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沈家宅院里垂淚的小婦人,望著那衣袖被她脂粉淚珠染污的郎君,眼眸灼灼,記住了他的名姓。
原來夢里一直給她擦淚的郎君,姓蕭名璟。
夢里的他溫雅柔情,待她處處呵護,小心翼翼的給她擦著眼淚。
可夢境之外的現(xiàn)實,卻是一身狼狽的云喬,伏在馬車上蕭璟膝頭,昏睡不醒。
她頰邊的掌印疼,額上的傷更疼。
蕭璟指腹沾著藥膏,給她臉頰上完藥后,指尖微滯,瞧著她額上的傷,又想起東宮寢殿內(nèi),她額頭滿是血色,泣淚說著對他的憎恨時,是何模樣。
強壓著的心緒再度不穩(wěn),給她額頭接著上藥時,力道不自覺重了些微。
云喬皮肉嬌嫩,額上的傷本就不輕,蕭璟力道稍重,她便疼得受不住。
現(xiàn)實的感受,映進夢里,那個夢中哭花了妝面的小婦人,也被夢中情郎擦淚時的粗硬手帕,磨痛了頰邊軟肉。
她在夢里牽著他衣袖,眼淚顫顫,嬌氣的嘟囔:“疼,蕭璟,輕些�!�
她記住了他的名字,喊著要他輕些。
同樣的話語,帶著嚶嚀嗚咽聲夢囈,落進了現(xiàn)實中的蕭璟耳畔。
“疼,蕭璟,疼,輕些……”
她喊著他名字,叫痛的那瞬,蕭璟指腹猛地一滯,目光沉沉落在她眉眼。
她在喊他的名字嗎?
可一夜過去,藥效應(yīng)當(dāng)早已消退。
她被藥物控制時,想的不是他,藥效退卻后,卻喊出了他的名字。
他手掌撫過她臉頰,眼底情緒復(fù)雜。
半晌后,低嘆了聲道:“疼就對了,你也只有疼的時候,才能想起我�!�
云喬睡夢昏沉,聽不到他的話語,自然,也不會回應(yīng)他。
她伏在他膝頭睡夢中微微動了動,發(fā)絲凌亂中,更襯得她臉上傷痕傷得厲害。
蕭璟撫過她頰邊掌印,笑意自嘲。
“對著我倒是張牙舞爪,旁人欺負你,怎么不知道還擊�!�
他話音落下,夢里的云喬蹙緊眉頭,不知怎的,又掉了滴淚。
淚珠落在蕭璟指腹,洗去他手上的幾許藥膏。
蕭璟抹去她眼尾濕意,瞧著自己指尖的淚污。
話音低啞,輕聲道:“怎么?我說你半句都聽不得?”
云喬睡意沉沉,或許聽得到,又或許聽不到他的話語。
她睡得昏沉,蕭璟眼底卻布滿了血絲。
……
馬車外,響起了陣人聲。
“哎呦,一大早的,誰家馬車擋在我家門前,去去去,還不快滾!”
原來是云喬的兄嫂早起開門時,瞧見了外頭的車馬。
最先說話的是云喬哥哥,揉著睡眼惺忪的眼,都沒瞧清楚那馬車長什么模樣,張口就罵。
倒是一旁的云喬嫂嫂,瞧出這馬車富麗,不像是尋常人家,揪著云喬哥哥耳朵,就把人拉了回來。
“你胡說什么!給我閉嘴。”
與此同時,馬車外守夜的內(nèi)侍,抬眼掃過前頭的云喬兄嫂。
冷哼了聲道:“睜大你們的狗眼看清楚,這是東宮太子爺?shù)能囻{!”
云喬兄嫂聞言,紛紛嚇得匍匐跪地。
馬車內(nèi)的蕭璟,眉心微蹙,將云喬從膝頭放下,取了件毯子妥帖蓋在她身上,理了理自己衣衫,撩開車簾子,緩步下了馬車。
他長身玉立,站在云家宅院的門前,垂眼瞧著下頭跪伏在地的云喬兄嫂,目光沉凝難辨。
云喬兄嫂早嚇得大氣不敢喘,滿身冷汗跪在下頭。
那云喬嫂嫂暗暗掐了自家相公一把,云喬哥哥吃痛,咬牙硬著頭皮道:“草民不知太子殿下駕到,求太子殿下饒命,太子殿下饒命�!�
蕭璟面色寡淡的聽著他的求饒,回首交代護衛(wèi)道:“送云喬回東宮,看好了人,再鬧出上回讓人跑了的事,你提頭來見�!�
護衛(wèi)提心吊膽的恭敬應(yīng)是,也暗暗抹了把冷汗。
馬車從云家門前離開,云喬兄嫂悄悄望著那車駕,才知道,原來昨日被從家里趕走的云喬,是在太子殿下身邊。
蕭璟閑閑理了理衣袖,目光淡淡掃過下頭的云喬兄嫂,沉聲道:“起身吧,孤接諸位入京也有些時日了,卻未登門拜訪,是孤禮數(shù)不周。聽聞云喬母親也在,趕巧孤今日來了,正好登門拜訪,勞煩兩位,帶個路。”
他話說得禮數(shù)妥帖,好似給足了云喬兄嫂一家面子,實則眼底卻滿是陰戾。
云喬昨日那樣狼狽的模樣倒在云家門前,臉上還留了一道掌印,他不可能不知道她受了委屈,吃了苦頭。
平日里,云喬再是惹得他動怒,他也不舍得當(dāng)真打罰于她。
昨日不過將人送回云家半日,云喬臉上就落了那樣深的一道掌印。
蕭璟如何能忍。
想起云喬臉上掌印,他唇邊雖還掛著薄冷笑意,落在云喬兄長身上的視線,卻是極為冷沉。
第128章
為她出氣
雨后的清晨微冷,蕭璟抬步踏進云家門檻。
目光淡淡掃過這處自己命奴才為云家人安排置辦的宅院。
宅子不大,卻極為雅致,可惜住進來的云家人,卻大都不通風(fēng)雅,平白糟踐了這院子里的花草。
記憶里,云喬是極愛這些花花草草的,連在揚州的院子里,都種了株桃花樹。
蕭璟臉色沉暗,瞧著這院子里,晚秋時節(jié)已然變作枯枝的桃樹,想起揚州城沈家的那株。
江南不比長安,樹木遇秋也不會枯槁。
想來仍長得極好。
云喬兄嫂瞧著蕭璟視線落在那株桃花樹上,對了對眼神。
那長袖善舞的嫂嫂,忙諂媚笑道:“我家小妹極愛桃花,我剛嫁進家門時,小妹還在塞北,祖父在塞北種了滿院的桃花,小妹時常在樹下午歇�!�
云喬人看著氣質(zhì)冷淡,偏偏鐘愛的花木,是極艷麗灼灼的桃花。
蕭璟瞧著枯死的桃枝微微出神,心想,她喜歡的花,倒是跟她的性格,很是相像。
盛夏時節(jié)開得最盛,晚秋寒冬也最是凋零。
愛與恨都極致,學(xué)不會中庸。
蕭璟微垂眼簾,將視線從桃花樹上收回,抬步往內(nèi)廳走去。
轉(zhuǎn)念想起方才聽到那句塞北,驟然停步。
側(cè)首看向說話的人,問道:“你說云喬,去過塞北?”
云喬嫂嫂和兄長人正跟在蕭璟身后走著,冷不丁見前頭蕭璟頓步,嚇了一跳。
下意識點了點頭:“是呢,她小時候跟著祖父母在西北長大,十幾歲時祖父母亡故,家里才將她接回江南。”
十幾歲前都在塞北?
算算云喬年歲,蕭璟少年時在漠北邊塞的那段時日,她應(yīng)當(dāng)也在塞北。
蕭璟想著卻又搖頭失笑,心道就是她當(dāng)年也在塞北,少年時,他也絕不曾見過她。
一個是在漠北軍營的血海里廝殺的少年,一個是尋常百姓家的小女娃。
怎么可能見過呢?
蕭璟沒再言語,抬步走進了廳堂。
他落座上首,云喬嫂嫂笑著說自己去請婆母過來,交代云喬兄長,給蕭璟看茶。
那兄長諂媚的倒了盞茶,恭敬呈到蕭璟手邊。
蕭璟卻并未接下。
他指節(jié)輕叩桌案,目光淡淡掃向下頭屈膝彎腰,一副諂媚姿態(tài)給自己送上茶水的人,一直等到云喬兄長膝蓋酸痛的撐不住腿軟跪倒在地上,方才從他手中接過茶盞。
只是,仍未飲上一口。
云喬兄長一頭冷汗候在下頭,蕭璟指腹摩挲著茶杯邊沿,好似漫不經(jīng)心的問:“昨夜孤命人將云喬送回家中,為何,她卻在暴雨中倒在云家宅門前?”
此言一出,嚇得云喬兄長腿直打哆嗦。
暗罵云喬這死丫頭,昨日竟說什么和太子殿下再無干系。
若是早知這位太子殿下還惦記著云喬,云喬這趨炎附勢的兄長,是萬萬不敢將云喬趕出去的。
他眼珠子轉(zhuǎn)了又轉(zhuǎn),想著該如何答話。
不敢惹怒蕭璟,猶猶豫豫唯唯諾諾。
蕭璟可沒有耐心等著他思索,隨手將茶盞扣上,神情已有不耐。
一旁的內(nèi)侍瞧著主子的神色,當(dāng)即斥道:“我家主子問你話呢?耳朵聾了不成。”
云喬兄長被內(nèi)侍這聲斥罵嚇得哆嗦得愈發(fā)厲害,嚇得慌亂無措。
此時那去請婆母的云喬嫂嫂恰好趕了回來。
見狀忙疾奔入內(nèi),跪在云喬兄長旁邊,口中道:“殿下恕罪啊,是昨日云喬,云喬她說已經(jīng)從東宮離開,和殿下再無半分干系,家里氣她不好好伺候殿下,她哥哥也是才一時糊涂趕了她出去�!�
云喬嫂嫂的確是個聰明人,長袖善舞,也最會算計。
她瞧得出云喬的這位殿下青眼,也知曉云喬許是不愿意伺候這位殿下,看得出自己那小妹不情不愿,也瞧得出這位太子殿下,明知云喬不情不愿,還巴巴地找上門來。
這才把過錯都推到云喬身上,只把云家人,都放到一心想要云喬好好伺候蕭璟的位置上。
可她算錯了一件事。
她以為眼前這位太子殿下高高在上,必是只因云喬美色所動,所圖也不過是為了讓美人好生伺候自己。
卻沒想到,這樣一位金尊玉貴的殿下,肯屈尊降貴到自己家底,本就是要為她那小妹出氣,哪里能見得了云喬,在旁人手里受委屈。
上首的蕭璟聽著云喬這嫂嫂的話,淡笑了聲,理了理衣袖,手執(zhí)著那盞云喬兄長奉上的茶水起身,緩步行至跪在下頭的云喬兄嫂跟前。
他笑意溫雅從容,像是那書畫里走出的濁世佳公子,倒是無端讓云喬兄嫂心底的畏懼消去許多,以為這位殿下出身高貴,卻是個極好說話的主兒。
云家的廳堂不大,幾許晨風(fēng)穿堂而過,吹得蕭璟鬢邊微亂的發(fā)輕搖。
他笑意淡淡,眉眼溫雅。
活脫脫就是一副落拓書生的模樣,瞧不出半分儲君的威嚴。
俯身瞧著下頭跪著的云喬兄長,問:“那云喬臉上的掌印呢?也是你這個兄長,一時糊涂打的?”
蕭璟笑起來便如尋常書生,讓人難窺半分冷意威懾,有意斂去的身上皇族威嚴,低首俯身時,便是居高臨下,也沒有半點凌厲。
好似,只是在同眼前人,尋常問詢,話一話家常。
他此刻的姿態(tài),他笑意溫雅的眉眼。
甚至,比云喬前頭的夫君沈硯,更讓云喬兄長覺得和睦好相處,不自覺就松了心頭的警惕。
以為這位太子殿下,真是位極溫雅仁善,也極好說話的人。
忘了若沒有雷霆手段,怎么可能在群狼環(huán)伺的深宮,做的這監(jiān)國的儲君。
還真把蕭璟當(dāng)了好相處的妹婿般,連連點頭道:“那日她口口聲聲說什么往后和殿下沒有干系,我想著她好不容易有能伺候殿下的福分,如何能這般不知好歹,這才動手給了她個教訓(xùn)……”
云喬那兄長自以為是地說著,蕭璟臉上寡淡笑意仍在,眉眼卻愈加陰戾。
他淡聲輕笑,問道:“是嗎?哪只手打的�!�
云喬嫂嫂此時已經(jīng)意識到不對,想讓自己相公閉嘴。
可云喬這兄長卻是個蠢的,竟無知無覺地伸出了右手,蹙著眉回想昨日情形。
猶猶豫豫道:“應(yīng)當(dāng)是右手……”
話音剛落,蕭璟猛地將他舉起的右手拽起,按在一旁桌上,拿手中一口未飲的茶盞狠狠砸在他手上。
杯盞砸得四分五裂,下頭桌子都被蕭璟內(nèi)力震得劈開。
云喬那兄長疼得亂叫痛喊,手上滿是鮮血,骨頭都被蕭璟砸得碎裂。
蕭璟松開了他,冷眼瞧著他在地上哭叫打滾的模樣。
取出身上帕子,云淡風(fēng)輕地擦了擦手上沾染的血污。
眉眼間溫雅笑意盡褪,那眼底滿布的血絲,直將這笑意溫雅的郎君,襯得猶如煉獄里要人性命的十殿閻王。
蕭璟將手上血污擦凈,地上的云喬兄長,仍在哭叫打滾。
他隨手將血污染臟的帕子扔到內(nèi)侍懷中,垂眸瞧著云喬兄長。
目光鄙夷,如視螻蟻。
“你是什么東西?也配給她教訓(xùn)?”
聲音寡淡,卻冷得刺骨。
第129章
云喬,不像云家人
廳堂內(nèi),被劈開的桌案雜亂堆在地上。
茶水和血污在那地上的茶盞碎片中,一片狼藉。
云喬兄長哭嚎不已,抱著自己手跪在地上,哭叫著討?zhàn)垺?br />
“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那模樣姿態(tài),可笑又諂媚。
蕭璟冷眼瞧著,無論如何也無法將眼前這奴顏婢膝的男子,和云喬想到一處。
云喬那性子,絕不會如眼前的男子這般,諂媚討好趨炎附勢,沒有絲毫骨氣。
說來也怪,他進了云家,瞧著云家的人,從她這哥哥到嫂子,都是趨炎附勢之人,這樣的家風(fēng),怎么偏偏養(yǎng)出了云喬那樣的硬骨頭。
真是奇了怪了。
難不成,歹竹真能出好筍?
甚至,云喬的模樣長相,也和她這個哥哥毫不相像。
她這兄長不過中人模樣,相貌平平無奇,偏偏云喬,卻生得絕色。
蕭璟微有不解,轉(zhuǎn)念卻想,或許云喬和她這兄長的容貌,是一個肖似父親一個像母親。
云喬兄長的長相,的確是和云喬父親,一個模子里刻出來般的相似。
可云喬,卻并未全然像她的母親。
她只有一雙眼睛,像母親。
其余之處,既不像母親,也不像父親。
蕭璟正想著,門外云喬母親跌撞的闖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