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呆子與月季花
我打小就是個書呆子,這和我成長環(huán)境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書香門第,都是這么評價的吧,從祖上到我這輩,都是老老實實,文質彬彬的讀書人,就像那夠不著頂?shù)膫骷視褚粯�,透著中國知識分子典型灰塵仆仆、密不透風陳年書頁的味道。
我是從什么時候把頭埋進書堆里的,早就記不起來了,也懶得去斟酌這令人不快的問題。
自聽得懂人話開始,爺爺奶奶,爸爸媽媽,七姑八嬸無論認識不認識的親戚都在我耳邊說著相同的話:“要好好讀書,認真學習,將來繼承家里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做個有用的人……”
我是聽得心潮澎湃過,正是因為思想還幼稚時有人向我灌輸些概念模糊的期望,所以就澎湃了,認為自己在殷切的注視中成長是一件無限自豪的事,本不是這樣的人也被說成是了。
幸好,所謂的“好好讀書,認真學習”并不是什么損人心智的話,至少今后回想起來,這樣的祝福讓人覺得無關痛癢,也許這并不是期望,只是一種大人對孩子的寒暄方式。
因此,我也失去了太多充滿繽紛絢爛的童年,成天木木的,漸漸,我真的就像是一個沈家的人了,文質彬彬,透著陳年書頁的味道。
在大人眼里,會看書的孩子就算是贏在了起跑線上,而這種對命運的主觀判定如同花匠手里的剪刀,將枝枝丫丫統(tǒng)統(tǒng)修得整整齊齊,按著園丁認為的美發(fā)展下去。就如我父親的育人哲學,“一顆苗子若是不及時地修枝,任其發(fā)展,將來長成大樹就根本來不及挽回了”。
兒時住的簡陋筒子樓,走廊朝向北邊,陰陰冷冷的常年照不到陽光。
父親最愛嫵媚的月季,興致濃時錯錯落落地種了滿走廊,但這里惡劣的環(huán)境使它們變得頭重腳輕,一有花綻放就會幾近夭折。父親沒有辦法,只能用干硬的竹條子加尼龍繩綁住莖部,以此鞏固他數(shù)月精心培養(yǎng)出來的成果,嘴里還叨叨著,能開出花來就不錯了…不錯了……
我一直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念書,看著這場景,看得出神,父親枯瘦修長的手指生疏地撥弄著,時不時抽出一只手捅桶鼻梁上厚實的眼鏡,對著左右晃悠的月季露出勝利者的微笑。
不知為何,我對這一幕一直念念不忘,父親那一瞥勝利之笑,讓我心中大為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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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說回那些花花草草,父親終究還是妥協(xié)了,只見長高不見長壯的月季不知不覺退出了舞臺,取而代之的是不需太多陽光的蘭花,光擺著無需費心即可長得茂盛。而父親的照顧也只是抓塊抹布拭拭葉片上的塵埃,以此證明下,它們還是需要照顧的。
在我小時候,隔著矮矮一排瓦房,可以從欄桿的空隙里俯瞰到對面一塊幾十平米的露臺。
那兒如同這陰森森的筒子樓走廊的對立面,至少在我的記憶里成天成天地陽光燦爛,樓里其他孩子都喜歡在那上面盡情嬉笑打鬧,而我在這對立面手捧著書,愣愣地移不開眼。
記得有次爺爺讓我放下手中的書過去和那些孩子玩會兒,可到了那頭,我卻依舊只是木然地張望著別的孩子們東奔西跑,不知該怎么加入。
有人說,喲!這不是那個書呆子么!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書呆子,這是我第一次聽見這個詞,然后,它就像個魔咒,伴隨了我整個童年。
他們問我,跳房子,木頭人,捉迷藏,警察抓小偷,我會哪個,而這些游戲名字對于我來說一個也沒聽過,更別說會與不會。
他們自顧自地玩了起來,我依然一人在邊上默默地看著。
就在那時我才意識到,這里不屬于我,換個角度,這里已經容不下我了。我想說點什么來表達自己的友好,卻發(fā)現(xiàn)表達也有了障礙。
如此的我,漸漸的孤獨了。
不知道怎么發(fā)生的,也沒得由他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