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極力也甩不開這緊握的手腕,不等“瞎和尚”再伸手,宿儺張嘴就往手臂上狠狠咬下。長期的吃素并沒有改變他食肉的身體,尖銳的虎牙在發(fā)狠下刺破白嫩的皮膚,血管和肌肉瞬間斷裂,口腔內(nèi)的白牙被染成血紅。
全身繃緊,宿儺眼神愈發(fā)兇狠,只要男人一收手,他就會全力逃跑�?赡呐裸@入骨髓的疼痛從傷口一陣陣襲來,男人沒想到會吃痛,卻也沒松開握住的手。
“艸艸艸,好痛啊啊!喂臭小鬼,為什么要突然咬我,我又不抓你,不會把你給那些人的。”
“啊,好痛,牙齒咬的都流血了,好深的印子,回去怎么和方丈交代��!”
宿儺看著男人的手蓋住被咬的傷口,嘴里說個不停,手卻把他攥的疼痛。明白現(xiàn)在逃不掉,只好放松了掙扎的力氣,養(yǎng)精蓄銳,等待男人一懈怠再逃跑,反正他是個瞎的。
“嘶,你也不說話!過來,給你的吃的,然后你要跑要留,隨你便!”男人一拽手,見剛剛死命要逃跑還不惜咬了自己的小孩現(xiàn)在居然放松了力度,肯慢慢的跟著,心情頓時大好。
“你放心,我只是想給你點吃的,這個地方的冬天沒有食物,你會凍死在外面的。方丈說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現(xiàn)在是在救你積功德。對了,你叫什么?我叫禪院惠�!狈诨葑灶欁缘臓恐『⒆叩搅艘惶巼ㄆ饋淼哪疚堇铮藕笾笥X到這個孩子可能是個啞巴聾子,聽不見他剛剛苦口婆心說的一大堆。
禪院惠轉(zhuǎn)過身,拉過他的手掌,一邊沒管他聽沒聽見,一邊用手掌在小孩的掌心上一字一劃的寫著說的內(nèi)容。掌心不大,指尖劃過滲血的裂痕和潰爛的凍瘡,禪院惠知道這是被長期的寒風(fēng)和雪所凍傷開裂的傷口。
他在寺廟中不是沒摸過這樣的傷口,師兄師姐們常常外出砍柴,打水洗衣,冬天里的水也會讓他們的手出現(xiàn)這樣的傷口。每次給師兄師姐上藥,禪院惠都心疼的不得了,說等自己長大點也去幫忙。但師兄師姐只是捏了一下他長一個凍瘡的耳朵,就讓他哭的哇哇叫,笑著說讓他乖乖在廟里打掃衛(wèi)生,掃掃積雪就好。
想到那個凍瘡,還是他小時候貪玩,掃雪的時候不戴師姐織的帽子才有的。心中又不免憐憫這個聾啞的小孩,是要被如何對待才會在稚嫩的手掌上留下陳年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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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nèi)沒有點燈,宿儺看著禪院惠在黑暗里一筆一劃寫,嘴上還要再說一遍,并沒想告訴他自己看得懂唇語,哪怕看不懂,也看不清他寫的字。天生的雙瞳對他既是命運的詛咒,讓天生聾啞的他從被發(fā)現(xiàn)的那一天起就過上了祭品的生活;也是神明的饋贈,只需目之所見,即可看透表象。這是他不可言說的秘密。
自己沒有回應(yīng),禪院惠也沒有生氣,摸了摸自己身上其他露出的部位,就轉(zhuǎn)身在角落的柜子里摸索著什么。粗心的男人沒有再抓著自己,明明可以逃跑,但眼下雪還會繼續(xù),和男人說的一樣,沒有食物和衣物,自己只會凍死在雪地里。人總是在面對死亡時,眷戀生的希望。
“男人沒有惡意,還會給自己吃的,木屋能擋風(fēng),先撐過這段雪期再離開吧,”宿儺想,“等雪停了,就往山外跑,村里人說山外有城鎮(zhèn),比村里還大,總有一處容得下我。”
男人翻找了很久,瓶瓶罐罐的在常人眼中很容易分辨,對盲人卻只能挨個打開嗅聞,回憶記憶中的藥味。
等找到一瓶氣味芬芳的油膏,禪院惠才估算好份量,用手指挖出一坨放在掌心。冬天的氣溫足以油膏凝固,哪怕在掌心也不怕融化了從指縫間流出。
摸索著走到宿儺面前,挨個確認起傷口的位置,用手指一點點抹上油膏,禪院惠抹的很輕很柔。第一次得凍瘡,師兄沒輕沒重給他把瘡口擦破了,一下流出好多血水,把兩人都嚇得不輕。師姐聽聞才笑罵了師兄,用自己纖細的手指輕輕點涂傷口,點的禪院惠心癢癢的。
等所有傷口抹盡,禪院惠又取下屋頭掛著的舊衣裳,套在少年只有一件薄紗的身子上�!斑@是師兄的舊衣服,對我都太大了,但剛好給你既當衣服又當被子。屋內(nèi)沒有床,但那垛干草也很舒服,我經(jīng)常累了一躺就是一下午�!�
許是想起來什么好笑的事,男人的聲音里帶上了幾分笑意,開開心心的介紹著屋內(nèi)的物件,有食物,有水,有衣服,有睡覺的地方。屋外白茫茫,雪還在呼嘯著,屋內(nèi)黑漆漆,卻溫暖舒適。
宿儺沒有多說,只是接過禪院惠遞給的食物,沒有過多咀嚼,大口吞咽著。饑餓的人,對食物是有著病態(tài)的渴求,總是擔(dān)心食物被人奪走,擔(dān)心下一口就是最后一口,擔(dān)心再咽下去的只剩最后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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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院惠聽到這種咀嚼吞咽,本想幫他放慢速度,但想到寺廟門前的貓被人碰食物就咬人,想到剛剛被咬出血的傷口,還是沒多說什么。只是拿了更多的食物和水給瘦骨嶙峋的少年,坐在一旁給自己上藥包扎,是不是傳來咬牙吸氣的聲音。
宿儺吃的很快,舌尖感受著每一口食物帶來的能量。蘿卜的辛辣多汁、白菜的脆爽,冬季里并沒有多少耐寒的蔬菜,使得往常的時間里,自己能得到只有一碗米飯和一點咸菜。直到所有食物都塞滿了胃,傳來一點脹痛,宿儺才不舍的停下來進食,悄悄地拿了幾根蘿卜藏在了稻草下面。
禪院惠摸索了一下地面,才驚訝到:“天啊,你居然吃下了這么多嗎?這里可是我平常兩三天的菜誒。不過這些都不頂飽。你一定是很久沒吃了吧?放心,寺廟里還有許多土豆,那個兩三個我就飽了,明天給你帶一些�!�
禪院惠笑著,就起身收拾房屋,找到一旁的拐杖,對著宿儺的寫到:“你一個人別亂跑,外面的雪不知道什么時候才停,你在這里等我,我明天就來找你�!�
吃飽后,人總是會暈乎乎的,宿儺看著面前微笑的男人,明明被自己咬了,冷漠對待,為什么還能這樣對自己,難道眼睛瞎了,人也傻了嗎?但手總是快思考一步,在男人起身要走時,宿儺抓住了他的手。
掌心的油膏因為二人的體溫又融化流淌,宿儺寫下來他本不相信的字,哪怕錯付,都是償還了今天對他的施舍。
“好,我等你,別騙我�!�
蓬松的稻草堆上,少年蓋著舊衣,像一只幼獸蜷縮著身子。木屋雪地外,青年拄著拐杖,一坑一步,輕快的前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