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躍龍門的前兩日，鯉神夫君向天帝稟報了另兩位升仙人選。
一個是我們的兒子，另一個，是他的白月光玉姬。
水淵苦寒，他不能讓兒子與自己一般，在冰冷的海里苦守萬年。
而玉姬，他早就許了她一世安穩(wěn)。
而作為伴了他千年的發(fā)妻，我修為低微，就應該為他們一家讓出位置，不再糾纏。
洛璃，天庭路遠，等我安穩(wěn)下來，會和兒子一起來接你離開水淵。
他這么勸慰著，而我的心早已碎裂一地。
那時鯉神他并不知道，雖然我與他廝守千年，長居水淵，可我并不是鯉族中人。
我本就是真龍。
我很期待他們在天帝座旁重新看到我時，會是什么表情。
……
在躍龍門時要隨身佩戴的通關法牌上，鯉神毫不猶豫刻下了玉姬的名字。
驚愕中，天帝聲音傳來。
鯉神，畢竟洛璃伴了你三千年，她還曾經(jīng)為你碎了妖丹。
你真的不會后悔嗎
三千年前，我在水淵深處被鯉神發(fā)現(xiàn)，當時我們遭到海怪偷襲。
為了救他，我奉獻出自己身上唯一一枚妖丹，也因此喪失了全部法力。
聽了天帝的話，鯉神身子一震，但終究將頭轉向了一邊、
天帝憐憫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許久，終于緩緩開口。
若沒有通關法牌，就算洛璃能躍過龍門，也會立刻身中天雷，化為粉末而死。
你當真要為了玉姬，把洛璃丟在無邊水淵之中
在鯉神陷入沉默的同時我咬緊嘴唇，隱隱期盼著能有什么發(fā)生。
他尚未開口，一旁的兒子行了一禮，說出的話燃起了我的些許希望。
回稟天帝，若論親，躍龍門的名額自然屬于我的……娘親。
然而他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片刻，還是淡淡移開。
可若論理，娘親不過是水族中法力低微的鯉精，怎比得上玉姨修行深厚我鯉族千百年只愿為天帝肝腦涂地，也只有一等一法力的神尊才能躍過龍門，成為您的手下。所以——
他一字一句，讓我的心如墜冰窟。
躍龍門人選，非玉姨莫屬。
看著身邊小人振振有詞的模樣，眉宇間已經(jīng)有了他父親的影子了。
看著他二人的堅決樣子天帝嘆了口氣。
果然是父子同心，其利斷金。
好吧！朕準了你們的通關法牌，后日午時，我們靈霄寶殿見。
他的話仿佛審判，隨著眾仙或同情或嘲諷地走開，我獨自在殿上跪了許久。
直到那個同床共枕千余年的男人緩緩走到我的身后。
跪久了膝蓋疼，起來吧。
他沉聲開口，仿佛沒看見我已經(jīng)凝固的淚痕。
瑤兒成仙后，我會時時來看你。
我只覺得心灰意冷到了極點，忍不住嗤笑一聲。
鯉神大人貴人事忙，現(xiàn)在想見你一面都難，更何況飛升以后
我極力放大聲音的嘲諷，哪怕自己的心也早已是血淋一片。
他情理之中的沉默，還是給了我意料之外的傷痛。
看著幽冥蒼天，我繼續(xù)說著。
你明知道我妖丹碎裂，靠著你的心頭血才能勉強存活。
明知道我不能離你太遠，不然就會妖力潰散而死。
但你卻還是要走。鯉君，你好狠的心啊。
良久，他嘆了口氣。
洛璃，我沒有辦法。
若不是玉姬我早就死了，自然也不會有你今日。
又是這番話。
三千年來，鯉神看重玉姬始終勝過我千百倍。
玉姬無心的一句話，鯉神便可以在大婚前一天，將我的嫁衣改了送她做羅裙，讓我只能穿平常衣服成婚。
在我難產時他遲遲不到，因為不能耽誤和玉姬的雙修。
等在天庭安頓好了，我會想辦法回來，你盡可放心。
他的聲音溫柔，將我數(shù)千年來的幸福與甜蜜盡數(shù)擊碎。
腳步聲漸漸遠去，終究，還是只有我一個人。
第二章
次日一早我們就離開了天庭，回歸水淵等待明日躍龍門之期的來臨。
和往常一樣，沒有御空之力的我只能牢牢抓住鯉神懸掛下的絲帶，由他帶我回去。
看著他和兒子高高在上的身影，我又想起父子倆平日里和玉姬一同上九天攬月的快活模樣。
而他們歡笑的時候，我只能呆呆在水淵里看著。
如果不是妖丹曾經(jīng)碎裂過，我也不會連御空之力都失去。
也許，這就是他們不選我的原因吧。
等回到水淵，今日一直沒和我說話的鯉神，終于緩緩看向我。
去吧，本王胃口不錯，多做兩個菜。
一向清冷自持的他，此時眉間多了些如釋重負。
娘親！我木然向廚房走去時，一旁的兒子此時也開口。
記得別做太甜，玉姨偏愛清淡的。
說完這些，父子倆再未看我一眼，徑直去往玉姬所在的水宮。
我苦笑轉身，往相反方向走去。
等端著飯菜前往水宮時，托盤險些被一雙侍婢打翻。
怎么走路的，不長眼��！
仗著有鯉神的偏愛，只要是服侍玉姬的，哪怕是最下等的侍從，平時說話也十分蠻橫，
此時即便看到是我，她們也只是翻了個白眼，勉強行了一禮。
王妃在上，奴婢們是奉命準備玉娘娘的飛升之物，這才不小心沖撞了您。
我無心爭執(zhí)，正要讓她們離去。
等看清侍婢手上的東西時，呼吸又是一滯。
那是我們成婚當日，鯉神之母仙化前賜給我的水凝珠。
這水凝珠是我們鯉族時代相傳的法寶，只有水淵的女主人才能擁有。
我一直將它視為珍寶戴在身上，直到玉姬來了的第二天，鯉神說要借水凝珠一用。
從此，我便再也沒見過它。
這也是玉姬飛升時要帶走的
對啊！
她們一臉理所當然。
這不過就是個小玩意兒，鯉神大人還給玉娘娘準備了琉璃珊瑚杯、紫貝鏡，還有成雙成對的海螺傳音盞呢！
她們說的這些，都是我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好玩意兒。
王妃若無吩咐，我們便要去了。
不顧我蒼白的臉，侍婢們這次連禮也不顧，擦著我的肩便離去了。
一邊走還一邊譏笑著。
就她還配我們行禮看那一臉傻子樣，真不知道鯉神大人是怎么看上的她！
別提啦，要不是天帝當年賜婚，哪輪得上那只小鯉精��！
聽說鯉神大人在殿外跪了三天三夜求天帝收回婚約，可天帝說什么也不答應，這才勉強娶了她的。
這些嘲諷日日響在耳邊，不知怎的，今日卻感覺格外刺耳。
看著近在咫尺的水宮，我一時間竟然失去了進入的勇氣。
定了定神，終于抬腳邁進去的時候，又觸發(fā)了玉姬住處獨有的禁制。
瞬間，四面八方的巨型水柱向我沖來，把我淋成了落湯雞。
洛璃姐姐，你怎么了！
一道女聲響起，片刻間，便有身影從我身邊翩然落下。
正是玉姬。
第三章
玉姬一身華貴的洛水綢裙，是鯉神和兒子凝聚了鯉族父子血力才織就而成。
而我通身的粗布衣裙已經(jīng)盡數(shù)濕透，連她宮里的下人都不如。
玉姬此時正關心地看我傷勢，而聞訊趕來的鯉神和兒子站在一邊。
看著我做好的飯菜被打落一地，兒子眼中閃過一絲失望，隨即又學著鯉神的樣子板起臉。
不過就這一件小事而已。
他輕輕說著，看著散落一地的飯食，小臉上終究忍不住泛起嫌棄。
鯉神大人，這都怪我，我忘了給洛璃今日的準許令了……
玉姬委屈開口，目光里滿是愧疚。
可仔細看去，那愧疚里卻分明寫滿了得意。
為了確保她的安全，鯉神特在宮門外下了禁制，平時可以隨意出入的人里，除了水宮的下人們，就只有他和兒子。
看著狼狽不堪的我，鯉神沉默半晌，良久才對玉姬說道。
無妨，最近飛升事多，你偶爾忘記也屬正常。
洛璃，你無事就先回去吧。稍后本王若有空，便會來孩子一起來看你。
放在以前，只要他說他們會來，我就會立刻忘卻煩惱，歡天喜地地等著。
可是今天，我最后看了一眼華麗的水宮，默不作聲回到了自己狹窄的石室里。
玉姨不必擔心，我新學會了海食咒，你想吃什么我都給你變。
聽爹爹說天庭里有好多好吃的，等咱們躍了龍門，我?guī)愠詡�夠！
我轉身離開的瞬間，兒子的聲音響起。
和在我面前努力裝出來的老成持重不同，面對玉姬的他多了幾分孩童的稚氣。
那個曾經(jīng)在我懷里鬧著要飴糖吃的小娃娃，終究還是離我而去了。
等回到石室，相比起玉姬宮里的熱鬧，我這里則要冷清多了。
哎呀，洛璃姐姐你也真是落魄，如今連我的下人都不住這樣狹窄的地方了。
正出神，玉姬的聲音響起。
你來干什么
甚少發(fā)火的我這時忍無可忍站起來。
請你出去，我這里不……
話音未落，我只聽到耳邊一聲脆響，臉頰頓時感到火辣辣的疼痛。
玉姬在打了我一記耳光后似乎還不滿意，直接上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憑你，也配叫我出去
沒了鯉神在身邊，她的聲音里也多了幾分怨毒。
對了對了，我忘了，你這條小鯉魚精身上還有鯉神大人的心頭血呢！
但是你也不想想，憑你也配
玉姬手上用力，眼中的恨意更濃。
明天，我會要你把一切都還回來！
下一秒，玉姬像是覺察到了什么，連忙松開了手。
緊接著鯉神走了進來，看到我們二人的對峙模樣不由得一愣。
還沒等他發(fā)問，玉姬搶先一步哭了出來。
鯉神大人，洛璃她好狠的心��！
我好心好意跟她告別，她口出惡言就算了，竟然還要拿簪子劃破我的臉，還說……說不許我再勾引你！
玉姬一邊哭哭啼啼，一邊亮出自己胳膊上的抓痕，那是剛才我在掙扎時碰到的。
見狀，鯉神看著我不滿地皺起眉頭。
洛璃，本王從沒想過你竟然會是這樣的妒婦。
既然這樣的話……
鯉神說著，目光落在我的床頭。
那里擺放著兒子出生時他送我的珊瑚花，為了讓花兒永生不敗，我往里面注入了自己僅存的最后一點法力。
這也是他送我的最后一件東西。
不顧我的阻攔，他直接將永生花搶來，略施口訣，只見其中泛起微弱的青光。
而我的身體感受到法力的流失，頓時傳來撕心裂肺的疼痛。
片刻后，我的法力緩緩注入到玉姬的傷口里。
隨著她傷口的愈合，永生花也逐漸失去了光澤，在鯉神手中化成了粉末。
我怔怔看著這一切，只覺得心里已經(jīng)疼痛到麻木。
反正你有妖丹在身上，這點法力也不過就是點綴而已。
洛璃，你要記得，就算本王和玉姬飛升了，你也不能對她無禮。
說完這句話，鯉神摟著玉姬離開。
徒留我一人又哭又笑，在絕望中沉沉睡去。
等被吵吵嚷嚷的聲音驚起，已經(jīng)快到第二天的午時了。
快來看啊，鯉神大人要飛升了！
第四章
起身后，只見鯉神，玉姬和兒子三人已經(jīng)沐浴在柔和的金光中。
他們三人手拉著手，玉姬和鯉神更是十指緊扣。
他看著她，眼中是說不盡的繾綣溫柔。
龍門！是龍門！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慢慢的地面震動，從海底逐漸聳起一座金門。
只要能躍過龍門，就可以再也不用回來水淵了吧。
眼看著，鯉神他們的身體離我們越來越遠。
��！
就在這時，玉姬忽然發(fā)出了慘叫。
通關玉牌，玉牌怎么會缺了一角
一向冷靜的鯉神聲音里帶上了些慌亂。
通關玉牌是識別身份的唯一標志，一旦殘缺，會立刻失去效力。
而且如果殘缺的地方不盡快補上，等到躍龍門的那一刻，玉姬會身中滾滾天雷而死。
鯉神大人救我！
眼看細小的天雷已經(jīng)打在了玉姬身上，洛水綢裙也逐漸開始被燒焦，鯉神臉上寫滿了心急如焚。
爹爹，用妖丹！鯉神精血可以補足玉牌！
關鍵時刻，兒子的話提醒了他。
通觀玉牌乃是神物，光用精血，其實也有可能導致失敗。
唯有融入鯉神心頭血的妖丹才有通天奇效，想到這里，鯉神不由自主向我看來。
兒子順著鯉神的目光看向我時，身子也不由得震了一震。
難道……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鯉神，看自己的爹爹無奈點了點頭，瞬間明白了一切。
鯉神！鯉神大人救我！瑤兒好痛！
瑤兒不想死，瑤兒想和鯉神大人永遠在一起！
玉姬的聲音愈發(fā)凄厲，鯉神看向我的眼神從猶豫，痛苦逐漸轉向了愧疚。
爹爹，等不得了！
幾乎是同一時間，兒子最后看了我一眼，終是下定決心向他大喊。
和鯉神目光交匯的一刻，求生的本能讓我拔腿向遠處跑去。
離他們越遠越好！
就在這一瞬間，一股尚且弱小但無比堅定的力量控制住了我。
是我的兒子！
爹爹，趁現(xiàn)在！
看著天雷逐漸匯成漩渦，鯉神咬緊牙關開始施法。
洛璃，對不起了。
他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著。
我只覺得渾身被神秘力量緊緊裹住，片刻間，一股鉆心劇痛襲來。
放開我！不要——
啊啊啊啊啊啊……
在我凄厲的慘叫下，日月似乎都失去了光輝。
身體里有什么正在急速流失，我扭動著身體，驚訝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迅速變回原形。
而我身上水青色泛著亮光的魚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了下來，輕輕一碰便全部脫落，露出鮮紅的血肉。
紅色的血淚，從我眼角滑落。
來不及回頭看鯉神和兒子不忍的模樣，我苦笑一聲，哇得一下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水淵最不受寵的低賤王妃，死在了鯉神和愛人一起跨過龍門的那天。
再醒來時，我回到了記憶中云霧繚繞的地方。
謝天謝地，你終于醒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我坐起身，只覺得大腦無比清明。
床前恭敬跪著列位仙班，他們神情肅穆，但無一人敢抬頭直視我，只是齊聲說著。
恭請龍神女主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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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散落的記憶聚攏，遠遠的，我看見天帝緩步走來。
在眾人的跪伏中，我盤腿坐在床上，神情淡漠看他站住。
龍神，三千年的這場劫，你感覺可好
我伸了個懶腰，忽略曾經(jīng)的蝕骨劇痛，勾起唇角。
還好。
經(jīng)歷過情愛以后，才明白是有多么痛。
天帝呵呵笑出了聲。
午時已到，他們都已經(jīng)等候在靈霄寶殿上了。
龍神，一同去吧。
等到我和鯉神父子再次相見時，他們不出意料，臉上同時露出了驚愕神情。
不僅是他們，就連前日在殿上嘲諷過我的仙人們看到我此時和天帝并肩而立，也都一臉震驚。
我真是老了。
看著這些陌生面孔，我不禁微微嘆氣。
哪里，您修為早已超過十數(shù)萬年，這些小字輩的以前不懂事，您可千萬別放在心上。
我哼了一聲，尚未開口，卻被鯉神喝住。
洛璃，你這是做什么
大殿之上豈容你放肆，還不快向天帝行禮賠罪！
他話音剛落，兒子也趕忙說道。
是啊娘親，天帝是何等尊貴，您怎可與他站在一起，快快過來！
一旁，天帝微微嘆道。
無知小兒。
我不語，無視他們父子二人的呼喚，徑直來到玉姬面前。
就是為了她，我被鯉神剝開皮肉，遭受了萬箭穿心之苦。
你的玉牌，究竟是怎么破的
看著她，我淡淡開口。
玉姬的臉近乎扭曲，她咬牙切齒地看著我，正要開口時又被我攔下。
記得要說真話哦，你只有一次機會。
聽著我略帶戲謔的聲音，鯉神皺了皺眉。
洛璃，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我跟你說了多少次，對瑤兒尊重一點。
放在歷劫的時候，我會憤怒，會委屈。
可是真龍無怒，有的只是悲憫和淡漠。
鯉魚，現(xiàn)在沒你說話的份。
無視他微微發(fā)白的臉，我見玉姬不言，輕輕笑了笑。
也是，三千年前就會撒謊的，我怎么能相信你現(xiàn)在還會說真話
既然如此，受罰吧。
我憑空畫出金龍符號，法力充沛讓鯉神父子大驚。
金龍現(xiàn)身，邪魔退散。
我平靜念著咒語。
玉牌，現(xiàn)。
剎那間，玉姬面色突然猙獰了起來。
那枚被她藏在身上的玉牌碎片，在我的法術下懸到半空，又迅速鑲進了她的皮肉之中。
看到碎片的剎那，鯉神面色慘白，難以置信地看向自己最信任的女人。
隨著碎片游走，大殿上回蕩著玉姬近乎嘶吼的求饒。
大人，大人我錯了，我錯了！
痛嗎
我絲毫沒有手軟，忽略了她凄慘的求饒。
這比起我當時的抽筋扒皮之痛，可是輕了許多呢。
鯉神，鯉神大人……
聽著玉姬的哭聲，兒子已經(jīng)近乎呆滯。
鯉神想了又想，還是大步上前，對天帝求起情來。
天帝，說到底，這女子對我有救命之恩。
她偷藏起玉牌，不過是……一時糊涂而已。
說到底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您要怪就怪我好了，還請青……請這位上神高抬貴手，放了瑤兒吧。
天帝看了我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
癡兒！怎么還不悟呢
迎著鯉神愕然的眼睛，天帝略施口訣，拇指摁在了他的眉心。
剎那間，金光布滿大殿。
不過片刻，鯉神跪在地上開始大口喘氣。
你可想起來了么
天帝看著他，緩緩說道。
第六章
在眾人的驚呼中，鯉神只覺得心內一片清明，千年前的真相頓時浮現(xiàn)在眼前。
三千年前他不過是一條平平無奇的鯉魚，偶爾被人類捕獲，在網(wǎng)中掙扎求救。
當日也正是我作為真龍女帝最后一次入劫之時，在趕去天庭的途中聽見了他的呼喊。
于是我信手一揮，從半空中割破了漁網(wǎng)，昏迷的他因此得救，掉入一片水潭之中。
卻不知就因為自己的這一絲心軟，竟在天意之中締結了和他的天劫契約。
看到天帝將真相展現(xiàn)在自己眼前時，鯉神不由得身子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正因龍神大人當日出手救你，因此陰差陽錯，確定了你就是她的劫中之人。
若非因為你是她的劫，你以為憑自己的造化，區(qū)區(qū)三千年就能修成鯉神，還獲得躍龍門的機會
可惜啊，救命恩人日日就在眼前，你卻渾然不知。
天帝的聲音響在耳邊，對于鯉神來說猶如驚雷。
他的嘴唇都開始微微顫抖，看向一邊早已面無表情的我后，不由得一愣。
又轉向一旁癱軟在地的玉姬，鯉神驚訝發(fā)現(xiàn)她的眼神里多了幾分心虛和游移。
隨著真相一步步揭開，鯉神才知道原來自己當日掉落水潭，醒來看到的玉姬并非他的救命恩人。
相反的，身為漁女的她那天本來是帶了匕首，要去取他性命的。
只不過因為鯉神彼時已經(jīng)和我結成天劫契約，所以在天帝護佑下玉姬無論如何也殺不了他，最后只能假意微笑，看他離開罷了。
在鯉神看來她是出于慈悲才放了自己，沒想到只是因為我的龍神之力在保護他而已。
你以為玉姬是救命恩人，還在她死后自斷千年陽壽，將她從地府中救出，換她也成為水族中人。
為了這個惡毒女子，讓龍神大人吃了這么多苦頭。如今想來，不覺得自己的癡傻么
一時間鯉神的臉色慘白，回憶這三千年來我們的點點滴滴，更是一陣愧悔涌上心頭。
目光落在一旁的玉姬身上，鯉神咬牙切齒，登時往前走了一步。
周圍人尚未來得及阻攔，他口中念念有詞，玉姬又一次尖叫起來。
那枚被我鑲嵌進她身體的玉牌碎片經(jīng)由鯉神施法，又一次在她身子之中活動起來。
隨著骨肉碎裂的聲音傳來，玉姬開始渾身抽搐。
不一會兒便徹底暈死在地上，現(xiàn)出了自己的鯰魚真身。
此時的鯉神眼中再無對她昔日的憐愛，反而是看著我，臉上寫滿了愧疚。
洛，洛璃……
見他喃喃說著，不由得走上前一步，我的心里已經(jīng)沒有了一絲波瀾。
龍神大人，此次天劫是您飛升的最后一步，您將會暫時失去全部記憶和法力。
若非如此，您將不能感知到人心的險惡，也不會明白作為女帝一旦動了真情，就有可能成為他人的工具。
情愛之痛，必得自己嘗過才能真正放棄。只有這樣您才能真正將心意放在天下蒼生之中。
耳邊回想起歷劫前天帝的叮囑，我的嘴邊不由得浮起一絲苦笑。
果然情愛之痛，非親身體會而不能知道其中的滋味啊
第七章
當日我醒來時，自己同樣身在鯉神獲救時的水潭中，又恰巧被巡視水淵的鯉神撞見。
或許正是因為我的處境與當日的他相似，所以鯉神才動了惻隱之心，決定將我救回去。
卻不想天帝第二日就得知了這回事，并且毫不猶豫為我二人指婚。
我高興地發(fā)了狂，畢竟當時的鯉神在我看來是世間一等一的美好男子，也是將我救回來的好心人。
所以自從來到鯉族，縱然沒有法力的我受盡了其他人的冷眼和嘲笑，但是只要天天能看到鯉神，我就覺得一切都值得。
就算他對我一直都是淡淡的，甚至為了玉姬抗拒天帝的指婚，我也滿心歡喜以為只要我能好好待他，那么日久天長，總有感動他的那天。
可是一切，終究是我自己想錯了。
手不經(jīng)意觸到腰間的瑩潤美玉之上，那是有了兒子的時候，鯉神贈我的玉環(huán)。
余光看到一旁的小人，心中終是涌上酸澀。
這個孩子，也是鯉神醉酒后把我誤認成玉姬才得來的。
當時我很是欣喜，所以求著他能不能送件紀念之物給我。他于是帶著不耐煩，從腰間解下這對玉環(huán)。
雖然只是玉姬挑剩下的，可在得到玉環(huán)時，我還是暗自開心了好久，一刻也不曾離身。
如今看我解下玉環(huán)，鯉神的臉陡然變得慘白。
小鯉魚。無視他的臉色我淡漠開口。
多謝你了，助我飛升，讓我有這一世愛恨痛苦。
如今這玉環(huán)我實在不需要，也便還給你吧。
鯉神張了張嘴，終是沒能說出話來。
而我不等他伸手，直接將玉環(huán)扔在了地上。
嘩啦一聲，玉環(huán)頓時成了碎片。
一片寂靜中，我的目光落在了兒子的身上。
到底是孩童，在面對突變以后，兒子努力偽裝出來的冷漠鎮(zhèn)定已經(jīng)全然不見，臉上滿是不知所措。
接觸到我不怒自威的眼神時更是身子一震，瑟縮在了鯉神身后。
這孩子畢竟是您的骨肉，有龍神的骨血。如今之計，您打算怎么辦
面對天帝的詢問我微微皺眉。這孩子已經(jīng)躍過龍門，再要回去水淵也是不現(xiàn)實的。
罷了。我嘆了口氣，對著兒子的眉心，微微施了法訣。
在兒子驚訝的眼神中，逐漸抽出了他的記憶。
論情，你我當為母子。
可是論理，我們都不過是一同治理這天下的天神罷了。況且你法力實在低微，記住這些，對你也沒什么好處。
我的聲音平靜，可兒子的眼中卻逐漸蓄滿淚水。
母……母親大人……
三千年來，他第一次叫了我母親。
可是現(xiàn)在，這個名號對我來說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
見我沒有什么反應，兒子逐漸明白。
那個他曾經(jīng)不屑一顧的母親，成日跟在他身子后面逗他開心的母親，終是不見了。
是他和父親，一起把自己的母親給弄丟了。
龍神大人，這孩子與你畢竟一世親緣，如此是否……
天帝還要阻攔，我眉頭一皺，正要訓斥他時，不料天兵來報。
不好了龍神，水淵出事了！
第八章
我心中一驚。龍出于水，水淵是我的老家，其安危當然也由我守護。
可是匆忙趕去的途中，我忽地感覺兩肋一痛。
原來是歷劫時鯉神對我的抽筋扒皮傷害過大，一時間還未能恢復過來。
不知什么時候鯉神也跟了過來，看見我肋下的血色，眼中掠過擔憂。
來不及運功療傷，等我來到水淵中時，才發(fā)現(xiàn)是地底鎮(zhèn)壓的黑水之力正在急速膨脹。
趁著我在歷劫，鯉神又無法回歸水淵，這黑水之力失去了禁制，正在以飛快的速度吞噬著水中的一切。
救命啊……
鯉神大人，救救我們……
眼看鯉神為玉姬精心打造的水宮已經(jīng)轟然倒塌，昔日趾高氣揚的侍從們也在黑水的侵蝕下慘叫連連。
我再也顧不得身體的痛苦，勉強積聚精力與黑水之力對抗。
只是一個不慎，就被黑水之力幻化出的觸手纏住，拖入了地底深淵。
洛璃！
一個焦急的男聲響起。
四海八荒，我是所有人口中的龍神女帝。
唯有這條小鯉魚，到現(xiàn)在還是改不了口。
在被拖入地下時，看著他的驚慌樣子，不知怎的我竟覺得有些好笑。
這黑水之力雖然龐大，但我并非無計可施，只是需要稍稍調整氣息罷了。
只是我正要運功之時，忽然被一個微小的青色光圈籠罩住。
是鯉神。
他不知什么時候也沉入水淵之中，正全力施法，免得我被周圍的珊瑚殘骸劃傷。
鯉魚你瘋了嗎你已經(jīng)躍過龍門，此時再要入水，便是要承受烈火焚身之痛！
見他對我的話毫無反應，情急之下我忍不住大喊。
我有龍神之力，這黑水奈何不了我，你又是何苦如此
天劫而已，你我不過是逢場作戲。如今一切都已經(jīng)結束，不必再執(zhí)著了！我也不會再追究你的過錯，你不是黑水之力的對手，快快離開這里吧！
奇怪的是，本來咬牙支撐的鯉神，在我說到逢場作戲時微微愣了一下。
或許他不知道，神本無情，只有悲憫。
如今我歷劫歸來，已經(jīng)不再是當年有情有愛，奉他為珍寶的洛璃了。
鯉神的眼中突然迸發(fā)出血淚，而我只是懵懂地看著他，眼中再沒有一絲感情。
洛璃……我的洛璃，你當真回不來了么
鯉神喃喃地，任由黑水灼燒，仿佛感受不到一絲痛苦。
在水中他漸漸被剝去皮肉，隱隱可見森森白骨。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鯉神仿佛下定了決心，咬牙從腰間抽出匕首，在我驚愕的眼神中劃破了自己的手腕。
對著我，緩緩念起咒語。
那是傷心訣。集鯉神元神之力，可以抽取對方對自己的全部記憶。
我只覺得腦中正有什么東西在急速流逝，眼前的這個男人也越發(fā)陌生。
而在鯉神眼中，他終于看到我在過去的三千年中，是怎樣懷著期待給他做好每一餐飯。
是怎樣徘徊在水宮附近，只為了每天都遠遠看上他一眼。
他的眼圈微紅，看著我眼巴巴抬頭看他和玉姬在天上地下巡游歡樂。
又微笑為兒子縫補衣裳，卻在衣服被兒子嫌棄丟掉時失落地撿起，默默回到狹窄的石室。
他貪戀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只是片刻之間，這些回憶全部化為了泡沫，散落在了深淵之中。
在最后的記憶破滅時，鯉神積聚起自己殘存的全部力量，拼盡全力將我沖出了水淵。
下一秒，他大吼一聲，化作一絲青光匯入黑水之中，頓時海底震動。
劇烈的混亂持續(xù)了一個時辰，此后逐漸平息。
鯉神以身為祭，終究是再次鎮(zhèn)壓住了黑水之力。
半空之中，看著悵然的我，天帝緩緩說道。
而我，仍然帶著睥睨天下的姿態(tài)，漠然地看著這一切回頭說道。
不過是黑水之力而已，怎的就要同歸于盡了
還有，你說的鯉神是誰
尾聲
天帝看了看我淡漠的雙眼，想了又想，終是欲言又止。
向我恭敬施了一禮說道。
龍神大人，您歷劫歸來，不日后便可飛升成為至尊，可喜可賀啊。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努力克制住心頭的異樣感覺，終是忍不住又看了眼微微泛著波浪的水淵。
不過也只是一瞬，到底還是拂袖向天階走去。
途中，人群里我似乎看到了一個面熟的身影。
那是個孩子，眉眼似乎有些像我，又有些像方才水淵里的那個男人。
看向天帝時他一臉淡然，我想了想，終是沒有問出口。
天門緩緩打開，那孩子也跪在眾人之中，向我恭敬行禮。
恭請龍神飛升！
再不多想，我獨自踏入那片光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