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3 Almost a kiss | Por una cabeza:一步之遙
她必須極力按捺自己才不至于當場走人。
莉莉根本不知道為什么霍克曼少爺也會出現(xiàn)在此處。她以為像他這種格外自矜的貴族子弟比起親身演繹更愿意坐在臺下看樂子,怎么會自降身份成為被看被點評而非對人評頭品足的那一方?
——除非這是她之前從未發(fā)覺的霍克曼少爺?shù)男●焙�,莉莉冷冷地想�?br />
不過這些都是次要的。
她現(xiàn)在最想知道的是霍克曼少爺?shù)降浊宀磺宄麑虻娜耸撬?br />
這是令她最為不解的事情。
因為答案似乎已經(jīng)昭然若揭。
從查爾斯·霍克曼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的臉龐上可以看出,他一點兒也不為面前站著的人是她感到訝異——他甚至連眼睛也未睜大半分。如果換作旁人她或許還會認為是此人具有一種聲色不動的本領,或者也可以說教養(yǎng),可此刻她眼前這個衣冠楚楚的人卻偏偏是他。
而他向來放任感情流露。
——當然,莉莉指的是只針對于她的,負面而非積極的那部分。
好在查爾斯·霍克曼沒有試圖跟她多講些什么。
他只是非常規(guī)矩地、本本分分地——很難想象有朝一日她會使用這樣的詞匯去形容他——逐詞逐句、一字不落地背出那些早已寫定的臺詞,在導演的要求下、劇本構建的框架中扮演另一個人。
……即便這個人本來就有幾分像他。
是的,還是直到他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她才恍然意識到這一點,也即查爾斯·霍克曼與大公在諸多方面的相似。他們同樣英俊,同樣傲慢,也同樣尊貴。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的聯(lián)系客觀存在他才能把這個角色演得如此自然。
非常可恨的是,查爾斯·霍克曼的一舉一動都顯得極度從容,擔任導演的同學對他的表現(xiàn)簡直贊不絕口。而莉莉卻從頭僵硬到尾,她無法直視他的眼睛,因此一直竭力回避與他對視。她只能勉強做到在他說完臺詞后三秒之內(nèi)接上話茬——她自認為以他們兩個目前的關系而言,她能做出這樣的配合已屬難得�?墒怯兴橛裨谇埃揪驮愀獾谋憩F(xiàn)更是被襯托得叫人難以恭維。導演甚至十分委婉地在幕間休息時詢問她最近是否太過勞累,以致狀態(tài)不佳�!翱茨愫孟裼悬c緊張……”他很是含蓄地說,“雖然我們對演技也沒有什么太高的要求,不過多少還是要投入一些感情……”
什么感情?她只有憎惡的感情。莉莉感覺自己實在是灰頭土臉,排練結束以后,她神色緊繃,草草說過再見之后便提步向門口走去。因為心情不虞,腦子里也亂哄哄的,走得又相當快,她甚至撞到了墻邊放置花瓶的低柜。髖部傳來提示一般不容忽視的疼痛感,與此同時響起的是木質柜腳受力后摩擦地面產(chǎn)生的刺耳噪聲。莉莉一時又痛又驚,本能地嘶了一聲,連揉一下痛處都顧不上便匆匆忙忙回身過去,花瓶傾倒下落的動態(tài)倉促地投射到她視網(wǎng)膜上,她無法自抑地睜大了眼睛——
可預想中清脆的脆裂聲卻沒有在瞬息后響起。因為一只修長而骨節(jié)分明的手已經(jīng)從后面伸了過來,穩(wěn)穩(wěn)當當?shù)亟幼×怂�,再將它推到原位上�?br />
她的視線順著那只好看的手上移,一寸寸掠過金色的穗帶、斗篷邊緣處的白色絨毛與鑲金邊的豎領,然后便是那人線條緊致的下巴、弧度優(yōu)美的唇線與高聳挺直的鼻梁,以及他這一刻垂下的棕色睫毛。
查爾斯·霍克曼抬起薄薄的眼皮,那雙剔透得不含一絲雜質、恰似玻璃制品的淺色灰眼睛便靜靜地望過來。
……真的好像某種狗。
這可能是今天她第一次或者第二次與他這樣直勾勾地四目相對。
而她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xiàn)出來的想法是且僅是:
這雙眼睛看上去很像是某種狗才會擁有的眼睛。
可這個聯(lián)想只是短暫地出現(xiàn),幾秒之后又很快被她按下并掐滅。
算了,還是別把他們聯(lián)系在一起比較好。
不然她怕她以后滿懷愛意欣賞狗狗的眼睛時會想起他來。
遠處還未散去的同學們都因莉莉撞到柜子時發(fā)出的粗嘎聲響向這邊探頭探腦地望來,在一眾旁觀者的注視下,各種復雜因素交織導致的羞惱感更加濃重地翻涌上來。她恨自己外露的笨拙,因此便更加厭煩他與之相對的靈巧。最后,莉莉只是冷漠厭惡地狠狠剜了他一眼,便轉過身去相當決絕地離開了。
也不是沒有想過退出劇團繼而放棄演出。
可每當這樣的念頭泡沫一樣浮上來,就會牽扯出海平面下她無法回避的78冰山之底——她已經(jīng)簽訂下那樣猶如賣身契的協(xié)議,怎么還能做到肆無忌憚、隨心所欲呢?
莉莉為人處世的原則之一是倘若真有這樣一個人讓她感到厭惡無比,那她會選擇主動回避。以她的性格而言,她完全做不到再與這個人有任何接觸。
但這當然不意味著她是全然不識時務的那類人。
她盡可能長、盡可能深地呼吸,心想一定有什么是自己能從瑪格麗特身上學到的——比如這位女主角那種能伸能屈的品質。
于是接下來的幾天,她盡量壓制自己在看到霍克曼時心中升騰的反感,努力剝離私人感情投入到話劇表演中。在第二次排練的時候,她已經(jīng)能做到看著他的臉流暢地說出臺詞;在第三次排練的時候,她已經(jīng)能將貴族仆役的恭謹口吻模仿得惟妙惟肖。導演對她的轉變大感驚喜,莉莉也終于松了一口氣。而查爾斯·霍克曼還是老樣子,沒有對她進行任何超出劇本內(nèi)容的接觸。莉莉覺得如果能夠一直維持這個樣子直至謝幕之日那她也不是不可以接受,這是工作,她理解,人總是不得不向工作低頭�?墒恰�
哪怕刻意麻痹自己的神經(jīng)、哪怕有意忽略它的存在,她也無法以逃避的方式抹消它的痕跡。
她已經(jīng)認真地看過劇本了,所以知道之后會有一場瑪格麗特與大公之間的吻戲。
這場戲發(fā)生在大公對瑪格麗特態(tài)度轉變之初的某一個時間節(jié)點,清晨,化名米婭的瑪格麗特為維斯特伍德的大公整理衣襟。她的個子在少女中已算高挑,但是比起大公來仍矮了半個頭。因此,她要抬高胳臂才能觸及他的領口。
她專心致志,視線只落在那條克拉巴特領巾上,他卻在她未曾留意的視線盲區(qū)中垂目細望她近在咫尺的臉龐�!昂昧�,大人……”瑪格麗特為他系好領巾,抬起頭來向他匯報,卻相當意外地看到他向自己下傾、放大的面孔。他們兩個挨得實在有點過近了,嘴唇與嘴唇之間不過兩三指距離。她察覺到氣氛的古怪與曖昧,想后退一步撤回安全區(qū),大公卻在她行動前一秒側過臉來吻了他的女傭。
……
……這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都是難以完成的事。
當眾接吻已經(jīng)足夠令她尷尬,對象還是查爾斯·霍克曼這種人——她的眼中釘肉中刺——莉莉覺得這個情況只能使用歹毒一詞來形容。就像是某個神明非要愚弄她取樂一樣,仿佛她的窘迫、她的為難是祂不竭的快樂源泉。
可無論她心底有多么抗拒,有多么不愿意,那一天還是以尋常生靈無法抵抗的力量悄無聲息地到來了——
就是眼下的這一刻。
霍克曼站在她面前,離得相當近,堪稱忠實地還原了劇本中的場景。在他作勢吻過來的那一刻,時間似乎被拉得無限長無限慢,他的嘴唇越靠越近,而她的心跳隨之慌亂——老天,這絕不是因為她對他有哪怕分毫的喜愛。莉莉的腦袋混沌如糨糊,身體繃直如弓弦,可在霍克曼的雙唇即將落到她嘴上的關鍵性時刻,她還是難以自控地再次選擇拒絕與逃避——她猛地把頭擰到一側去,只留一個線條繃緊的下頜角給他。
“停!”
這是導演今天第三次在這個地方叫停。
原因無他,實在是他們的男女主演在這場吻戲上已經(jīng)卡了足足三次了,而每一次的結局都是驚人地相似——扮演公主瑪格麗特、女傭米婭的莉莉·菲爾德極不配合地側過臉去,就好像尊貴的霍克曼少爺?shù)奈菍λ齺碚f是什么觸之即死的毒藥一般——不過坊間確實有一些他們不和的傳聞,這可能是irc一年級學生所人盡皆知的。然而不知怎么的,非常奇妙的是竟然有一種力量在他們之中締結一種無形的紐帶,促使這兩個人在一場話劇中頻繁地互動并親密接觸,而那個向來用鼻孔看人的霍克曼居然還沒有對此提出任何異議,甚至從頭到尾都在以一種過于順從的態(tài)度參與其中、一幕又一幕地推動這出戲繼續(xù)向下發(fā)展——
他必須承認他為此大跌眼鏡。
以一個局外人的視角來觀察,他實在很難稱這兩個人的關系是敵對的。敵對意味著相互對立,可他不管怎么看都只能看出莉莉·菲爾德單方面對于霍克曼的厭惡與敵視——這樣做沒什么不對,也相當正常,他敢打包票放眼整個學校討厭這位貴公子的人絕對不止一個兩個。畢竟霍克曼少爺太尊貴,又實在難以親近。他那種對人愛答不理的毛病是不分對象一視同仁的,他的傲慢在他所屬的圈層中也鮮有人能敵。人們受不了他,卻又礙于他的權勢不得不曲意奉承。這才是大多數(shù)人面對查爾斯·霍克曼的態(tài)度。一無所有而敢鮮明討厭的他的人目前來看確實只有莉莉·菲爾德一個。這沒什么必要,又太不留余地,因此就會顯得格外突出。
不過這些跟他也沒什么關系。
他現(xiàn)在最想做的就是忠于他的本職工作、趕緊推倒擋在這出戲前面的巨石以填平他指導之路上的又一道坎坷。
“我理解,真的,我非常理解。不是每個人都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這種事……”導演充分地表現(xiàn)出他的寬容,以此安撫他們看上去神經(jīng)緊繃的女主演,并順勢提出另外的解決方案,“其實,倒不一定非要實打實地碰上——可以借個位,只要營造出這樣的視覺效果就足夠了�!�
他瞟了一眼莉莉·菲爾德,發(fā)現(xiàn)她仍舊垂首沉默不語,只好再退一步:“——這樣吧,我們暫時回避一下,你們先自己找找感覺�!闭f著,他轉過頭去朝其他演職人員勾了勾手:“到后排去。”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像落潮時被分開的海水一般朝兩個側后方褪去。他們行動很快,一兩分鐘過后,偌大的劇院便寂靜無聲了。莉莉毫不懷疑,此刻即便有一根針落地她也能聽得清楚。
但她的內(nèi)心同時也十分明了,他們實際上并沒有走——哦,是的,他們當然不會離開。他們只是暗暗地潛伏在某處,以便觀察她和該死的霍克曼有沒有真的親上去——或者就如導演所說那樣至少做出了可以騙過觀眾的以假亂真的動作。
哪怕她并沒有抬頭,只是望著木質地板上涇渭分明的光影分布也足以得知,此刻,在光魔法的加持下,頭頂上那盞聚光燈——它由螢石制成——照映下的暖色亮光只打在他們兩個人身上。畢竟,在地面正中央這顆巨大的光斑之中,有且只有她與霍克曼的兩雙腳存在。一小一大,穿著同樣的皮制的鞋子。而再遠之處,遠到越過那顆亮色光斑的邊緣地帶,便只剩下茫茫的黑了。
她能夠感受到自己正沐浴在光的瀑布里,能夠切身地感受到那盞螢石制成的燈在怎樣努力地向外輻射熱量。最初,這只是讓她覺得自己的發(fā)頂暖洋洋的,可隨著時間的不斷推移,就在這一會兒,堆積過剩的暖意竟然演變成一種漸向滾燙靠攏的熱感——救命,這讓她覺得自己將會熔化在光中。
莉莉已經(jīng)維持低垂著頭的姿勢長達七八分鐘。她就這樣一動不動,而世界仿佛也隨之靜止了,沒有任何一個人出聲打擾、動手催促。甚至,就連看上去一向沒什么耐心的霍克曼少爺也一反常態(tài)地緘默不言。如果不是視野仍被他的這雙鞋占據(jù),她會懷疑他此刻已不在這里。
然后她像從洞里露頭的土撥鼠那樣試探著動了動脖子。
對面好像沒傳來什么動靜,周圍也并無一絲異樣。
頸椎已不堪重負,于是莉莉小心而緩慢地抬起頭來。
正是這一瞬間,幾乎完美復刻劇中應有的那個場景與畫面,比她高上許多的、她在這個學校里最不喜歡的男孩垂下頭來,以她決然防范不了的速度逼近她。在這一刻,他所展現(xiàn)出來的耐心與機敏已遠超凡人之能、無限接近于野外經(jīng)驗豐富且天賦非凡的捕食者。在缺氧般的昏亂中,查爾斯·霍克曼在莉莉眼中奇異地幻化為伺機而動從無失手的獸王,她心想自己絕不可能逃得開——
而他的嘴唇卻在即將貼上來的那一秒懸停在她唇瓣之前。
瀕臨極限的位置,絕對可以在這道幾乎不存在的罅隙中夾住秋天的一枚枯葉。
莉莉的心漏掉一拍。緊接著,這顆不停泵血的器官便報復性地狂跳起來。
太……太近了。近到足以讓他的呼吸侵入她的感官之內(nèi)。這個人身上輕淡的木質香、鼻息甚至是嘴唇隱約散逸的溫度,都像一張密織的絲網(wǎng)鋪天蓋地般朝她籠罩而來。她無法不感到暈眩、以及憤怒——
他居然敢這樣玩弄她的情緒。
就如同大型食肉動物在進食之前饒有興味而殘忍地捉弄獵物一般。
像是已經(jīng)滿張的弓弦,再用力一分便會繃斷。
氣氛陷入某種危險的膠著狀態(tài)中。他和她都沒有動,誰也無法預料下一步將會發(fā)生什么。
恰在此時,卻有一陣掌聲由遠及近傳來。
“哦,相當完美。”里維拉拍著手走過來,他微笑著,嘴角上彎,絲毫不吝惜自己的肯定與夸贊:“就是這樣。你們做到了�!�
他的聲音像一道突然炸響的驚雷,驟然劃破室內(nèi)凝滯的寂靜。
莉莉張皇失措地回過頭去,幅度過大的動作讓她無可避免地擦到霍克曼咫尺之外的嘴唇。
于是乎莉莉的眼睛在那一瞬間睜大了——
不會重過一株蒲公英在微風吹拂下掃過少女手背的力道,或許還要遜于蜻蜓點水三分。短暫到她抓不住他的嘴唇具體的質感,也無法詳細去描述究竟是怎樣的感覺。
可就是這樣輕微已極的觸感卻顯著到她絕無法忽略其存在。
如果以非常粗略的眼光去評判,
或許也會有人將它近似看作一個吻。
——
寫得有點粗糙,但是實在太晚了,耐心已然枯竭,所以之后再改。
海明威提出的冰山理論不是文中表達的那種意思,但是因為覺得放在這里也說得通,因此還是拿過來用了,在這提一句以免讀者被我誤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