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想法子
思及那白發(fā)婦人的模樣,再想那在她病榻旁,生得像極了喬昀,滿眼擔(dān)憂的郎君。
劉先生閉了閉眸,半晌道:“當(dāng)年是我做錯事了,害了宋宛娘和喬將軍,我如今只想盡力彌補(bǔ)幾分。雪蓮心在你這也無用,本就是將軍的東西,若是將軍在世,定然也是要給宋宛娘用的。”
對坐的明寧這回眼都不抬,淡淡道:“可他死了�!�
他死了。
簡單的一句話,逼得劉先生幾乎抬不起頭。
偏明寧卻并不打算就此放過他。
仍舊繼續(xù)道:“他死了,留下的東西也好,人也罷,都捏在我手中,莫說我見死不救,即便是我用他留下的人去殺了宋宛娘一雙兒女,又能如何呢?”
“你……你瘋了!”劉先生神色驚惶的質(zhì)問。
明寧抬眸,目光里波光微蕩。
“放心,我若不到窮途末路之時,還不至于趕盡殺絕�!�
話落,扣下茶盞,低聲繼續(xù)道:“師父,你知道云喬和蕭璟的記憶有異樣吧?”
劉先生面色灰敗,神色更加頹唐。
他當(dāng)然知道,他自己的銀針,他怎會不認(rèn)得。
“我最初時原本以為你當(dāng)年偷了銀針,只是用給了殿下……”
明寧這一手銀針封其記憶的法子,學(xué)自劉先生,所以喚他一聲師父。
多年前在西北,明寧趁蕭璟重傷封了他記憶。
這異樣,旁人看不出,劉先生卻是清楚的。
早先明寧有意防著他,后來明寧遠(yuǎn)嫁和親,蕭璟聽聞劉先生醫(yī)術(shù),曾將其召入東宮。
偶然一次看診,劉先生發(fā)現(xiàn)了蕭璟記憶有缺。
和他師出同門的手法,以及能在重兵把守或是無數(shù)親衛(wèi)盯著的情況下,將銀針無聲無息刺入蕭璟腦中之人,除了明寧,不作他想。
劉先生到底顧念明寧是喬昀獨(dú)女,便是知道她手段極為陰毒算計,也從來不敢捅出去半分。
他當(dāng)時還不知道明寧為何封了蕭璟部分記憶。
直到后來,蕭璟令他給云喬看診,表達(dá)想要他封云喬記憶,他查看了云喬的身子,意外在云喬腦中,察覺了另一根銀針的存在。
當(dāng)年,他丟了兩根銀針。
一根,在蕭璟腦中,
另一根,在云喬身上。
再看云喬那張和明寧生得肖似的臉,劉先生終于知道了明寧當(dāng)初封了蕭璟部分記憶的緣由。
或許當(dāng)年云喬也曾出現(xiàn)在西北,遇到過蕭璟,同他有過些不同尋常之事。
而明寧,察覺此事,趁機(jī)對蕭璟和云喬動了手。
她,是想取而代之。
劉先生灰白著臉,看著明寧這張,也生得如花似玉的美人面。
聽到她聲音淡漠的話。
“不,我給蕭璟和云喬,各自用了一針,我讓他們忘了彼此。
師父,我是吸取了您的教訓(xùn)啊。
您當(dāng)年只給喬昀用,卻忘了宋宛娘,所以宋宛娘千里隨夫上京,重逢一面便輕易就蠱惑了他,最后,終于還是讓他想起了一切。
我的手段,想來是青出于藍(lán)。
您看,我不僅讓蕭璟忘了云喬,也讓云喬忘了蕭璟。
所以,那個小時撲在蕭璟懷里哭鬧,一點(diǎn)委屈都受不住,總要蕭璟低聲下氣哄她的云喬,
在后來的江南,即便被她養(yǎng)父親娘關(guān)了無數(shù)次祠堂,即便被打斷了骨頭,拔出了尖刺,
即便一次次哭得絕望崩潰,也不曾,不曾有一次,想起那個抱著她哄的少年蕭璟。
她想不起,自然,不會向他求救,不會想法子從江南入京尋他,不會一見到他,便委屈難過,蠱惑他,為她出頭,又一次的護(hù)著她。
而蕭璟,他見不到她,自然,也不會想起她半分。
一個在長安廟堂,一個在江南市井。
我籌謀算計,以為,如此便隔了他們一生�!�
明寧說著,話音一頓,搖頭輕笑,話音帶著幾分不知是嘲諷,還是不甘,
繼續(xù)道:“可惜了,千算萬算,還是爭不過命,哪里想得到,蕭璟一個當(dāng)朝儲君,會親自去江南查案,終究還是又遇見了她�!�
劉先生在她的話音里,也確認(rèn)了當(dāng)年蕭璟和云喬的舊事。
“果然,果然如此�!彼驼Z。
明寧好整以暇的看著他的反應(yīng),重又給他斟了盞茶。
“師父,喝口茶,壓壓驚�!彼捯艟惯帶著笑。
手逼著劉先生不得不接下這盞茶。
“喝吧,無毒的�!边呎f,笑意更重了幾分。
劉先生捧著茶,不曾入口。
聲音都有些抖,怒聲道:
“郡主!你究竟想干什么!這么多年了,你就是再恨再怨再不平,也該過去了吧!
對不起你的是將軍和你娘,同宋宛娘和她的一雙兒女有什么關(guān)系?他們和你一樣,備受苦楚。
你高抬貴手,放過他們罷,他們壓根就不是你的對手�!�
明寧笑意猖狂,挑眉道:
“我自然知道,所以我沒真要宋宛娘他們?nèi)ニ馈?br />
我說了師父,只要我不窮途末路,必定不會對他們趕盡殺絕。我能好好的活,便不至于逼她們?nèi)ニ馈?br />
師父,只要你守口如瓶,為我保守秘密,蕭璟一日不知過往舊事,我便一日留他們性命。
你也不必想著告訴了蕭璟,讓蕭璟來保他們。
你怎知如今他就一定能在我手下護(hù)住云喬他們。
我勸師父,還是不要去賭。安心聽我的話�!�
劉先生看著這個容貌也和喬昀有相似之處的女兒,想起當(dāng)年喬昀死前的種種事,心底不由得生出陣陣懼意。
終是點(diǎn)頭應(yīng)下。
“好,我不會去說的。”
明寧聞言頷首,眉眼間笑意漸平靜。
手中鮮亮蔻丹,閑閑劃過指腹。
答應(yīng)了也好,免得她這指尖蔻丹里,日日年年藏著的劇毒,今日要下給少時也待她好過幾分的師父。
劉先生面色灰敗,卻也沒忘記自己來的目的。
猶不死心道:“雪蓮心……那東西對你無用,不如給了我,讓我救一救宋宛娘�!�
明寧已有幾分不耐,抬眸嗤道:
“師父,幾十年了,您怎么還沒長進(jìn),一如既往的蠢。
你當(dāng)初以為讓喬昀忘了宋宛娘娶我娘那個高門貴女是對喬昀好,便答應(yīng)我娘封喬昀記憶,如今又覺得拿雪蓮花給宋宛娘續(xù)命是彌補(bǔ)對喬昀的愧疚,是對宋宛娘好。
我不是說了嗎,對宋宛娘而言,這幾十年,從來都是生不如死,你讓她活著才是繼續(xù)折磨她。
師父,看開些吧,安安心心給她送終,算著,人也沒幾年活頭了吧�!�
話落,明寧疲憊的闔眼,寒聲喚了下人進(jìn)來送客。
劉先生被下人強(qiáng)逼著帶了出去,明寧指尖抵在額頭一側(cè),瞧著那盞茶里的水波。
又想起多年前,西北邊城,云家打南邊來的仆人操著一口江南腔調(diào),同那個穿著漂亮衣裳的小姑娘說——
“小姐身上衣裳,年年四季從里到外,頭上簪子花繩,足上鞋襪步履,都是夫人打江南送來的。
一針一線一繩一結(jié),盡是夫人親力親為,從不曾假手于人。
夫人雖未曾來西北看望姑娘,卻是打心底疼愛姑娘的�!�
她沒見過宋宛娘,一次都沒見過。
只在父親死后,偷偷見過父親藏著的畫。
那是個容色完全算不上多美貌的女子,至多也就是清秀之姿。
不及父親那郎艷獨(dú)絕的好相貌,也不及母親公府高門養(yǎng)出來的姿容。
只那一雙眼,純澈不似人間物。
太干凈了,
干凈的,比那世間絕色的容顏,要難得千萬倍。
那樣一雙眼,見了人間無窮無盡的苦難。
幾十年的今日,也不知是何模樣。
既生了那樣一雙眼,怎能在人間受苦呢。
往生極樂,才是好歸宿。
她略抬了抬眸,手撫過桌案,心中如此道。
從來鬼氣彌漫的周身,難得有一絲絲淺淡的人氣兒。
外頭響起一陣步音,親近的下人入內(nèi),在她耳朵低聲稟告。
“主子,東宮來人了。”
明寧聞言側(cè)眸,思緒也回到近前。
“哦?自我入京至今,可是頭一回東宮來人,請吧�!�
外頭的下人引著東宮傳話的人入內(nèi)。
來的,正是此前蕭璟出了皇后殿中,吩咐的那人。
“奴才見過郡主。”內(nèi)侍依舊恭敬,似和多年前,一般無二。
只低垂著的腦袋下,藏著的眼里,略有幾分嘆。
心想,到底是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當(dāng)年唯一被允許登東宮門,被殿下護(hù)著從西北帶到京城,請封郡主的明寧,如今即便嫁入東宮為側(cè)妃,也進(jìn)不得東宮之內(nèi),只能暫居別宮。
殿下如此做,無非是怕,這兩位側(cè)妃相似的容貌,惹來那位打江南來的女娘傷心難過。
“不必多禮,多年不見,公公一向可好?不知今日來此,是何事尋明寧?”她說著,竟親自起身,親手扶那內(nèi)侍起來,面上掛著極和善的笑。
一個郡主,來日的側(cè)妃,親手扶個奴才起身,那內(nèi)侍自是受寵若驚。
明寧籠絡(luò)收買人心的手段,多年來,是愈發(fā)嫻熟了。
內(nèi)侍本就覺得明寧可憐,如此,便更加覺得太子的吩咐難以說出口來。
見這內(nèi)侍神情為難。
明寧扶著人落座,吩咐看茶。
柔聲輕問:“何事?公公直說就是,這么多年了,您也是知道的,明寧什么話聽不得,什么事受不住……”
她這般說,那內(nèi)侍自然會想起眼前的郡主,幼時父母身死殉國,少時孤身和親異族,如今歷盡艱難方得歸朝之事,臉色更是作難。
猶豫好半晌后,心知太子既然吩咐了,便是心意已決,今日無論如何也得通知郡主。
終是咬牙為難道:“殿下吩咐下來,一月后兩位側(cè)妃行冊封里,您……您不入東宮,別宮而居�!�
內(nèi)室猛地靜了瞬,周遭下人也露出驚色。
獨(dú)明寧,似是養(yǎng)氣功夫極好,臉色無甚變化。
那傳話的內(nèi)侍說完,嘆了聲,試圖緩和氣氛道:
“郡主您且寬心,實(shí)在是近來,那位打江南來的婦人,極為得寵,殿下這才一時情迷,如此行事�?赡偷钕�,是青梅竹馬的情分,殿下對那江南來的婦人,不過一時新興罷了,來日您也封了側(cè)妃,時日漸久,這新鮮勁兒下去了,殿下想起和您青梅竹馬這許多年來的情意,東宮上下,自然還是以您為尊的。”
蕭璟還是久在前朝,不動內(nèi)宅傾軋之事究竟如何。
明寧多年前便先一步隨他入京,自那時前,邊在蕭璟身邊經(jīng)營多年,東宮的下人個個心里的主子,除了蕭璟,皇后,那便是她這位,自幼就被蕭璟護(hù)著的郡主了。
至于云喬,再如何受寵,沒誕下子嗣前,那就是個玩意兒,只能是榻上伺候用的,哪有什么真正的情分來。
過個幾年,無非也是色衰愛馳的下場。
可郡主不一樣,既是喬將軍的遺孤,又對殿下有救命之恩,且自幼陪在殿下身邊,青梅竹馬的長大。
哪里是那個一時受寵的婦人比得上的。
即便蕭璟讓郡主別宮而居,東宮的人,也大都如此覺得。
明寧聽著內(nèi)侍的話,面色倒是分毫未邊,只掩在袖中的手,緊緊攥住了掌心。
蕭璟……
倒真是個癡情種。
如今什么都還未想起,便容不得自己這個明面上和他有多年情分的人,讓云喬有一丁點(diǎn)不快。
若真是有朝一日想了起來……
明寧暗暗咬牙,面上卻裝得如常,低嘆了聲道:
“我都明白的,我怎會讓殿下為難,你告訴殿下,我知道了,會照辦的。那位……那位姑娘開心就成,聽聞她和我生得有些像,別宮而居也好,讓我躲著些她,也莫擾了她冊封之喜的好心情�!�
神態(tài)不經(jīng)意流露出委屈。
內(nèi)侍聞言大為憐惜明寧,連帶著,對那即將入東宮的云喬,也心生不滿。
一個江南之地的二嫁婦人,處處低賤,卻要壓為國和親的郡主一頭。
真是豈有此理!
眼見內(nèi)侍面上神態(tài),明寧笑了笑,招手讓下人看賞。
“一點(diǎn)小心意,拿去給你們幾個殿下跟前伺候的分一分,同他們提前說一聲,我是情愿給那位讓路的,讓大家日后好好伺候那位姑娘,萬萬不能有什么不周到的,待她,比之昔年東宮的下人待我,可不能差上分毫�!�
一句又一句,都是以退為進(jìn),給云喬,在這些東宮下人跟前,先上一邊眼藥,好讓東宮的下人知道,就是那么一個江南來的低賤婦人,搶了多年來一直善待東宮下人的郡主獨(dú)屬的體面。
明寧擺手讓內(nèi)侍退了下去。
他人一走遠(yuǎn),明寧那張如花相貌上,就浮現(xiàn)了陰戾鬼氣。
她抓著桌案,指尖用力到幾乎扣爛桌沿。
咬牙道:“想法子,無論如何,讓云喬去見那個帶她離京的護(hù)衛(w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