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還不出來?
蕭璟聽著皇后怒罵的話語,面色似古井般,寡淡,沉默,無分毫波動。
他早就知道,他的養(yǎng)母這許多年來,一直都覺得他身上流著骯臟的血,無非是因為沒有別的選擇,才不得不忍著厭惡養(yǎng)大他教導(dǎo)他,在他身上一再傾注心血。
他得她心血教導(dǎo),也必須還她一個合格的儲君,故而多年來,從不曾分毫行差踏錯,只按照她給的模子去活。
母后,很早之前就說過,他是害死他生母的鬼胎,是她這個養(yǎng)母夜不能寐的夢魘。
他身上流淌的血,是罪惡,也是臟臟。
而今,早不是幼時年歲,這些話,端看他面上神色,似乎擾不動他半分心神。
蕭璟微垂眼簾,并不反駁。
只如常應(yīng)道:“母后教訓(xùn)的是,兒臣告退�!�
話落,轉(zhuǎn)身出了皇后寢宮。
皇后被他這般做派氣得臉色難看,扶著嬤嬤的手急喘氣。
罵道:“瞧瞧,本宮養(yǎng)他這么大,就養(yǎng)了這么個行事齷齪不管不顧的瘋子,跟他父皇一般無二的畜生……”
嬤嬤不敢多言,心道,皇后倒是費心將太子養(yǎng)大了,可她對太子的厭惡和這些年的教導(dǎo)養(yǎng)育之恩摻雜在一起,自然不會養(yǎng)出什么真正的溫雅如玉君子。
殿門口,蕭璟緩步踏出殿中。
瘋子,畜生,齷齪,骯臟,一個個字眼,隨風飄落在蕭璟耳中。
他步履未停,唯獨眼底的血色微重。
蕭璟生下來就被皇后帶在身邊養(yǎng)大,宮廷內(nèi)外朝野上下都以為他是正宮皇后的嫡子。
就連他本人,也這樣覺得。
他曾經(jīng)以為,母后的嚴苛教導(dǎo),眼里時不時流露出的厭憎,是因他不夠優(yōu)秀。
直到知曉自己身世后,才明白,他的存在就是母親厭惡的存在,無論他多優(yōu)秀,皇后看他的目光,永遠是不滿的。
他做的不好,她心里只覺得,是皇帝骯臟的血使然。
他做的好,她又覺得,憑什么,憑什么一個罪惡的果實,可以如此耀眼,憑什么他可以或者,她的妹妹卻死了。
蕭璟回首看了眼皇后宮殿的牌匾,想起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一日。
那時有位皇兄偷看春宮圖,被先生瞧見后慌忙藏匿,誤塞進了他書箱子中。
皇后知曉他書箱子里藏了春宮,將那東西摔在他臉上。
他那時,不過是小小少年,一心只有書卷,滿心想著做最好的皇子,要追上前頭比他大了許多早早有了建樹的皇兄們,哪懂得什么女色。
皇后疾言厲色地罵他,言語滿是羞辱。
甚至不聽他解釋,就罰他去自己殿中跪上整夜。
小少年面皮薄,又知曉母后對他寄予厚望,不愿讓母后失望,跪了整夜后,仍想到母后宮中好好和她解釋。
卻意外聽到了自己的身世。
那天,內(nèi)殿里。
皇后最親信的嬤嬤嘆氣勸道:
“太子已是小少年,宮中皇子開竅早,有這些念頭再正常不過,過個幾年,也該送個曉事的宮女去伺候了,娘娘不能因著皇帝的事,就壓著太子,真將他養(yǎng)成個佛像呀�!�
皇后揉著額道:“本宮是怕多年費心教導(dǎo),還是養(yǎng)出個畜生來,他那父皇,伙同我那禽獸妹夫硬占了小妹的身子,若不是懷上了他,何至于……妹妹因我多年無子后位不穩(wěn),這才偷偷生了他,想要他做我在宮中的助力,可……可他是皇帝強暴小妹所生,我有時……有時真恨不得掐死他,若不是,若不是宮中沒有旁的孩子可用,我實在不想養(yǎng)他。多年費心教他,卻也怕他骨子里就隨了他那父皇。血脈里的骯臟,如何能洗干凈……”
蕭璟靜靜聽著,立在殿門外良久。
他沒踏進皇后寢殿,也未曾再同皇后解釋。
沉默的出了皇后宮殿,再未提及此事。
記憶里塵封的舊事在眼前過了遍,
蕭璟收回視線,重又抬步往東宮走去。
耳邊風聲獵獵,他想,或許母后說得對,他身體里流淌的就是骯臟的血,所以無論學(xué)了多少經(jīng)史子集仁義道德,無論溫雅端方的面具戴了多久,仍舊在江南破了戒。
……
東宮,云喬爬上了窗臺,往外頭跳,身子滾進了窗下的花枝叢中。
她痛得輕嘶了聲,腳踝歪了。
片刻后,又捂住了口,怕泄出聲響,被人知道。
云喬腿疼得起不來,原還想著跳窗出來,偷偷爬出翻墻出去回江南找女兒,此刻確實動彈不得。
沒過多久,送膳的嬤嬤丫鬟推開殿門入內(nèi),見云喬沒了蹤影,當即慌了。
“哎,門鎖好端端的,姑娘人呢?”
云喬捂著疼得厲害的腳踝,想著要不出去算了,求求嬤嬤和丫鬟別告訴那人自己跳窗的事,待養(yǎng)好了腳踝,還能再尋機會。
不巧,蕭璟人從皇后宮中回來了。
云喬蹲在窗下花枝叢中,遠遠瞧見蕭璟的靴子從前頭過去,更不敢出聲。
真真是進退兩難。
內(nèi)殿里,嬤嬤等人一見蕭璟,更是害怕。
這是第幾回讓人在眼皮子底下丟了,嬤嬤只覺自己腦袋怕是早晚要掉。
蕭璟進了內(nèi)殿,沒見云喬人,眉眼當即冷了。
鎖了房門,竟還想著跑。
他掃了眼內(nèi)殿的周遭,目光停在那微晃的窗。
緩步行至窗邊,往外瞧了眼。
果然,花叢枝蔓也在搖晃。
躲都躲不好。
他搖頭失笑,闔上了窗。
“殿下,要不讓暗衛(wèi)們趕緊去找一找……”
殿下?
花叢里躲著的云喬聽到這稱謂,瞳孔瞪大。
那個男人究竟是誰?下人怎么會喚他殿下?
還不待云喬深思,蕭璟人就出了殿門,來到了窗外花叢旁。
“還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