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睡不著

    今晚林嬋無需上夜，服侍蕭晏川睡下后，她便回了自己房中。

    夜里的宮中安靜得詭異，林嬋簡單梳洗后掀被上榻，但在榻上翻來覆去一陣，依舊毫無睡意。

    她將被子拉過頭頂，被中溫熱而渾濁，將林嬋的腦袋也帶得昏昏起來。

    她一面醞釀著睡意，一面卻胡思亂想著，想到了葉禮。

    他還記得自己嗎？他這樣的郎君……應(yīng)該不會忘記她吧？

    那天是母親下葬的日子，一個姬妾的死并不引人注意，死去的姬妾留下的孩子更無人在意，她便悄悄跟著送葬隊伍溜了出去，想最后送母親一程。

    小林嬋看著他們將母親的棺槨埋下后離開，這才敢去到母親墳前，取出先前偷藏起來的火折子，試圖燒一點她自己胡亂疊的紙元寶。

    但火剛?cè)计饋�，就被一股勁風吹熄了。

    此處說好聽點是墳地，其實就是個稍微整齊些的亂葬崗，小林嬋登時汗毛倒豎，無比驚恐地往風吹來的方向看去。

    只見一個清秀少年抱著柄劍立在不遠處，明明是一樣稚嫩的臉，他卻板著面龐，一副老成的模樣。

    見不是什么神鬼，她頓時松了口氣，隨后怒道：“你誰啊？”

    少年還真冷淡卻又客氣地回答了她的問題：“葉禮�！�

    他偏了偏頭，繼續(xù)道：“此地多枯枝，不宜見明火，并非我有意冒犯�！�

    這自稱葉禮的少年理由充分，小林嬋一時尋不出話辯駁，只能不滿嘟噥：“關(guān)你什么事……”

    葉禮沒吭聲，只向她走來。

    她頓時警惕后退：“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我是將軍府的五小姐……”

    雖然并不喜歡這個身份，但彼時的林嬋已經(jīng)模模糊糊地意識到，將軍府的名頭在京中不小。

    但葉禮面色毫無波瀾，走到了近前，就在小林嬋盤算著大不了玉石俱焚時，他卻遞來了一炷香。

    “用這個吧�！鄙倌昵鍧櫟纳ひ舄q如春雨，“我也是來此祭拜的，帶的不多，分你一點�！�

    小林嬋將信將疑，接過了他手中的香。

    兩個半大孩子湊在一起，用同一個火折子點起了香，又往不同的墳前祭去。

    到這一會兒，小林嬋才真切感受到，母親真的走了。

    她的娘親，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還有外人在場，小林嬋只咬著唇忍住哭聲，跪在墳前無聲落淚。

    一聲輕嘆如風，她再抬眸時，葉禮又無聲無息出現(xiàn)在了身邊。

    看著他平靜的臉，小林嬋又覺得丟人又覺得氣惱：“看什么看，難道你不傷心？”

    葉禮微微垂睫：“我當然傷心，但是傷心，不過令生者痛，亡者哀�！�

    小林嬋不是很明白，眼里含著淚迷�？此���

    “罷了，你大約不懂。你說你是將軍府的小姐，為什么會來這里？”

    “……還能為什么，我娘沒那么重要唄�！�

    小林嬋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你呢，你又是誰，為什么來這兒？”

    “我父母也葬在此處�！比~禮只答了這一個問題，便沒有再說了。

    她側(cè)眸打量他：真是個奇怪的人。

    但他應(yīng)該不是個壞人。

    在府中沒有玩伴的小林嬋，忽然遇到這么個貌似同病相憐的同齡人，漸漸打開話匣。

    具體說了什么，如今的林嬋已然記不太清了。她只記得說到最后，兩人相約以后每年此日再來此地。

    再后來自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醒來時，已經(jīng)回到了將軍府的一處僻靜角落，大約是葉禮將她帶回來的。

    她憑著記憶從府中無人小徑回到自己院中，沒有人發(fā)現(xiàn)她曾離開府邸，也沒有人知道她結(jié)識了一個少年。

    那是她為數(shù)不多的秘密。

    只不過第二年，她被主母王氏尋了個由頭處罰關(guān)進祠堂，沒能赴約，第三年她去了，卻沒有等到葉禮。

    荒僻墳地上，少女點起一線香，望著光禿禿的墳頭出神。

    “娘，女兒好像……又是一個人了。”

    --

    這夜的林嬋睡得渾渾噩噩，似夢似醒，仿佛裹挾于起伏的海浪間。

    寅正一刻，她恍惚蘇醒。

    醒來時林嬋只覺悶熱難當，一把拉下了蓋過頭頂?shù)谋蝗臁?br />
    連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哪里開始是回憶，哪里開始是夢境。

    林嬋默然看了帳頂片刻，又翻身試圖再次入睡。

    奈何睡意同過去的記憶一般，都如潮水退去。

    她掙扎著躺了一會兒，終是嘆了口氣，無奈起身。

    冬日的夜總是格外長，此時屋外仍是一片黑漆，她簡單披了件厚實的外袍，便推門而出。

    由于要近身侍奉，林嬋在紫宸宮的居所與大殿很近，她一出門，面對的就是宮中空庭。

    此時空庭中靜立著幾個禁衛(wèi)，而在禁衛(wèi)圍起的正中，有寒光帶著凜然殺意游動。

    持劍的身影玄黑，幾乎融于夜色中。

    林嬋走出幾步便意識到了什么，攏起外袍回肩欲溜。

    但耳后風聲逼近，寒意吹動她散下墨發(fā)，鋒利劍刃倏然停留在她面前幾寸的距離。

    林嬋呼吸一窒，看著幾乎抵上她脖頸的利劍，勉強平靜道：“陛下……”

    身后男聲輕笑了一下，仿佛才認出她來：“哦……是小嬋啊�！�

    蕭晏川收劍入鞘，抬手示意身后禁衛(wèi)們退下。

    林嬋不得不回身行禮：“奴婢給陛下請安�！�

    她未施脂粉，衣飾素凈，連發(fā)都盡數(shù)披著，于清麗純凈中，透出幾分少見的寡淡尖銳。

    蕭晏川垂眸看她：“這么早……小嬋出來做什么？”

    林嬋誠實答道：“屋里太悶，奴婢睡不著，想出來透透氣�！�

    她說得真心實意，可蕭晏川信不信，又是另一回事了。

    后者詭異地沉默了一會兒：“……是嗎�！�

    他語調(diào)莫名：“看來小嬋適應(yīng)得不錯，在這里已經(jīng)十分自如了�！�

    自如得睡不著就跑出來散步，仿佛這紫宸宮是她家一般。

    林嬋只當自己聽不懂他的嘲諷：“都是陛下厚待奴婢，奴婢謝陛下恩典�！�

    蕭晏川再度沉默，不知林嬋到底是拐著彎嘲諷自己，還是單純的厚臉皮。

    幾息后，他道：

    “既然睡不著，那就陪孤練會兒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