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你怎么才來啊

    藥丸入口，從喉間滑進腹中。

    云喬委身倒在地上，伏在磚石地上，咳了又咳。

    這東西不愧是奇藥，見效極快，不消片刻，她意識便已迷蒙。

    管事嬤嬤和花娘瞧著云喬目光漸生迷離的模樣，互相對視了眼，起身出了內(nèi)室。

    出去后，緊闔上房門。

    房門緊閉，將云喬孤身一人困在內(nèi)室里。

    外頭的管事嬤嬤視線猶疑，心中惴惴不安地同那花娘到：

    “這藥，用這一回倒是容易，可若是這姑娘一次之后，沒能邁過這坎兒，以后長久服用這藥，怕是毀人心智�！�

    這藥的效用，如同癮君子所用之物一般。

    讓人夢回情牽意縈時，忘記現(xiàn)實的痛，將夢里那原本只有一點點的甜，一再放大，直到將整個人的心緒淹沒，難以清醒理智。

    這東西，偶爾用一次尚可，若是長久使用，卻會毀人心智。

    或許是讓人分不清夢境與現(xiàn)實而癡。

    又或者，是讓人，真的忘記現(xiàn)實的痛，當真以為自己徹頭徹尾活在夢里。

    即便夢醒時，也沒有關于現(xiàn)實里痛的記憶。

    管事嬤嬤心中猶疑，嘟囔地說出自己的顧慮。

    一旁那花娘聞言卻是掩唇輕笑，附耳在嬤嬤跟前道：

    “哎呦，嬤嬤你擔憂這作甚，左右等那藥的壞處顯現(xiàn)出來時，這姑娘約莫也失了寵，殿下自然不會為她之事再費心。

    退一萬步講，即便屆時這姑娘未曾失寵，殿下也只會覺得，是這姑娘自己想不開瘋了，誰又能知道，是咱們給的這藥惹出的緣故呢�！�

    花娘如此勸著嬤嬤，那嬤嬤嘆了口氣，暫且將憂心忡忡的顧慮壓下，甩了甩手去回稟蕭璟。

    眼瞧著嬤嬤走遠，花娘眼里的算計色更濃。

    這事辦成了，她能從嬤嬤手里討得好處，便是日后東窗事發(fā)，真被殿下發(fā)現(xiàn)這藥，頂罪的也是嬤嬤，畢竟這奇藥是在管事嬤嬤手里握著的，給藥的自然也只會是嬤嬤本人，關她一個小花娘什么事呢。

    那花娘笑的奸猾，回首隔著門窗往內(nèi)室里望，隱約聽到了里頭云喬的哭音，知曉那藥效已然發(fā)作，于是笑得更濃，甩了甩手帕子，搖著腰肢走遠。

    內(nèi)室里頭，云喬滿頭汗珠，仰面倒在地上，連勉強撐起上半身的力道都無。

    她咬著唇，泄出哭音。

    視線一點點模糊，陷入黑暗，又重新瞧見遠方一點亮光。

    她抓不到那光亮，只能任由腦海中清醒的意識，一點點消失殆盡。

    她開始短暫的，忘記許多事。

    她忘了自己為什么在這里，忘了揚州城后來的難過，忘了蕭璟而今的可恨，甚至，忘記了自己，為什么總是流眼淚。

    痛的記憶一點點消散，情緒不受她本心的控制。

    那藥一點點從腹中蔓延到她心頭，酸澀的情緒從心坎延伸到指尖。

    云喬手指麻顫得厲害，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

    痛的記憶消散，她該忘記悲苦。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刻的云喬，卻無比的難過。

    她好像不是她自己了。

    情緒，身體，內(nèi)心，都不屬于她自己了。

    云喬閉著眼眸，臉頰貼在磚石上，攥緊了掌心，一拳一拳地砸向地磚上。

    手指的疼意暫且讓她清醒，卻終究是無用功。

    到最后，她一身的鮮血，眼睛里的情緒，徹底陷入空洞。

    然后，遙遠的，被她強壓在記憶深處的那個身影，開始出現(xiàn)。

    她想起她在佛寺里遇見個風流浪蕩的公子，她想起她羞紅了臉罵他登徒子，也想起他笑意溫雅地給她擦眼淚，一次又一次。

    終于，記憶里所有的恨都消弭。

    只留下那個笑意風流，溫溫柔柔的郎君。

    她想起她內(nèi)心深處的喜歡，此時此刻，只記得他的好。

    那些微弱的好，那些不值一提的甜，在這一刻被藥物的效用放大。

    云喬忘了恨，忘了許多怨憎。

    只記得他說他喜歡她，只記得他一直，一直護著她，從不讓旁人傷了她。

    于是她開始期盼著那個人到來，她以為是旁的人將她困在此地，她以為是旁的人傷她害她一再地欺辱她。

    她只記得她心中郎君千好萬好，她一點點也不能將他同后來作惡的蕭璟，想到一處。

    她甚至下意識認為，他們是兩個人。

    是啊，怎么不是兩個人呢。

    一個溫柔風雅，待她處處溫柔愛憐；

    一個殘忍可怖，殺她至親至愛。

    這樣天差地別的感受，怎么會是一個人帶給她的呢。

    云喬掌心的血色從指縫淌出，染污磚石地。

    她掌心又疼又麻，頰邊滿是淚水，額頭汗珠滾落。

    喘息聲一點點濃重，臉龐染上桃花的緋紅。

    緊闔的房門突然吱呀作響，云喬身子微僵，隔著淚眼朦朧，望向門檻處。

    郎君推門入內(nèi)，鬢邊一縷散亂的發(fā)隨風飄搖，眉心緊蹙中帶著不耐。

    云喬眼睫顫了又顫，認出了來人，是她心心念念的意中人。

    突然，哭出了聲來。

    蕭璟立在門口，瞧著她一身衣衫凌亂，仰面倒在地上，滿手鮮血淋漓，臉上淚痕交錯的可憐模樣。

    又聽著她委屈的哭喊聲，心底酸軟泛疼。

    方才那管事嬤嬤前去稟告說是成了，蕭璟半信半疑地前來。

    他既說了不拘什么法子，要云喬低頭，便早知今日她是要遭罪的。

    也猜得出幾分，她此刻委屈的模樣。

    可真到了跟前，瞧見她的淚眼，聽著的她的哭音，到底還是做不到心如鐵石。

    蕭璟掌心微攥，低嘆了聲，還是踏進門檻，往云喬跟前走去。

    “瞧你，又哭什么？”

    云喬哭聲不停，淚眼潺潺地看著他，那眼里的情緒，很是奇怪。

    不是厭憎恨意，也不是歇斯底里，倒像是……

    蕭璟心下疑惑，看不明白，抿唇屈膝，蹲在了她跟前。

    垂手給她擦著眼淚。

    “怎么哭成這般模樣……”他嘆聲低喃。

    眼前給她擦淚的男人，和夢里溫柔含情，將她護在身后，一再為她抹淚的郎君重疊。

    云喬掙扎地從磚石地上起身，猛地撲進了蕭璟懷里，手臂環(huán)在他脖頸，腦袋埋進他心口。

    哭音委屈又嬌氣，一聲聲道：

    “他們……他們都欺負我……我等了你好久……你怎么才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