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痕跡
那人出身富貴,位高權(quán)重又官運亨通,怎么會娶一個商戶女出身的二嫁人婦做正妻,便是他真的被女人沖昏了頭腦,他家中長輩也絕不會允許。
“云喬,你知道他是什么什么人嗎?京中的世子,南下的欽差,太子爺跟前的親信紅人!
這樣出身公府世家的男人,你覺得,他會娶你為妻嗎?
至多,就是給你個良妾的位子。
妻與妾,天地鴻溝。
你在沈家,應(yīng)當(dāng)也瞧見過柳姨娘的日子吧,再受寵,生了個兒子,還不是家里個玩意,若非你好性子,她一個妾室,可是能任由主母發(fā)賣的。
云喬,你知道的吧,柳姨娘,是在沈家伺候過我友人的。
妾本就通買賣�!�
云喬面色泛白,咬唇靜默未語。
心里卻也聽進(jìn)去了幾分沈硯的話。
她不知道,蕭璟口中的名分究竟是什么。
或許,真的,如沈硯所言,是妾室吧。
她沒說話,沈硯卻更得意,近前道:“云喬,你別傻了,他不會娶你的,你要是給他當(dāng)妾,我絕不可能讓你把女兒帶走,我的嫡出女兒,讓旁的男人的妾室養(yǎng)著,我丟不起這人!”
里頭談話漸久,外頭的蕭璟耐心卻有些告罄。
護(hù)衛(wèi)近前叩門,提醒道:“沈公子,時辰到了,您該退下了�!�
沈硯恨恨住口,最后輕聲道:“云喬,別被一時情迷沖昏了腦袋,這段時日,那欽差勢大,你伺候他的事,我可以忍,待得他離了揚州,咱們就全當(dāng)沒這回事�!�
話落,才咬牙走了出去。
云喬面色泛著白,目光有些空洞。
沈硯走后,蕭璟才抬步進(jìn)了臥房。
他瞧見云喬面色異樣,此時卻并不知曉緣由。
蕭璟介懷沈硯,故而,在沈硯入內(nèi)后,便走遠(yuǎn)了些。
沈硯講話時,又刻意壓低了聲音。
故而蕭璟并不知道,那沈硯,臨走前,給他上了好一遭眼藥。
他緩步走進(jìn)云喬,落座在榻邊。
手掌在她出神怔愣的眼前,晃了晃。
“回神了,想什么,和離之事,可有同他提?”
云喬目光回過神來,聞言低垂下首,并未應(yīng)話。
蕭璟心思敏銳,意識到云喬情緒的確不對勁。
手撫過她眉眼,動作小心的抱了她入懷,輕聲問:“怎么了?可是他說了什么惹你不開心的話。犬吠而已,何必放在心上�!�
可沈硯的話,的確,是讓云喬,記在了心上。
沈硯畢竟和云喬成婚多年,算是有幾分知曉云喬的軟肋。
女兒,自尊。
這是云喬最在乎的。
為妾,既損了女兒身份體面,也傷了她的自尊。
的確是云喬不愿接受的。
云喬垂著眼簾,抿唇沉眸了幾瞬。
腦袋埋在蕭璟懷中,悶聲問道:“你說,會給我名分,是娶我為妻,還是納我做妾呢?”
話落,露出一雙眼睛,看著蕭璟。
蕭璟手臂微僵,自然也知曉了云喬為何心神不寧。
他沉默良久,低嘆了聲。
他其實可以先騙云喬,他會娶她的,待哄的人和離后,入京時還不是由著他安排。
便是辦個假婚儀,糊弄糊弄,也能輕易將云喬騙過去。
只是,瞧著眼前人,純澈水亮的眼眸。
蕭璟不可自控地,想起沈家祠堂里,鮮血淋漓的她。
想起那個滿身傷痕,卻說,怕害了他的女娘。
她是個很好的姑娘,純澈良善,天真柔軟。
他長于深宮,只見過心機(jī)縝密的高門貴女,從未見過這樣,性子純澈的女子。
蕭璟終究沒忍心再騙她。
他垂首挨著她耳邊,低嘆了聲道:
“云喬,我出身高門,家中規(guī)矩森嚴(yán),只我一個嫡子,我母親性子嚴(yán)苛高傲,絕難接受你的出身做我正妻,你的性子,也擔(dān)不住高門主母的擔(dān)子。但是,貴妾,我可為你爭取。你放心,我日后定會娶個性子寬和待人,能容人的妻子,來日你進(jìn)門,只要生下孩子,無論男女,都能在我府上站穩(wěn)腳跟,保你一世榮華。云喬,即便是做妾,我也不會讓你比做沈家少夫人委屈�!�
他說他不會委屈了她,可是他身為男子,哪里能明白后宅傾軋。
云喬微垂眼簾,沒有答話。
蕭璟指腹一點點在她臉龐碰著,耐心,也一點點消磨。
在他看來,他已經(jīng)給了她潑天的富貴。
云喬不該猶豫才是。
沈家有什么好的,她的夫君沈硯待她,又有哪一點及得上他。
蕭璟耐心告罄,指腹停在她眼尾,托起她低垂的腦袋。
“云喬,體諒體諒我的難處�!�
他說話一貫聰明,給一個甜棗,再給一個蘿卜。
讓云喬以為,他想娶她而不能。
云喬傻的像兔子,哪里知道他根本就沒有想過娶她。
在他眼里,揚州二嫁婦人,遠(yuǎn)遠(yuǎn)攀不上太子妃的位置。
他肯給個側(cè)妃,便已是潑天的恩惠。
若非那日祠堂里的景象,原本,云喬在他這,能得的,也只是個外室亦或并無位份的侍妾身份。
可云喬哪里知道他的心思。
她被他逼著抬首,看向他眼底。
抿唇,輕輕點頭。
“嗯,我知道了�!�
她知道了,她知道他的難處了。
他不能娶她為妻,她也不能給他做妾。
一個女人帶著前頭夫君的女兒,給人做妾,能過成什么樣�。�
情濃時自然千好萬好,可以后呢,情濃能撐多久呢?
她不知道。
她不能讓女兒出身染污,也不愿意給他做妾。
只是這話,此時說出口,難免傷人。
所以云喬,緘默不語,只說她知道。
蕭璟以為她口中的知道,是答應(yīng)了他,遂揉著她發(fā)絲,抱著她睡下補眠。
云喬窩在他懷中,闔上眼簾。
心口處,酸澀微脹。
她進(jìn)退兩難,舍不得眼前的情郎,也不甘心給人做妾。
她想等一等,緩一緩,就當(dāng)揚州這段時日,是場美夢,等到他離開揚州前,再告訴他答案。
私情之事已然暴露,她必須同沈硯和離。
天大地大,總有容身之所。
她帶著女兒,去一個偏遠(yuǎn)僻靜的小鎮(zhèn),想來,也能過安逸祥和的日子。
至于蕭璟,待他歸京后,這段綺夢,或許,也就跟著煙消云散,無人記得了。
云喬閉眼假寐,蕭璟抱著她,指腹不經(jīng)意掠過她眼尾,摸到那一點濕。
知道她偷偷掉了眼淚,也不難猜出,她并不是很情愿給他做妾。
可他一慣霸道,做了的決斷由不得旁人如何。
他要云喬和離,要云喬跟了他同他歸京,要云喬給他做妾。
這所有的安排,從始至終,他都沒有給過云喬,說不的機(jī)會。
他想,她眼下不愿做妾,是不知曉他的身份,待離開揚州,到了長安,她總會明白的,依著她的身份,做不得他的正妻,能做妾室,都已經(jīng)是他格外費心。
東宮規(guī)矩森嚴(yán),若是今日慣得她沒了體統(tǒng),妄圖太子妃的位置,往后吃苦遭罪的,總還是她自己。
蕭璟指腹在她淚痕上來回?fù)徇^,啞聲道:“云喬,我給你的,已經(jīng)是最好的安排。沈家,你是待不下去了,和離,是你唯一能走的路。你以為私通之事曝光,你再回沈家,沈家人會不計前嫌嗎?他們只會比從前對你更過分�!�
云喬喉頭艱澀,伸手攥著他手腕,沒讓他繼續(xù)碰自己的淚。
輕聲道:“我知道,和離的事,你離開揚州之前,我會辦好的。”
她說著,睜開眼,看著虛空,抿唇又道:“過段時日,我能下榻了,想去沈家,看一看孩子,好些時日不見,我……”
蕭璟聽她應(yīng)下和離,心情轉(zhuǎn)好,對旁的事情自然是都能應(yīng)下:
“好,都依你,只是,你身子弱,孩子在跟前養(yǎng)著難免累著你,嬤嬤看顧也算細(xì)心,便先讓嬤嬤照料,待日后去了長安,我安排人多請幾個奶嬤嬤照料,也免得你操心�!�
他話說得妥帖,可話里話外的意思,其實都是不愿意讓云喬親自照料孩子。
是啊,那孩子是沈硯的骨肉,云喬待那孩子越好,蕭璟自然越不喜歡。
只是云喬此時,還沒意識到他的心思。
日子慢悠悠地過,又是幾日過去,云喬傷勢好了大半,已能正常下榻,面色也恢復(fù)正常,沒了蒼白病弱之氣。
蕭璟將她養(yǎng)得極好,養(yǎng)傷的這段時日,臉龐還圓潤了些。
他不喜歡她瘦骨嶙峋,所以將人養(yǎng)得豐腴。
云喬傷勢好了大半,便想去見女兒。
她同蕭璟提了,蕭璟倒是沒阻攔。
只是夜里,榻上親昵胡鬧,卻很是孟浪,存心在她頸間衣領(lǐng)處,咬出許多痕跡來。
“你……你輕些,被沈家人瞧出來不對勁怎么是好……”云喬心里擔(dān)憂,推著他腦袋攔他。
蕭璟聞言非但未退,反倒格外用勁兒。
他本就是在聽了云喬明日要去沈家,才故意如此,要的就是讓沈家人,尤其是沈硯,知道云喬如今是誰的人,又哪里會怕人瞧出什么不對勁兒。
“看到又如何,我就是要讓人瞧見�!彼麊÷曊f著,唇齒愈加過分。
……
到最后,云雨初歇時,云喬穿上寢衣,那衣裳,根本遮不住身上的痕跡。
次日一早,天光大亮,她早早就起身梳洗。
偏生這頸間的紅痕,拍了好些脂粉也沒蓋住。
蕭璟人剛起身,衣冠整齊行至云喬妝臺前。
瞧著銅鏡里那被揉皺了的嬌花,抬手,碰了下她脖頸痕跡處。
刻意拿指腹,勾去了上頭遮蓋的脂粉。
“遮什么,這樣多的歡好痕跡,你遮得干凈嗎�!�
他眉峰輕佻,端的是恣肆風(fēng)流。
自打云喬祠堂重傷后,他總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連床上,都處處克制,唯恐傷了她身子。
這般模樣,倒是好些日子沒見了。
云喬臉龐微紅,只覺好似瞧見了那時,總愛調(diào)戲逗弄她的蕭璟。
她打了下他手背,斥道:“你還說,都怪你昨夜胡鬧,丟死人了,若是被人瞧見議論,我還活不活了……”
她面皮薄,可受不住旁人指指點點。
蕭璟輕笑了聲,捉了她手,透著銅鏡,打量她頸間的痕跡。
漫不經(jīng)心道:“瞧見就瞧見,誰敢議論,我拔了他舌頭�!�
話音散漫,眼底卻是生殺予奪的隨意。
云喬不知道他真面目,只當(dāng)他隨口玩笑,哼了聲道:“說什么呢,哪有旁人說兩句話,就拔人舌頭的,這般暴戾,你好不講道理�!�
蕭璟啞然失笑,給她簪上鬢邊步搖。
“好,倒怪我不講道理了�!�
云喬趕著去瞧女兒,頸間紅痕遮不住,無奈尋了個帷帽戴上。
蕭璟住處,距離沈家只一墻之隔,云喬戴了帷帽,便出門趕去沈家。
她沒帶旁的仆人,蕭璟也并未給她安排護(hù)衛(wèi)帶上。
下人瞧著云喬身影漸遠(yuǎn),納悶的問:“殿下,沈家人蠻橫,云姑娘一個人去,若是受了委屈如何是好?怎不安排個護(hù)衛(wèi)隨身跟著過去?也好震懾沈家人�!�
蕭璟瞧著云喬遠(yuǎn)去的身影,給自己倒了盞茶。
才道:“安排人暗中跟著,不必現(xiàn)身,若是出了要緊事傷她安危,便現(xiàn)身護(hù)著,若只是尋常爭執(zhí),不必出現(xiàn)�!�
蕭璟可不想讓云喬真如和沈硯商量的那般三五日回去看一趟她那女兒。
依著他的心思,離開揚州前,云喬,最好一次也不要踏足沈家。
去這一趟,瞧清楚沈家人都嘴臉,知道那里是龍?zhí)痘⒀ǎ筒辉撛偃チ恕?br />
至于她和沈硯的女兒,屆時歸京,他自會安排人帶上,回長安后,也會錦衣玉食的養(yǎng)著毫不虧待。
只是云喬,需得把心思,更多放在他身上,而不是整日圍著那沈硯的女兒轉(zhuǎn)。
……
沈家宅院里。
云喬回到自己院落,守在女兒搖籃旁逗弄孩子。
好幾日未曾見,小丫頭咿咿呀呀的伸著小手夠她,倒是沒哭。
云喬卻眼眶有些紅。
嬤嬤和小丫鬟識趣的退了下去,臥房里,就只剩下云喬和孩子。
她手握著小娃娃的手,放在唇邊親了下。
輕聲道:“囡囡……”
小娃娃咿咿呀呀的笑,門窗處突然有陣響動。
云喬并未留意,只顧著瞧女兒。
沈硯踩著窗臺,跳了下來。
云喬這才回神,看了過去。
此時她頭上沒戴帷帽,這一回首,身上的那些痕跡,就全落在了沈硯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