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入北涼皇宮
翌日穆蓁睡了個好覺。</p>
醒來又被皇帝召去了晨曦殿。</p>
皇帝幾乎是一夜未眠。</p>
穆蓁在大殿上對他的保證,他根本就沒信,一直派人暗里看著,到了夜里聽說太子和公主都去了城門,原本心已經(jīng)涼了半截,豈料,人卻回來了。</p>
皇帝心里一高興,特意同王總管交代,“別吵著她,待她睡醒了再過來。”</p>
穆蓁一到,皇帝便讓人布膳。</p>
一桌飯菜,全是穆蓁喜歡的口味。</p>
穆蓁念著北涼這一口,念了三年,到死都沒能得償所愿。</p>
昨日剛回來,悲喜交加,沒顧著去想吃的,如今睡了一個好覺,精神了許多,一筷子下去,便沒帶歇停。</p>
皇帝一愣。</p>
將跟前的碟盤往她跟前移了移,“喜歡吃,就多吃些�!鼻皫兹諡榱耸捵u,她同他鬧脾氣,茶不思飯不想,豈能不餓。</p>
雖只有兩人用膳,分量卻足以四五人食用。</p>
穆蓁有那個心,容量也有限。</p>
手里的筷子漸漸地慢了下來,皇帝這才拿起御箸同她一道食用。</p>
席間安靜。</p>
皇帝卻非常滿足。</p>
自從蕭譽回了南陳,父女兩人便難得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p>
皇帝幾次偷看看她臉色,見其平靜毫無波動,才問道,“昨夜睡的可還好?”</p>
穆蓁點頭,一回北涼,夜里那輾轉(zhuǎn)難眠的毛病不治而愈,穆蓁往皇帝跟前移了移,無意識間將臉湊到他面前,“父皇瞧瞧,多精神�!�</p>
皇帝一樂。</p>
當真看了過去,眉目清亮,挺直的鼻梁簡直同他一模一樣。</p>
皇帝心頭一暖,柔聲道,“慢慢吃,不夠再喚。”</p>
話音剛落,王總管彎腰走了進來,躬腰稟報道,“陛下,二殿下回來了�!�</p>
穆蓁正喝著湯。</p>
聞言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二殿下是誰。</p>
北涼的二皇子,穆淮康,同她和太子不同,是后宮王貴妃所出,因常年駐守邊關(guān),前世她在宮中也鮮少見到其人。</p>
穆蓁討厭王貴妃,連帶著也討厭她所生的兒子。</p>
前世穆蓁從未認過這位二皇兄,即便是見到了,也是鼻子一揚,當做沒看見,后來長大了,她又聽到了一些他想取代兄長的傳言,更是對其痛恨。</p>
去了南陳后,她同父皇兄長都斷了聯(lián)系,何況是他。</p>
皇帝并未立馬回話,見穆蓁吃的差不多了,才讓王總管放人進來,“叫他進來吧�!�</p>
穆蓁已經(jīng)記不太清這位二皇兄是何模樣,若不是他進來跪下,喚了一聲“父皇”,穆蓁也不太相信跟前這位一身戎裝,滿臉風塵的人,會是堂堂北涼的二皇子。</p>
穆蓁打量了一陣。</p>
二皇子的長相其實同兄長很像。</p>
只是……</p>
兄長比他富貴,比他體面,也比他白。</p>
皇帝只看了穆淮康一眼,便皺起眉,對他的態(tài)度同穆蓁截然不同,“怎么不換身衣裳,你皇妹還在這�!�</p>
穆蓁:……</p>
穆淮康跪在地上,目光微垂,并未去看穆蓁,聲音沉穩(wěn)嘶啞,“兒臣回來的匆忙,先來同父皇請安�!�</p>
或許是因為前世自己親身體會過那種不被人重視的痛,在看到二皇子眼眸斂下那一瞬,穆蓁心頭突地生了幾分同情來。</p>
同樣都是父親,待遇卻完全不同。</p>
一個受盡寵愛。</p>
一個受盡冷落。</p>
回想起前世的自己,在南陳背井離鄉(xiāng),身邊沒有一個親人,那種孤立無援的滋味,確實不好受。</p>
如今的穆淮康,便同她前世一樣。</p>
一人身在邊關(guān),身邊無一個親人不說,回到北涼,還要遭受自己父親的冷落。</p>
可能他比自己還慘。</p>
穆蓁腦子里又浮現(xiàn)了自己在南陳最后那段遭遇,初到南陳,也并非是所有人都對她有敵意,可到了最后,為何人人都來落井下石?</p>
皆有原因。</p>
是因她落井下石,見死不救在先,比如說越嬪,自己明明知道她是被人誣陷,卻不愿意出來為她作證,最后逼得她心里喜歡的那位表哥當著蕭譽的面,自盡而證清白。</p>
還有那位最先進宮的徐答應。</p>
明知道位份是她的痛處,她卻口無遮掩,時常在她面前提起她進宮的時長。</p>
是以,最后她到底是被誰毒死的,她都不敢確定。</p>
因她得罪的人實在太多。</p>
上天既然能寬恕到讓她這樣的人重活一回,她也應該報之以善。</p>
穆蓁擱下了手里的湯勺。</p>
皇帝不太喜歡穆淮康這幅模樣。</p>
再匆忙,回來換個衣裳的功夫都沒?</p>
不外乎就是在告訴他,自己待他不公。</p>
皇帝瞥開眼,淡淡地道,“起來吧�!边@會也沒有心思聽他匯報事務(wù),正欲打發(fā)他先回去,袖口突地被穆蓁。</p>
皇帝轉(zhuǎn)過頭,便見穆蓁的目光盯在了二皇子手腕上。</p>
“父皇不是備了東西嗎�!�</p>
皇帝起初還一臉詫異。</p>
直到瞧見了穆淮康手腕的那根紅繩后,神色突地一頓。</p>
到底是有些愧疚。</p>
宮里的規(guī)矩,只要皇族中人生辰,都會在其手腕上系上一條紅繩,今日是穆淮康的生辰,而他這個做父皇的卻忘得一干二凈。</p>
皇帝清咳了一聲,轉(zhuǎn)身吩咐王總管,“去拿出來。”</p>
王總管一臉懵。</p>
他拿什么?</p>
王總管正不知所措,又聽穆蓁道:“上回我問父皇討要,父皇還說,我又不上戰(zhàn)場,沒受傷生病,用不上,原來是給二皇兄留著的�!�</p>
適才穆淮康起身,穆蓁瞧見了,右腿明顯有些遲鈍,怕是有傷在身。</p>
穆蓁說完,屋子里卻突然一陣安靜。</p>
穆淮康的眸子微動。</p>
皇帝轉(zhuǎn)頭詫異地看著她。</p>
穆蓁從小就沒承認過穆淮康是她兄長,更別說喚他一聲二皇兄。</p>
唯有王總管有了反應,這回聽明白了,殿下說的是那根千年人參。</p>
王總管趕緊回屋,將那根人參拿出來,又換了個嶄新的木盒,恭敬地捧到了穆淮康面前,笑著道,“陛下知道今兒是二殿下生辰,一早起來就念著要奴才備好�!�</p>
也不知道穆淮康將王總管的話聽進去了沒,伸手接過,同皇帝道,“兒臣多謝父皇。”說完又道,“兒臣告退�!�</p>
穆淮康一走,穆蓁也沒再留。</p>
“父皇還得處理朝政,兒臣就不耽擱了。”</p>
穆蓁出來,正好瞟見穆淮康的背影,也沒去喚他,只緩緩地跟在其身后,走出晨曦殿,上了攆橋。</p>
攆橋快到拐彎處了,背向而行的穆淮康才停了腳步,回頭往這邊看了一眼。</p>
目光雖依舊堅毅,卻斂了幾分冷漠。</p>
**</p>
穆蓁回了長寧殿。</p>
遠遠地就見門前一位書生打扮的先生候在了那。</p>
穆蓁走到跟前,還未開口問是何人,宮女秋蘭迎上來將她扶進了屋,“殿下,墨先生送本子來了�!�</p>
穆蓁腦子里的記憶,一時沒跟上來,“什么本子?”</p>
秋蘭便將手里的幾本話本遞了過來,提醒道,“殿下前兩日不是還在催鳴鳳樓的話本子嗎……”</p>
鳴鳳樓。</p>
穆蓁終于有了印象。</p>
上輩子她喜歡蕭譽,見不得旁人說他半句不是,便暗里花高價買通了這鳴鳳茶樓,讓他們換本子,說的都是蕭譽的好話。</p>
穆蓁翻開手里的話本。</p>
果然,里頭全是寫的蕭譽。</p>
穆蓁看了一眼便合上,交還給了秋蘭,“退回去,叫他們往后不必再寫�!�</p>
“殿……”秋蘭還未明白,她是何意,今早阿鎖喚來長寧殿拆秋千的宮人也到了。</p>
秋蘭愣在那。</p>
這殿里誰不知道,往日殿下最喜歡的就是那架秋千。</p>
還有這些話本子。</p>
只要同蕭帝有點關(guān)系的東西,她都視之如寶。</p>
今兒,這是怎么了……</p>
秋蘭沒弄明白,望向阿鎖,阿鎖也搖頭。</p>
何止這些。</p>
殿下突然連南陳都不去了。</p>
雖不知為何,但也沒人敢問。</p>
秋蘭疑惑不解地出去還本子,阿鎖趕緊跟上穆蓁,一進屋,便聽穆蓁吩咐道,“帶上那些銀票,咱們?nèi)ヒ惶水斾�。�?lt;/p>
上一世她是私逃,沒有半點嫁妝,為了能讓自己在南陳過的體面些,她將所有的首飾都拿去換成了銀兩,有父皇打賞的,也有兄長打賞的。</p>
更有母后曾經(jīng)留給她的東西。</p>
她得拿回來。</p>
阿鎖又是一陣發(fā)愣,見穆蓁不似是玩笑,面上一喜,轉(zhuǎn)身進了屋。</p>
當初那些首飾當在哪兒,當給了誰,阿鎖都記得清楚,因急著脫手,價錢折算的比市面上的還要低出許多。</p>
若不是穆蓁非要她出手,她哪里舍得,暗里便偷偷列了個單子出來,將所有的數(shù)目記得清清楚楚,如今穆蓁要,阿鎖全都能給她說出來去向。</p>
那些東西,都在東街的老當鋪。</p>
行里的規(guī)矩,一旦當?shù)舻臇|西,要想贖回來,可不就是原來的價錢。</p>
除非穆蓁親自去。</p>
阿鎖抱出木箱,開始同穆蓁點銀票數(shù)量,“當初奴婢從當鋪拿回來,一共是一萬兩銀票,后來殿下又挪用了一些,如今還余九千兩�!�</p>
穆蓁皺眉。</p>
前世在北涼,她很少去在乎銀兩,她是北涼唯一的公主,生下來就含著金鑰匙,但后來去了南陳,處處都要銀子打點時,才知金錢的重要。</p>
一千兩銀票并不少。</p>
但都被她拿來打賞給了那些阿諛奉承之人。</p>
宮中所有的奴才,都知道如何從她這里騙錢。</p>
只需說上一句,“殿下同蕭帝才貌雙全�!彼隳芙o人家十兩銀子,有時候高興,多聽幾句,便是五十兩,一百兩……</p>
穆蓁一陣心涼。</p>
前世那些人,恐怕早就看出了她的愚蠢。</p>
穆蓁‘啪’地一聲蓋上木箱,交給了阿鎖,“備車�!�</p>
兩人出宮上了馬車,直奔當鋪。</p>
到了當鋪門前,阿鎖掀開車簾,穆蓁下車,此時太陽正當頭。</p>
日頭落在她一身紅衣之上,艷麗的晃人眼。</p>
車水馬龍的街頭,一輛馬車正好從她身旁徐徐經(jīng)過,輕風掀起車簾一角,露出了一張臉,英俊凜冽,修長的手指在膝上的弓弦上一撥,同身旁的裴風道,“入宮�!�</p>
那聲音如幽泉擊石,低沉而有磁性。</p>
穆蓁并未留意,轉(zhuǎn)身進了當鋪。</p>
**</p>
穆蓁一到,當鋪老板便關(guān)門待客。</p>
當初阿鎖拿東西來,當鋪的老板一瞧便知要當貨的人是當朝公主穆蓁,但生意之人為了利益,總?cè)菀兹ネ鶅e幸里想。</p>
公主能拿出來,八成也是舍得出手。</p>
或者是有什么燃眉之急,等過了這陣,她再贖回去,可就不是原來的價錢,以公主慷慨的個性,四五個翻絕對沒有問題。</p>
當鋪的老板打著如意算盤,穆蓁卻直接將那木箱往他跟前一扔,“本宮拿了你多少,你拿了本宮多少,各自都還出來�!�</p>
當鋪的老板嘴角一抽,再一清點,見銀票已少了一千兩,自知吃了個大虧,卻不敢有半分反駁,“殿下稍等,奴才這就給您取來�!�</p>
穆蓁雖刁鉆任性,卻不是那等貪取便宜的人。</p>
東西拿到手了,便同當鋪老板道,“總共少你一千兩,明日本宮會拿一千五百兩還與你。”</p>
當鋪老板見她如此,心頭倒是突然生出了感激。</p>
見穆蓁要走,那當鋪老板便問了一聲,“殿下可是急用錢?若是急用,在下倒是有一計,保證公主能解了眉目之火。”</p>
穆蓁此時雖不急用。</p>
但銀子這個東西,就算她是公主,也會有幾分誘惑,更何況有了前世南陳的那段艱難日子。</p>
穆蓁回頭,好奇地問,“有何計?”</p>
當鋪老板便將穆蓁請到了雅間,讓伙計奉了茶,等穆蓁坐了下來,當鋪老板才道,“中標�!�</p>
穆蓁等著他說。</p>
“先印一千張不同的數(shù)字,打亂順序編排成代碼,以十個銅板的價位賣出,買定離手,一月后開獎,中獎名單設(shè)為三等,數(shù)字全部對上號的人,最高的獎勵一千兩銀票,以此類推……”那當鋪老板,眼冒金光,侃侃而談,似乎立馬就能見到無數(shù)的銀兩入手。</p>
穆蓁聽完,便知其中蹊蹺。</p>
計策確實好,穆蓁問,“如此妙計,你為何不用?”</p>
當鋪老板道,“在下不過一個小小的當鋪老板,誰會相信在下,殿下不同,殿下是皇室中人,信用有擔保,屆時得來的錢再捐出一部分反饋到百姓身上,對于殿下來說,名利雙收,百利而無一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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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殿。</p>
皇帝既已知道了今日是二皇子的生辰,便讓王總管去幫著王貴妃籌辦夜宴,原本打算讓穆蓁早些過來,暗里瞧瞧她對穆淮康到底是什么態(tài)度。</p>
回來的人卻說穆蓁出了宮。</p>
穆蓁出入宮向來自由,皇帝也沒約束過她。</p>
沒等來穆蓁,皇帝便又看起了奏折。</p>
殿里正安靜。</p>
外頭突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那太監(jiān)到了門前,一雙腳差點就被門檻絆住。</p>
皇帝聞見動靜抬頭。</p>
王總管趕緊出去。</p>
過了一會兒,王總管將人領(lǐng)了進來,那人便跪在皇帝跟前,稟報,“陛下,南陳蕭,蕭帝求見。”</p>
皇帝一愣,似是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誰?”</p>
那宮人又重復了一遍,“南陳皇帝蕭譽�!�</p>
北帝半晌都沒反應。</p>
一年前,蕭譽從他北涼連夜偷跑回了南陳,一到南陳,便勾結(jié)虞氏弒兄篡位,花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便成為了南陳的新帝,與他北涼相對抗。</p>
也算是人生逆襲,熬出了頭。</p>
如今正是如是中天,北帝實在想不出,蕭帝為何會來他北涼。</p>
莫非來送死?</p>
直到那宮人將蕭譽給他的公文呈給了北帝,北帝才終于開始相信,還真是蕭譽回來送死了,“可有說,他為何而來?”</p>
“蕭帝說,說,他是來救二殿下,遲了可就來不及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