褲子并沒有濕,不需要換。
高中時期的黎槿,像是二十四個小時里有十二個小時暴露在太陽下,又黑又瘦,每天穿著洗得顏色發(fā)白的校服。
看著是溫順聽話的性格,卻經(jīng)常和同級的差生混在一起,手臂和膝蓋隔三差五便會有新的擦傷。
要說那時候的黎槿有沒有人追,倒不是完完全全沒有。黎槿把自己養(yǎng)得很糙,然而抵不住天生的底子優(yōu)越,再粗糙也很難埋沒。
除了小太妹們會給黎槿寫情書,偶爾一兩個普通的女學(xué)生注意到了他,像挖掘出了什么寶藏,等認識兩天后稍微熟悉,覺得時機成熟了,找著機會,把人帶到教學(xué)樓下,絞著手指羞澀地表白。
不過黎槿都會先露出一臉驚訝,然后是一個勁地道歉表示自己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最后要么女生捂臉哭哭啼啼跑開,要么黎槿怕被糾纏,卷著風(fēng)逃離。
有人成功追問過黎槿喜歡的人誰,黎槿不愿意說名字,卻又能在對方懷疑根本沒有這個人的時候,將心里那個人描述得很清晰。
黎槿高中的前大半段渾渾噩噩,到了臨近高中尾聲的后半段才猛地覺醒似地開始發(fā)憤圖強。
大學(xué)是一個分岔路,將同一個高中同一個班級的同學(xué)分散,投往各個方向。作為繁榮的一線城市,有著許多優(yōu)秀的大學(xué)學(xué)府,可惜以黎槿高中“朋友”沒眼看的分數(shù),黎槿中規(guī)中矩的成績?nèi)允沁h遠將他們甩到了身后。
新的老師、新的同學(xué)、新的生活。黎槿被慫恿著到處瞎跑的機會,驟然縮減為零,長期三點一線往返教室、圖書館、公寓,被毒辣太陽凌虐的時間少了。
光陰在別人身上是留痕跡,換到黎槿身上,是溫柔地剝雞蛋殼。
那些曬出來的暗色,在四年的大學(xué)生活,徹底沒了影,細膩的皮膚,被光線一照,甚至?xí)椎冒l(f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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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今天是暴雨天。
黎槿在車庫看著見底的油表,默默下了駕駛座把門關(guān)好鎖車,回到樓上,從頭到腳備了套干凈的衣物裝進包里,再拎了把稍微大一點的雨傘,重新下樓。
風(fēng)里裹著雨,呼呼地吹來,公車亭遮陽板起不來作用,就算再加一把傘,也攔不住這般如同倒水的鬼天氣。
身邊有同樣趕著上班的,來去匆匆,舉著雨傘從身側(cè)過,稍有不留神,雨傘被撞歪,人被擠開,只需眨眼的功夫,天上連帶傘上,兜頭而下,嘩啦地澆了一身。
黎槿激得一哆嗦,盡可能護著袋子,怕回了公司沒法換。轉(zhuǎn)而又顧不得是不是成了只落湯雞,他想到之前他站的那處地上,石磚松動聚了一灘泥水,踩了容易滑倒,好心提醒道:“您別太著急,留心”
那大叔以為是擠走黎槿搶了黎槿的位子,黎槿不樂意,頓時羞惱地推了黎槿一把,“哎呀,你自己注意點嘛,我一身的老骨頭了,最怕感冒發(fā)燒,哪里比得過你們年輕人。這里剛好有點擋雨的,給我站站怎么了?”
黎槿知道人多,一直努力在避讓,待在不影響上下車的地方,他分明很注意了,怎么會挨了劈頭蓋臉的一頓罵。
“對不起”黎槿呆愣看著兇巴巴的大叔,心底酸澀委屈。
淅瀝瀝的雨聲,水珠沖刷著空氣。周圍仿佛有無數(shù)只眼睛,在用鄙夷探究的眼神盯著他。黎槿握住傘柄的手顫抖,嘴唇也顫抖,面對大叔的強詞奪理,他好像除了道歉說不出別的。
黎槿抿緊發(fā)白的唇,雨傘前傾,擋住半張臉,悶不吭聲走遠換到另一邊。
眼看再過些時間,今天很大概率會遲到,黎槿沒空繼續(xù)悵然,擦拭落到眼皮的雨滴,歪著腦袋,努力在暴雨營造的朦朧中分辨公共汽車來了沒有,是不是他等的那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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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咘咘——”
橫在黎槿前頭的一輛轎車在按喇叭,黎槿覺得看著眼熟,心口跳了一下,可他很快否認了這個概率很低的“可能”,更不想挪腿去對車牌號,會弄濕了鞋子褲腳,丟了好不容易新占著的遠離人群的“好”位子。
車子又一遍短暫急促按了兩下喇叭,黎槿不解地左右掃了圈,分明沒看到有誰往這邊趕。
莫非又是他擋住了路?
好倒霉。黎槿對自己今日的差運勢無可奈何,嘆了口氣,打算再次委屈自己,給這車騰出位子。
沒走兩步,有道清透嗓音叫住了他。
“黎槿�!辟N了遮光膜的車窗降下了半掌,黎槿從縫兒里看到了江拾云的臉,“你上不上車?”
雨勢很大,江拾云把話說完就關(guān)上了玻璃,車還穩(wěn)穩(wěn)停在那兒,沒有一腳油門“咻”地揚起水花離去。
有輛公車過了路口,遠遠駛來,黎槿沒分辨出那個數(shù)字是11還是17,一咬牙,麻利地把傘收起,拉開車門鉆進了車里。
江拾云讀研的學(xué)校在這兒附近,黎槿鮮少能遇見江拾云,沒想到今天這么巧,江拾云要去他公司補拍一些細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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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太謝謝你了,給你添麻煩,等你有空了請你吃飯吧。”黎槿把濕噠噠的雨傘折好裝進塑料袋收到腳邊,很誠心地道謝。
江拾云挺敷衍:“不用,順路�!�
公司距離這兒有近二十公里,雖然不堵,但開車也需要四十分鐘,下著大雨開不快,可能得花上更久的時間。
黎槿為什么會住在這里,并不偏僻的地段,不論是通勤、交通、房價或是租金,市里有更多其他更好的選擇。
有些事經(jīng)不起深究,黎槿揪著背包的帶子,趁江拾云專心開車目不斜視,悄悄打量江拾云線條流暢的側(cè)臉。
雨刮一左一右,來回掃動,副駕上的人暗地里松一口氣,僥幸對方?jīng)]有要向他提問的興趣。
氣氛和車內(nèi)的溫度一樣,開的冷氣不算低,單純?yōu)榱朔忾]空間沒那么悶熱。怎奈黎槿濕了頭發(fā)衣服,卻是冷得要發(fā)抖。
黎槿拉開背包拉鏈翻出紙巾,把頭發(fā)擦了擦,無濟于事,他屏著呼吸,輕著動作伸出手指,將出風(fēng)口的方向往上撥。
“冷?”江拾云余光瞧見黎槿的小動作,問完沒多說話,在等紅路燈的間隙,打算幫忙把溫度調(diào)高。
上車時后邊有公車,急著走,到此刻才發(fā)現(xiàn),這人像剛被從水里打撈起來,抱住一只背包,水光從光潔額頭一路淌到細長脖頸,鉆進領(lǐng)口,肩膀的衣服明顯濕透了正貼在皮膚,誰知道擋住的那些是不是同樣吸滿了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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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座有衣服,我給你拿了換上�!苯霸普f著要把車靠邊。
黎槿趕緊說不用,“我有帶�!�
“那為什么不換?”
江拾云的眉頭又擰緊了,學(xué)霸大多數(shù)不能理解普通人的思維,出生后便一帆風(fēng)順,沒吃過苦的江拾云更是典型,有厭蠢癥,而且耐心不足。
黎槿心跳撲通撲通的,手指不知不覺把背包的一角揪出了褶皺。
“你我都是男人,你有的東西我什么沒有?”江拾云疑惑黎槿為什么猶猶豫豫:“還是說,你打算等感冒了好請病假?”
黎槿連忙搖頭,耳尖更紅。
車子依舊停到了路邊,江拾云的意思是路上有違章拍攝,光溜溜的被拍了去,影響不好。
然后江拾云嫌黎槿動作慢,側(cè)過來直接給黎槿解了安全帶,“愣著干什么,不怕上班遲到了嗎?”
黎槿羞得臉和脖子通紅,鵪鶉一樣低著頭,捏住衣服下擺往上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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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微背過去的身子,手臂向上抬,隨著布料剝離露出的一截腰線,往中間收成狹窄一段。
脊梁骨以及腰窩的凹陷,給雪白的一片添上了暗色的痕跡,卻絲毫沒有頗壞它的美感,反而打著旋似地要將思維拽往偏離軌道的地方。
是想象中消瘦男生會有的身材,然又打心底地認可里頭藏了諸多細節(jié),哪哪兒都不一樣。
直到另一個顏色的t恤套進腦袋,把莫名泛起粉色的皮膚遮擋,江拾云才猛地想起,自己很沒有禮貌地忘了該非禮勿視。
不等黎槿看過來,江拾云扭頭看向左側(cè)窗外。
有了剛剛縈繞腦海,短時間揮散不去那幕,黎槿略含鼻音的聲調(diào)鉆進耳朵里,又軟又麻:“我好了”
江拾云“嗯”了聲,在啟動引擎時,視線卻飄向了黎槿的腿,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要替黎槿擔心那條褲子濕不濕、有沒有帶換的。
雖然他把這歸為“換衣服都等了,再換條褲子也不用多久”,他做事不會只做一半,不覺得有這個想法不妥。
但又感到好險,幸虧黎槿在他把話說出口之前,告訴了他,褲子并沒有濕,不需要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