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他少年時大多數(shù)瞧見,里面都蓄滿了淚水。
年少時魂牽夢縈的小姑娘,后來戰(zhàn)場廝殺,東宮摸爬滾打,深夜夢回時,總難以自控想起這雙眼睛。
只是,他一個人惦記了這么久。
她從來都不記得他。
甚至,一點點,都沒有想起他。
她問他,他們從前見過嗎。
陳晉搖頭苦笑,終究沒有如實回答,
而是緩聲開口,騙她道:“怎么會見過呢,夫人是貴人,金尊玉貴的養(yǎng)大,屬下出身卑賤,哪里能見過夫人�!�
他說不曾見過,可若是當(dāng)真不曾見過,他怎么能說出她是金尊玉貴的養(yǎng)大這樣的話。
誰家金尊玉貴好生養(yǎng)大的女兒,會做見不得光不明不白的低賤外室。
云喬意識到陳晉話里的不對勁,卻又著實想不起,這陳晉究竟是誰,自己從前到底有沒有見過他。
外面那方才喊了云喬好些聲的婢女,久不見人回應(yīng),揚聲又換了聲云喬。
“姑娘,姑娘,你在嗎?我進(jìn)來了啊……”
那婢女說著,已經(jīng)伸手要推門了。
云喬聽到房門吱呀響了起來,下意識攥緊了身旁的被帛。
趕在丫鬟推門進(jìn)來前,揚聲應(yīng)道:“我在屋內(nèi),方才起身喝水,不小心踢到了屏風(fēng),不必進(jìn)來,我馬上就又要歇下了,無需伺候�!�
夜里婢女也盼著睡覺,誰愿意當(dāng)值干活。
聽了云喬的話,那婢女松了口氣,應(yīng)了句是后,就退了下去。
聽著婢女聲音走遠(yuǎn),云喬把視線重新放在陳晉身上。
此時從前認(rèn)識與否,也并不是什么要緊事。
云喬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陳晉,幫她見到太子殿下。
她如此想著,又試探的問:“方才我與你說的事,你不肯做嗎?你放心就是,我絕不會牽連你。若是事成我不會泄露你半句,若是事敗,我自盡求死,也不會吐露出是你幫我�!�
陳晉聞言看向云喬,目光無比復(fù)雜。
靜默良久后,終于在云喬耐心告罄再度追問時有了答話。
“夫人,我不是不肯,而是不能。”
不能?為何不能?怎么會不能?
第62章
謀劃報復(fù)
云喬聞言心中不解,緊跟著就把疑惑的話問了出來。
“為何不能?這宅子里不過幾個奴才,悄無聲息的帶我出去,并不為難�!�
陳晉聽著云喬問話,抿唇低首,抱著長劍的手微緊,猶豫權(quán)衡后,閉了閉眸,終是沒有說出實話。
只道:“殿下不在京城,我人微言輕,并不知曉太子殿下的具體下落,幫不了夫人�!�
不在京城嗎?
原來如此。
云喬失望的收回視線,目光低垂中滿是黯淡。
陳晉抬眼暗中打量著她,心有不忍。
思量再三,開口又道:“夫人若真想見殿下,并非沒有可能,您是主子身邊的人,主子是殿下親信,說不準(zhǔn)哪一日,殿下和主子相見,夫人您能從旁見上殿下一面�!�
陳晉這話是在騙云喬,卻也是給云喬重燃希望。
果然,他話落后,只幾瞬,云喬眼底便又浮現(xiàn)希冀。
是啊,總有機會的。
蕭璟是太子殿下親信,應(yīng)當(dāng)和殿下走得極近,說不準(zhǔn)真能從蕭璟處入手,光明正大的讓蕭璟幫她見到那位太子殿下。
左右蕭璟,又不可能知道,她見了太子之后會狀告于他,更不會防備她這樣一個,對他毫無威脅的弱女子。
那位殿下眼下不在京城又能如何,那是太子,是當(dāng)朝儲君,絕不會終生不歸京城,
甚至,或許要不了多久就會回來。
她總有機會能想法子見到人。
若是能有辦法,哄得蕭璟心甘情愿帶她去見太子殿下,再在太子跟前,揭露蕭璟的罪行,讓他親眼看一看,他眼里被他壓彎脊梁的弱女子,被他羞辱折磨的一個區(qū)區(qū)玩意兒,也能求得天理昭昭,也能毀了他的仕途。
那才是最好的報復(fù)。
云喬心里有了謀算,便未曾再求陳晉幫他,反倒思索片刻后警告他道:
“陳晉,你也許當(dāng)真只是心有不忍這才來給我上藥,可是瓜田李下孤男寡女,你我是說不清的。
蕭璟人不在京城今日之事尚不算什么,左右不過是瞞過丫鬟嬤嬤而已。
可你想過沒有,若是今日深夜,蕭璟突然歸京,你又當(dāng)如何?
拙劣的謊言和騙局可瞞不過蕭璟,真被他察覺出什么,由不得讓分辨,怕是就要命喪黃泉。
我不想輕易的沒了性命,你應(yīng)當(dāng)也不想。
今日之事便罷了,但我希望,沒有下次了�!�
陳晉聞言頭垂得更低,恭敬守禮的點頭。
他沒言語,只是恭敬點頭應(yīng)下。
云喬瞧著他的姿態(tài),潛意識里知道,他不是歹人,也總覺得眼前這護(hù)衛(wèi)很是熟悉。
嬤嬤說,他是揚州人士。
或許從前,她們真的見過吧。
只是應(yīng)當(dāng)并無多少交際,也沒什么過深的緣分,所以她不記得他。
但他好像是因為記得她,所以才心有不忍,在今日翻窗進(jìn)來,給她上了藥。
云喬嘆了口氣,雖然并未想起陳晉,卻還是開口提醒他道:
“陳晉,我不知曉從前你是不是在揚州認(rèn)識我。
可是我要告訴你,今日的我,不是揚州云家的小姐了,也不是揚州沈家的少夫人。
我只是你主子養(yǎng)在這私宅里見面不得光的外室而已,生死性命尊嚴(yán)體面全都捏在他手上,由不得半點自主。
如果你在揚州認(rèn)得云家的小姐云喬,那你最好就當(dāng)她死了,死得干干凈凈,什么都沒留下。
全當(dāng)今日入京,是你我初見,也免得有朝一日行差踏錯落人口實,被你家主子知道,饒不了你我�!�
云喬話落,陳晉手緊握。
低首聲音悶悶沙啞應(yīng)道:“是,屬下明白�!�
云喬知曉他是聰明人,聞言沒再和他多言,只指著屋內(nèi)的窗,讓他翻窗離開,莫要驚動外頭的奴才和嬤嬤。
陳晉翻窗離開,臨走遠(yuǎn)時,又隔著窗欞,遠(yuǎn)遠(yuǎn)眺望了眼云喬。
云喬起身拎著燈盞,往臥房的桌案處走,不知是要做什么。
他腳步已經(jīng)即將離開這處小院,望了一眼后不能再多看。
內(nèi)室里的云喬,手里提著燈盞燭臺,將那燭火放在桌案上,尋了蕭璟留在臥房里的紙筆,攤在桌案上。
既然想好了要從蕭璟入手,想法子讓蕭璟幫她見到太子殿下,就要先徹底麻痹蕭璟,讓他以為,她已經(jīng)全然絕了往日的心思,一心一意的跟著他,念著他,絕無二心,更無旁的謀算。
不僅如此,還要讓他覺得,她是個可以輕易被他拿捏的,一心一意滿心滿眼喜歡他的婦人。
只有這樣,他才能徹底放松警惕,才能對她半點不設(shè)防。
也只有如此,等到來日,真相揭開的那時,她的報復(fù),才算酣暢淋漓的解恨。
一只他以為的,剪斷了利爪的野貓,一直他以為,已然被他圈養(yǎng)的失去野性的寵物,一個可以任由他把玩戲弄的玩意器物,卻撓爛了他的臉。
那時的場景,一定很是有趣。
云喬低首淡笑,目光玩味中帶著算計。
蕭璟以為折斷了她的翅膀,碎裂了她的傲氣,打殘了她的骨頭。
只把她當(dāng)成一只被馴服的野貓。
可他不知道,猛虎野獸不敵獵人時,也會裝作虛弱臣服的模樣。
卻從未真的被馴服,
而是,在暗中窺伺,靜等一個時機,一口咬斷獵人的脖子。
蕭璟眼里的云喬,是抱在膝頭玩弄的貓兒。
可他不知道,這只他以為的小貓,身上的野性難馴,卻并不比猛虎野獸弱上分毫。
云喬要利用蕭璟去見太子,要在日后達(dá)成最好的報復(fù)效果。
眼下,便需得給蕭璟幾分甜頭。
她得把他哄好,讓他對她毫不設(shè)防,然后才能不知不覺的讓他忽略她的危險。
云喬如此想著,低首提筆,在紙頁上寫著書信。
江南一別后數(shù)月,她原本半點不想討好蕭璟,甚至巴不得他在江南出事,她能得了解脫。
可今日,她卻要提筆,給蕭璟,寫一封催他早歸的信。
“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
當(dāng)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
春風(fēng)不相識,何事入羅幃?”
當(dāng)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
此時已是晚秋時節(jié),可云喬書信里寫的這詩,卻是思春。
深閨少婦的口吻寫就的思春時,想來最是勾人。
云喬當(dāng)然知道什么模樣,最討蕭璟喜歡,也最能讓他失了防備的。
無非,是一心一意念著他的癡心思婦。
她可以演好這樣的戲,左右,不過是把揚州城初時和蕭璟糾葛時,那個愚蠢的自己,在今日,忍著屈辱,復(fù)刻一遍。
有什么難的。
云喬沒在信中多言,只是親筆寫了這首詩,末了,刻意在信封里放了盒用過的口脂。
次日一早,托嬤嬤尋人送去江南給蕭璟。
……
自江寧歸京北上,蕭璟走得并不急,行徑洛陽時,特意交代趙琦上岸。
自江寧北上這一路,他頂著趙琦的身份,那趙琦則另用了自己堂弟的身份跟在蕭璟左右。
可到了洛陽,卻不一樣了。
洛陽距離長安不遠(yuǎn),此地又是東都。
不少京城官員兩地走動,見過蕭璟的人不少,他自然不能再頂著趙琦的身份行事。
洛陽城里亭臺樓閣富麗堂皇,船舫剛駛進(jìn)洛陽口岸,便聽得歌舞樂聲陣陣。
口岸不遠(yuǎn)處,候著的宮人早早備好了馬車等著蕭璟一行人。
趙琦攬抱著身旁那還穿著女冠裝束,帶著帷帽的女子,抱怨道:
“我家那一大家子人眼下可都住在洛陽城里,你這當(dāng)口要在洛陽靠岸,不是惹麻煩嗎?你不怕我妹妹沾上你不放,我還怕我家老太君罵我風(fēng)流浪蕩不堪呢。”
這穿著女道士衣裳的女人,是趙琦最寵愛的女子,偏生,卻是趙琦明面上的繼母。
趙琦生母早亡,父親多年未曾續(xù)弦,只養(yǎng)著趙琦生母的庶妹在府里做妾照拂趙琦兄妹長大。
臨到趙琦都二十來歲時,父親沙場重傷后病重命不久矣,那趙家的老太君,尋了個民女來沖喜,給趙琦父親續(xù)了弦。
趙琦倒是不在意家里多個人吃飯,左右父親重病,眼瞧著是活不了多久了,就是娶個繼母續(xù)弦,也生不下第二個嫡子,更動搖不了趙琦世子的地位。
可他是真沒想到,父親新婚那日,他替病重的父親拜堂迎親,會看到那個十四歲就不明不白的跟了他,一年后卻把他推入懸崖突然消失的女人。
她嫁給他父親兩年,兩年里趙琦父親纏綿病榻,倒是趙琦,替他迎親拜堂不算,還替他做了新郎官一次次同她被翻紅浪。
幾回明里暗里的對繼母不規(guī)矩。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年,一直到趙琦父親病重不治身亡。
熱孝都還沒過呢,他就要把人給養(yǎng)在了自己房里。
光明正大,毫不避諱,逼得老太君動了家法,要把那女人浸豬籠。
那女人也是決絕,對著趙家老太君說什么感念亡夫恩情,要一輩子給亡夫守節(jié),落發(fā)為尼。
趙琦哪里能肯,最好也只是許她在道觀中做個女道士罷了。
可這趙琦能和蕭璟是多年至交好友,骨子里的性子,那是和蕭璟是不相上下的霸道。
那女人去做女冠,他就在道觀里逞兇。
左右神明禮教,之于他和蕭璟這樣的人而已,不過是無用之物罷了。
這事鬧得如今,趙琦已經(jīng)是趙家實際的當(dāng)家人了,只等著來年承襲國公的爵位,徹底做了家里的主。
只是趙琦自幼喪母,老太君這個祖母對他這長孫極好,他也念著老太君的疼愛,到底還是顧忌幾分。
故而,沒真徹底做到明面上,只暗地里養(yǎng)著那女人,明面上,還是保全了國公府的面子。
可一想到回到洛陽,見到老太君,又要被老太君和自己妹妹拿著這檔子風(fēng)流韻事來絮叨,趙琦就覺頭疼得厲害。
蕭璟聽罷他的話后捏了捏眉心,也有些頭疼。
趙琦那妹妹,說來也算是蕭璟表妹,自小喪母,被趙琦寵得無法無天。
打小和明寧郡主不對付,一心想著要嫁入東宮做太子妃,壓明寧一頭。
只是那小丫頭,真是小孩子心性,在蕭璟眼里,那就是乳臭未干的小丫頭,對她沒得半點興致。
可那畢竟是表妹,又得蕭璟母后寵愛,真要把事做得絕了,傷了人家姑娘的心,蕭璟母后頭一個要尋他麻煩。
而今蕭璟父皇母后,可都在洛陽行宮。
加之趙家那位麻煩的表妹,他當(dāng)然覺得棘手頭疼。
馬車洛陽街市上,趙琦將那女人送了上去后,回首看向蕭璟,納悶的問:
“我記得離開江寧時,殿下您不是說歸京嗎?您坐鎮(zhèn)長安監(jiān)國,到洛陽能有什么事?”
蕭璟搖了搖頭,只道:“去行宮一趟,父皇傳召,不過,應(yīng)當(dāng)沒什么要緊事。”
他話落后,跟著就登上了另一駕馬車。、
歸京途中,蕭璟接到了皇帝詔令,命他歸京前親往洛陽行宮覲見。
蕭璟已有好些時日,沒見過自己父皇了。
當(dāng)今皇帝不愛理政,自蕭璟長成能獨當(dāng)一面后,便撂下政務(wù),長居?xùn)|都洛陽的行宮。
連帶著長安宮里的后妃嬪妾,也都一并帶了來,每年還要再讓官員在民間宣誓幾回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