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一次又一次

    自劉先生給云喬腦后施針，已是數(shù)日過去。

    云喬整個人昏睡中消瘦了不少

    蕭璟脖頸心口的外傷不輕，數(shù)日里人也憔悴。

    東宮殿內(nèi)，藥材味兒彌漫。

    云喬仍舊昏迷，蕭璟坐在榻邊，給她喂著湯藥。

    藥碗見底，他撂在一旁，目光看向毫無意識的云喬。

    她被銀針封了記憶，睡著后神色安穩(wěn)，可是，卻似活死人。

    沒有多少生氣。

    看著此時安穩(wěn)睡著不在夢中囈語的她，蕭璟腦海里卻不自覺浮現(xiàn)她初初昏睡時，夢中掙扎不止的哭音。

    她在噩夢里一再地求他，求他放過她的孩子。

    當初，揚州城沈家的血色里，她也這樣求過他。

    他答應了她，卻言而無信，仍舊動了手。

    蕭璟知道自己從來都不是行事磊落的正人君子，也習慣了為達目的向來不擇手段。

    從不會因自己心狠手辣，有絲毫愧疚手軟。

    可云喬噩夢中的哭喊哀求，卻讓他心頭一陣陣的酸。

    安神香繚繞的內(nèi)殿里，蕭璟捏了捏眉心，撐著額垂眼。

    再多的安神香，也撫不平他心底亂緒。

    嬤嬤在旁瞧著，勸慰道：

    “殿下寬心，劉先生說了，姑娘如今不過是用了湯藥安神才會昏睡，待養(yǎng)好神，斷了湯藥靜待幾日便能醒來的。”

    蕭璟手落在云喬頭上發(fā)絲，指腹劃過那刺入銀針之處。

    喃喃道：“她醒了后，當真能不記得嗎？”

    嬤嬤忙道：“劉先生醫(yī)術(shù)超群，應當是能的�！�

    榻上人兒睡得沉沉，宮人送來消息，道是護衛(wèi)在外求見。

    蕭璟掃了眼云喬沒了多少肉感的頰邊，掖了掖她被子，抬步出了寢殿。

    外頭冷風正盛，他立在殿外屋檐下。

    護衛(wèi)近前去，低聲道：

    “稟主子，西北崇州尋到的那肖似云姑娘女兒的孩子，已經(jīng)到了�！�

    護衛(wèi)尋到的那孩子同云喬的女兒年歲相當，只月份上差了一個多月。

    一個月的差異，不算大，那孩子不在云喬身邊數(shù)月，辦事的人想著應是瞞得過，便將孩子帶了來，如今已至東宮。

    辦事的護衛(wèi)抱著孩子過來回稟，嬤嬤遠遠瞧見那孩子，走近了去瞧。

    “哎呦，這應當年歲相同，月份也挨得極近，瞧著真像是姑娘親生的呢�！�

    蕭璟示意護衛(wèi)抱著那孩子近前來，小娃娃乖得很，眼神怯怯地瞧著周遭，目光落在蕭璟身上時，好奇中帶著膽怯。

    護衛(wèi)在旁道：“這孩子很乖呢，屬下從西北崇州帶她入京的這一路上，這娃娃連哭都沒怎么哭過�！�

    云喬的女兒，蕭璟是記得的，那是個脾氣極大的女娃娃，想來是云喬寵慣得如心頭肉一般的緣故，稍有不如意便嬌氣兒的哭鬧，可不是乖巧的性子。

    蕭璟垂眸看向那孩子，

    嬤嬤在旁也仔細打量的，嘖嘖道：“似了那小丫頭足有九分，奴婢瞧著，真像親姐妹�！�

    再像，也不是她的孩子。

    蕭璟收回視線，“安排到距云喬寢殿遠一些的偏殿，莫讓孩子哭鬧擾了她養(yǎng)身子�！�

    宮人應下吩咐，抱著孩子退了下去。

    蕭璟抬眸看向江南的方向，突地道：“陳晉還在江南是嗎？讓他在江南名家佛寺替孤給那孩子做場法事，將那孩子的佛牌供入寺中�！�

    那孩子的親人除云喬外已經(jīng)死絕，也不會有人惦記著拜祭她，云喬倘使被瞞住，或許壓根不知道自己女兒是生是死。

    黃泉路上，只怕會成了無人供奉拜祭的孤魂野鬼。

    蕭璟垂眸緘默，隆冬時節(jié)的雪花飄落。

    霜雪覆過他清冷俊秀的眉眼，帶著北方冬日的極寒。

    那被云喬捧在手心的小丫頭，生在春日。

    倘若已經(jīng)這樣死了，怕是短暫的一生，連次冬雪都未曾得見。

    ……

    又幾日，云喬腦后銀針刺入的傷口彌合，看起來再無分毫異樣，多日來的安神湯，也見效不少。

    劉先生照常把了脈后，抬眼看向蕭璟，開口道：

    “今日，人便能醒，姑娘記憶未曾全然想起，可記到了哪一處，在下也說不準，殿下早做準備為好�！�

    蕭璟視線越過郎中，看向桌案上壓著的一封書信。

    那是從前命人去江南畫那幅云喬孩子的肖像時，一道送來的，沈硯的筆跡。

    尋到那肖似的女娃娃后，蕭璟便命人把這封信也找了出來。

    其實無論云喬記憶到何處，總之，她未曾見過那孩子的尸骨。

    既然已經(jīng)尋到了相似的孩子，還有沈硯的這封書信。

    即便她真的想起所有，又能如何。

    她求不得實證，也見不到尸骨。

    她不會知道，那個孩子是生是死。

    她只會見到一個，足以以假亂真的，和她的孩子極為相像的女娃娃。

    她只會瞧見一封，沒有半分不情不愿的，滿門抄斬大難里茍且偷生后，言辭誠懇勸她好生伺候貴人的昔日夫君書信。

    此時的蕭璟知道，

    只要他想要騙她，他就有無數(shù)個法子，可以騙過她。

    云喬，慣來是心思簡單的，也是心腸極軟極軟的。

    他騙了她許多次，每一次都成功了，不是嗎？

    所以這一次，也一定可以的，對吧？

    他心思縝密，既有肖似的孩子，又有沈硯的親筆書信，萬無一失。

    可是蕭璟，他真的，能做到，就這樣騙她到底嗎？

    他難道，就不會有一點點問心有愧嗎？

    哪怕，僅僅只是一點點。

    冬日北風呼嘯，殿內(nèi)暖爐熏人。

    蕭璟目光落在桌案上，曾經(jīng)他令手下人讓沈硯寫給她的信，視線沉凝。

    信中內(nèi)容是沈硯從前告訴她的，同女兒在江南平安無事，要她安心在京中侍奉貴人。

    有書信，有那相似的孩子。

    他可以騙過她的？

    不是嗎？

    為什么這一刻，聽到郎中告訴自己她即將醒來時，蕭璟卻有些遲疑了。

    他真的要繼續(xù)騙她嗎？一次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