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一等大孝子
過了好一會,徐永紅才用幾聲干笑試圖破冰,“我說呢,怎么今天突然回來。結(jié)婚好呀,結(jié)婚是好事,你年紀也不小了。過兩天叫小陳來家里吃個飯,我們兩家見見面。” 白勝莉點頭,又說,兩人回來只是領(lǐng)個證,等加州一切置辦好了,再請兩邊父母去美國團聚辦酒。 兩人心里仿佛一塊大石落下,又有些悵然若失,早上說給她相親趙家兒子的事,雖然心有戚戚,此時也不提了。 平心而論,陳青算不上是多么好的結(jié)婚對象,兩家文化天南地北,吃不到一起更吵不到一起,又有些重男輕女的意思。只是如今白勝莉常年在美國,天高皇帝遠,手再長,伸不到加州去。她認準的事,就算是父母也不好置喙。 不知為何,徐永紅胸口隱隱作痛,開始喘不上氣。 她伸手尋摸了兩顆定心丸,囫圇吞下,好在無人發(fā)覺。 白明義張羅著要給自己來杯白酒慶祝慶祝,又叫徐永紅去炒碟下酒菜。白勝莉趕忙攔道:“別勞動我媽了,我來炒給你吃。” 說著抹手進了廚房,從冰箱里拼湊出幾樣原料,給白明義炸了一盤辣子雞丁,又順手給徐永紅煎了個歐姆蛋。炒完放了兩盤端給老兩口,說,“好不容易回家,也讓我孝敬孝敬爸媽�!� 徐永紅盯著盤子里的歐姆蛋問:“這個雞蛋煎得真好,什么來頭?”白明義在一旁道,“這不就咖喱蛋包飯上面的蛋么。你沒吃過?”徐永紅白他一眼,“誰問你了?我好不容易吃一回女兒做的飯,就你在這里掃興�!� 白明義這會也有些女兒嫁人的實感了,一口酒下去辣得有些上頭,揉了揉眼睛,摟住妻子的肩說,“咱們兩個沒有白活一場�!� 徐永紅吸吸鼻子,又說,“何苦跑那么遠,其實要我說,就留在家里又怎么樣?難道還少你一口飯吃�!� 白勝莉看著他倆吃,只笑笑,不講話。 吃完飯。白明義叩叩桌子。白勝莉會意,等收了桌子,從檀木架子上取下一整套茶具,鋪平開來,問道:“鐵觀音還是普洱?” 白明義道,“前些日子剛有人寄了大紅袍來。就用那個吧�!� 喝口茶,白明義又說,“我講個事�!� 白勝莉問,“什么事?” 白明義手舉起又放下…</p>
過了好一會,徐永紅才用幾聲干笑試圖破冰,“我說呢,怎么今天突然回來。結(jié)婚好呀,結(jié)婚是好事,你年紀也不小了。過兩天叫小陳來家里吃個飯,我們兩家見見面�!�</p>
白勝莉點頭,又說,兩人回來只是領(lǐng)個證,等加州一切置辦好了,再請兩邊父母去美國團聚辦酒。</p>
兩人心里仿佛一塊大石落下,又有些悵然若失,早上說給她相親趙家兒子的事,雖然心有戚戚,此時也不提了。</p>
平心而論,陳青算不上是多么好的結(jié)婚對象,兩家文化天南地北,吃不到一起更吵不到一起,又有些重男輕女的意思。只是如今白勝莉常年在美國,天高皇帝遠,手再長,伸不到加州去。她認準的事,就算是父母也不好置喙。</p>
不知為何,徐永紅胸口隱隱作痛,開始喘不上氣。</p>
她伸手尋摸了兩顆定心丸,囫圇吞下,好在無人發(fā)覺。</p>
白明義張羅著要給自己來杯白酒慶祝慶祝,又叫徐永紅去炒碟下酒菜。白勝莉趕忙攔道:“別勞動我媽了,我來炒給你吃�!�</p>
說著抹手進了廚房,從冰箱里拼湊出幾樣原料,給白明義炸了一盤辣子雞丁,又順手給徐永紅煎了個歐姆蛋。炒完放了兩盤端給老兩口,說,“好不容易回家,也讓我孝敬孝敬爸媽�!�</p>
徐永紅盯著盤子里的歐姆蛋問:“這個雞蛋煎得真好,什么來頭?”白明義在一旁道,“這不就咖喱蛋包飯上面的蛋么。你沒吃過?”徐永紅白他一眼,“誰問你了?我好不容易吃一回女兒做的飯,就你在這里掃興�!�</p>
白明義這會也有些女兒嫁人的實感了,一口酒下去辣得有些上頭,揉了揉眼睛,摟住妻子的肩說,“咱們兩個沒有白活一場�!�</p>
徐永紅吸吸鼻子,又說,“何苦跑那么遠,其實要我說,就留在家里又怎么樣?難道還少你一口飯吃。”</p>
白勝莉看著他倆吃,只笑笑,不講話。</p>
吃完飯。白明義叩叩桌子。白勝莉會意,等收了桌子,從檀木架子上取下一整套茶具,鋪平開來,問道:“鐵觀音還是普洱?”</p>
白明義道,“前些日子剛有人寄了大紅袍來。就用那個吧�!�</p>
喝口茶,白明義又說,“我講個事。”</p>
白勝莉問,“什么事?”</p>
白明義手舉起又放下,又舉起,過了一會又放下,徐永紅忍不住嗆他:“你別在這里擺架子,有屁快放�!�</p>
白明義瞥了徐永紅一眼,“低俗,”這才緩緩開口道:</p>
“勝莉好不容易回一次家,雖說是好不容易回家,畢竟很快又要回去。這一去了美國就不知道什么時候再回來了。家里房間,我看空著也是空著�!�</p>
白勝莉心里一股不良的預感升起。只見白明義接著說道,“你大伯給我打電話,說東萊表弟快大四了,最近在深圳找了個實習,六個月。最近房子不好租,他又嬌慣,我就說讓他住到家里。”</p>
徐永紅一驚,“咱家就兩個房間。你讓他住客廳?”</p>
“這個么——”白明義語焉不詳,看向白勝莉。</p>
白勝莉指著自己,“你不會是讓我——?”</p>
“我沒這么說。不然,和我們擠一擠也不是不可以。”</p>
白勝莉冷笑:“我們家有這樣的偉大人物,我竟然不知�!�</p>
白明義說,“你什么意思?”</p>
“堂堂白大少爺,屈尊降貴從老家移駕廣東,怎么能租房住呢,我這樣的小人物自然是要退避三舍了�!�</p>
話還沒說完,迎面就是一巴掌扇過。白勝莉驚得跌在椅子上,只見白明義吹胡子瞪眼:“脾氣大了還會和我頂嘴了?你有本事了!”</p>
白勝莉嗆上,“對,我就是有本事!我在美國打拼 7 年,也沒見有哪個叔叔伯伯的房子肯讓給我��!”</p>
徐永紅看著上一秒還合家團圓的父女頃刻反目,只覺得血壓升得比自己的心率還要快,在一旁各打三十大板,“你沒事吼孩子干什么!”,說完作勢又要打女兒:“你也是的,你爸犯渾,你還接他的話茬!”</p>
白明義也不甘示弱:“你有本事,你在美國讀書,花的難道不是父母的錢?畢業(yè)以后,不說回來孝敬父母,說留美就留美,說結(jié)婚就結(jié)婚,有把我們放在眼里嗎?掙了那么多錢,也沒見你幫襯家里人。這會稍微照顧一下自己家表弟都不肯了?也對,馬上連人帶姓都是他們潮汕佬家的人了,胳膊肘子往外拐,吃里扒外的家伙,我是沒福氣,供不起你這尊大佛!”</p>
說罷捂住胸口,又做心痛狀。</p>
白勝莉站起來,只覺得眼冒金星,站都站不穩(wěn),道:“你別在這里轉(zhuǎn)移話題,話要這么說,是嫌我在家待太久了。誰家結(jié)婚前把自己女兒的房間讓給侄子?外人怎么稀罕自己閨女都不夠,你倒好——”</p>
白勝莉說不下去了,向來白明義和徐永紅比著賽地在家吵架,都是為了在家里更有面子,說話更硬氣。只是爭來爭去,不過是朝三暮四的無用功。</p>
像表哥住在家里的事,若放在平常,左不過她家出上一筆租房費用,既圓了白明義的面子,又不至于一家人過得不舒服。</p>
這種事情放在十五年前,白大伯還在老干部活動中心當個小科員的時候,倒也罷了。放在十年前,兩口子還沒在過年飯桌上被大伯哥嘲笑生不出兒子的時候,也無所謂。偏偏白大伯六年前升了處長,疫情前還置換了一套三室一廳。這下兩家相處從幫扶變爭面子,白明義明里暗里都想高自己大哥一頭,徐永紅卻沒心思陪他打腫臉充胖子。</p>
這回侄子來深圳實習,大哥只是開了個頭,白明義就自作主張大包大攬地把侄子的住房安排到了自己家。說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心底卻存了要用一線大城市的排場來壓壓老家氣派的念頭。</p>
他清楚,侄子住進家里,徐永紅心下必定委屈。但要是先激了白勝莉大哭,再大鬧一通,徐永紅看女兒精神崩潰,就會心慈手軟,給上他一筆錢平息家庭矛盾。</p>
白勝莉在兩個好強的人組成的家庭中長大,看慣了父母斗法吵架,有時候也覺得自己像個墻頭草,哪邊需要,就偏向哪邊晃晃。她心里明白,自己的情緒是父母用來制衡彼此的工具和手段。</p>
只是自己乖巧懂事了 27 年,換來的卻是父親對自己變本加厲的盤剝。她數(shù)年沒有回國,但白明義對即將出嫁女兒的不舍,還不敵自己在老家的孝子排位。</p>
她這表哥要真是像她爸說的,有“大智慧”,難道不知道自己在老家的一次蝴蝶振翅能在深圳引出這樣大的風暴?</p>
這下眼淚不禁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再說下去,等到她淚水決堤,對她發(fā)表占據(jù)道德高地的言論不利。索性連飯也不吃了,抓了行李就往外走。</p>
臨走前在門口停了停:“你也不用在這里一口一個潮汕佬的,把剛回國的女兒趕走的事,全天下還有哪家人做得出來。”</p>
白明義坐在原地,臊得面紅耳赤。有話到嘴邊卻講不出,只把筷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扔,烏木筷子抖了兩下,噼啪滾到桌下去,沒人撿。</p>
徐永紅追出去。抓住白勝莉的手臂,說:“男男,別跟你爸生氣,他那個人你也知道,嘴硬心軟,這么多年都是這個樣子的。你不理他也要心疼媽媽,媽媽好久沒見你了�!�</p>
白勝莉看著一大早起來為自己準備接風的母親,一時五味雜陳,只覺得有苦難言。她站定了,深呼吸一口,然后才握住徐永紅的手,道:“媽媽,我從美國大老遠飛回來,也不是為了在家里睡地板的�!�</p>
說罷撩開手,轉(zhuǎn)頭就走。</p>
徐永紅被留在原地,心底一瞬涼透。</p>
這一家子,老的小的各有各的不講理,獨留她一個在這里受夾板委屈。她滿腔母愛無處傾瀉,憋在心中和更年期一激便成了火氣,不顧自己小學校長的面子,白天在小區(qū)花園里就抹起淚來,圾垃著拖鞋回了家。</p>
一開門,看著始作俑者她——的老公白明義還不當回事:大腹便便躺在沙發(fā)上,梳著四六分頭喝他那七十二道工序古法炮制的大紅袍,徐永紅氣不打一處來,嗓門立刻提高八度:“所以你家白東萊到底什么時候來深圳?”</p>
白明義不敢看她,嘴里囁囁嚅嚅,說:“明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