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趙兮兒說著話，云喬腦子又亂又疼。

    沈夫人，沈硯的母親，也是她的婆婆，不是該在江南沈家嗎？如何會(huì)到了宮中，記憶中不過數(shù)月過去而已，怎么她瞧著，卻像是老上了十歲不止。

    云喬下意識(shí)喊了聲：“婆母，您怎么……”

    她話未說盡，

    那老嫗張著口，支吾不清的罵，說不出清楚的話語，和一雙渾濁的眼里卻都是怨恨憎惡。

    她張著嘴咒罵，云喬瞧見她張開的嘴巴里，空蕩的舌根，面色劇變。

    腦海中的畫面一閃而過，她瞧見一根長(zhǎng)劍，削去了人的舌頭，而蕭璟就是那持劍之人的主子。

    是蕭璟，是蕭璟削了沈夫人的舌頭。

    沈夫人沒了舌頭不能說話，氣怒上前，沖著云喬臉就是一陣打。

    ‘賤婦！都是你害了我們一家，你去死，你去死，我要?dú)⒘四�！’那沈夫人眼里都是恨意，打了云喬臉上�?shù)下，又動(dòng)手去掐她脖頸，恨不得殺了她。

    云喬脖頸生疼，極盡窒息，拼命的掙扎。

    趙兮兒瞧著，幸災(zāi)樂禍的笑著，掩唇道：“喲，瞧瞧，你這婆婆，恨不得殺了你呢，你也別怪你婆婆動(dòng)怒厭憎于你，若不是你，沈家怎么會(huì)出事，沈大人怎么會(huì)人頭落地，沈家滿門的男丁怎么會(huì)個(gè)個(gè)被問斬，一家子的女眷，又怎么都被送進(jìn)官妓坊。我可是聽說了，你跟著殿下從揚(yáng)州離開時(shí)，沈家宅院里的血，洗了足足有一整夜呢，云喬，你這個(gè)賤人就是個(gè)禍水，走到哪里都要害了別人的，你害了你的夫家，害了你的夫君，也害了你的孩子�！�

    這一番話聽進(jìn)耳中，云喬眼眸劇烈顫抖，她被沈夫人掐著說不出話來，脖頸處疼得要命，人也幾近窒息，滿臉的淚水，口中堵著的枯草，還磨破了她唇上的皮肉，滲出血來。

    腦海里畫面交織錯(cuò)落，她眼前光影閃過。

    好像看見了沈家那一日，漫天的血色，和那個(gè)，站在血海里的，眉眼沉凝，高高在上發(fā)號(hào)施令的男人……

    第184章

    尋人

    只是那一幕，只有那一幕。

    停留在眼前，像是怎么驅(qū)都驅(qū)散不了的噩夢(mèng)一般。

    云喬不能說話，趙兮兒的聲音卻始終未曾停下。

    “你失憶了是嗎？不記得了是嗎？你忘了揚(yáng)州沈家那個(gè)你貼身的婢女，是怎么死的？你忘了，你的女兒，是什么樣的下場(chǎng)，你忘了你那夫家滿門身首異處。云喬，世上怎么會(huì)有你這樣下賤的人，你害了那么多人，自己卻活的好好的，憑什么呢？你就該下地獄！你知不知道！”

    趙兮兒的話，像是夢(mèng)魘魔咒一般困住云喬。

    ‘都是你，都是你害了他們……’

    云喬無助的搖頭，想要否認(rèn)，又不能否認(rèn)。

    她不記得了，她不記得從前真相究竟如何，她只能從旁人口中稍稍窺見過往。

    “我……我的婢女，她……她死了嗎？”

    趙兮兒滿意的瞧著她被掐著脖頸掙扎沙啞問話的模樣，立在她跟前，俯視著她，冷笑道：“是呢，死了，死的透透的，聽說是為了護(hù)住你的女兒，被璟哥哥下令斬殺的呢，就死在你眼前，你不記得了是嗎？云喬，你那婢女為你被璟哥哥要了性命，你卻還能喜笑顏開的入璟哥哥的東宮，等他被他封做側(cè)妃。難道午夜夢(mèng)回的時(shí)候，你就不怕你那婢女的鬼魂，來尋你哭求嗎？”

    趙兮兒話落，時(shí)間似乎在眼前這一剎那倒流。

    云喬在淚水里似乎瞧見了伴她多年的婢女，脖頸被刀劍劃的鮮血淋漓。

    失去的記憶，那一閃而過的噩夢(mèng)般的場(chǎng)景，那揚(yáng)州城里漫天的血色……

    讓云喬，如墜魔窟。

    所以都是她的罪過嗎？

    她說不出話來，被沈夫人掐的脖頸全是青紫，臉色也漲的紫紅，眼睛睜著的力氣都漸漸微弱。

    強(qiáng)撐著最后的氣力，嗓音沙啞難聽的問：“那，我的女兒呢？她，她怎么樣了，她……還活著嗎？”

    趙兮兒并不知曉云喬女兒是生是死，可是此刻卻存心刺激云喬。

    斬鐵截鐵的告訴她：“你的女兒啊，聽說，尚在襁褓之中時(shí)，就死了呢，真是可憐�！�

    死了……死了……

    她沒有清晰連串的記憶，腦海里只有因著趙兮兒話語刺激，而浮出的一幕幕場(chǎng)面。

    血色彌漫的沈府宅院門前，脖頸全是血色的小丫鬟倒在人群中。

    抱著襁褓中嬰孩的沈硯，被人拿長(zhǎng)劍指著。

    她聽見蕭璟的命令，也瞧見那劍鋒揮落。

    腦海中的場(chǎng)景戛然而止，她不知道，她是無法想起，還是不敢想起……

    一旁，趙兮兒不斷刺激她情緒的話語，仍在繼續(xù)。

    “你說，你的女兒，怎么就偏偏攤上了你這么個(gè)娘親，都來不及長(zhǎng)大，就先下了閻羅地獄�！�

    這句話音入耳，云喬的手無力的垂下，那被淚水洗過的眸子里，滿是哀戚。

    也不再試圖掙開沈硯的母親恨極掐著她脖頸的力道。

    她絕望又悲戚，不再掙扎，不再求生，雙手無力的垂下，淚水里，全是女兒和那跟了她許多年的婢女在血色中的模樣。

    刀鋒，血水，殺戮……

    噩夢(mèng)一樣困著她。

    原本云喬不會(huì)如此輕易相信趙兮兒的話，只是偏巧，那趙兮兒說的話，每一句，都刺激著云喬，想起記憶里塵封的痛楚。

    半真半假的話語，混著那些凌亂的記憶，自然讓沒了清晰記憶的云喬，當(dāng)了真。

    她無助又絕望，以為她在意的人，真的都因她而死。

    世上再?zèng)]有比你最愛最親的人們，皆因你而死更痛的事。

    云喬自厭自苦，有那么一瞬，恨不得死的是自己，讓女兒和那小丫鬟好端端的活著。

    她痛苦絕望的闔上了眼簾，雙手也無力的垂下。

    可趙兮兒，卻不想讓她死的痛快。

    “你想死？你把我害得這樣慘，想輕易的痛快死了怎么能行，來人！把刀給我！”

    沈夫人在趙兮兒的斥令下松開了掐著云喬脖頸的手，旁的下人將云喬壓在地上，硬生生的把她臉掰過來，迎著趙兮兒手里的刀。

    刀刃貼在了云喬臉頰，趙兮兒的話語聲緊跟響起。

    “要不是你張生得像明寧的狐媚子面皮，你以為璟哥哥會(huì)看得上你這樣一個(gè)出身下賤的有夫之婦？我今天，就要?dú)Я四氵@張臉！”

    趙兮兒一番話落地，也讓云喬終于明白了，為什么蕭璟不放過自己。

    原來……是這張臉，生得肖似他的舊情人。

    何其可悲，又是多么可笑，他要選一個(gè)聊作慰藉的替身，就這樣毀了她。

    云喬說不出話來，眼尾清淚劃過。

    那刀刃，跟著，沾上了幾滴鮮血……

    另一邊，蕭璟人踏出暖閣后，往宮外走著，額頭一側(cè)卻總隱隱作痛，甚至莫名有些許心慌。

    行至內(nèi)宮宮門處，他抿了抿唇，驟然停步。

    回首看向身后的宮道，蹙眉同身邊另一個(gè)內(nèi)侍道：“去送個(gè)耳墜子，怎么還未趕回來，你去尋個(gè)宮人催一催�！�

    話落，捏著眉心重又往宮外走去。

    深宮內(nèi)苑，總不會(huì)出什么事來。

    蕭璟如此想著，踏出宮門口時(shí)，突地瞧見了趙家的馬車。

    “趙家今日有人入宮了？”他沉眸問宮門口的護(hù)衛(wèi)。

    護(hù)衛(wèi)威嚴(yán)如實(shí)答道：“回殿下，趙家的小姐今日入宮賞梅�！�

    趙兮兒入了宮？

    蕭璟臉色驟然陰沉，心里不安更濃，猛地回身往宮內(nèi)走去。

    恰在此時(shí)，那長(zhǎng)長(zhǎng)的宮道上，一個(gè)小太監(jiān)氣喘吁吁地跑了來。

    急的上氣不接下氣匆忙道：“殿下！殿下！姑娘人不見了，皇后娘娘正滿后宮的找呢！”

    第185章

    染血

    蕭璟聞言臉色更是冷沉如水，他抿唇疾步往宮內(nèi)走去，跟著吩咐道：“讓宮里的護(hù)衛(wèi)都去搜，查查趙兮兒入宮后現(xiàn)在何處，她入宮必定帶著一大批下人，逃不過人耳目�！�

    話落，自己疾奔回去，沿著那繞開宴會(huì)場(chǎng)從梅林到中宮的路尋。

    云喬那性子，剛從暖閣里出來，定是不遠(yuǎn)見人，只怕會(huì)繞開宴會(huì)場(chǎng)，往僻靜處走。

    蕭璟心里如此想著，人也往僻靜荒蕪些的地界尋。

    梅林附近只有一處從前太祖的皇后吊死的地方，因常年鬧鬼，荒廢至今。

    蕭璟想到那地界，當(dāng)即帶著親信趕了過去。

    荒廢的宮門緊閉，門內(nèi)響起趙兮兒惡狠狠的聲音。

    蕭璟聽不到云喬的哭音和響聲，卻也知曉，里頭被趙兮兒折磨的人，必定是云喬無疑。

    他臉色陰冷可怖，徑直闖了上去，一腳踹開了緊閉的宮門。

    年久失修的破敗宮門，被踹的搖搖欲墜。

    趙兮兒驚詫不已回首，瞧見來人時(shí)，手中匕首嚇的脫手墜地。

    緊跟在蕭璟后頭進(jìn)來的皇后，瞧見破敗宮院里，被幾個(gè)奴才們壓著身子按在地上，掰著臉的云喬，忙斥道：“不長(zhǎng)眼的狗東西，還不把人給本宮放開！”

    立在宮院門口的蕭璟，目光瞧著云喬臉上，那一道已經(jīng)滲出血珠的刀痕，臉色極其冰寒。

    攥緊了袖中手掌，啟唇吩咐：“宮中妄動(dòng)私刑，當(dāng)斬！把人給孤都帶下去。”

    跟著的禁衛(wèi)不敢置喙，忙動(dòng)手拉人下去。

    那趙兮兒嚇得當(dāng)即撲到皇后身上，哭叫的道：“姑母，你救救我，救救兮兒，兮兒只是恨璟哥哥為了這賤人毀了兮兒的臉，想報(bào)復(fù)回去，姑母，您救救兮兒，姑母您是知道的，老祖宗最疼兮兒，兮兒死了，老祖宗怎么辦�！�

    趙家的老太君，如今病入膏肓，只剩一口氣兒在，那老太君最疼趙兮兒這個(gè)孫女，今日趙兮兒能來宮里，也是皇后看在自己母親的面上應(yīng)的。

    這話一出，皇后想起自己那操勞了一輩子，如今躺著病榻上的母親，到底還是不忍心這血脈之親的侄女被蕭璟給殺了。

    雖未言語，卻不動(dòng)聲色握著人手腕，將人拉到身后。

    瞧了眼蕭璟臉色，試探道：“本宮瞧著，那丫頭臉上的傷，只是輕微劃痕，本宮那處有上好的傷藥，保管將那丫頭的臉治的好好的，不會(huì)留半點(diǎn)痕跡。璟兒，你看在你祖母的面子上，暫且饒過兮兒這一回，母后向你保證，若是兮兒再犯，母后必定親自教訓(xùn)她�！�

    蕭璟并未言語，沉冷的目光，也瞧不出什么情緒。

    皇后揚(yáng)手給了趙兮兒臉上一耳光，冷聲斥道：“回去在祠堂跪上十日，好生抄抄經(jīng)書，再改不了蛇蝎心腸害人的毛病，本宮絕不饒你�！�

    蕭璟聞言嗤笑了聲，看向趙兮兒，那目光，卻似在看一具死尸。

    他沒說話，也沒反駁，只是淡淡收回視線，緩步走向云喬。

    此刻的云喬，無力伏在地上，手邊，還有那把，傷了她臉的匕首。

    蕭璟走到她跟前，俯身折腰，指腹擦了擦她臉上的血珠。

    那血水珠子在他指腹捻碎，云喬卻側(cè)首避開了他的之間。

    “別碰我……”

    她嗓音沙啞，脖頸都是被人掐出的淤青，那從她口中方才落下的枯草，還帶著她磨破她唇珠的血跡。

    可憐又讓人心疼。

    蕭璟以為，她是怪自己疏忽，讓人害了她，又或者，是怨自己，放過了害她的人。

    他嗓音微啞，近前伸手，力道輕柔的抱著她，試圖安撫她的情緒。

    用只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在她耳畔道：“你放心，孤絕不會(huì)放過害你的人，別怕了，我在呢……”

    他的確沒準(zhǔn)備放過趙兮兒，只是不愿意在此和皇后多費(fèi)口舌罷了。

    懷中的人身子顫抖，不知是怕的還是疼的。

    蕭璟溫聲哄她，那溫柔呢喃的話音還未落盡，卻突覺心口刺痛。

    一把匕首，刺在了他心頭。

    他喉間腥甜，低垂眼眸，怔愣看著插在自己胸膛處的那把匕首，和握著那匕首，刺向他的人……

    滿眼震驚，不敢置信。

    是啊，當(dāng)然不敢置信啊，那樣一個(gè)手無腹肌之力的嬌弱女娘，那樣一個(gè)連踩死一只螞蟻都不忍心的女子。

    居然，居然拿刀，刺向了他。

    可胸膛溢出的血，做不得假。

    那血流不止的胸膛傷口，更做不得假。

    蕭璟心口淌出的血水染紅匕首，甚至，污了云喬的手。

    她手顫抖不止，懼怕又無助的，抖著手，松開了握著的刀刃。

    喃喃低語，

    絕望又無助道：“我說了，別碰我……”

    蕭璟蹙眉忍痛，捂著淌血的心口，自己將匕首拔出扔下。

    帶著血的匕首落地，皇后瞧見，嚇得面色慘白，忙就要沖過來，口中急聲喊著：“璟兒，怎么回事？”

    話落，目光看向那手上染著血的云喬。

    明白了過來，臉色極其難看。

    焦灼擔(dān)憂的喊：“來人！快傳太醫(yī)！”

    云喬跌坐在地上，一個(gè)勁兒的后撤，躲著蕭璟，抱膝垂首，連頭都不肯抬。

    只有那染著血水的手，垂在外頭，纖弱又無力。

    可就是這樣一雙纖弱無力的手，就是這樣一個(gè)瞧著手無縛雞之力，總是哭哭啼啼的女娘，居然，居然真的，捅了蕭璟心口一刀。

    這些年來，自西北歸京之后，蕭璟只受過兩次傷。

    一次，是揚(yáng)州宅院里，為她擋箭。

    一次，是今時(shí)今日，她親手，刺向他心口血肉。

    蕭璟眸底隱有紅意，捂著心口跌撞向前。

    皇后怕得面色慘白，急聲喊：“璟兒！你瘋了不成！她都要?dú)⒘四懔耍�你還敢過去！來人！快攔住太子！”

    宮人護(hù)衛(wèi)趕忙上前去，想動(dòng)手?jǐn)r住太子。

    最先近前的卻被蕭璟一腳踹開。

    “都滾下去！”

    他用力踹了這一腳，心口血色涌得更厲害。

    腳步，也更加踉蹌。

    宮人和護(hù)衛(wèi)皆不敢再攔，皇后急得慌亂無措。

    蕭璟手掌壓著心口血色，踉蹌跌撞的，到她跟前。

    而后，用那沒有染血污的，干凈無垢的手，捏著她肩頭，逼迫她抬頭。

    “抬起頭，看著我！”

    云喬渾身發(fā)抖，那被蕭璟血污染著的雙手，顫抖得最為劇烈。

    她腦子里記憶錯(cuò)雜，只是些微雜亂片段閃過，她拼湊不出所有真相，獨(dú)獨(dú)記得，蕭璟帶給她的，最痛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