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松林里寒鴉啄開剛被餓死的雪兔,黑色的喙戳進柔軟的眼球,舔舐著白色還未凝固的腦漿。警惕的環(huán)顧四周,又想再次吸吮,就被身前快速躥去的身影驚嚇起撲騰的翅膀,落在了一旁的樹枝。掉落下老化的殘羽,在空中被寒風繞了幾個彎,蓋上了雪兔空洞的眼睛,又很快后面緊跟著的人順腳踢飛,撒了一地猩紅。
干燥的寒風夾帶著飄落的雪粒,被快速的吸進口腔,肺部頂不住劇烈的拉伸,毛細血管裂開滲出鮮血,還未上涌浸潤疼痛的鼻腔,就被一口吞下。
兩面宿儺咽下珍貴的‘食物’,吐出一口霧氣,赤裸著雙腳,在一望無際的雪地上飛奔著。瘦弱細小的骨架在還未結硬的雪地上踩出淺薄的凹痕,往常食素的身體此時卻比酒足飯飽的肉囊袋更輕盈。
雪白又一望無際的山林里沒有目的地,宿儺只是用盡全力的跑著。白天的雪地反射著松針的空隙間散入的陽光,常人適宜的光亮對容納著兩個瞳孔的眼球卻如同致盲。一陣眩暈,胸膛撞上藏于雪下的石塊,喉管再也不能容納下肺部破裂涌上的血,口中噴出的熱血沒能融化一層積雪就迅速結冰。宿儺掙扎的爬起,沒管胸口的劇痛,用還潔白的雪掩蓋上血跡,就踩著石頭舉身跳進一側的灌木。
對12歲的少年,饑餓往往比死亡更先來到。長時間的奔跑消耗盡了骨頭上那絲絲肌肉里的糖源,保護內(nèi)臟的肚皮下也沒有絲毫的脂肪。善于忍耐鞭策的身體在快速失溫中,難頂胸腔內(nèi)撕裂的痛苦和腹腔蠕動叫囂的饑餓,宿儺靠著一處灌木坐下。受傷的身體沒有充足能量來修復,低溫的身體也不再運動,沒有厚實的衣物隔絕,臨近傍晚的冬天,死亡也會先于饑餓帶走呼著白霧的自己。
蜷縮起單薄的身體,宿儺的眼睛呆滯的看著白雪上是更白的腳尖,只有蔓延至足背的黑色的紋身才顯突兀,除了藏在冬季的灌木中那細小的紅色果實。
“為什么這一次會跑出來呢?以前的鞭策不都忍下來了嗎?是因為早上那個男人將我的白菜扔到了泥漬中嗎?……好像是因為他們以為我不懂唇語,在我面前興奮的說很快就能把我獻祭給神吧……他們準備了12年,就為了我的眼睛嗎?那我給他們就好了,為什么還要我的血和肉呢?……就為多吃一口紅肉嗎?”
紅色是甘甜的,宿儺看著那些吃著紅色莓果的人是這樣說的,充盈的汁水帶著糖分從軟爛的漿果中迸發(fā),刺激舌尖的味蕾,最后和唾液滑進溫暖的胃部。
一把把抓下果實,沒摘去混雜的葉片就急不可耐的放進口腔。辛辣夾帶著苦澀,這是宿儺第一次吃到的,紅色是危險的。
灼燒感從口腔燃燒到胃部引起劇烈的痙攣抽搐,被掐緊的氣管嗆咳著唾沫,想呼進更多的氧氣。聽不到的人,嘶吼起來才更大聲,沒有意義的音節(jié)夾雜著尖叫驚走了灌木里躲藏寒風的鳥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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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起地上冰雪,雪花拌著冰塊在牙齒上咀嚼著,等緩和了些疼痛,又是一把果實,宿儺就這樣重復了好幾遍,直到再吃不下。饑餓是生的本能,意識也愈發(fā)混沌,想要填充滿從未充滿的胃,哪怕反嘔也想。
疼痛過去,胃部和四肢逐漸變得火熱,“肚子好漲,身子好暖和,雖然味道不好,但我現(xiàn)在不怕就這樣死去了�!�
等待著自己在飽腹中死去,尸體還能成為其他動物的過冬,就像那只雪兔。宿儺躺在雪地中,看著青藍色的天空,閉上了畸形的雙眼。
閉眼時看著眼皮上的血管,在陽光下世界就會變成紅色,直到被一棍子敲醒。
“你是在這里嗎?能回句話嗎?”休息后恢復了體力,迅速翻轉(zhuǎn)身體躲到一側的宿儺看著這個舉著棍子在地上點觸的男人,看懂了他的話語,卻不打算也不能回答。
一身灰色長袍下疊加著多件粗衫,厚實的僧帽露出有些凍紅的耳朵和青茬的發(fā)根,黑色長筒褲襪上麻繩捆實了小腿的肌肉不讓風鉆進褲腳。男人還在叫喊著,卻也只是拿著棍子在周圍更大圈處晃蕩了一下,細長睫毛下灰色的眼睛茫茫的睜著,無神的掃過好幾次宿儺的位置,卻沒有發(fā)現(xiàn)。
“是假的裝作沒看見我,還是真的看不見?”宿儺不敢賭,哪怕他剛剛打算就這樣凍死在雪地里。在稍遠的灌木中隱藏好,另一側剛剛逃離的官兵就聞聲而來。
稍年輕的官兵見只有男人一人,便開口詢問到“喂臭和尚,那么大聲干嘛?剛剛有沒有看到一個滿身黑紋,眼睛怪異,大概到我腰部的小孩?”見被稱和尚的男人,沒有回應,年輕官兵還在自己的腰部比劃了幾下。
宿儺暗暗的等待著,只要這被稱為和尚的男人剛剛是裝作沒看到自己,指出自己的位置在哪里,就立馬開溜。細長的小腿肌肉繃緊,宿儺眼睛注視著男人的薄唇,等著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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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啊大人,剛剛我聽到有野豬來偷吃我種的唐辛子,就過來了,沒見過你說的這個人�!蹦腥吮牬笾劬�,沒看向官兵,卻看向了一處灌木。
年輕官兵見狀就要往那處灌木走去,就被稍年老的官兵拉住�!澳銌査陕�?他就一瞎子,你比劃半天也沒用的。耳朵看來也不好,都不知道我們在他面前。我剛剛聽到那邊有聲音,快去那邊找找,沒找到我們兩個都得死!”年老官兵朝脖子上比劃了一下,嘲笑的打量了一下男人的臉,說了句比娘們還好看,就帶著年輕官兵去到別處搜查。
等確認他們走遠了,確信這個‘瞎和尚’看不到自己,剛剛看向這邊只是因為“耳朵不好”,才悄悄的準備溜走�?刹藕笸艘徊�,干枯的樹枝就發(fā)出斷裂的脆響,在無人的森林中。
剛剛還在拿棍子慢慢走的男人立刻穿過灌木,敏銳的抓住了宿儺驚慌想要逃跑的手臂。
男人纖細的手帶著冬季里珍貴的溫暖和摔脫不開的力。
宿儺盯著微微皺眉的男人,記住了剛剛熱辣的味道屬于這個唐辛子,也記住了被官兵說比娘們還好看的臉。
和這個寂靜的冬天,他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別跑啊,我又不會吃了你,剛剛可是你偷吃了我的唐辛子!你都被辣的大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