�
回家后,秦盼把脖子上的桃核取了下來。把它掛在窗前,風(fēng)一吹來就會輕輕搖晃。像一個風(fēng)鈴,像一顆堅硬的心。
他想起一首歌,那是在跨年那天晚上跟祝赫一起在路邊聽到的民謠:
可是你去了哪里,哪里都沒有你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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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哪里都沒有我的空隙
島歌,乘著風(fēng)啊,隨飛鳥到海的那一邊
島歌,隨風(fēng)飄吧,把我的愛也帶走吧
他在長大,而他的伙伴們都已不在。
每天一個人騎著單車在春井巷穿行,經(jīng)常會在祝赫家門口見到祝老太,偶爾被她叫進家里喝糖水。
日復(fù)一日,夏天結(jié)束,秋去冬來。
這年年底,秦盼隨父母搬至城南的雅�;▓@,住進了帶電梯的大房子。
此后多年,再未回過春井巷。
—上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