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他碰過你幾回?
唇色仍泛著蒼白的男人,屈膝在她跟前。
蹙著眉訓(xùn)她,語氣親昵低斥,話音卻溫柔。
他肩頭衣裳妥帖,看不出異樣,可她知道,那一處,數(shù)日前,才被剜下一塊血肉。
云喬沒有言語,只是看著他。
蕭璟抬手捏了下她頰邊軟肉,笑道:“幾日不見,這便不認得人了?”
云喬被他手指觸碰面頰,下意識躲他,伸手欲要推開他的手。
這一動作,卻被蕭璟瞧見了她掌心的血珠。
粉白的手,掛著幾滴艷紅色的血,可憐極了。
“這樣漂亮的手,怎么能傷了呢�!�
他啞聲說著,抓著她手腕,取了帕子來,細細擦拭她手上血痕。
二人身子緊挨,他鼻息間微熱的呼吸,在微涼的秋日里,都格外明顯。
云喬掌心輕顫,看著他,眼里卻蓄了淚。
“你放開我……”
他握著她手腕,她怎么扯都掙不脫。
蕭璟抬眸看她,蹙眉似有不解。
他抬手撫過她眼尾,目光帶著疑惑,溫聲道:“哭什么呢?又掉金豆�!�
話音溫柔憐愛,
好似他指尖撫過的淚,是他心尖尖上之人掉落一般。
好似,她對他而言,無比珍重。
他待云喬一慣如此,溫柔憐愛,處處照拂。
這樣的好,怎能不讓人心動。
可越心動,真相揭曉的那刻,也就越難過。
一切的好,無非是因為,她是他對舊日情人,求而不得的慰藉。
她在他面前,從始至終,只是別人的一個影子而已。
從前,她居然覺得,他會真心喜歡她。
怎么可能呢,他高高在上,既是京中高門權(quán)貴,又有坦途前程。
這樣的他,怎么會真心喜歡一個,已然嫁作人婦,生育孩子的后宅婦人呢。
云喬顫著眼簾,側(cè)首移開視線。
卻在看著這間廂房里的布置時,想起當(dāng)初,她被人綁來,在這處廂房第一次遇見蕭璟的情形。
也是這間廂房,他抱著她,做盡荒唐事。
當(dāng)初親密無間時,他那雙眼里,也是盈滿濃情。
不像是對著陌生人的,更不是對著泄欲的工具。
卻好似,是在看著他鐘情心愛的女娘。
她曾以為,是他天生一雙含情目,看誰都情濃。
枕邊呢喃情語,也問過他昔日情形。
他說是一眼便生喜愛。
可她同他素不相識,他怎么會鐘情,怎么會喜歡呢。
他喜歡的,只是那張,肖似故人的臉。
或許,從最開始,他中了媚藥,就是將她看作了昔日情人,才會那般孟浪。
云喬越想越覺得窒息,猛地推開蕭璟,伏在一邊干嘔。
她水米未進,自然什么都吐不出來。
蕭璟拍她后背,目光疑惑。
“怎么回事?”
云喬扶著心口平復(fù)不適,袖中掌心緊攏。
好一會兒后,才輕聲道:“佛寺香煙刺鼻,我受不住,不想呆在這里�!�
蕭璟聞言,打橫將人抱起,徑直就出了佛殿。
“山下備了車馬,我?guī)慊厝��!?br />
門口候著的嬤嬤見狀,忙跟了上去。
“主子,您身子還未養(yǎng)好,要不還是讓護衛(wèi)抱姑娘下山吧�!�
嬤嬤低聲勸著。
蕭璟卻并未放在心上。
“無礙�!�
他話落,抱著人就下了山門前石階。
好在蕭璟經(jīng)年習(xí)武,這上千層的佛階,對他而言,并不是難事。
嬤嬤瞧著,趕忙在云喬跟前為蕭璟說好話:
“姑娘,這暴雨剛過,主子初初解毒,身子都沒養(yǎng)妥帖,聽說您昏迷,就緊趕著過來了,下山也舍不得您受累�!�
云喬被蕭璟打橫抱著,一只手攥著他衣袖,掌心握著的衣袖有些潮濕,應(yīng)是雨后清晨上山所染。
他對她也是真的好。
聽聞她昏迷,不顧自己身子,都要趕來,佛寺石階千層,舍不得她受半分累半分苦。
這樣的好,云喬從未得到,只有他給了她。
或許他們說得對,她該感謝自己這張臉的,感謝她幸運的生地像了他舊日情人幾分,方能得他屢次照拂,承他幾番庇護。
她該感謝她這張臉的啊,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卻覺得好難過。
云喬埋首在蕭璟肩頭,一路靜默不語。
滴滴淚珠,無聲落在他肩上,留下幾點濡濕的痕跡。
山腳下馬車正候著,他抱著人上了馬車,便吩咐回程。
馬車跌撞,她闔眸睡在他膝頭。
烏黑發(fā)絲散在他肩上,蕭璟垂手把玩,指尖穿梭在發(fā)絲間,眉眼漾著笑。
她已然答應(yīng)陪他歸京,也是默認了給他做妾。
手段雖卑劣,到底有用。
只是,嚇壞了她。
他這一遭受傷,她擔(dān)心得緊,人也瘦了,瞧著也憔悴得很,待回京,好生養(yǎng)一養(yǎng),應(yīng)當(dāng)要不了兩三月,便能養(yǎng)得似前些時日一般。
蕭璟眉眼含笑,低首吻在她頰邊耳后,姿態(tài)親昵愛憐。
“好好睡一覺,都過去了,日后再也不用擔(dān)驚受怕了�!�
他話音溫和,在睡夢中的云喬耳邊呢喃,隨即也閉眸倚著車窗闔眼歇下。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滴淚,卻滑進了云喬發(fā)間。
馬車搖晃吱呀,從山寺下,一路行至揚州城內(nèi)。
良久后,云喬掀開眼簾,抬眸看向他。
她睡在他膝頭,仰望著闔眼睡去的蕭璟。
他閉著眼睛,她看不到他的目光,才敢多看他幾眼。
云喬望著他,緩緩抬手,想要碰一碰他,
可她的手臂,卻只能到他距離他臉龐一寸處,再不能往前分毫。
她夠不到他的,一直都夠不到他的。
大夢一場,也該醒了……
云喬掌心合攏,收回了手。
恰在此時,馬車也停了下來。
“主子,到了�!�
蕭璟掀開眼簾,眸中還帶著倦意。
他第一時間看向云喬,見云喬眼還紅著,當(dāng)即蹙了眉心。
“偷偷哭什么呢?嗯?”他抱著人在膝頭,指腹輕柔撫過她眼尾,話音帶著初醒的沙啞。
云喬沒答話,只是扭頭躲避他的觸碰。
“躲什么,外頭秋日風(fēng)大天涼,眼淚不擦干凈,仔細吹壞了臉。我現(xiàn)下平安無虞,不是早沒事了嗎,不許再掉眼淚了�!�
他說著話,動作輕柔地給她擦干淚,指腹戀戀不舍的撫過她臉頰。
親昵,珍重,又無比愛憐。
話落,抱著云喬就下了馬車,往院子里走去。
院子里,隱約能聞到血。
沈延慶和沈硯父子二人,被綁在院中,嚇得臉色泛白,瑟瑟發(fā)抖。
周遭隱約的血腥氣,乃是此前,大批被拖下去的尸體留下的。
趙琦端坐在前,下頭的沈延慶和沈硯磕頭道:“大人饒命啊,能說的,我們父子都說了,至于其他的,我們真是不知道。求大人高抬貴手,放我一命�!�
蕭璟抱著云喬踏進院落石門,正聽到沈延慶這句話。
云喬聽到沈家父子聲音,下意識看了過去。
而趙琦聽到蕭璟步音,也看向了蕭璟和云喬。
他看到蕭璟懷里的云喬,先是眉峰微蹙,跟著,似是沒看到云喬一般,徑直問蕭璟。
“沈家父子就在這,該問的都問過了,您看怎么處置?”
蕭璟聞言,抬眸掃了眼沈延慶父子。
淡淡道:“拉下去,殺了,別讓污血臟了院子�!�
話音一落,沈延慶和沈硯臉色慘白。
云喬也不自覺攥緊了蕭璟肩頭衣裳。
殺了……
那沈硯見云喬被蕭璟抱在懷里,急聲喊道:“云喬,救救我,救救我啊,你求求他放過我�!�
云喬沒有言語,只是攥著蕭璟衣衫的力道,更重了些。
沈延慶見狀,眼珠子一轉(zhuǎn),忙道:“你不想著沈家,總該想著囡囡啊,若是日后孩子長大,問起她阿爹,你該如何答她,倘若她知道,自己親娘眼睜睜看著她親爹被姘頭所殺,哪里受得住��!”
這沈延慶到底是老狐貍,一番話,都戳在了云喬痛處。
沈家人是死是活,云喬不在意,可女兒,是云喬心頭肉。
云喬攥著蕭璟衣裳的指節(jié)泛白,耳邊似乎隱約還能聽見女兒的哭聲。
終于,她在沈延慶和沈硯不住地哭求下,輕聲同蕭璟道:
“你別殺他們好不好……”
她話音極低,卻也能讓蕭璟聽得清楚。
蕭璟臉色微變,垂手捏著她下顎,凝眸問她:“你說什么?別殺他們?云喬,你知道那日的箭矢,乃是自沈家而來的吧?他們要我的命,你卻要我別殺他們?”
云喬噙著淚抬首望向他。
“可是,你有驚無險,平安無虞不是嗎,你收拾他們出氣便是,總罪不至死�!�
是啊,他好端端地活著,所謂的中箭,說到底,也不過是為了哄騙她答應(yīng)給他做妾的戲罷了。
蕭璟并不知道云喬已經(jīng)清楚他中箭的苦肉計,聞言冷笑了聲。
寒眸微凜,同云喬道:“云喬,你說什么話,我總是得順著你心思的,可你要自己想清楚了,是不是,要為他們的命來求我�!�
他說話聲音已經(jīng)冷了,捏著云喬下顎的力道也更重。
云喬知道他生氣了,也清楚,自己的話,會惹怒他。
不遠處的沈硯見狀,唯恐云喬不幫自己。
狗急跳墻道:“云喬,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是你結(jié)發(fā)夫君啊,咱們生育女兒共枕多年,你不能眼睜睜地看我去死啊!你救救我,救救我��!”
一日夫妻,百日恩。
共枕多年,生育女兒。
蕭璟臉色冰寒,猛地看向沈硯,那目光,恨不能當(dāng)場殺了沈硯。
沈硯怕得厲害,云喬拉著蕭璟衣袖,攔下了他的動作。
柔聲道:“郎君,剛從佛門之地離開,不宜見血,放了他們吧,好不好?”
她話音輕柔,態(tài)度卻明確。
蕭璟臉色陰沉,冷笑了聲,寒眸掃向沈硯。
沉聲道:“滾。”
沈硯和沈延慶二人死里逃生,腿軟的互相攙扶,急趕著離開。
趙琦掃了眼兩人,再看向蕭璟時,目光猶帶著幾分不敢置信。
蕭璟這脾氣,竟也能化作繞指柔。
饒是當(dāng)年的明寧,蕭璟要她犯事的親屬性命,也不曾多顧及她心思。
這女子,有什么特殊之處,竟能勸得住蕭璟殺人。
趙琦納悶地打量著云喬,心里審視著這已婚婦人在蕭璟心里的位置。
蕭璟目光不悅地看向趙琦。
趙琦趕忙避開視線,拱手告退。
周遭人都已離開,僅剩云喬和蕭璟兩人。
蕭璟抱著她進門,將她放在軟榻上,低首給她脫鞋履。
繡花鞋和羅襪墜地,他握著她腳踝摩挲。
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方才,為何替他們求情,難不成,真如他所言,一日夫妻百日恩,所以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
云喬搖頭苦笑。
沈硯有什么好念念不忘的呢。
沈硯待她,十分里,有九分惡不止,一分好都勉強。
沈硯,是個不堪的男人,遠不及眼前的他。
眼前的他,溫柔妥帖,細心呵護,千萬般好。
想來,也只有這樣的人,才會多年情深眷戀,牽掛早已遠嫁的舊情人,經(jīng)年掛心,念念不忘,甚之費盡心思,尋了個替身。
連對自己這個替身,也這般好。
云喬看著眼前屈膝給自己揉捏腳踝的男人,心口似被酸澀的沸水滾過,悶悶的,折磨得她難受。
好半晌,才喃喃道:
“青梅竹馬,年少情深,念念不忘……”
此言一出,蕭璟攥著她腳踝的手,驟然用力。
那力道大的,讓云喬本能的悶哼了聲。
他哪里知道云喬已經(jīng)清楚他那舊情人的存在,還以為,云喬口中的青梅竹馬年少情深,是說那自幼定親的沈硯,難免動怒。
蕭璟目光冷寒,褪去偽裝的柔情溫和面具。
“青梅竹馬,年少情深?云喬,你和他是自幼訂婚,許是少年時,也有情義,他說同你共枕多年,生育女兒,一日夫妻百日恩,可他流連花叢寵妾滅妻,這些年里碰過你幾回?寒夜孤枕獨守空房的日子,也值得你念念不忘,讓你舍不得他死?”
云喬聽著他嘲弄的話語,臉色泛白,她知道他誤會了,卻因著種種心頭郁結(jié),不愿解釋,只咬唇側(cè)首不語。
蕭璟動了氣,見此更是妒火中燒。
起身捏著她下顎,逼她看向自己。
緊盯著她眸子,寒聲道:“啞巴了?問你話呢,他碰過你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