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哎,少奶奶留步,夫人說了,不許您見小小姐的!”
下人一疊聲的喊,云喬卻一步未停,硬是推開攔在前頭的下人,直直往廂房走去。
她蹙眉瞧著那樹叢旁飛繞的蚊蟲,臉色很是難看,白著臉踏進屋內(nèi)。
小丫頭睡夢中皺著眉頭,癟著嘴巴,一瞧便知,是受了委屈。
云喬蹲著身子,瞧著孩子臉上一塊又一塊被咬出的紅腫,又看見孩子脖頸上,明顯的大人指甲掐痕。
她手輕撫過女兒面龐,那雙往日,白凈纖弱的手,此時青筋陣陣。
一旁的奶嬤嬤慌忙解釋道:“少奶奶明察,這處掐痕可不是奴婢所為,乃是夫人她……”
云喬接過女兒抱在懷里,當然也不難猜出,這傷痕,是誰掐的。
她眼眶紅著,強忍著沒掉淚,抱起女兒便往外走。
外頭院落里,正房門口,沈夫人正站在前頭。
眼見云喬抱著女兒踏出廂房,沈夫人將懷里的金孫遞到奴才手上,招手就讓下人攔下云喬。
怒聲罵道:“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把我這婆母當什么了!”
沈夫人揚聲罵著,招手示意下人將云喬攔下。
云喬抱著女兒停步,回首看向前頭的沈夫人。
她是她的婆母,是能天經(jīng)地義給她立規(guī)矩,把她孩子奪走的人。
云喬抱緊女兒,試圖躲開下人的攔阻,卻在推搡間,被推倒在地。
女兒嚇得驚醒,嚎著嗓子哭。
云喬心揪在一處,看著遠處得意揚揚的沈夫人。
積年憋屈,在女兒的哭聲中爆發(fā)。
她昂首看著婆母,怒聲反問:“那您呢,您把我和孩子當什么呢?我敬您是婆母,是長輩,不曾攔阻您帶走孩子,以為您再是偏心,總也是個人,可您呢,您是怎么對她的,您有把她當您的孫女,有把我當您的兒媳嗎?我是沈家明媒正娶娶進門的媳婦,不是讓您揮之則來呼之則去的奴仆�!�
云喬忍無可忍的話語,卻刺激得沈夫人火氣更大。
急怒紅臉,手指著她,腳步匆匆就從門前往云喬這處走。
“好好好,你竟這般忤逆婆母,下賤商戶女就是下賤商戶女,沒得一點規(guī)矩,我今天就好好教教你規(guī)矩!”
邊罵,揚手便欲打向云喬臉上。
云喬抱著女兒,無力去擋。
也沒有想過躲。
迎著沈夫人掌風,云喬臉上落了個指印。
她半邊臉痛得麻木,瞧著沈夫人,唇邊浮過輕笑:
“母親,您別忘了,父親,是因何被參的。婆母可以給兒媳立規(guī)矩不假,可動手掌摑,是哪門子的規(guī)矩?若是兒媳今日,頂著這張臉出去,您說,父親會饒過您嗎?”
一番言辭,話音輕緩,卻逼得沈夫人動作驟停,臉色劇變。
“你……你什么意思?你想做什么!”沈夫人冷著臉質問。
云喬淡笑了聲,那被銀針刺破過的手指,撫過頰邊掌印。
緩聲道:“兒媳不想做什么,只是想帶走孩子而已。您放心,只要您日后,不再動孩子的手腳,有什么沖我來,兒媳自然不會去打擾父親�!�
她話落,抱著孩子起身,屈膝同沈夫人告辭,便往門外走去。
沈夫人驚駭?shù)厍浦�,氣得手抖,卻顧忌她方才的言語,不敢再猖狂。
眼見云喬踏出正院,才恨聲罵道:“我早瞧她不是個好貨,老爺還說什么云家女最是溫婉賢良,什么溫婉賢良,我看都是裝的!若不是我費心壓著,她長了那張狐貍臉,日后一旦哄得硯兒心向她,我在這家中還怎么立威!”
云喬聽著身后的罵聲,并未言語。
她回到自個兒院落,拿過藥膏給孩子傷處紅腫涂抹。
嬤嬤和丫鬟瞧著她臉上掌印,也是心驚。
想到那沈夫人的猖狂樣,還暗暗咋舌。
“哪家的官家夫人疼自個兒動手打傷兒媳臉的,那沈夫人行事未免太過囂張。鄉(xiāng)野村婦出身做了官太太也還是洗不去泥腿子的習性�!�
云喬苦笑了聲,沒說話。
一旁的小丫鬟心疼的拿了另一份藥膏,想給云喬上藥。
云喬卻側首避開了丫鬟。
“怎么了主子,您傷著這樣,怎么不上藥?”
丫鬟擔憂的問,云喬低垂眼眸,并未答話。
過了幾瞬后,接過藥膏,放在一旁。
開口吩咐小丫鬟:“你去尋一尋公子,請他過來一趟�!�
小丫鬟不明白云喬何意,只依著她吩咐照做。
倒是一旁的嬤嬤,眸光微沉,隱隱明白了什么。
看來,這位沈家的少奶奶,是把方才沈夫人的話,聽了進去。
人在后宅,哄得男人心向自己,比什么都管用。
而沈硯這段時日,往云喬這處跑的極為頻繁,不論是重被云喬美色所迷,還是旁的,對云喬更上心了總是事實。
便是云喬再不喜沈硯,再討厭這樣的日子,眼下,也只能借沈硯,在沈家的后宅里,讓自己和女兒,日子過得好一些。
……
小丫鬟在沈家尋了好一會兒,也沒見人,只找到了個往日跟著沈硯的小廝。
小廝倒是知道近日自己主子對少奶奶格外上心的事,沒敢說沈硯人在青樓,聽了小丫鬟的話,拍胸脯說包在自己身上,這就把話遞給少爺。
花樓酒巷里,沈硯人在一堆浪蕩紈绔間,敞著衣裳飲酒。
他人剛進酒樓倒是沒喝幾口,只是煩躁,沒尋到瞧得上的妓子,往日那些個,不知怎的,總覺得膩味了。
倒是那日買下的,同云喬有幾分相似的雛妓,讓他有些意動。
可問了樓里老鴇,卻得知被那位京城來的貴客,派人接走了。
沈硯意興闌珊,正無趣著,小廝趕了來,附耳在他身邊嘀咕了幾聲。
云喬可從來沒主動請過沈硯去她院中,前頭些時日,每回沈硯過去,她雖也小意伺候,可沈硯又不是傻子,見慣了女人伺候自己的樣子,哪里看不出云喬不甚情愿。
今日乍然聽聞云喬主動請自己過去,自是喜上眉梢。
當即也不想著那勞什子雛妓,邊攏著衣裳邊往花樓外走。
行色匆匆間,還撞上了個人。
那人是個和沈硯有些交情的人,被撞了一下倒沒生氣,反倒笑著寒暄。
問了句:“眼下天還沒黑呢,往日沈兄白日過來,不都要玩一晚上次日走的嗎,怎么今日這般急著走�!�
沈硯抹了把臉笑,隨口道:“家里娘子派人請我回去,想是今夜不愿我歇在樓里……”
話音里隱帶得意。
撞他這人,便是那日林家,對著暈倒的云喬品頭論足言辭并不規(guī)矩的幾人中的一個。
后來更是幾次玩笑說瞧上了云喬,讓沈硯不如轉手把人送了他算了。
聽得沈硯這話,臉上浮現(xiàn)幾抹興味,拍著沈硯肩頭道:“原來如此,沈兄家中娘子,這樓里的庸脂俗粉,自是比不上,哪一日,沈兄若是再冷落了佳人,小弟我可見不得美人寒衾孤枕……”
“去去去,滾一邊去!”沈硯聽著這話,面露不悅,把人推到一旁,急匆匆往家里趕。
不遠處,頭戴黑紗帷帽,立在扶梯拐角處的男人,目光落在急匆匆離去的沈硯身上,嗤笑了聲。
“孤半月不在,她和沈硯倒是過得如膠似漆,更甚從前。”
是蕭璟,他回來了。
第43章
誰打的?
沈家院落里,云喬坐在院落里石桌旁,鬢邊碎發(fā),遮了些許傷處,卻還是露出了大半紅痕。
一旁的女兒被放在搖籃里,睡得沉沉,上了藥的紅腫處,還未來得及消退。
夏日午后,陣陣微風吹拂。
沈硯急匆匆地趕回來,帶著一身酒氣踏進院落門檻。
遠遠瞧見云喬身影,迷離醉醺地往云喬跟前走去。
人跌跌撞撞,到了云喬跟前,還險些狼狽摔個臉朝地,扶著石桌才不至于跌倒。
云喬適時伸手,攙了他一把,扶著他坐下。
柔聲道:“夫君小心些,莫要摔了……”
纖手柔荑搭在沈硯手臂,格外柔媚。
沈硯視線順著她手背上臺,眼神帶著酒醉的昏沉迷離。
跟著,就瞧見了云喬臉上的掌印紅痕。
“這是?”他醉醺醺地問。
一旁的小丫鬟想起那沈夫人的行徑,憤恨不已。
張口道:“還不是夫人動手打的,前些時日,您也是知道的,夫人派人把小姐接了過去,說是個小少爺一塊養(yǎng)著,今日少奶奶過去才知道,夫人把小姐扔到蚊蟲堆里磋磨,少奶奶心疼孩子,看不下去,想要將孩子接回,誰曾想,夫人阻攔不成,動了怒氣,揚手就打了少奶奶一耳光,還是打著仆人的面�!�
這沈硯也不是不知道他母親磋磨云喬的事,只是從前他對云喬不上心,自然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全當看不見,而云喬又一貫的好脾氣,從不在他跟前搬弄口舌,他也樂得裝瞎。
丫鬟話落,沈硯瞪了那小丫鬟一眼,先是訓了句:“主子的事,你搬弄什么是非!”
云喬身子微僵,苦笑了聲道:“夫君莫怪小丫鬟,她也是看不過眼,才為我說話,若是夫君真要怪,便怪我惹了母親不滿,沒由著她折磨孩子就是�!�
她說著,從丫鬟手里抱過孩子。
這一將孩子抱到近前,那小娃娃臉上的蚊蟲叮咬,也就被沈硯看了見。
小孩子白嫩的臉,全是紅腫,瞧著格外觸目驚心。
云喬抿唇,裝作不經(jīng)意拉開小娃娃的襁褓,露出脖頸的掐痕。
那脖頸處白嫩皮肉的掐痕,還帶著血痂,更是可怕。
云喬眼眶酸脹,抹了把淚。
她是有心讓沈硯看看自己和女兒的慘狀,此刻瞧著孩子的傷,落得淚,卻再真實不過。
沈硯自己也吃了驚,面色有些難看。
云喬抹著眼淚,話音帶著泣語。
“我知道,母親一直怪我生的是個女兒,瞧孩子和我都不順眼,家里至今,連個正經(jīng)名字都沒給小丫頭起,連夫君你請個奶嬤嬤,母親都心氣不順,要尋處發(fā)泄,可,孩子畢竟還小,也是她的親孫女,你的親骨肉啊,母親要如何磋磨我,我都不會有絲毫微詞,更不會多嘴來煩擾夫君,可夫君你知道的,孩子是我的心頭肉,我過得怎樣都不打緊,卻無論如何都見不得她被人這樣磋磨……”
云喬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淚珠一滴滴打濕了襁褓。
半邊臉上的掌印,掛著淚痕,格外惹人心憐。
美人垂淚,哀哀委屈。
任誰瞧了,也忍不住憐惜。
沈硯瞧得迷怔,下意識伸手想摸一摸云喬頰邊紅痕。
云喬本能地想躲,思及今日請沈硯來的目的,強忍著排斥,由著他撫摸自己傷處。
沈硯撫著云喬臉龐,目光癡迷,臉更是往云喬跟前挨,遠處瞧著,好似是,吻在云喬頰邊。
云喬渾身僵硬,強忍著沒把人推開,沈硯卻得寸進尺,湊近埋在云喬頸邊,嗅了下云喬香氣。
湊近的男人身上,滿是花樓香氛味道,云喬本能地犯惡心,沒忍住側首干嘔了下。
“夫君,我……我聞不得花樓里太重的香氛味兒……”
她一手推開沈硯,一邊低首解釋為何推開他,免得觸怒了本就性子不佳的沈硯。
沈硯本因她推拒自己臉上露出怒氣,聽得她這話,以為她是吃醋嫉妒,才消去臉上怒火。
哼了聲道:“等你日后身子養(yǎng)好了,我多來你這處,少去花樓就是�!�
沈硯以為這是給云喬臉面,男人往哪個后宅女眷處走的次數(shù)多,也是后宅里的恩寵。
云喬初時同蕭璟學那些勾引伺候男人的手段,無非也是為著這目的。
她也一直清楚,男人的恩寵,才是女子在后宅安身立命的本錢。
可是不知為何,當她目的達成,聽著沈硯說著這些承諾時,非但沒有絲毫喜悅,甚至,還有些許排斥。
她是厭惡沈硯的,只是這份厭惡,在經(jīng)年累月中不得不被壓了下來。
沈硯浪蕩紈绔,流連花叢,對她也并不善待。
云喬無非是一忍再忍罷了。
她抿唇低眸,微微點頭,目光看著跟前急不可耐想同自己親近的沈硯,心里卻想起了另一個人。
那人每一次來見她,身上都沒有一絲一毫脂粉香氣。
他總是穿最妥帖的衣裳,纖塵不染,身上有的,只是墨香書卷氣。
他總是溫柔地同她笑,瞧著她哭鬧使性子,很少發(fā)過火,至多,就是言辭孟浪些,惹她羞紅了臉。
最過分那次,屏風下胡鬧,也小心珍重的給她抹眼淚。
那是云喬,許多年來,從未曾體會過的愛護。
只是可惜,眼前紈绔浪蕩的沈硯,才是她的夫君。
那個極好極好的郎君,注定,只能是露水情緣,風雨之后,了無痕跡。
云喬眼眸情緒迷離,那眸光,像極了少女,想起鐘情之人的樣子。
沈硯人在她跟前,以為她是在望著自己。
撫著她臉頰,在她出神沒有警惕時,目光癡迷地親了下她臉上紅痕處。
云喬驚了下,猛然回神。
抬手捂著自己臉頰,心里一陣陣反胃。
可眼前人,是她名正言順的夫君,她不能無故推開他,更不能拒絕他。
眼下不過是親吻碰觸,日后,總還要有共枕同床的日子。
她躲不開的,也無力躲避,只能忍耐,只能勸自己,試著想開。
云喬心里沒來由的委屈,紅著的眼眶,落了一滴滴的淚。
院落門口處,開了一半的院門外,站著個頭戴黑紗帷帽,身形高挑的男子。
正立著那門檻前,目光灼灼地瞧著云喬。
云喬隱約意識到什么,在淚眼中抬首望去。
門外立著的男人,撩開了遮臉的黑紗,露出那張面皮溫雅的臉。
他嘴角噙著笑,目光卻冷寒。
視線就落在,云喬捂著臉的手上。
那雙手捂著的地方,是方才,沈硯親過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