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質(zhì)疑?堅信!
冰冷的話語如同跗骨之蛆,在何青梧的腦海中瘋狂滋長、回響。
那充滿誘惑與惡意的低語,一遍遍沖擊著她的理智。
膝蓋那處找不到源頭的劇痛,此刻化作了嚴苛的酷刑。
在疼痛中,眼前的電腦屏幕也開始扭曲變形,鍵盤按鍵如同蠕動的毒蟲,遠處張麗刻薄的側(cè)臉在視野邊緣模糊成一張可憎的鬼面。
一股暴戾的沖動在何青梧四肢百骸奔涌。
似乎有什么東西操控著她的大腦,在內(nèi)心深處一遍遍地質(zhì)問。
值得嗎?
為了這份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工作?
為了那累死累活卻少得可憐的工資?
為了這些只有表面功夫的同事?
毀滅的欲望如同燎原之火,幾乎要將她殘存的清明徹底吞噬殆盡。
何青梧感覺自己快要被這無邊的苦痛壓垮了,只想放棄,只想沉淪,只想…將帶來痛苦的一切都徹底粉碎!
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指尖似乎縈繞著不祥的黑芒,目標直指那閃爍著藍光的冰冷屏幕。
“梧桐姐姐!”
一個帶著濃重哭腔,充滿了真真切切關(guān)懷的聲音似穿越無盡時空而來,如同穿透厚重冰層的一束微光,猛地刺入何青梧瀕臨崩潰的意識。
是誰的聲音?
好耳熟的呼喚……
何青梧的動作驟然僵住,手懸停在半空,距離屏幕僅剩寸許。
她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眼珠,視線模糊了好一陣才勉強聚焦。
映入眼簾的,是木桃那張帶著擔憂神色的臉。
“青梧姐,你今天是怎么了?”
“木桃……”
何青梧的腦海中一片混沌。
木桃臉還帶著點嬰兒肥,是初入社會的青澀,一雙杏眼里滿是憂心。
可是……為什么仔細端詳這張臉,卻又感到一種違和感?
但看著她眼中那份純粹的、不摻任何雜質(zhì)的關(guān)切,心底深處又會涌起一種濃烈到幾乎要撕裂胸膛的……親切感和保護欲。
這種感覺,洶涌澎湃,強烈得……讓她覺得眼前這個木桃,真實又虛假。
這股強烈的情感,像一道驚雷,劈開了器靈故意編織的蠱惑迷霧。
假的……眼前這一切似乎都是假的。
這個被惡意淹沒,幾乎要熄滅的念頭,被重新點燃,帶著一種蠻橫的力量,轟然在何青梧混亂的腦海中炸響。
隨著這一念頭的萌發(fā),那股熟悉的鉆入腦髓的痛感以更加洶涌的姿態(tài)來襲。
疼得何青梧再也堅持不住,趴倒在辦公桌上,指甲死死嵌進了手心。
但這次她不想妥協(xié)了。
某種她無法理解卻深刻烙印在靈魂深處的情感羈絆,如同一枚定海神針,強行穩(wěn)住了她即將沉淪的意識。
“咳……”
何青梧感到喉嚨涌上一股腥甜,抬起頭,用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木桃。
她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麻木或痛苦,而是燃燒起一種近乎瘋狂的、銳利如刀的質(zhì)疑。
質(zhì)疑這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的辦公室氛圍,質(zhì)疑主管張麗那千篇一律、毫無人性的苛責,質(zhì)疑這日復一日、仿佛永無止境、榨干人最后一絲精力的報表和加班。
質(zhì)疑那個在她靈魂深處不斷低語,試圖瓦解她最后一點堅持的聲音。
“你……”
何青梧的聲音嘶啞干澀,帶著壓抑的喘息,卻異常清晰。
“為什么要一遍遍告訴我…毀滅是解脫?為什么要讓我懷疑…她們?”
她口中的她們,指的是木桃,還有此刻正圍攏過來,臉上寫滿擔憂的姜墨、王燦、王荷和謝瑾良。
這些在她認知中是同事,但卻一直牽動著她內(nèi)心深處最柔軟部分的人。
“青梧姐,你在說什么��?我是木桃,你哪里不舒服?我們送你去醫(yī)院!”
木桃被何青梧的眼神和質(zhì)問嚇住了,更加慌亂。
可何青梧并未理會,她仍固執(zhí)直視木桃的眼睛,只是明顯不是在看她,而是想透過一切虛妄直面本真。
“呵……”
一聲饒有興味地輕笑。
“既然你覺得這世界處處虛假,令人作嘔,那何必為這些虛假之物痛苦糾結(jié)?”
聲音不再隱藏,直接在整個幻境中回蕩。
“假的,毀了便是!毀掉這一切,毀掉這個困住你的虛假牢籠,你就能獲得解脫,你就能從這無邊的痛苦中永遠逃離!”
隨著聲音的蠱惑,毀滅的力量如同實質(zhì)的黑潮再次洶涌地涌入何青梧的身體。
周圍的一切扭曲得更加厲害,空間仿佛都在震蕩。
那股強大而暴戾的沖動再次沖擊著她的理智,讓她想抬手,揮出去,毀滅所有獲得永恒的自由。
何青梧的身體因這股力量而劇烈顫抖,抵抗不住強烈的欲望,她的手再次微微抬起。
然而,這一次……
她的目光,艱難地掃過大家的臉。
世界或許是虛假的,規(guī)則或許是冰冷的,壓迫或許是無窮無盡的……
但這份情感……這份羈絆……它如此強烈,如此溫暖,如此不容置疑!
“假的……可以毀掉……”
一字一句說得極其艱難,像是在對抗整個世界的重壓,“但…真的東西值得…守護!”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猛地張開雙臂,并非推向任何人,而是用盡全力,緊緊地擁抱住了木桃。
仿佛要將自己所有的力量,所有的信念,都通過這親密的接觸傳遞過去。
“我信你們!”
她對著木桃,也對著自己的內(nèi)心。
聲音沖破虛空,帶著斬斷一切虛妄的決絕。
“無論這世界是真是假,這份情是真的!我信它!”
“轟隆——!”
剎那間,整個幻境世界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湖,發(fā)出不堪重負的爆裂聲。
劇烈的波動以何青梧為中心,瘋狂地向四周擴散。
格子間、電腦、張麗、姜墨等人擔憂的表情……所有的一切,都開始像被投入烈火的蠟像般,迅速地融化、模糊、失去清晰的邊界,色彩剝落,只剩下扭曲的光影。
何青梧感覺自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輕柔卻不容抗拒地從那具痛苦掙扎的軀殼中抽離出來。
她的靈魂脫離了“何青梧”這個軀殼,如同一個局外人,升騰至半空,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與疏離,俯瞰著下方正在崩塌的幻境。
在這片剝離的視角中,幻境的核心開始回溯、重組,清晰地呈現(xiàn)出一段冰冷的、屬于她前世的終結(jié)記憶。
她看到了一個和她有著一模一樣面容,卻更加疲憊、眼神空洞麻木的女子,那是前世的她。
她看到張麗那張刻薄的臉,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將一份份本不屬于她的、繁重且極易出錯的工作,重重拍在她的桌上,嘴角掛著輕蔑的冷笑。
她看到前世的自己在深夜空無一人的辦公室里,對著刺眼的屏幕,眼底布滿血絲,手指機械地敲打著鍵盤,窗外是永遠灰暗的城市夜景,桌上的咖啡早已冰冷,苦澀難咽。
她看到自己拖著灌了鉛般的雙腿出差,在沉悶的車廂中還在強撐著修改方案,連續(xù)一個月沒有一天在凌晨兩點前合過眼,黑眼圈濃重得如同淤青。
她看到堆積如山的文件,看到張麗在會議上輕描淡寫地將責任推到自己頭上時,周圍同事或幸災樂禍或同情的目光……
她一直看到了那個最終的時刻。
前世的她,在某個普通得再普通不過的日子里,心臟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無法忍受的絞痛。
眼前瞬間被無邊的黑暗吞噬,身體無力地滑倒在冰冷的地板上,鍵盤被帶落,發(fā)出刺耳的聲響,屏幕的光映著她失去血色的、年輕卻寫滿疲憊的臉……
沒有驚天動地的告別,沒有不甘的吶喊,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重的死寂。
一個生命無聲無息地消逝在冰冷的規(guī)則機器中。
幻境的虛空里,那個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漠然。
“看吶……”
祂發(fā)出一絲喟嘆。
“這就是你的前世,被無休止的壓榨,被肆意的欺凌,最終無聲無息地死去…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螻蟻�!�
“真的不恨嗎?”
何青梧靜靜懸浮在這段終結(jié)的記憶之上。
她看著那個倒在冰冷地面上前世的自己。
恨嗎?
她感受著那份記憶傳遞過來的沉重、壓抑、窒息和深入骨髓的疲憊與絕望。
“恨。”
她回應,卻很平靜,沒有絲毫波瀾,僅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
“那種被當成工具、被肆意消耗…那種無聲無息的消亡…怎么會不恨?”
“但是……”
她的眼波微動,目光仿佛穿透了這冰冷的死亡記憶,投向了一片虛無,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溫暖的東西在呼喚。
“現(xiàn)在…心里面被另外的東西填滿了�!�
隨著她的意念,那些源于靈魂深處,被她拼命抓住的真實情感開始具象化,溫柔地覆蓋了冰冷的回憶。
何青梧的記憶開始復蘇。
首先感受到的是春日雨后,帶著泥土芬芳的青草氣息,柔軟地拂過腳踝的觸感。
還有夏日驕陽下,沉甸甸的金色稻穗,芒尖閃爍著耀眼而溫暖的光芒。
也有秋日里,帶著收獲氣息的、和煦的微風,吹拂過汗?jié)竦聂W角帶來的舒爽。
有冬日里,圍著火爐,看著地窖里堆滿象征著安穩(wěn)與希望的碩果時的心安。
是木桃看著她毫無保留、純粹的星眸。
是姜墨明明很累,卻強撐著疲憊還要搞怪來分散大家的注意力。
是王燦、王荷互相扶持時眼中傳遞的無聲力量。
是謝瑾良沉默遞來的那份專注與可靠。
是新的家人、朋友,和一段無限可能的人生。
她都想起來了。
“就是這些……”
何青梧輕嘆一聲,帶著一種釋然和了悟,
“是活著的感覺�!�
“是值得我此刻……去守護的東西。”
“所以,那些恨,也離得遠了�!�
隨著聲音落下,前世那冰冷的死亡記憶畫面,如同被打碎的鏡面,寸寸龜裂,最終化為無數(shù)光點,徹底消散在意識的虛空中。
一同消散的,還有器靈最后滿是驚愕的低語。
“你,居然……?!”
眼前,只剩下那片由她內(nèi)心堅信所點燃的、溫暖而堅定的光芒,越來越亮,越來越清晰——
心魔的樊籠,在她選擇以心為錨,堅信那份真實情感的那一刻,便已轟然崩塌。
掙脫,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