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吃完早飯,巍邢嵐走出食堂,被后頭的崔斐叫住了:“待會兒訓練你就別去了,今天帶那個沈凱陽去外頭大醫(yī)院里好好看看,外出我已經向值班室報過了�!�
巍邢嵐有些驚訝:“連長看來你還是挺關心凱陽啊。”
“我關系他做什么?都被副師長抓個正著,我可不想再丟這個人!”崔斐斜眼瞪了瞪,背著手快步想前走遠,巍邢嵐在后面笑著搖了搖頭。
大營門外是一條破舊的柏油馬路,坑坑洼洼,車開過就揚起沙塵暴似的一陣飛灰,更要命的是這馬路還很繁忙,大大小小的卡車絡繹不絕,前一陣還沒散盡,后頭又跟上一浪,這可苦了站崗的戰(zhàn)士,雖是兩小時換一班,下來時就像去了趟沙漠似的灰頭土臉,但持槍的哨兵仍是一動不動地保持著軍姿,立在高高的哨臺上,任塵土掀起他們厚實的呢大衣,他們對門而立,與身后延展開去的兩堵白墻上“保衛(wèi)祖國,嚴守紀律”的大字一同篤定于此,融為一體,油然而生的是一種巍峨的視覺,雖簡單樸素,但絕對震撼而深刻。
等了十來分鐘,公車終于在蒙蒙中從路的盡頭顛簸開來,跑這條路線的司機師傅都很熟悉,見巍邢嵐和沈凱陽穿著軍裝上車,剛要掏出證件,他就擺了擺手讓他倆進去了。
巍邢嵐找了靠后的位置坐定后,立馬脫下帽子撣撣上頭的灰塵,他總是以一個軍人的標準將自己收拾得盡可能利落干凈,沈凱陽有樣學樣地也拿下帽子撣撣,沖巍邢嵐笑笑。
沈凱陽一直凝視著窗外的街景,不看別的,只是看人。好久好久沒有看見市井的熱鬧場面了,又逢臨近春節(jié),街上泛著喜慶的紅色,在部隊里只有滿眼的青灰和嚴肅,根本沒有一點過節(jié)的征兆,現(xiàn)在的自己竟覺得那些繁華與生活化的點滴全然離自己遠去,只能坐在座位上隔著一面深藍的玻璃以一個過客的視角遠遠觀望,他甚至不敢想象把自己扔到人群中去還有沒有能力和他們交流,心中忽然很落寞。巍邢嵐拍拍沈凱陽的肩,對他溫和地一笑,沒有說什么,頓時那片落寞的烏云就消散了一半,因為沈凱陽明白,巍邢嵐正對自己說你不是一個人。
一路上他倆沒怎么說話,這種感覺很好,沈凱陽喜歡跟在沉默寡言又內斂深刻的巍邢嵐身后,不用說話,只是跟著,因為他確信,這種無需用言語來修飾的信任是兩個人之間的默契。
轉了兩路車,終于到了醫(yī)院,因為是軍人,可以省去很多繁瑣的手續(xù)和漫長的等待,直接領到病歷去科室看病。
醫(yī)院的門面看上去不是很大,有些年頭的感覺,但里頭卻和迷宮似的深入,東彎西拐了好一會兒才順著指示牌找到了骨科,一共有三間,門口還貼著大夫的照片和簡介,巍邢嵐來回打量了一番,挑了中間那位看上去最老的,因為除了照片簡歷,底下還貼著“專家門診”四個赫然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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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巍邢嵐的部隊作風是走到哪帶到哪。
“請進!”經得同意后,開門進去,巍邢嵐向那位頭發(fā)花白戴著金絲邊眼鏡的大夫敬了個禮,大夫看上去比照片上和藹,見有人行如此大禮忙笑盈盈地從桌前起身相迎。
說清之前的病征后,醫(yī)生讓沈凱陽在床上趴著,按了半天后說:“應該不是椎間盤的問題,不過也難說,這樣,先去拍張x光,看看是不是骨頭的問題�!庇谑情_了單子,巍邢嵐帶著沈凱陽又東繞西繞了半天找到放射科,一個多鐘頭后取了片子返回,醫(yī)生拿著片子看了一會兒,喃喃地說:“骨頭也沒問題……”然后沉思了一會兒,“這樣,你們再辛苦下,去做個彩超�!�
“醫(yī)生,現(xiàn)在都十一點了,該開飯了,那邊會不會下班?”巍邢嵐問。
“沒事兒,你們現(xiàn)在過去,我打個電話叫他們等著,做完馬上回來,彩超要不了多久�!标P醫(yī)生很干脆的說。
“太謝謝您了,我們馬上去!”巍邢嵐趕忙帶著沈凱陽出了骨科。
取了報告單兩人急忙往回趕,讓醫(yī)生耽誤了中飯時間實在過意不去。
到了門口,沈凱陽卻拉住了巍邢嵐。
“怎么了?”巍邢嵐問,沈凱陽沒說話,有些凝重而猶豫地看著他。“怎么了?醫(yī)生還在等著咱呢�!蔽⌒蠉怪貜偷卦儐柫艘淮�。
“排長,我……有點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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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什么?骨頭都沒問題了還能有什么大不了的,肯定只是肌肉拉傷,沒準就是比較嚴重的腰肌勞損而已,你瞎擔心什么,沒事的�!蔽⌒蠉菇o他一個鼓勵式的微笑,輕輕按了按沈凱陽的帽檐。
沈凱陽明白,樂觀只是出于安慰,巍邢嵐其實也很擔憂,從他剛才等待關醫(yī)生看x光片的結果時那探頭張望坐立不安的樣子就能看出來,但在這種情況下,必須有人保持著理智和樂觀,哪怕只是裝作樂觀。
“……我還是擔心�!�
“有我在,沒事的�!鄙騽P陽本想和巍邢嵐再說些什么,但聽這一句底氣十足的擔保,自己又還有什么可怕的,于是對著他勉強一笑,放開了拉住巍邢嵐的手。
也許事情本就沒有那么糟,只是自己想得太多。
推門進去,關醫(yī)生還拿著那張x光片眉頭緊鎖地審視,見他倆回來急忙要過彩超單仔細觀察,搖了搖頭,緩緩摘下眼鏡看著沈凱陽:“小同志,我問你,你以前腰這兒有沒有過嚴重外傷?”
“沒……”
“那沒當兵前是不是一直從事坐著的工作?”
“……讀書是要一直坐著的,醫(yī)生,我怎么了?”
關醫(yī)生嘆了口氣:“棘上棘間韌帶拉裂,而且受損程度相當嚴重,我覺得很驚訝,你怎么能撐那么久才來醫(y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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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只是訓練拉傷肌肉什么的,不知道會這么嚴重,真的,真的不知道有那么嚴重�!鄙騽P陽聽到這個結論有些慌了起來,他回頭看了眼站在身后的巍邢嵐。
“醫(yī)生,真有那么嚴重嗎?”巍邢嵐問。
“嗯……這病不是一兩天形成的,由于平時老坐著,這兩條韌帶本來就會比一般人脆弱,突然經受大強度的訓練后導致了質變,也難怪,征兵體檢的時候肯定是查不出來的。”
“醫(yī)生,那怎么處理……”巍邢嵐越聽越焦急,沖到桌子邊。
“小伙子,我只能說你這身子可能真不適合當兵,再這樣撐下去是拿命在開玩笑,懂嗎?當兵是好事,但不能做能力范圍以外的事情,對于你來說,部隊算是能力范圍以外的事,我看你現(xiàn)在也沒授銜�!�
“你的意思是……”
醫(yī)生看了眼巍邢嵐,又看看沈凱陽,他的眼神里已經透露出猶豫與難堪,沉默了半晌,以不溫不火沒有情緒的語氣說:“還是退兵吧。”
退兵,這兩個字從醫(yī)生口中蹦出,如晴天霹靂,霹得沈凱陽當場癱軟了下來,他趕緊扶住桌子的邊沿站穩(wěn),張嘴大口喘氣。
“退兵?搞嚴重了吧醫(yī)生,有沒有別的辦法?沈凱陽他一直都很努力,表現(xiàn)也很不錯……”
“我是醫(yī)生,我考慮的是病人這個身份的需要�!标P醫(yī)生不等巍邢嵐說完就搶過了發(fā)言權,“這樣,這也只是醫(yī)院給出的意見,至于退不退還是由你們部隊自己去決定,先給他辦理住院手續(xù),無論退還是不退都先治著,等你們有了結論再看下一步怎么處理,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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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邢嵐雙手撐著桌子,低頭悶著,半天不說話。
關醫(yī)生能理解他以及沈凱陽現(xiàn)在心中的震驚和失落,他站起來拍拍巍邢嵐的肩,溫和地說:“小伙子,你的兵吧?”
巍邢嵐點點頭。
“我雖然沒像你這樣身在最基層帶過兵,但我知道這份情感。”關醫(yī)生又對沈凱陽說:“凱陽,你其實已經做得很好了,忍著病痛參加訓練,這種精神相當可貴,值得肯定,但我是醫(yī)生,我只知道人的生命是最寶貴的,任何拿生命開玩笑的行為都是一種不負責任,我的使命是治病救人,就像軍人的使命是保家衛(wèi)國一樣,所以我必須阻止你再這樣做下去。”關醫(yī)生又對巍邢嵐說:“希望你們能冷靜地考量一下利弊,就算留在部隊今后也不能干什么重活,甚至連最基本的訓練都會使病情加重,照時間來算,新兵連還有一半,這段時間里什么都不能動,到時考核怎么過關?追究起責任來怎么辦?誰負責?住院申請的單子我也已經開好了,你放心,凱陽我會親自治療�!�
巍邢嵐穩(wěn)定了自己的情緒,和關醫(yī)生說了聲感謝,拍拍沈凱陽,扶起他出了骨科的辦公室。
突然,沈凱陽掙開巍邢嵐的手,轉身跑到關醫(yī)生面前,拉住他的白大褂,如同攥住最后一絲希望似地緊緊不放,關醫(yī)生著實被嚇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
“醫(yī)生,能不能不要讓我離開部隊,我已經很努力了,我知道我也許努力得還不夠,但您總得給我機會��!我發(fā)誓我一定會更努力,我不怕痛,我會忍�。∥沂裁炊伎梢匀套�!我不想走,我真的不想走!”沈凱陽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凱陽!”巍邢嵐連忙跑過來將沈凱陽抱進懷里,但沈凱陽的手就是不肯放,關醫(yī)生被連帶著向前傾斜,“凱陽別這樣!最后結果都還沒有出來別胡思亂想!”
“我知道醫(yī)院這診斷一旦到了連里就沒有辦法了!連長不喜歡我,別的戰(zhàn)友也排斥我,我又老給連里成績拉后腿,到時候只會把我退回去……但我真的不想走……醫(yī)生,我會努力跟上大家,我會忍住的……”
沈凱陽反復哀求著,漸漸因為哭泣而模糊不清,巍邢嵐只能紅著眼睛將他盡量抱緊,他試著讓他把抓著關醫(yī)生衣服的手松開,但關醫(yī)生卻示意巍邢嵐不要動,就讓沈凱陽這樣抓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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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眼前泣不成聲的沈凱陽,醫(yī)生心里也充滿了同情,從來沒有碰見當兵愿望如此強烈的年輕人,究竟是什么力量使他撐到今天。還有這位尉官,他的心痛并不比沈凱陽少,這是怎樣深刻卻又純凈無比的情感,現(xiàn)在眼前的一切竟都是由于自己作為醫(yī)生必須作出的決定而造成,頓時他也猶豫了。
沈凱陽緩緩地松開了手,癱在巍邢嵐的懷里,一動不動,他累了,也被迎面而來的絕望擊垮了。
“這樣,我先給你們安排病床,完了你再去辦手續(xù),我看這孩子真不行了,趕緊讓他休息休息�!标P醫(yī)生捅捅自己滑落的眼鏡,說完,拿起電話撥給了住院部,叫他們無論如何立刻空一張床位出來,就算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巍邢嵐辦好所有手續(xù),馬上給連里打了電話向崔斐報告情況,包括沈凱陽這病醫(yī)院給出退兵建議這件事,然后寸步不離地守在他他的床前,呆若木雞地直直望著,連眼都不眨一下。
他覺得害怕,怕怎樣面對沈凱陽醒來后的眼神,該說什么,又該做什么才能盡量減少他的疼痛,說到底這件事錯誤的根源是由自己造成的,假如當初不因為一時的偏好而讓沈凱陽來l師,沒有成為嚴酷訓練下的兵,今天的沈凱陽就不會承受這些不該有的痛苦。巍邢嵐一向認為自己是個不會做錯事的人,但現(xiàn)在看來,這件事就大錯特錯了,錯得讓他覺得無地自容,內疚感絞得心擰成一團般的胸悶。
正在這時,忙完訓練后知道情況的劉話大大咧咧地闖了進來,打破了病房里死一般的沉寂,他快步走到床前俯下身子仔細地看了會兒,一路狂奔使得他上氣不接下氣�!霸趺磿鯓樱 眲⒃掁D過頭問巍邢嵐,對方皺起眉頭做了個小聲說話的手勢,卻依舊保持著沉默�!罢鏁褎P陽退回去?”劉話卻還是很激動,難以平息。
巍邢嵐長時間的沉默給出了答案,劉話靠了一聲,向空中用力地揮了一拳。
接著,是三個人的沉默。
半個多小時過去,沈凱陽終于醒了過來,巍邢嵐和劉話同時撲到床沿不停地喚他的名字,但沈凱陽只是呆呆地望著他倆,似乎有些迷茫和生疏,更多的則是冷漠,眼神中沒有情緒,沒有眼淚,就像一具空殼一樣的蒼白。
“劉話你看著他,我去找醫(yī)生過來�!蔽⌒蠉拐f完離開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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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話小心翼翼地扶他坐起:“凱陽,凱陽是我��!”對著他的冷漠,劉話忽然覺得心里發(fā)毛,輕輕搖了搖他的胳膊。
沈凱陽緩緩轉過頭看著劉話,卻像望見一個陌生人般的呆滯著,猛地一搖讓他如從一個噩夢中驚醒般回過神來,瞬間迸出眼淚,大聲哭喊著緊緊抱住劉話。
“別哭,別哭凱陽,會沒事兒的�!眲⒃捿p柔地拍著沈凱陽的后背,并在他耳邊安慰著。
但當沈凱陽聽到這句話后,如同觸動了一根斷裂的弦,使出全身力量將他推開,憤怒的瞪著他吼道:“為什么一直要讓我相信我能?為什么要給我希望?我注定讓人失望,我本來就不是當兵的料,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做不好……”
“沈凱陽你少給我犯渾!我騙你啥了!”劉話聽了心里也燃起了無名火。
“那你是為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了為了說服自己活得好累好累……真的好累……現(xiàn)在我真的太累了,我不要再相信這是真的了……”沈凱陽的大聲控訴變得模糊起來,悲傷的哭泣代替了原有的怒氣。
劉話走到床邊坐下,有力的雙手扶正沈凱陽的肩膀,語氣平緩而有力地說:“凱陽,我只知道你是我?guī)У谋�,就算真的有許多人瞧不起你,至少我覺得你很棒,你是軍人,沒有什么挺不過去的!”
“我當不成軍人了……”
“你在瞎說啥?為啥你永遠都往最壞處想?一切都還沒有成定局�!�
“我該怎么辦班長,我該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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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我凱陽!現(xiàn)在你應該做的,把眼淚擦干,把傷養(yǎng)好,別的什么都不重要,不要想太多�!眲⒃捰眯渥虞p輕擦拭著沈凱陽不斷涌出的眼淚,“聽話好嗎,凱陽,別的什么都不重要�!�
沈凱陽通紅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劉話,他沒有再哭,但仍不住地抽泣,哀傷和憤怒少了許多,他深呼吸,盡量平穩(wěn)地說:“班長,我想當一個兵,我真的很想…我想當一個好兵……”
當沈凱陽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出這句話,劉話再也忍不住自己的心痛,哽咽著將沈凱陽緊緊地摟住,靠在他的肩上,使勁點頭,不住地點頭。
站在門口的巍邢嵐看著一切,低頭不語,胸中卻憋著股悶氣,拳頭攥得緊緊地直發(fā)抖,突然一拳猛砸在門框上,扭頭狂奔回連隊,現(xiàn)在的巍邢嵐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要把沈凱陽保下來,無論用什么方法,付出多少代價都要將他保下,他明白自己要什么,卻不明確自己該怎么做,只是不考慮任何地往回沖,自己正處于一種失去理智的狀態(tài)。
巍邢嵐沒打報告推開門徑直闖到崔斐的案前,喘著粗氣,卻十分堅定:“不能把他退回去!”
崔斐正在抽煙,對巍邢嵐這般反常的行為并沒有太大的反應,緩緩地抽完最后一口煙,將煙蒂掐滅:“為什么�!�
“他是我的兵!”
“他也是我的兵!這是理由嗎?部隊是你開的廠子,你想留誰就留誰!”崔斐一貫的嚴厲措辭語調讓巍邢嵐稍微理智了點,于是他擺開陣勢講自己的道理。
“連長,發(fā)生這些都是因為我,是我的錯,當初征兵是我要了他,我甚至考慮到凱陽在l師可能會吃不消這樣高強度的訓練,不知道為什么我是想要下這個兵,但我萬萬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這全是我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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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又能說明什么?”
“我知道什么也說明不了,什么也解決不了,但凱陽太無辜,他一直努力,從來沒有放棄,從來沒有逃避,他哪里都沒有錯,為什么要有這樣的下場?他想當兵!他只是想當兵,當一個好兵,很想!我能感受到,這對他公平嗎!”
“這個世界永遠都是不公平的,部隊也一樣,部隊里的公平不公平全得靠自己,你適應得了部隊,任何事都是公平的,適應不了,勢必會淘汰,這樣的事你巍邢嵐應該比誰都清楚!不是嗎!”
崔斐這句話一出,像顆子彈一樣嘣進巍邢嵐最痛的地方,他無奈地低下頭沉默了片刻。
“連長,我知道,你不喜歡沈凱陽這個兵,你是巴不得他被退了,你的個人喜好就能決定這個人的命運,人人都能看得出來,這就是你所謂的公平,人為的公平!”
“你在胡說些什么!”
“劉話能當一班長就是個事實!”
“巍邢嵐!別人不了解我就算了,你也是瞎了?”崔斐猛地一拍案子站起來指著他大罵,但很快收住自己的情緒,嘆了口氣,走到巍邢嵐身邊,拍拍他的肩膀:“你先冷靜點。”
“我怎么冷靜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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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我愿意看到我手下的兵被打回去嗎?”
“那做點什么!連長!做點什么!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沈凱陽就這么走了,就因為這樣走了!”
“你他媽今天是怎么了?魔怔了?用用腦子成不!我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還聽不明白嗎?沈凱陽是走是留,我沒有決定權!真為他好就該把問題想周全了,l師是什么地方!收容所還是養(yǎng)老院?哪個連隊容得下不能干活的傷兵?這樣下去沒有哪個單位會要他,今后的日子他會更難過!”
“沒人要我要!”巍邢嵐斬釘截鐵地沖崔斐吼,“我?guī)艺J了!”
崔斐頓時語塞,一向隱忍的巍邢嵐這次是真的上了火,甚至到了不顧一切的地步,消停片刻,他搖搖頭,不屑地一笑,回到椅子上坐定,點上一支煙,卻一言不發(fā)。
兩人僵持了很久,屋里的氣氛靜得凝重,隨徐徐上升的青煙使人無法呼吸。
“這回…那算我崔斐做這個惡人了吧。”
巍邢嵐只能深深倒吸口冷氣,這與他向來敬佩崔斐的性格落差太大,大到失望,但現(xiàn)在的巍邢嵐又怎會清醒地設身處地替崔斐考慮,他長長噓出口氣,六神無主地像丟了魂似地離開辦公室。
巍邢嵐一夜未合眼,像尊雕像般坐在床頭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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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仲天定的鬧鐘在六點準時響起,尖銳的聲音硬生生將他的沉思打破,回到現(xiàn)實中,轉頭看著外頭蒙蒙亮起的天空,又繼續(xù)低頭沉思。
睡得糊里糊涂的方仲天從被窩中伸出一只手摸索了好半天才打開臺燈,懶懶地挪出被子帶著些許情緒伸懶腰,他看看對床巍邢嵐竟正經八百地坐著,嚇得大叫一聲靠到墻角,頓時睡意全無:“哇靠嵐兒,起得夠早的�。e告訴我你一宿沒睡……”
對方不帶搭理,方仲天邊穿衣服邊用手在他眼前撲騰了幾下:“咋了這是?唉!活著就吭一聲兒啊!是不是因為沈凱陽要被退兵的事兒?”
“什么叫要被退兵!不可能被退兵!”巍邢嵐激動地說,現(xiàn)在的他對“退兵”這兩個字過度敏感著。
“行行行,不退不退…我先吹哨去了,你…沒事兒躺會兒,別自己也拖垮了�!闭f完,方仲天出了房間。
時間很快過了近兩個小時,巍邢嵐依舊坐著發(fā)呆。
房間門被推開,一份早飯哐當放上桌子,他抬頭一看,是崔斐,出于習慣與禮貌,但因為壞心情,他緩緩地站起身,低頭喃喃了聲:“連長�!�
“怎么?不吃飯不睡覺的,準備成仙是不!”崔斐聲音洪亮,眼睛里放著銳利的光。
“報告,我沒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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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訓練呢!別忘了你是排長,你不吃飯不睡覺的在這里用自己的身體作為抗議的資本,那是你私人的事,但訓練是部隊給你的任務!”
聽了這番話,巍邢嵐不帶感情地扣上風紀扣,從床尾抽出武裝帶扎上,拿起帽子準備出門。
“回來!飯不吃了?”
“連長,你不是說了這是我私人的事�!�
“你個倔驢!悶罐子!我最煩你這樣子!”
“是�!蔽⌒蠉谷粲腥魺o冷漠地回答。
“是個屁!”崔斐見巍邢嵐這樣實在不忍心,走進一步,收斂了些情緒溫和地說:“前段時間,副師長對我說,我有個致命的缺點,提醒我要做到公是公,私是私,公私分開了處理,想成大氣者辦事必須不能摻太多個人因素。我想了很久,最后判斷,他說的就是個屁�!边@樣的感言讓巍邢嵐吃驚。“至少在我崔斐身上,我辦不到不帶任何感情地去處理事情,因此,我絕對不是什么做大事的人,也許你和我不同,也許相同,在這個世界上,用感情去活是悲劇,用理智去活著是喜劇,但悲劇與戲劇又如何?活得精彩瀟灑,無愧于自己就是了�!�
崔斐停頓片刻,接著說:“醫(yī)院來電話,沈凱陽有望在春節(jié)前治好然后回連隊來,到時候你得加把勁把他練出來�!�
“什么?”巍邢嵐不敢相信剛才崔斐嘴里說出來的話,抓住他的倆胳膊直直地瞪著,崔斐回應了一個肯定而慶幸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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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怎么會……”
“那你希望是不會咯?”
巍邢嵐大叫大笑著,心中雖有疑慮,怎么在一天內情況會有這么戲劇性的轉折,那關醫(yī)生皺著眉頭說得和判了死刑似的病竟然能在那么短的時間內治愈,但狂喜讓他無謂再思考這些無用了的過去。
“不退了?不用退了?”
“不用退了,報個住院就行�!贝揿骋脖凰那榫w渲染的笑個不停。
“連長!我這就上訓練場去,完了批我去醫(yī)院行嗎?”
“可以,但你先把早飯消滅�!�
巍邢嵐抓了個饅頭在嘴里,向崔斐敬了個禮,急忙跑出了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