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禪院惠被德川這反問問住了，春天的老虎？是更餓了要給更多吃的了嗎？禪院惠回憶了一下最近師兄師姐對宿儺的評價都是“長高了有肉了”、“顛鍋更利落了”、“衣服要縫補的更勤了”，再想到自己小時候也是春天夏天里長個子快，吃的也多，德川這一番話是在警醒自己要給宿儺多吃點了。
德川說完就直起身，瞎扯了個理由說奴仆快找來了，他改日再帶上些好酒好菜來見，笑著被禪院惠打發(fā)回去了。
宿儺沒理會德川走前和他特意打的招呼，等人走后才緩緩走到禪院惠身后，伸出手環(huán)抱起這個還比他高一個頭的青年，克制的把頭輕輕靠在那輕薄的背上。
他剛剛離開時，他們講了什么？自己喝完水就跑了回來，就見德川的嘴離禪院惠極近，幾乎是貼著禪院惠的臉頰，臉上帶著笑意說著什么，他看不見聽不到。德川見自己回來，臉上還帶著挑釁般的表情，笑意更甚。
是的，挑釁。那些帶著新交到的女人，來到自己的鐵門前，朝自己扔石頭，扔吃剩的瓜果的男人，在逗女人笑的時候，看自己生氣的時候，臉上的挑釁的表情。那是無需學(xué)習(xí)思考，處于動物本能就能感受憤怒的挑釁。
被抱住的人身體只比自己寬闊了一點，環(huán)抱間的窄腰甚至沒秋天的冬瓜寬。因為一直在樹蔭里，他的體溫比自己涼很多，透過夏天的薄布安撫著自己身體的燥熱。臉頰靠著舒服的背，磨蹭了幾下，鼻息間，氣味干干凈凈的，只有昨晚一同洗澡時留下的皂角味，絲毫沒有剛剛魯莽的那人留下的汗臭味。腰間的手不禁收緊了力道，可惜下一秒就被親拍手背，遺憾的松開。
宿儺看著禪院惠臉帶熟悉溫柔的笑意，轉(zhuǎn)身就給你自己一個擁抱，輕輕地拍了拍背，拿起自己的手寫道“宿儺，別生氣，德川剛剛喝水沒有碰到你的水壺，你不想他喝，下次我別在腰上，他想奪都奪不走�！�
“沒生氣，不用別腰上。”寫完的雙手被禪院惠握在手心，宿儺突然感到了別扭一樣，不適的一點點抽出了手。哪怕他和禪院惠的交流都是通過掌心和手指書寫這種親密的方式，他也沒像德川那樣隨意的闖進(jìn)禪院惠的空間，直接拿水壺喝水，貼著人耳邊竊竊私語，他們明明才認(rèn)識幾次，就可以為一些事聊上許久，就好像親密的是他們一樣。
剛剛抽出的手又一下拉住了禪院惠，將人牽著到樹根上坐下，一句句問著：“禪院惠，剛剛你和德川聊了什么嗎？在我不在的時候。是在聊你嗎？”
才寫完，又急忙補上一句“你不想說也沒事的�！彼迌幌胂竦麓ㄒ粯郁斆У年J進(jìn)禪院惠的私人空間，但又迫切的想解開心中的疑惑。
“你很好奇嗎？哈哈哈�！倍U院惠笑著，仔細(xì)聽著旁邊急切的小孩在問出后緊張的呼吸，小小聲的，像是刻意隱藏自己聽者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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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想知道，告訴我可以嗎，禪院惠�！笨吹蕉U院惠的笑，宿儺知道這是他默許同意了，他有進(jìn)一步去了解他所不知道的，屬于禪院惠的事。
“其實德川沒和我說太多，唔，聊得多的主要還是你，你知道的，那次射箭后德川就像狼聞著肉味一樣，一直想要將你招募到他府上�！倍U院惠沒看到宿儺放松一瞬又繼續(xù)多想的表情，繼續(xù)寫道：“不過我都拒絕了，你還小，去到將人府中，只會被鞭策苦訓(xùn)，這是我的一點私心，宿儺，我不想你失去自由和快樂。當(dāng)然，如果你想去軍隊里立一番事業(yè)，我也會支持你的。德川他”
禪院惠的手指被掌心握緊，宿儺并不想知道后面的，什么軍隊，什么事業(yè)，他都不想，他只想好好在這山頭廟中，學(xué)著做飯，打著泉水，和禪院惠和廟里的人在一塊。
他不想再聽到德川，聽他家府上多么有錢有權(quán)，但又想知道禪院惠對這個突然闖進(jìn)的人本身有什么看法，握著的掌心松開手指，將另一人的手撐開，用最短的字句詢問著想知道的東西。
“德川的聲音好聽嗎？你喜歡和他講話嗎？”這是自己所沒有的。
“德川嗎？聲音啊�！倍U院惠一時也沒想過這個，與人交談，聲音好聽與否對他而言都沒多大影響，只是更容易記住這個人的特征。一個人從說話中能聽出很多東西，語氣、內(nèi)容、聲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點。老人的聲音沙啞、女子的聲音輕柔、男子的聲音低沉、兒童的聲音稚嫩僅此而已。
“德川的聲音，也就是正常男子的聲音，嗯，低沉但有勁，要是用這聲音和女子說上幾句情話，應(yīng)該能讓很多人喜歡上，畢竟是府上的少爺嘛。喜歡談不上，我聽過那么多聲音，蟲鳴鳥啼，風(fēng)吹溪流，這些聲音比人聲更悅耳。就像現(xiàn)在，宿儺，你剛剛游過的小溪拍打在石壁上，夏天的蟬鳴趴在我們頭頂?shù)闹︻^，這些聲音我會因為你在而記得更清楚，這些比人聲更讓我銘記�！�
一段長句寫完，禪院惠放松著筋骨，靠在粗糙的樹皮上，手指順著水流的聲音勻速敲打，“這就是水流的聲音�！�
兩人都安靜的沒有再寫話，夏天的熱氣稍有退去，樹蔭下的空氣里是岸邊帶著潮氣的風(fēng)。
禪院惠拉過宿儺坐在他的身后，用手將那柔順的長發(fā)一點點攤開，用手指輕輕梳順，這是廟里最長的頭發(fā)，師姐們都經(jīng)常打趣宿儺的長發(fā)比山下女子的都要好。宿儺一直想剃，但師姐每次只給他在末尾修上一剪。
頭發(fā)在夏天干的很快，分成三縷再交叉編好，用先前編好的草結(jié)捆緊，禪院惠很滿意這和師姐學(xué)的綁法，師姐說這是麻花辮，不容易散，農(nóng)村的孩子經(jīng)常綁，方便農(nóng)活也方便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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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儺拉過綁好的發(fā)尾，草綠色的草結(jié)捆扎著自己的紅發(fā)，一朵白色的小花被插進(jìn)了發(fā)絲間，藏住了編發(fā)者的一點點小心思。
咕嚕一聲，一直安靜坐著的宿儺一下用手按住了蠕動的肚子。禪院惠聽著動靜，才想起宿儺還未吃飯。夏日天色黑的慢，竟也讓他忘了時間。
“快！宿儺，看看之前捕到的魚看下還新鮮不，趕快烤了吃吧�！�
宿儺沒有動身，看了眼先前捉上岸的魚，因為高溫和缺水，躺在草地上已經(jīng)沒了在水中的動靜，已然死了挺久。
伸手解開剛剛綁好的頭發(fā)，寫了句我再去捕，就脫下衣物，一把鉆進(jìn)了水中。
禪院惠還沒來得及說自己帶了些其他食物，就聽見入水聲，無奈只能在樹角輕輕刨了個土坑把死去的魚埋進(jìn)土里，才走去一旁的樹叢，拾撿起樹枝干草，準(zhǔn)備生火。
抱的柴火不多，禪院惠在岸邊選了個避風(fēng)處，從懷中拿出火星子，對著干草一吹，微小的火焰慢慢燃起，很快燒了起來。
自己看不見火苗的躍動，只是伸出手掌，感受著火的熱離自己的進(jìn)遠(yuǎn)。
宿儺這次捕了兩只不大的魚，上岸后看著升起的煙霧，帶著魚找到了禪院惠。禪院惠把衣物和刀都帶了過來，宿儺先拿刀給魚簡單的削鱗剖開對半處理了一下，就用剛洗好的樹棍從魚的肉間交替穿過，放在離火一寸處烤著。自己用布巾簡單擦了下，才靠著禪院惠坐下，借著篝火烘烤著頭發(fā)。
山邊爬上夕陽，粉色的天空照耀著最后的陽光，溪水潺潺流過，臉上是火舌襯出的火光。魚皮在高溫下滲出皮下的油脂，散發(fā)出淡淡的油香。新鮮的魚肉沒有牛羊肉那樣強烈的葷腥味，即使是食素多年的僧人，聞到這味也不會反嘔不適。
包裹的布袋里有著一點曬干的大料，被研磨成粉后撒在滋滋做響的魚肉上，被襲上的火焰一卷，在爆燃中為肉添上了彌彌的辛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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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院惠是不吃肉的，他已經(jīng)成年，也就不再需要用肉補充營養(yǎng)。宿儺為他同樣用木棍烤著，只是烤的是蔬菜和豆干。紫黑色的茄子被火燒的軟爛，豆干的表面也升起一個個氣泡。
在宿儺眼中，禪院惠抱著雙膝坐在他的對面，橙紅色的火光打在他的臉上，鼻梁上的陰影顯得這臉更加消瘦，卻也棱角分明，他已經(jīng)是大人了，除了德川他還會遇到更多的人。只能慶幸他是個和尚，不會有女子想去靠近他這瘦弱的身軀。但他這對他人的善良，對找上來的德川都能友善的話語，真的不會有人想突破禁忌，來接觸這個眼瞎的和尚嗎？會有的，那些人總是會因為什么，就盲目的依附上那些劣跡斑斑的男性，看不見他們丑陋的嘴臉。
看不見，成了禪院惠的優(yōu)點，看不見，所以他的身邊得有其他人，用觸摸，用聲音，用被應(yīng)許的親密出現(xiàn)在他的身邊。
火光在禪院惠的眼中奔騰舞動，把那灰白的雙眼都變得脈脈含情，宿儺第一次覺得，禪院惠是如此好看，一種特殊的可能在他的腦海里出現(xiàn)。聲音，我要讓他聽見我的聲音，更多的記住我。
宿儺轉(zhuǎn)身坐到禪院惠身邊，像做了重大的決定一樣，一筆一劃同禪院惠寫著，每寫一個字，他的喉間都在努力發(fā)著古怪沙啞的聲音，“禪院惠，我想和你說話，用我自己的聲音。教我說話好嗎？”
禪院惠不是沒想過教宿儺說話，但是善禮師姐同她說，天生聾啞的人因為沒聽過讀音，所以很難學(xué)會說話，宿儺能夠識字、書寫、交流，已經(jīng)很幸運了，要讓宿儺學(xué)會說話，除非從小學(xué)起。禪院惠也只好把這個想法按下，拜托師姐多教教宿儺用手勢講話，在寺廟里不是隨時都能有紙筆，讓宿儺和人溝通的。
“宿儺，你真的想學(xué)嗎？我是說，你學(xué)說話會很難，這個要很多的練習(xí)，要很久很久才可能學(xué)會簡單的讀音。”禪院惠說的很真摯，他無比希望宿儺能正常的和人溝通，但這一路有多難有多苦，卻只能宿儺一個人品嘗。
宿儺看出了禪院惠的憂慮和擔(dān)心，他不怕這有多難，只是怕沒人陪著他，看到他的努力，“禪院惠，我想讓你清楚地看見我�！彼迌檬置U院惠的耳朵，“用你的耳朵看見我，我想被你看見，被你聽見。教我說話好嗎？”
禪院惠一時沒有回答，在宿儺注視了很久后，才拉住宿儺的手抵上自己的喉結(jié)，重重的按著，另一只手指在宿儺有些出汗的掌心，一字一聲的寫著。
宿儺的注意分成了三瓣，禪院惠的薄唇在慢慢講著，指尖下的軟骨因為發(fā)聲在振動著，手心在確認(rèn)著自己沒有聽錯禪院惠的話，他在說“以后我會手把手教你，你想說，我陪著你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