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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焦尸疑云。

    我蜷縮在宮墻拐角的陰影里,喉嚨里泛著鐵銹味,雨水順著額角滑進領口,激得肩胛那道舊疤火燒似的疼。

    三個時辰前,我絕不會想到自己會像只喪家犬般躲在御膳房泔水桶后頭——畢竟給皇子驗尸的活兒,向來輪不到我這野路子仵作。

    沈娘子,仔細您的手。

    侍衛(wèi)掀開蓋尸布時,白蠟燭噼啪爆了個燈花,我瞥見他喉結滾動兩下,靴底蹭著青磚往后挪了半步。

    焦尸蜷在黃花梨木榻上,皮肉黏著織金錦被燒成黑紅琥珀,像廟會上澆糖畫的師傅失手打翻的糖漿。

    我捻了捻尸身指甲縫里的碎屑,金檀香的甜膩混著腐肉酸氣直沖腦門——圣上昨兒剛用這香料祭過太廟。

    喉骨沒煙灰。我摘了麂皮手套,銅盆里涮手的皂角水濺濕袖口,人是先斷了氣,再扔進火里的。

    領頭的太監(jiān)掐尖嗓子冷笑:三殿下吃醉酒打翻燭臺,滿屋奴才都瞧見了,沈娘子可別仗著在義莊摸過幾具賤民的尸首,就敢攀扯貴人……

    我抄起銀針戳進尸身虎口,挑開焦皮下粉白的肉:貴人常年拉弓射箭,繭子能用藥水泡沒,骨頭縫可騙不了人。

    滿屋抽氣聲里,窗縫忽然灌進一陣穿堂風,吹得我后頸發(fā)涼。

    那尸體的左手小指骨,分明缺了一截。

    喀嚓。

    瓦片碎裂聲炸在頭頂,我猛地把驗尸用的鶴嘴鑷捅進袖袋,玄鐵令牌的棱角硌得腕骨生疼——方才替焦尸闔眼時,這東西就攥在他掌心,刻著燼字的紅漆艷得像血。

    靴子碾過青苔的動靜越來越近,我摸出防身的砒霜粉,突然想起容燼那廝的譏笑:沈昭雪,活人可比死人危險多了。

    砰!

    泔水桶被長刀劈成兩半,腌臜汁液潑了我滿身。黑衣人蒙面巾上繡著銀線狼頭,刀尖抵住我咽喉:東西交出來。

    我佯裝發(fā)抖去摸腰間布袋,實則將令牌滑進臭魚肚腸:官爺明鑒,民女只偷了塊玉佩……

    撒謊。刀鋒下壓,血珠滾進鎖骨,三皇子給你的密信在哪

    遠處突然傳來梆子聲,黑衣人分神剎那,我揚手把砒霜粉甩向他雙眼,連滾帶爬沖進雨幕。

    雷聲吞沒了慘叫,懷里的令牌燙得像塊火炭。

    護城河漂著宮燈殘骸,我縮進橋洞掏出令牌,借著閃電看清背面小字:

    子時三刻,亂葬崗東第三棵槐樹。

    腐泥混著尸臭漫過腳踝時,我嗤笑出聲。三皇子容燼,那位傳聞中斗雞走馬的紈绔,墳頭土都沒干呢,倒學會和死人搶地盤了。

    槐樹枝椏上突然垂下截蒼白手腕,玉扳指磕在樹干上叮地一響:沈姑娘,驗了在下的尸,可還滿意

    第二章:鬼醫(yī)夜訪。

    容燼倒掛在槐樹上晃蕩,雨珠子順著他松垮的衣襟往我臉上砸。

    我攥緊沾著尸油的鶴嘴鑷,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滁州驗過的吊死鬼——那人的舌頭也這么長,可惜沒學會說人話。

    沈姑娘這眼神,倒像要給我開膛驗尸。

    他翻身落地,濺起的泥點子沾上暗紅袍角。我這才看清他腰間別著個青瓷藥瓶,塞子雕成咧嘴的骷髏頭,隨著走動叮咚作響。

    遠處傳來野狗撕咬腐尸的嗚咽聲,容燼掏出火折子點燃枯枝,暖光映得他耳垂那枚玄鐵耳釘泛青:刑部的人往護城河搜了,沈娘子若想活命……

    我抬腳就往西邊墳堆走:東郊亂葬崗三日一埋新尸,混在運尸隊里出城最穩(wěn)妥。

    枯枝突然咔嚓斷裂,容燼攥住我手腕的力道大得駭人:你怎知今日有埋尸隊

    未時三刻雨勢轉小,抬棺的腳夫怕爛了草鞋,定會抄近道走野狐嶺。

    我甩開他的手,從袖袋摸出塊發(fā)霉的胡餅啃,昨兒路過城隍廟,見他們賭錢時褲腿沾著嶺上的鬼針草。

    他忽然悶笑出聲,火光在眼底碎成星子:難怪老頭子非要雇你這野仵作驗尸。

    我嚼著發(fā)霉的胡餅沒搭腔,突然想起老劉頭臨終前緊攥的褪色宮絳——和焦尸腰間露出的半截絲絳,都是靛青鑲金邊的制式。

    五歲那年被義莊老劉頭撿回去時,他也說過同樣的話。

    那會兒我趴在亂葬崗喝死人血,被當成食腐的野狗,老劉頭卻把最后半塊饃掰給我:丫頭眼毒,能辨陰陽。

    腐葉被踩碎的響動打斷回憶,容燼猛地將我扯進半塌的墳窟。三支弩箭擦著發(fā)梢釘進墓碑,火星子濺在殘破的紙錢上,燒出個焦黑的窟窿。

    刑部的狗鼻子挺靈。他往我手里塞了把藥粉,掌心燙得像剛煨過火炭,往東半里地有座破廟,撐半炷香,我替你料理尾巴。

    我貓腰鉆出墳窟時,聞到他袖口散出的苦杏味——是鶴頂紅混著甘草片的味道。去年臘月給醉仙樓鴇母驗尸,她指甲縫里就沾著這味兒。

    雨絲裹著血腥氣往衣領里鉆,我攥著藥粉沖進松樹林,背后響起刀刃相撞的錚鳴。這場景莫名熟悉,像極了老劉頭咽氣那晚——他把我塞進裝壽衣的樟木箱,自己拎著剁骨刀迎向門外黑影。等血腥味散了,箱縫里只淌進一灘混著藥渣的血。

    破廟殘破的觀音像下堆著霉爛的稻草,我縮在供桌下數(shù)著心跳,忽聽見瓦片咯噔輕響。

    沈娘子這鉆洞的本事,倒是配得上野狗的名號。

    容燼倒掛在房梁上沖我笑,衣擺滴滴答答往下淌血,腰間骷髏瓶裂了道縫。他甩給我個油紙包,里頭躺著三塊桂花糕,只是被雨水泡發(fā)了,黏糊糊地貼著青蒿汁。

    斷頭飯我掰了塊糕塞嘴里,甜得發(fā)苦。指尖突然顫了顫,將最后一口糕屑撒向窗縫外的烏鴉。那些黑羽畜生爭食時,像極了亂葬崗搶腐肉的野狗。

    他盤腿坐在積灰的蒲團上,掏出金針挑掌心傷口:城西王婆子給的,說是謝我治好了她孫子的癔癥。

    針尖突然轉向我咽喉,但你若敢吐出來,我不介意多殺個人。

    破曉的光從漏頂?shù)耐呖p刺進來,照見他耳后未擦凈的血跡。我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抹,卻被他鉗住腕子按在供桌上,藥瓶磕在脊梁骨上生疼。

    虎口繭子用明礬泡過,耳洞是十五歲后穿的。我盯著他發(fā)青的指尖冷笑,游醫(yī)先生這手上功夫,倒比太醫(yī)院的院判還講究。

    他忽然松了力道,撿起滾落的桂花糕塞進我嘴里:沈昭雪,你比尸體有趣。

    甜膩混著血腥在舌尖化開時,廟外傳來烏鴉啄食的撲棱聲。容燼用染血的袖子擦凈案上香爐,摸出塊玄鐵令牌扣在爐底——與我懷里那塊一模一樣,只是背面刻的不是燼,而是歪歪扭扭的弒字。

    三皇子棺槨里藏著北漠軍防圖。他蘸著血在供桌畫了幅簡略輿圖,沈娘子若肯合作,明日此時,我?guī)闳デ普嬲氖w。

    我咽下最后一口桂花糕,喉頭黏著的糖渣刺得生疼。老劉頭總說仵作不能沾甜食,會污了鼻子的靈性�?伤煌背珊Y子那晚,懷里還揣著給我買的麥芽糖,血浸透了糙紙,糖塊紅得像胭脂匣子。

    容燼的背影消失在晨霧里時,我摳出香爐下的令牌。

    鐵銹味混著供香殘渣鉆進指甲縫,那弒字凹槽里還嵌著半片干涸的血漬,在光下泛著詭異的藍——是西域孔雀膽獨有的色澤。

    破廟門檻突然嘎吱作響,昨夜追殺我的黑衣人躺在血泊里,左臂衣袖被撕開,露出靛青的狼圖騰刺青。

    我蹲下身掀開他蒙面巾,喉頭猛地發(fā)緊。

    這張臉我認得,是刑部侍郎家的馬夫,上月初八還來義莊領過他姘頭的尸首。

    第三章:青樓密賬。

    泠月閣的胭脂味熏得我太陽穴突突直跳,容燼往我手里塞了顆薄荷丸子,指尖擦過我掌心時沾著硫磺味——方才翻墻前,他在后巷燒了三具黑衣人的尸首。

    賭坊打手都沒你手腳俐落。我捻開丸子嗅了嗅,是解迷香用的冰片。

    他順手扯開我束發(fā)的布帶,鴉青發(fā)絲垂下來遮住耳后傷疤:沈娘子這扮相,倒比醉仙樓的姑娘還俏三分。

    二樓雅間垂著茜紗帳,博山爐飄出的甜膩暖煙裹著酒氣。我蹲在房梁上數(shù)瓦片裂縫,容燼大咧咧歪在貴妃榻上剝葡萄,絳紅錦袍滑落肩頭,露出鎖骨處猙獰的疤痕。

    三殿下最愛這間聽雨軒我盯著榻角半干的血漬,那是用鐵銹混著朱砂涂的,遠看像潑墨梅花。

    容燼將葡萄籽彈進鎏金痰盂,準頭極好:每月初七,他在這兒包場聽《折柳曲》。

    窗外更夫敲響三更梆子時,我摸到拔步床雕花隔層里的暗格,銅鎖上還沾著口脂——是西域螺子黛的靛青色,去年大理寺少卿小妾中毒案里見過這稀罕物。

    讓讓。容燼突然貼著我后背伸手,藥香混著血腥氣鉆進鼻腔。他兩指夾著銀簪捅進鎖眼,咔嗒聲剛響,樓下突然傳來龜奴的尖叫:走水了!快護著泠月姑娘!

    濃煙順著門縫涌進來時,我摸到暗格里一沓泛黃的賬本。老劉頭的聲音突然在耳畔炸響,像極了他教我辨尸毒那日:昭雪,人比火可怕,賬本比尸體會說話。

    指尖掠過紙頁上的墨漬,北漠文字特有的勾角硌著掌紋——是邊關布防圖,用胭脂調了鴿子血摹在《金剛經(jīng)》夾頁里。

    容燼突然拽著我滾進拔步床底,八名佩刀侍衛(wèi)破門而入。靴底碾過葡萄籽的黏膩聲響中,我聽見自己的心跳震得肋骨生疼。

    怕了他唇瓣擦過我耳尖,氣息燙得驚人,三皇子在這床榻上死過七個細作,血滲進檀木芯,刨開能聞見……

    尸臭混著降真香,還有姑娘們染指甲的鳳仙花汁。我掐住他手腕命門,容公子若想學驗尸,拜師禮需三斤砒霜。

    賬本夾頁滑落半張泛黃紙片,上頭繪著雙頭蠱蟲圖騰——兩個蛇首糾纏啃噬彼此心臟,墨跡已褪成銹褐色。

    樓梯傳來泠月嬌滴滴的嗓音:官爺仔細刀劍無眼,這屋里可有先帝賜的紫檀屏風。

    我將賬本塞進懷里,趁機翻出后窗,卻被容燼攔腰扯住。他指尖劃過我腰間布袋,勾出半塊吃剩的桂花糕拋向院墻——三條獒犬應聲撲去,利齒撕扯糕點的聲響混著雨聲,竟像極了亂葬崗的野狗爭食。

    東南角狗洞通往后巷。他把我推進假山石縫,自己轉身往反方向跑,半炷香后老槐樹下見,若遲了……

    我攥著賬本蜷縮在腥臊的狗洞里,突然想起老劉頭撿我回義莊那夜,他也是這樣把我塞進棺材,自己引開了追兵。

    污水沒過腳踝時,我摸到了槐樹根部的刻痕——是孩童拙劣的刀工,刻著昭昭二字。七歲那年偷溜出義莊,我在這樹下埋過一只死雀,老劉頭舉著藤條追來時,卻只抱著我哭:這世道,活人還不如鳥兒自在。

    嘩啦!

    水花濺起的聲音驚得我汗毛倒豎,容燼從護城河冒出頭,濕發(fā)貼在蒼白的臉上,像話本里索命的水鬼。他甩給我一件半干的男子外袍,自己卻只著素白中衣,心口處滲著血漬。

    青樓的酒真夠勁兒。他倚著樹根咳出兩口血沫,掌心攤著塊鎏金腰牌,禮部侍郎家的二公子,方才抱著泠月姑娘喊娘親呢。

    我扯開他衣襟驗傷,箭簇擦過的傷痕邊緣泛著詭異的青紫色:西域箭毒木的汁液,你活不過三更天。

    他突然扣住我敷藥的手按在胸口,心跳震得掌紋發(fā)麻:沈娘子可知,這是你今夜第三次摸我身子

    我拔下發(fā)簪戳進他傷口上三寸,黑血汩汩涌出:再廢話,下次就捅這里。

    更聲穿透濃霧時,我們縮在漕運貨箱里混出城。容燼發(fā)著高熱,額頭抵在我肩胛骨呢喃:昭昭,糖畫要兔子形狀的……

    我僵著身子沒敢動。許多年前也有個人這么喚我,那人在大火里攥著半塊虎符,血順著鎧甲滴在我眉心:活下去,哪怕像野狗一樣。

    破廟篝火噼啪作響,我翻開賬本最后一頁,北漠文字突然變成熟悉的筆跡——是老劉頭的字,寫著昭雪親啟。

    泛黃的紙頁夾著半片襁褓,月白云紋上繡著赤蝶,與我后頸胎記一模一樣。

    容燼的囈語混在夜風里:……母妃的銅鈴……

    我撥開他汗?jié)竦念~發(fā),耳后赫然有道陳年箭疤——與刑部存檔中,三皇子十二歲秋狩遇刺的傷痕分毫不差。

    第四章:義莊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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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砸在瓦片上的聲響像極了炒豆子,我盯著棺槨里那具蒼白尸首,突然想起容燼今晨咽下的最后一粒解毒丸——他喉結滾動時,脖頸浮起的青筋與棺中人的血管走向一模一樣。

    驗吧。容燼斜倚著門框啃燒餅,碎屑落在簇新的壽衣上,若是驗不出鳩羽淚,明日躺在這兒的可就是你。

    尸首的指甲蓋泛著貝殼光澤,我拿銀刀刮下些粉末。老劉頭的煙嗓忽地在耳畔炸響,像極了他教我辨毒那年:昭丫頭記著,鳩羽淚遇熱會析出藍絲,像孔雀羽毛落進酒盞。

    燭火湊近的剎那,碎末果然綻出蛛網(wǎng)般的幽藍,混著腐臭味鉆進鼻腔。

    去年臘月十六,三皇子在醉仙樓宴請北漠使臣。我用鑷子翻開發(fā)黑的喉骨,酒水經(jīng)禮部侍郎之手,但斟酒的是……

    話音戛然而止。尸首耳后突然爬出一只紅頭蜈蚣,細足劃過的地方留下晶亮黏液——是西域蠱蟲特有的標記。

    容燼的燒餅啪嗒掉進香爐灰里:老頭子連親兒子的尸首都要下蠱

    我扯開尸首的麻布中衣,腰腹處縫合線歪斜如蜈蚣腳。刀尖挑開線頭的瞬間,半塊銅鈴鐺滾落在地,刻著殘缺的巫字。

    銅鈴在青磚上打轉的聲響,與記憶中某場大火重疊。七歲那年在刑場圍觀斬首,被斬的巫女戴著滿身銅鈴。劊子手刀落時,血泊里滾出塊鈴鐺碎片,我趁亂撿回來,被老劉頭抽了三鞭子:巫蠱之物沾不得!

    這是母妃的儺舞鈴。容燼突然攥住我的腕子,力道大得幾乎捏碎骨頭,當年她懷著我跳祭天舞,銅鈴能響徹整個皇城。

    他袖口散出濃烈的金檀香,卻蓋不住身上翻涌的血腥氣。我突然意識到,這香氣不是為了遮掩毒味,而是在鎮(zhèn)壓某種更可怕的東西。

    房梁突然傳來細微的爆裂聲。

    常年與尸體打交道讓我對溫度異常敏感,此刻后背滲出的冷汗卻并非因為恐懼——東南角的紙錢無風自燃,火舌正順著潑過松油的房梁竄來。

    走水了!

    我拽著容燼往側窗沖,他卻反手將我按在棺槨上。火光在他瞳孔里扭曲成鬼影:賬本呢

    縫在野狗肚皮里……話音未落,三支火箭穿透窗紙釘在棺蓋上,火油順著縫隙淌進尸首大張的嘴。

    容燼突然撕開我的外袍下擺,浸了義莊井水的布料裹住口鼻。這個動作讓我想起老劉頭——他葬身火海那日,也將最后一塊濕布蒙在我臉上。

    西南角枯井通往后山。他把我推向濃煙最薄處,自己卻轉身沖向火場,去拿賬本,若是敢逃……

    你就把我做成藥人我啐出口腔里的黑灰,容燼,你比鳩羽淚還毒三分。

    野狗窩在亂墳堆里反芻,我剖開它肚皮時,賬本已經(jīng)被胃液蝕出破洞。焦糊味的風卷著片殘頁撲在臉上,北漠文字間竟夾雜著大梁官話:圣女血脈未絕,可煉長生蠱。

    身后枯枝斷裂的聲響讓我渾身緊繃,卻聽見容燼沙啞的嗤笑:沈昭雪,你剖尸的手法比宮宴切膾還精細。

    他右臂的灼傷深可見骨,卻用銀針生生將皮肉縫成蝴蝶結形狀。我扯了把止血草嚼爛敷上,他疼得脖頸青筋暴起,卻還掛著戲謔的笑:這么心疼我

    怕你死了沒人付驗尸錢。我咬斷縫合線,瞥見他肩胛處的龍鱗胎記被火舌燎去半邊,三殿下這出假死戲,搭進去的人命可不止七條。

    他突然掰過我的下巴,拇指重重擦過唇角血漬:十二具尸體換一個真相,不值嗎

    火光映亮他瞳仁的瞬間,我竟看見自己眼底有同樣的癲狂——我們都是啃著死人骨頭長大的野狗,早把良心拌著砒霜咽下了肚。

    破曉時分,我們在后山墳窟翻開殘破的賬本。泛黃的紙頁夾著張染血的儺戲面具圖樣,眼窩處用朱砂寫著:圣女血脈,以蠱養(yǎng)之,可逆天命。

    容燼突然弓身劇咳,指縫漏出的血沫在月光下泛著詭異金芒。我嗅到熟悉的苦杏味——是他常年佩戴的香囊氣息,此刻卻混著血肉焦糊的惡臭。

    連心蠱的滋味……他抹去唇邊金粉,指尖在青磚上勾出扭曲笑紋,像不像你當年喂我的麥芽糖黏喉燒心。

    瓦檐下的冰凌斷裂聲清脆如骨裂,我后知后覺想起:七歲那夜,正是這樣的響聲驚醒了裝睡的我,目睹他將最后半塊糖塞進我染血的襁褓。

    我掀開他后襟,脊柱處凸起的血管正詭異地蠕動:你體內養(yǎng)著蠱王

    老頭子怕我死不透,拿母妃的尸骨煉的。他笑著咳出更多金粉,沈昭雪,你現(xiàn)在逃還來得及。

    山風卷著燃燒的紙錢掠過墳頭,我突然按住他心口。掌下傳來雙重心跳聲,一聲屬于容燼,另一聲細如蚊蚋,卻讓我后頸的赤蝶印火燒般灼痛——那是與我血脈同源的震顫。

    第五章:身份博弈

    容燼的心跳震得我掌心發(fā)麻,墳窟石縫滲出的水珠砸在賬本上,暈開了圣女血脈四個字。他突然攥住我欲抽離的手,蠱蟲在皮下游走的觸感順著指尖攀上脊梁。

    沈娘子這診脈的手法,他喉結滾了滾,汗珠滑進鎖骨處的疤痕,倒像是摸慣了死人骨頭。

    我抽回手在袍角蹭了蹭,腐尸黏液般的滑膩感揮之不去:比不得三殿下,活人死人的血都敢往身上喂。

    火折子照亮他肩胛殘破的龍鱗胎記時,我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摳結痂的傷口。容燼悶哼一聲,染血的指甲已掐進我后頸:沈昭雪,你找死

    刺痛激得赤蝶印火燒般灼燙,老劉頭臨終前的嘶吼突然刺穿耳膜:昭丫頭,這胎記萬萬不能現(xiàn)世……

    七歲那年的暴雨夜,他把我按在藥浴桶里,用烙鐵燙過后頸。我哭喊著抓破他手臂,他卻將半碗啞藥灌進我喉嚨:從此你就是亂葬崗撿來的啞女,記住了!

    赤蝶印。容燼的指尖陷在胎記里,聲音浸著冰碴,前朝余孽才有的標記,沈娘子藏得夠深啊。

    我反手將鶴嘴鑷扎進他腕間穴位,趁他麻痹的剎那翻身壓制:三殿下肩上的龍鱗胎記,不也被火燎成了壁虎尾巴

    纏斗間賬本散落滿地,某頁黏著的油紙被碾破,露出半角靛青刺青圖樣——與刑部馬夫臂上的狼圖騰一模一樣。容燼屈膝頂在我胃部,喘著粗氣冷笑:北漠暗樁的標記,你倒是熟得很。

    上月驗過被狼咬死的貨郎,我掰開他鎖喉的手,指甲在他頸側抓出血痕,尸體肋下就有這刺青。

    窟頂突然撲簌簌落下碎土,野狗刨墳的嗚咽聲由遠及近。容燼猛地將我按進積水的凹坑,腐爛的棺木碎屑扎進后背,疼得我咬破他肩頭。

    血腥味在唇齒間漫開時,他忽然卸了力道:沈昭雪,我們合作。

    像你跟老劉頭那樣合作我啐出口中血沫,摸到他腰間暗藏的孔雀膽毒粉,等他被你害成焦尸,再塞給我半塊麥芽糖

    窟外驚雷炸響,照亮容燼瞬間蒼白的臉。那夜火場的記憶如毒蛇啃噬神經(jīng)——老劉頭將我塞進棺材時,窗外分明飄著金檀香。他最后撫摸我發(fā)頂?shù)氖郑髦c容燼一模一樣的玄鐵扳指。

    老頭子給你留的糖,容燼突然掏出油紙包,被血浸透的麥芽糖已化成琥珀色漿液,是他用命換的。

    我打翻糖漿,黏稠液體在青苔上蜿蜒成蛇形:用你父皇毒殺巫族的法子換的

    他瞳孔驟縮,蠱蟲在皮下瘋狂游走。我趁機掀開他后襟,脊柱凸起的血管已變成靛青色——與賬本記載的蠱王反噬癥狀分毫不差。

    當年先帝為求長生,逼巫族圣女飼蠱。我蘸著糖漿在地上勾畫儺面紋樣,蠱成那日屠盡巫族,卻不知圣女死前將蠱王渡給了親子……

    容燼突然掐住我脖頸按向石壁,蠱蟲順著他手臂爬上我鎖骨:知道的太多,會變成亂葬崗的肥料。

    后腦撞上硬物的瞬間,某塊松動的青磚轟然塌陷。塵霧散盡時,半幅褪色的血書垂落眼前,字跡癲狂如蛇爬:朕以親子飼蠱,七殺之日,可逆天命——承德十七年,容稷。

    血書末尾蓋著先帝私印,印泥混著干涸的血漬。我摸著后頸赤蝶印低笑:難怪你非要查焦尸案,三殿下這是要弒父證道

    錯了。容燼捻碎青磚縫隙里的陶片,露出半枚青銅鈴鐺,我要把老頭子煉的蠱,塞回他腐爛的腔子里。

    鈴鐺晃動的清音里,窟外突然傳來整齊的馬蹄聲�;鸢训墓獯┩赣昴�,照亮領頭人玄甲上的狼圖騰——北漠主帥拓跋烈的獨眼正死死盯著我腰間染血的賬本。

    容燼突然將我拽進暗道,蠱蟲從他袖口鉆出封住洞口。黑暗逼仄的甬道里,他滾燙的呼吸噴在我耳后:沈昭雪,你猜拓跋烈為何認得你

    我摸著襁褓碎布的手猛然頓住,七歲前的記憶碎片在蠱蟲嗡鳴中逐漸清晰——獨眼男人將赤蝶印烙在我頸后,沙場血氣混著馬奶酒噴在臉上:此女乃破梁之刃。

    想起來了容燼掰過我的臉,蠱蟲藍光映亮他眼底血絲,你是北漠培養(yǎng)十年的暗棋,老劉頭偷梁換柱時,可沒料到今日。

    我咬破舌尖用劇痛保持清醒:那你呢裝作紈绔皇子假死脫身,就為找個人陪你發(fā)瘋

    暗河寒氣滲進骨髓時,他忽然將額頭抵在我肩上:我聞到過你身上的味道……和母妃跳祭舞那日,神殿焚的雪松香一模一樣。

    拓跋烈的怒吼穿透石壁:掘地三尺也要抓住那對狗男女!

    容燼往我掌心塞了粒蠱卵,蟲殼在他體溫下泛著幽藍:吞下去,能暫時掩蓋赤蝶印的氣息。

    卵殼在喉頭炸開的腥甜中,我聽見暗河盡頭傳來儺戲鼓點�;秀遍g仿佛看見巫族圣女在火光中起舞,銅鈴系著我和容燼的臍帶,而先帝的刀鋒正懸于血脈之上。

    第六章:祭壇血案

    拓跋烈的彎刀劈開暗河閘門時,容燼將我推進湍流。青銅鈴鐺在腰間瘋狂震顫,冰水灌進鼻腔的剎那,我仿佛聽見巫族圣女在耳畔呢喃:往血光最盛處去。

    浮出水面時,眼前景象讓胃部痙攣——三百具青銅人俑跪伏在祭壇四周,空洞的眼窩里塞著風干的蠱蟲。

    容燼濕透的白衣緊貼腰線,他正用短刀撬動人俑手中的卦盤,刀刃與青銅摩擦的聲響像極了老劉頭磨骨刀的聲音。

    坎位轉離,血池現(xiàn)。他齒間咬著火折子,光亮映出人俑唇縫的金線,老頭子用陣亡將士的牙口鑲金,鎮(zhèn)得住怨氣才怪。

    我摸到人俑后頸的赤蝶印刻痕,突然想起刑部卷宗記載:承德十八年,三百巫族戰(zhàn)俘被鑄成祭器,原是用來喂養(yǎng)蠱王的活皿。

    卦盤歸位的剎那,祭壇地磚轟然開裂。血色池水翻涌著白骨浮上來,腐臭味混著雪松香熏得人作嘔。容燼突然攥住我手腕:這味道……和母妃祭舞時焚的香……

    七歲那場高燒里反復出現(xiàn)的畫面驟然清晰:戴著儺面的女人在血池起舞,銅鈴系著嬰兒臍帶浸入池水。有人在我耳邊低語:圣女血脈,當以親族血飼蠱。

    發(fā)什么呆!容燼猛地將我扯離池邊,方才站立處已刺出淬毒鐵蒺藜。他后背撞上青銅人俑,震得蠱蟲干尸簌簌掉落,沈昭雪,你的血能開祭壇暗門。

    我割破掌心按上人俑額間赤蝶印,血珠滲入青銅紋路的瞬間,祭壇中央升起水晶棺槨。

    棺中女子戴著鎏金儺面,月白祭服下露出半截小臂——與我后頸如出一轍的赤蝶印正在皮下游動。

    不可能……我踉蹌著觸碰棺槨,水晶表面突然浮現(xiàn)血字:巫族第三百代圣女沈氏,承蠱王而生,歿于承德十七年。

    容燼的短刀抵住我后心,聲音淬著毒:當年帶兵屠戮巫族的,正是你祖父沈崇山。

    地磚縫隙突然滲出黑霧,拓跋烈的狂笑震得蠱蟲簌簌掉落:好一出認親大戲!他獨眼掃過水晶棺,若不是沈將軍用圣女尸身煉蠱,何來今日的長生秘術

    記憶如毒蛇撕開封印。

    十歲生辰那夜,我偷溜進沈府密室,看見祖父對著水晶棺跪拜。他割開我手腕取血滴入棺中,滿臉癲狂:昭雪乖,用你的血喚醒姑姑……

    所以焦尸案從頭到尾都是局。我攥緊棺沿,任由水晶劃破掌心,你假死引我查案,就為用圣女血脈喚醒蠱王

    容燼的刀尖刺破皮肉:你們沈家欠的血債,該還了。

    拓跋烈突然揮刀劈向水晶棺,容燼旋身將我甩向祭壇石柱。后腦撞上浮雕的劇痛中,我看見棺中女子腕間滑落的玉鐲——與老劉頭臨終前塞給我的那只一模一樣。

    蠱蟲從棺槨裂縫傾巢而出,拓跋烈的慘叫與骨骼碎裂聲同時炸響。

    容燼將我拖進血池密道時,后背插著半截彎刀:沈昭雪,你敢咽氣試試!老子把你從閻王殿拖回來,骨灰都揚進茅坑!

    閉嘴。我扯開他衣襟敷藥,發(fā)現(xiàn)心口紋著縮小版的祭壇陣圖。老劉頭教我識毒時的話突然浮現(xiàn):七星鎖魂陣,以血親為引,可逆轉陰陽。

    暗河水流突然變得粘稠,容燼的喘息混著血腥噴在頸側:當年母妃被逼在祭壇飼蠱,沈崇山往她心口釘了七根鎖魂釘……

    我按住他滲血的傷口,想起祖父密室那套帶倒刺的青銅釘——原來我自幼學習的醫(yī)毒之術,皆是為了養(yǎng)護這把弒神的刀。

    沖出暗門的剎那,月光如冷水潑在臉上。容燼靠著殘碑劇烈咳嗽,指尖漏出的金粉蠱蟲正被我的血吸引:現(xiàn)在知道了,為何老劉頭寧死也要帶你逃

    我掰開他顫抖的指尖,露出掌心潰爛的鎖魂陣:你也早知我是煉蠱的活皿,為何不在義莊殺我

    因為……他忽然扯開我衣襟,心口處不知何時浮現(xiàn)的赤蝶印正與他的陣圖共鳴,這該死的蠱王選中了我們兩個瘋子。

    山風卷著血腥掠過亂葬崗,我封住他幾處大穴。

    蠱蟲在皮下躁動的震顫中,遠處皇城突然鐘鼓齊鳴——國喪的聲響驚起夜鴉,容燼染血的手攥緊我的腕骨:老頭子咽氣了,該收網(wǎng)了。

    拓跋烈的半截殘軀掛在歪脖樹上,腸肚間鉆出肥碩的蠱王。

    容燼挑著那畜生的尾刺低笑:你說沈崇山看到寶貝蠱王這副模樣,會不會氣得從墳里爬出來

    我抹去臉上血污,摸到耳后新結的痂——方才混戰(zhàn)中,容燼咬破這里取了血。月光將我們的影子投在殘碑上,竟與祭壇壁畫中的巫族先祖重疊。

    暗河方向忽然傳來嬰兒啼哭,血池之水漫過青草處,數(shù)百只蠱蟲正托著水晶棺槨浮出水面。棺中圣女的赤蝶印在月光下詭異地蠕動,仿佛下一秒就會睜開雙眼。

    第七章:記憶碎片。

    蠱王尾針扎進掌心的瞬間,我聽見青銅人俑在哭。不是風穿過孔洞的嗚咽,而是三百道凄厲的哀嚎順著血脈沖進天靈蓋,震得眼前炸開猩紅血霧。

    抓緊!容燼的嘶吼像是隔著水幕傳來。我死死攥住蠱王尾針,任它拖著我撞向水晶棺槨。

    棺中圣女的面具碎裂剝落,露出與我九分相似的臉——那是老劉頭醉酒后反復描摹的面容,他總說:昭丫頭若生在世家,定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

    血水灌進鼻腔的剎那,某段塵封的記憶破繭而出。

    七歲生辰那夜,老劉頭用蒙汗藥放倒我,將半塊玉鐲塞進我襁褓。月光透進義莊窗欞時,我瞇著眼看見他跪在棺槨前哽咽:小姐,老奴只能護小主子到這兒了……

    沈昭雪!容燼的短刀劈開蠱王口器,腥臭黏液噴濺在圣女的嫁衣上。

    他拽著我頭發(fā)拖出水面時,我正盯著圣女頸間那道疤——與老劉頭教我解剖尸體時展示的致命傷完全一致。

    三十七刀。我摸著圣女肋骨上的刻痕,刀口自下而上,執(zhí)刀人左手持刃,身高五尺七寸。

    容燼突然掰過我的臉,瞳孔里映著漫天飄落的灰燼:當年剮殺巫族圣女的劊子手,正是你祖父沈崇山。

    血池突然沸騰,蠱王殘軀化作金粉融進圣女的皮膚。她睫毛顫動時,我后頸的赤蝶印燒得皮肉翻卷:姑姑……

    這個稱呼脫口而出的瞬間,三百青銅人俑齊刷刷轉頭,鑲金的牙齒碰撞出詭異的節(jié)拍。

    容燼的刀刃抵住圣女咽喉:沈崇山用親妹妹煉蠱時,可想過會有今天

    拓跋烈的殘軀突然抽搐著立起,腸肚間爬出數(shù)百只幼蠱:長生蠱已成,沈家丫頭,該歸位了!

    圣女的手穿透我胸腔時毫無痛感,只有徹骨的寒。

    她腕間玉鐲與我的血脈共鳴,暗河之水倒灌進七竅,沖刷出更多記憶殘片——五歲那年沈崇山將我按在祭壇,刀刃割開腕脈:昭雪乖,用你的血喂飽姑姑,我們沈家就能世代為王。

    容燼的蠱蟲鉆入圣女眼眶,她吃痛松手的剎那,我反手將鶴嘴鑷扎進她太陽穴。黑血噴涌而出,卻在空中凝結成沈崇山的臉:逆子!當年就該把你做成活俑!

    叮——

    老劉頭臨終前塞給我的玉鐲突然炸裂,半枚鑰匙滑入圣女胸腔鎖孔。

    機關轉動的聲響中,她心口彈出卷羊皮,泛黃的邊角染著陳年血漬:巫族第三百代圣女遺書,吾兄崇山墮魔,以親子飼蠱……

    暗河水浪將我們拍向巖壁時,容燼用身體替我擋下碎石。

    他脊背撞出骨裂聲,卻低笑著把羊皮卷塞進我衣襟:沈昭雪,你現(xiàn)在比蠱王還值錢。

    我摸到他后腰潰爛的傷口,那里嵌著半枚青銅鎖魂釘——與沈崇山密室里的那套刑具正好相配。

    我們順著暗河漂流到護城河時,容燼已經(jīng)燒得渾身滾燙。

    他枕著我大腿呢喃:母妃的祭壇也有條暗河,我七歲那年躲在柜中,看見老頭子往她心口釘釘子……

    我擦拭銀針的手猛然頓住。這段描述與我的某段夢境重疊:戴儺面的女人被釘在祭壇,血順著石縫流成赤蝶形狀,柜中孩童的眼淚混著血水淌進嘴里。

    容燼,我扒開他浸血的衣領,你后腰的胎記是不是火焰形

    他渙散的瞳孔驟然收縮,我已然掀開里衣——火焰胎記中央嵌著顆朱砂痣,與沈崇山書房暗格里那幅嬰孩畫像分毫不差。

    更夫敲響三更梆子時,我們縮在漕船貨艙里包扎傷口。

    容燼忽然扯開我衣襟,指尖劃過心口跳動的赤蝶�。荷虺缟綍坑蟹p生子畫像,另一個孩子后腰紋著鎖魂陣。

    我嚼碎止血草敷在他傷口,苦味在舌尖炸開:當年圣女誕下雙胞,沈崇山將女嬰煉蠱,男嬰送進皇宮換了三皇子——容燼,你才是巫族圣子。

    河面突然炸開火光,數(shù)百盞孔明燈升上夜空。容燼借著光亮展開羊皮卷,末尾血字猙獰如爪:吾以魂飛魄散為咒,凡沈氏血脈近蠱王者,必遭反噬。

    蠱王殘肢在瓷瓶中劇烈沖撞時,我后頸突然鉆出赤色觸須。容燼用銀針挑斷觸須,黑血濺在孔明燈上燒出巫族圖騰:沈昭雪,我們被那老東西算計了。

    漕船靠岸的顛簸中,我們聽見官兵的呼喝:陛下有旨!尋回三皇子尸首者賞千金!

    容燼將蠱王碾碎灑進酒壺,仰頭飲盡時喉結滾動如刀鋒:該讓我的好父皇,嘗嘗萬蠱噬心的滋味了。

    碼頭陰影處忽然傳來鈴鐺清響,戴儺面的賣花女遞來一支白梅。

    花瓣落地時,花蕊里鉆出與圣女棺中相同的金粉蠱蟲——沈崇山的狂笑混在風里:乖侄女,游戲才剛開始。

    第八章:燼雪同歸。

    沈崇山的蠱蟲鉆進孔明燈時,我正在給容燼縫合心口的刀傷。

    針尖挑破皮膚的瞬間,他忽然攥住我腕子往懷里帶,沾血的唇擦過我耳垂:你抖什么當年剮尸取骨可不曾手軟。

    子時的更鼓混著蠱蟲振翅聲漫過宮墻,我們伏在太醫(yī)院屋脊上,看著禁軍將三皇子尸首抬進靈堂。

    那具焦尸左手小指缺了一截——是容燼親手斬下我的尾指,用蠱蟲血肉重塑的贗品。

    像嗎他摩挲著我新生指節(jié)上的赤蝶印,比老頭子找的替身像多了。

    瓦片下的煎藥聲忽然停滯,院判顫巍巍捧出個鎏金匣子。

    當歸混著孔雀膽的苦香鉆出窗縫時,我后頸的蠱蟲開始瘋狂蠕動——匣中躺著半枚青銅鎖魂釘,與沈崇山釘死圣女的兇器一模一樣。

    容燼的匕首刺穿瓦片時,我忽然想起老劉頭臨終前的話:昭丫頭,你腕上紅繩系著的不是長命鎖,是鎮(zhèn)壓巫族血咒的囚籠。

    此刻那截紅繩正纏在焦尸頸間,浸泡過蠱王血的絲線在月光下泛著幽藍。

    靈堂突然爆出慘叫,焦尸竟直挺挺坐起,鎖魂釘從它眼眶激射而出,洞穿了院判的咽喉。

    陛下……丹藥……院判攥著染血的丹方咽了氣,我認出那是沈崇山的筆跡——用巫族童男童女心尖血煉制的長生丸,藥引正是雙生子的心頭蠱。

    容燼突然掰過我的臉,將蠱蟲卵塞進我齒間:咽下去,該收網(wǎng)了。

    卵殼在喉頭炸開的劇痛中,我看見先帝踉蹌著撲向丹爐。這位曾經(jīng)睥睨天下的帝王,如今形如枯槁,嘴角淌著蠱蟲啃噬出的黑血。

    我們破窗而入時,先帝正握著鎖魂釘往心口刺。容燼的軟劍絞住他手腕,骨裂聲混著蠱蟲尖嘯格外刺耳:父皇,兒臣來盡孝了。

    我將丹爐里的蠱王殘肢潑向龍榻,金粉遇血即燃,瞬間吞沒了繡金帷帳。

    先帝在火中狂笑,皮肉焦糊味里竟飄出雪松香:你以為殺的是朕看看窗外!

    禁軍火把照亮祭壇方向,三百青銅人俑正列隊行進。

    為首的人俑面容酷似沈崇山,鑲金的牙齒開合間吐出幼蠱:好侄女,姑父這份登基大禮可還喜歡

    容燼的劍鋒劃過我鎖骨,血珠滴入丹爐引發(fā)爆燃。

    在沖天火光中,七歲那夜的記憶終于完整——沈崇山將我與容燼綁在祭壇兩側,刀刃同時割開我們的腕脈:雙生蠱成,天下盡歸沈氏!

    老劉頭撞破銅門那刻,容燼用蠱蟲咬斷繩索。

    他將我推向來救的侍衛(wèi),自己卻被沈崇山釘上鎖魂陣。血色月光里,我讀懂了那個口型:活下去。

    原來你早就認出我。我扯開容燼的衣襟,鎖魂陣正在他心口灼燒,在義莊救我,就為今日讓我親手弒親

    他蘸著先帝的血在我掌心畫陣,蠱蟲順著血脈鉆入肌膚:沈昭雪,我們生來就是對方的刀。

    祭壇方向傳來地裂的轟鳴,沈崇山操縱的人俑大軍已逼近宮門。容燼將最后半瓶蠱王血澆在劍身,火光映亮他眼底的癲狂:敢不敢賭命

    我咬破舌尖血噴向丹爐,爆燃的蠱蟲如流星墜向人俑大軍。在皮肉焦糊的惡臭中,我們背靠背殺出血路。

    沈崇山的青銅手臂貫穿容燼肩胛時,青銅指尖擦過我耳垂,帶起冰涼的金屬腥氣。那手臂內側刻滿巫族咒文,每一筆都嵌著孩童乳牙——正是我五歲那年莫名脫落的齒根。

    我順勢將鎖魂釘拍進他咽喉:這一釘,替姑姑還你!

    容燼咳著血沫將劍刃送進沈崇山心口,三百人俑應聲跪地。他染血的手撫上我殘缺的指節(jié):現(xiàn)在,該清算我們了……

    黎明撕開夜幕時,我們癱坐在祭壇廢墟上。

    沈崇山的頭顱滾在腳邊,嘴里鉆出的蠱蟲正被朝陽灼成灰燼。容燼忽然捏碎心口的鎖魂釘,黑血噴濺在我的赤蝶印上:雙生蠱只能活一個,你選……

    我吻住他染毒的唇,將藏在齒間的蠱王卵渡過去。

    他瞳孔驟縮的瞬間,我已握著那把剖過千具尸體的銀刀,刺穿自己心口的赤蝶印。

    容燼,替我看看……鮮血模糊了視線,我最后觸碰他顫抖的指尖,看看沒有蠱蟲的世界……

    禁軍的腳步聲如潮水涌來時,他將我推入暗河。

    冰水吞沒意識的剎那,我聽見他在岸上癲狂大笑:傳朕旨意!逆賊沈昭雪已伏誅,曝尸城門三日!

    暗河將我沖進亂葬崗那日,新帝登基的鐘聲響徹三十六州。收尸人扒走我染血的外袍時,沒人發(fā)現(xiàn)心口的刀傷正在緩慢愈合——容燼喂的那顆蠱王卵,正在血脈深處跳動。

    枯枝上的烏鴉突然驚飛,有人將白梅拋在我墳頭。月光照亮花蕊里的金粉蠱蟲,它們正拼組成熟悉的字跡:

    游戲繼續(xù)。

    第九章:燈火闌珊。

    亂葬崗的雪覆在傷口上時,我正用鶴嘴鑷剜出心口的蠱王卵。蟲卵在月光下泛著珍珠光澤,里頭蜷縮的幼蠱竟生著人臉——是容燼蹙眉的模樣。

    收尸人的馬蹄聲驚飛禿鷲,我裹緊偷來的粗麻布混進流民隊伍。

    城門口貼著新帝選妃的皇榜,畫像上的女子眼尾點著淚痣,像極了我蒙塵的面容。

    聽說陛下夜夜宿在義莊,抱著具焦尸喚昭昭……茶攤老嫗的嘀咕被馬蹄鐵踏碎,玄甲衛(wèi)隊簇擁著龍輦掠過官道。

    風卷起簾角的剎那,我瞥見容燼蒼白的手指——他尾指纏著褪色的紅繩,正是當年我腕上那截。

    蠱卵在懷中突然發(fā)燙,記憶如毒藤絞緊神經(jīng)。

    那日暗河冰水中,容燼咬破舌尖將蠱王精血喂給我:雙生蠱要兩個宿主都活著才能破局,沈昭雪,你給我好好喘氣。

    血水嗆進肺葉時,我抓破他后背的鎖魂陣,陣法深處藏著行小字:以愛為皿,可飼蒼生。

    皇城飄起初雪時,我混進了進宮獻藥的巫醫(yī)隊伍。

    太醫(yī)院地窖里,三百青銅人俑正在藥酒中沉浮。

    容燼赤腳坐在人俑堆里灌酒,腳踝銀鈴與當年圣女所戴同款:沈娘子這身藥童打扮,倒比龍袍適合你。

    我掀開斗篷露出心口跳動的蠱卵,他醉眼忽然清明如刃。

    人俑的鑲金牙齒開始咔噠作響,沈崇山的殘魂借蠱蟲發(fā)聲:好侄女,你終究舍不得他死……

    容燼的匕首貫穿我肩胛,將蠱卵釘在青銅人俑眉心。劇痛中浮現(xiàn)的記憶終于完整——七歲那夜,是他偷換符水讓我假死,是老劉頭用我的尸體調包了真正的巫族祭品。

    當年你替我承了鎖魂釘,我攥住他顫抖的腕子,現(xiàn)在該我還了。

    蠱卵爆開的金光中,三百人俑轟然跪地。

    容燼撕開龍袍,心口的鎖魂陣正滲出金粉:雙生蠱的解法從來不是相殺,而是……

    沈崇山的狂笑震碎琉璃瓦,他借最后具人俑顯形:蠢貨!雙生蠱要的是血脈相融!

    祭壇地面驟然開裂,我與容燼墜入血池那瞬終于明悟——池底那具水晶棺里躺著的,是巫族圣女用肋骨孕育的胚胎,浸泡著三百年來所有雙生子的血。

    容燼的銀發(fā)在血水中散開,鎖魂陣與我的赤蝶印共鳴出金光。

    沈崇山操縱的人俑大軍破水而來時,我們十指相扣按向胚胎心口:以巫族圣子圣女之名,祭天地,鎮(zhèn)蒼生!

    記憶回溯到最初的最初,圣女在祭壇起舞那日。她將雙生子浸入血池時,青銅人俑曾發(fā)出預警:逆天改命者,永世不得同歸。

    而此刻容燼咬破我唇瓣,將蠱王精血哺入我咽喉:沈昭雪,我要你與我共享這萬世孤獨。

    血池蒸騰成霧時,沈崇山的慘叫與青銅碎裂聲交織。我們漂浮在虛無中,看著彼此身軀逐漸透明——雙生蠱正在吞食我們的血肉重塑人間。

    容燼的銀發(fā)拂過我虛無的掌心,像一縷抓不住的月光。三百年前的祭壇上,巫族圣女是否也這般凝視她的雙生兄弟

    原來最狠的詛咒不是死亡,我觸碰他心口跳動的金粉,那里曾插著鎖魂釘,而是帶著記憶看盡山河迭代——

    他殘存的指尖抵住我唇瓣,蠱蟲在虛無中織出笑紋:所幸有人同墮地獄。

    怕嗎他額角金粉如淚滴落,半透明的指尖穿過我發(fā)梢:沈昭雪,你可知最狠的詛咒是看著滄海變桑田,卻再也嘗不出桂花糕的甜。

    我握住他半透明的手指,指向人間星火:你聽,打更人在唱山河無恙。

    新帝崩于承德三十七年冬,與敵國暗探沈氏女同葬皇陵。百姓傳言陵墓夜夜飄出藥香,有人瞧見紅衣女子與白衣公子攜手采藥,腕間紅繩系著青銅鈴鐺。

    我蹲在亂葬崗埋下第千具無名尸時,遠處茶攤說書人正拍醒木:……那對禍世鴛鴦啊,早被天雷劈成灰燼嘍!

    茶客中一孩童腕間隱現(xiàn)赤蝶印,母親驚慌用衣袖遮掩。

    容燼提著燈籠倚在老槐樹下,燈籠紙面暈著焦黑的指印——正是宮燈殘骸上,我曾摸到過的灼痕。

    暖光暈開他眉間風雪:沈娘子,北境又起瘟疫,該動身了。

    蠱蟲從我們相握的掌心鉆出,化作流螢照亮夜路。更夫梆子驚起寒鴉時,我聽見風中傳來三百青銅人俑的碎語,混著巫族古老的祝禱:

    魂歸處,燈火闌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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