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進城
飛舟破開鉛灰色云層時,西天的晚霞正將天際染成琥珀色。
一座巍峨山峰刺破云海,恍若一柄插在天地間的青玉巨劍。山峰頂端,鎏金大殿在夕陽下流轉(zhuǎn)著萬千光華,八座次峰如眾星拱月般環(huán)繞主峰。
偶有御劍而過的修士,身影被晚霞拉長,在各個山峰間穿梭。
繚繞的云霧里,忽明忽暗的靈光散發(fā)七彩光暈,隨著晚風如漣漪般擴散,將整片天空都映得流光溢彩。
有仙音從云層深處傳來,空氣混著陣陣草木清香,引得舟上的孩子們不由自主深呼吸。
“怎樣,我縹緲宗的風光,可稱得上是人間仙境?”
林松雙手叉腰,胸脯挺得高高的,臉上的驕傲都快溢了出來,“瞧那凌霄殿的瓦沒?可都是用千年寒玉和星砂煉制,太陽一照能把云彩都染成七彩!”
話音未落,遠處的主峰突然騰起一道璀璨光柱,萬千道符文交織成金色蓮臺,緩緩升上天空。
升到穹頂后又無數(shù)金色符文自蓮臺中傾斜而出,交織盤旋成一個足以籠罩整個宗門的巨型光罩。
“快看!這是宗門的護山大陣,練虛老怪來了都破不開!”他的聲音被呼嘯的山風托起,帶著滿滿的自豪,“等你們進了宗門,天天都能見到這樣的盛景!”
孩子們仰著腦袋,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天空中不斷變幻的符文。
木桃聲音里透著驚嘆:“原來神仙住的地方,真的比畫里還好看……”
飛舟在轟鳴中緩緩降低高度,穿過繚繞的云霧,穩(wěn)穩(wěn)停在了一座巍峨的城門外。城門上方,懸掛著一塊刻著“青云城”三個篆體大字的巨大牌匾。
“這是咱們飄渺宗腳下最繁華的城池!”林松急吼吼地跳下飛舟,拿出一塊白玉令牌給城衛(wèi)看了看,便在前面引路。
“城里靈氣充沛,下面埋著的靈脈就有九條�!�
他話音剛落,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傳來——城門右側(cè),露天工坊里赤膊的修士正揮錘鍛造,火星濺落在地面,竟化作點點流光。
還有街邊小販的吆喝聲交織——一個小食攤,鍋里熬著冒著熱氣的靈粥,粥面漂浮的火靈米閃爍如星;還有修士往地上鋪一條毯子,人一坐,就向人介紹著手里頭的寶貝。
“瞧見那座最高的塔樓沒?”
林松指著遠處一座塔樓,塔頂懸浮著巨大的夜明珠,“那是萬寶閣,里面奇珍異寶無數(shù),從筑基丹到天階法寶應有盡有�!�
他又指向另一處飄著陣陣香氣的街道,“那邊是靈食街,有一家味仙居,那的靈膳讓人回味無窮。不管你們能不能進宗門,等結(jié)果出來那天,我定帶你們?nèi)L嘗!”
就這么邊聽邊走,孩子們被帶到了一家客棧。
一行人才出現(xiàn)在門口,掌柜立即小跑著迎出來,對著宮翎他們連連作揖。
“哎喲,什么風把您幾位吹過來了?小的有什么能幫忙的?”
宮翎看著對方這伏低做小樣,微微皺了皺眉,拋出靈石。
“安排兩間上房�!�
“好嘞,幾位請跟我來�!�
掌柜在前引路,江修遠退后半步與何青梧她們同行,小聲囑咐著:“三日后便是收徒大典,這幾日便安心在此歇著。此處住的大多是來參加收徒大典的,若遇面善者,盡可交流。”
掌柜領(lǐng)著眾人上樓,穿過走廊,來到兩間房前,推開雕花木門,將里面陳設展示在眾人眼中。
“幾位上仙看看,可還滿意?”
掌柜搓著手,賠著笑。宮翎目光掃過屋內(nèi)陳設,微微頷首�;厥椎溃骸凹纫寻才磐桩敚业冗有事,先行一步�!�
沒等回應,他轉(zhuǎn)身離開。
不一會,劍鳴聲劃破天空,從走廊半開的窗戶看見他已化作一道流光沒入云層。
江修遠朝孩子們遞去個安撫眼神:“好好休息�!痹挳�,他追隨而去。
林松磨磨蹭蹭落在最后,他無聲打量著何青梧——這丫頭雖然一路有些沉默寡言,但自遇險起便沉穩(wěn)得驚人,像個小大人一樣,實在合他眼緣。
他半蹲下身,揉揉何青梧的頭,目光掃過一群蘿卜頭:“好好準備,期待和你們成為同門�!�
揮揮手,他便腳底抹油御劍追去,只留一串清脆鈴鐺聲在空中回蕩。
掌柜一路目送著人離開,才搓著手湊近何青梧,臉上堆起討好的笑:“小姑娘,方才那幾位仙長……莫不是與你們沾親帶故?”
“不過是途中偶遇。掌柜的,我們有些餓了,晚膳何時能備下?”
掌柜聽了卻不以為意,只是偶遇需要天才劍修還有縹緲宗掌門首席弟子等大人物親自護送?
但何青梧不肯多說,他也識趣不再問,只是笑得愈發(fā)殷勤:“快了快了!今日菜品有荷香糯米珍珠丸、銀絲桂花卷、松仁翡翠豆腐……”
他一邊說,一邊領(lǐng)著孩子們往大廳走,沿途不忘吹噓:“咱們歸云�?墒欠綀A百里的‘登仙福地’!這些年通過試煉的,十有八九都在這兒歇過腳!”
說著還擠了擠眼,“住這兒,保準沾福氣,穩(wěn)穩(wěn)過關(guān)!”
其他人都被唬住,哇出聲,木桃還悄悄摸了摸柱子,想沾更多福氣。何青梧卻很淡定,這話一聽就是唬小孩的,但她也不戳穿。
她不戳穿,不見得其他人不會戳穿。
“切,土包子就是沒見識,連這話都信�!�
樓梯上方傳來刺耳嗤笑。眾人抬頭看去,就見一個抱著只白胖貍奴的華服男孩。他居高臨下睥睨著眾人。幾個灰衣仆從圍攏在男孩身后,還有專人站一旁為他打著扇。
“少爺說的是�!蹦谴蛏鹊钠蛷募庵ぷ痈胶�,“也不知是哪個偏僻地方出來的人,別在這礙我們少爺?shù)难��!?br />
王燦性格急躁,當下就想反駁,何青梧及時捂住他的嘴。
她剛剛余光發(fā)現(xiàn)掌柜在看了眼男孩后就縮著脖子站后面了,而且看這男孩穿著和排場,肯定不是普通人,他們沒什么背景,還是不起沖突為妙。
她深吸一口氣,福了福身:“公子見多識廣,我等自然比不得�!�
說罷,她便要帶著同伴走開。錦衣男孩卻抱著貍奴慢悠悠踱步,擋在眾人面前,身后仆從立刻散開,將他們圍在中間。
“想走?”男孩嗤笑一聲,靈貓也跟著發(fā)出尖細的叫聲,“本少爺一厭蠢人,二厭攀龍附鳳的人。”他指尖摩挲著貍奴柔軟的皮毛,語氣愈發(fā)輕蔑,“你們就跟那沒見過世面的哈巴狗一樣,死皮賴臉向?qū)m翎師兄們搖尾巴,看著就倒胃口!”
王燦瞬間漲紅了臉,脖頸青筋暴起:“你說誰是狗!”
“誰應誰就是狗�!�
“你!——”
王燦當即想沖出去揍這小子一拳,姜墨和謝頂梁死死拉住他。
“公子誤會了�!焙吻辔啻鬼荛_男孩嘲諷的目光,聲音卻穩(wěn)如磐石,“不過是機緣巧合蒙仙長相助。若公子覺得我們礙眼,我們這便回房用膳�!�
她話音未落,男孩懷中的貍奴突然炸毛,利爪“唰”地扯開她肩頭布料,露出內(nèi)里洗得發(fā)白的粗麻衣料。
“裝什么清高!”男孩一腳踹翻旁邊的木凳,聲音驚得更多人伸頭看熱鬧,“嘴上說著與師兄們毫無干系,卻心安理得用著他們給的靈石,惡心。”
他身后的仆從立刻哄笑起來,有人甚至掏出靈石在指間拋玩,叮當作響的聲音似在嘲笑。
縱使何青梧脾氣好,也被這人糾纏不休的勁弄得惱火,她抬頭直視對方眼底的輕蔑,突然笑了:“若用靈石便是攀附,敢問公子腰間這串玉佩,可是自己親手掙來的?”
話音未落,廳內(nèi)驟然響起倒抽冷氣聲。男孩臉色瞬間漲成豬肝色,伸手就要扇向何青梧:“賤丫頭也配”卻在半空被一道黑影截住。
“吳煜珩,鬧夠了沒?”
是一紅衣少女,她怒目瞪吳煜珩。
“表……表姐。”吳煜珩手腕被紅衣少女死死扣著,方才的囂張瞬間化作瑟縮,“我就是教訓教訓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他梗著脖子辯解。
“教訓?”紅衣少女冷笑一聲,猛地甩開他的手,吳煜珩踉蹌著后退幾步,被仆從眼疾手快扶住。
“我看你就是想打著吳家的旗號胡作非為。而且在這鬧事,當青云城的規(guī)矩是擺設?”
她每說一個字,周圍的溫度似乎就降一分,廳內(nèi)原本看熱鬧的人紛紛屏息,生怕觸了這位煞星的霉頭。
吳煜珩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懷中的貍奴察覺到主人的懼意,“嗖”
地竄到仆從身后躲了起來。
“我不過是看不慣他們攀附師兄!”
“你不知全貌,又有何證據(jù)說他們攀附?倒是你,不分青紅皂白尋釁生事,當這客棧是你吳家后院�!�
吳煜珩被表姐當眾戳破心思,脖頸漲得發(fā)紫:“就算如此……他們一身粗布麻衣,與師兄們走在一起本就礙眼!”話音未落,耳朵已被猛地揪住。
表姐素手看似纖細,力道卻大得驚人,疼得他齜牙咧嘴。
“臭小子,死不悔改!”
紅衣少女柳眉倒豎,揪著他耳朵就往樓上拖。吳煜珩疼得直跳腳,貍奴
“嗷嗚”
一聲,順著扶手往上竄。
幾個仆從面面相覷,慌忙跟在后面,活像一群被趕的鴨子。
廳內(nèi)瞬間安靜下來,只余此起彼伏的竊竊私語。
何青梧望著空蕩蕩的樓梯口,方才劍拔弩張的喧囂仿佛還在耳邊回蕩。
她輕輕理了理肩頭的破布,突然覺得有些好笑——這場鬧劇來得猝不及防,走得更是荒唐,倒像是戲臺子上匆匆謝幕的戲碼,只留下看客們咂舌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