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雙腿殘廢后，與我有婚約的九王爺和庶妹私通。

    我明知他們有意，卻還是接了旨意和九王爺成婚。

    婚后，我站在屋外聽見他們耳鬢廝磨

    王爺，姐姐都已經(jīng)殘廢了，你又何必把正妻之位留給她。

    那男人漫不經(jīng)心，好像我們從小到大的情誼是過眼云煙

    一個殘廢之人，本王是可憐她，她這輩子都出不了王府，還不是眼睜睜的看著咱們恩愛嗎。

    我聽著他們的笑，奮力捶打自己的雙腿，除了疼，還是站不起來，一遍又一遍，最后摔倒在初冬的夜里。

    后來，我不顧神醫(yī)阻攔，執(zhí)意喝下重塑骨肉的藥，可是那藥早被庶妹摻了一味致命毒藥。

    我不甘心啊，我這雙腿，在朔北的戰(zhàn)場上，也是騎馬射箭，飛揚肆意的。

    1

    看著映入眼簾的白，我意識到一個問題。

    好消息，我重生了。

    壞消息，我重生到了雙腿剛殘廢的時候。

    庶妹眼睛腫腫的看著驚愕的我，

    嫡姐，你終于醒了，你覺得怎么樣啊，腿還能動嗎

    我搖頭精神恍惚，似乎做了場夢，這是那個最后猙獰著譏諷我的人嗎

    怔愣間，有人推開門進來，是李進桉，他一臉關(guān)切。

    阿意，你可好些，你被抬進來的時候渾身都是血，嚇?biāo)辣就趿恕?br />
    前世的我，知道雙腿殘廢后萬念俱灰，一度要自我了斷，我以為眼前的這兩個人是我最后的依靠，朔北一戰(zhàn)，在邊境的三十萬大軍幾乎死傷殆盡，其中秦家親族千余人。

    我被剩余的心腹護送回京，父親的至交好友陸神醫(yī)傾盡畢生所學(xué)，堪堪保住了我一條命。

    至于雙腿，我不顧那倆人的關(guān)切，低頭看著被夾板和繃帶包裹住的腿，我秦意，生來就是將軍，我不信這雙腿就此站立不起來。

    既然讓我重活一次，我絕不讓自己變成上一世的慘狀。

    但是在秦意和李進桉面前，我還是要表現(xiàn)出萬念俱灰，自暴自棄的模樣。

    我抓住秦雁的手臂癲狂般的質(zhì)問

    我的腿，我的腿怎么一點知覺都沒有，我成了個廢人啊，還有什么活著的必要。

    眾人皆知我一向流血不流淚，聞言丫鬟們都是低頭啜泣，秦雁安撫我

    姐姐別怕，陸神醫(yī)說，還是有站起來的可能的，更何況，你還有我啊，妹妹會替你管理秦府，重整國公府的。

    李進桉抱住我，拍著我的背耐心安撫

    阿意，雁兒說的對，你還有我們，就算你再也站不起來了，以后我就是你的雙腿，秦國公的功勛還在，雁兒會替你守著國公府的。

    我知道，這倆人在得知我雙腿被廢的時候，就已經(jīng)要想好怎么做了。

    我至今想不明白，我常年征戰(zhàn)在外，自問沒有苛待過自己的庶妹，怎么她就恨我至此，我還能記起上輩子她看著地上爬的我，滿臉鄙夷的模樣。

    圣旨到！

    前世也是在這一天，賜婚的圣旨傳到了國公府，我滿心歡喜的接了，還天真的計劃著，等嫁入王府，就把父親的私符交給李進桉，助他奪得皇位，自覺愧疚，還要把家里的一切鑰匙交給秦雁，讓她做國公府的主人。

    這一世，我該接這圣旨嗎

    可是圣旨已下，由不得我拒絕。

    我雙腿不便，念及國公府滿門榮耀，特賜我踏上坐著接旨。

    閹人的嗓音尖銳，讓我想起前世的秦雁，在我服下毒藥后，她的一字一句。

    2

    姐姐，你不是京城里人人稱頌的女將軍嗎，怎么今日成了這副模樣喪家之犬，如果父親還活著，真應(yīng)該讓他看看自己從小器重的嫡女現(xiàn)在像條狗一樣在地上爬。

    庶妹秦雁刺耳的譏笑聲在夜里突兀的出奇。

    我匍匐在地上，想伸手抓住李進桉的衣角，可是他從懷里拿出一副手帕，嫌棄的掩著鼻子，拉著秦雁的手臂站到他身后，仿佛多一秒都怕我玷污了她。

    進桉，救我，救救我，你不是就想要秦國軍的私符嗎，我給你。

    我幻想，他還能救我一命。

    豈料他只是冷冷的看著我

    秦意，本王最痛恨殘廢之人，沒有用處的東西，我向來不喜，你為什么不識相些，死在戰(zhàn)場上，偏偏回來做什么，你死了，我是你的夫婿，秦國軍自然聽我調(diào)令。

    我恍惚記起出征前，是他說的，讓我活著回來，等我回來，我們就成婚�；蛟S說這話時，他沒想過我會敗。

    驚才絕艷的九皇子和戰(zhàn)功赫赫的國公府嫡女，不知又要被寫入京城多少的話本子。

    這是他說的話，不過短短一年而已，瀕死的時候我才發(fā)覺，他喜歡的是國公府嫡女，是年少成名的女將軍，不是我秦意這個人，他喜歡的，是可以上馬殺敵，為人稱頌，祝他坐上太子的位的秦國公少將軍，自始至終，都不是殘廢的秦意。

    他牽著秦雁走出門去，門被推開，吹進來一地的風(fēng)雪，我想起在朔北的那一戰(zhàn)，父親最后在冰天雪地里，為我用后背護住長槍，我腿骨盡碎，無法站立，血落在我臉上瞬間就結(jié)成了冰。

    他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是

    秦意，活下去，你還有九王爺。

    我攥緊拳頭，一下一下重錘在地上，沒有眼淚，只是不甘。

    我秦意，生來就是將帥之才，保家衛(wèi)國戎馬半生，我不甘死在這樣的小人手里，將軍應(yīng)該死在戰(zhàn)場上。

    我拖動著這雙腿，回去，回到朔北，那里有爹爹。

    可是最后，我沒能回到那個給我尊嚴的朔北，爬行至門邊時，看著漫天的雪，死在李進桉沒有踏足過的新房門口。

    3

    我從回憶中抽出神來，看著跪在我面前，背影相稱的一對璧人。

    旨意剛剛開頭讀了兩句

    ……朕心甚痛，以告國公英靈，賜……

    話沒說完，我裝作昏死過去，賜婚的圣旨被打斷，一瞬間屋子里亂作一團，陸神醫(yī)的針施在我的手腕上毫無反應(yīng)。

    他老淚縱橫，痛苦的跪下去

    請公公們先到大廳用茶，少將軍性命堪憂，陸某需再為她施針。

    宮人們許是想到了國公府的慘狀，唯一的嫡女性命也要不保，便什么都沒說，只是快速的退出去。

    秦雁跪在我旁邊哭

    姐姐，你不能走啊，你走了就剩下雁兒一個人了。

    她一邊哭，一邊手攀上了我的腕，我知道，她懂些醫(yī)術(shù)的，畢竟上一世，就是她在陸神醫(yī)的那味藥里下了微不可聞的一味，讓我不僅沒能治好腿，還命喪黃泉。

    可是，我雙腿被廢，不代表我這些年的內(nèi)力盡失，暫避氣息還是能做到的。

    出去，無關(guān)的人都出去，我要為少主施針。

    很快，房間里恢復(fù)平靜。

    少主，就剩下老陸一個人了，還不醒嗎

    我知道，就算什么人都瞞過，也不可能瞞過老陸，我自十五歲上戰(zhàn)場，老陸一直跟著我，現(xiàn)在，滿十年。

    十年的歲月，他是除了爹，我唯一能相信的人。

    從前我以為李進桉也是。

    老陸，我的腿，好不了了嗎

    前世自我腿廢后，老陸尋遍醫(yī)術(shù)，能試的方法都要為我尋來，但是那時我已萬念俱灰，自知好的可能微乎其微，加之有秦雁不時針灸緩解疼痛，我也就不再妄想。

    可是現(xiàn)在我的聲音里帶著自己都能感覺到的顫抖和害怕，我怕��！我怎么能不怕，我想起爹滴在我臉上的血，他讓我活下去，我不光要活下去，我還要保住秦國公府的滿門榮耀。

    自少主負傷，我翻遍醫(yī)書，坦白的講，很難。

    他看著我，像父親一樣

    但是，老陸跟少主十年，我們遇見的事，哪一場不難，少主，并不是全無可能。

    我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聽他說

    洛書記載，炎陵關(guān)有一種奇藥，能使斷腿重生，骨肉重塑，但是，只是記載，世上無一人真的試過。

    秦風(fēng)

    我試探性的叫出聲，一個影子從屋頂上翩然而至，我的暗衛(wèi)還活著，他隱在窗子后，只能看見一個背影。

    陸神醫(yī)的話，聽到了嗎

    他點點頭，似是在擔(dān)心什么，但也是一瞬

    一月之內(nèi)，不惜一切代價，屬下都會把這藥帶回來，但是少主，恕屬下僭越，在秦風(fēng)回來之前，不要答應(yīng)嫁入九王府。

    我驚訝，秦風(fēng)為什么會說這樣的話，難道他也能看到前一世，不可能，上一世在我知道必死無疑的時候，特意將他派了出去。

    4

    父親頭七這日，陛下親至，百官隨行。

    老陸為我做了把輪椅，我強撐著行禮，儼然一副廢人模樣，秦雁跟在我身邊，大方得體，禮數(shù)周全，一切規(guī)矩禮儀讓人稱贊。

    等一切儀式過后，我聽見的都是滿耳的嘆息聲。

    真是可惜啊，少年得志，誰曾想，落得這樣的下場，一個將軍，卻再也站不起來了。

    好在還有二姑娘，這姑娘之前不怎么露面，這樣一看，也是名門閨秀，不愧是國公府的女兒。

    我坐在廊下試著挪動自己的腿，毫無作用，除了鉆心的疼，是了，我又想起上一世李進桉說的話，一個殘廢的人，無用的東西，誰都不喜歡。

    可是我，偏要站起來，重新騎馬拿長槍，夜游宮道十二街，讓滿京城的人都看看。

    李進桉送陛下回宮后又折返回來，笑意盈盈的朝我走來

    阿意，可好些了，這段日子腿怎么樣

    我搖頭，生無可戀

    我已是個廢人了。

    他嘴角的笑意微不可察的消失了一瞬，我看不透他是高興還是難過。

    他是天之驕子，也算少年成名，拜讀于名士門下，文武雙全，他從生下來就是完美的，所以，他接受不了殘缺，就算我們青梅竹馬。

    他不看我的腿，努力維持著禮儀教養(yǎng)，找了個借口，匆匆離開。

    我朝身后的窗子后面輕聲說

    找人跟著二小姐，只要跟著秦雁，遲早這倆人會露出馬腳來。

    尊少主命。

    5

    京城里的權(quán)貴們依舊奢靡無度，好像很快就忘了秦國府的慘狀，朔北也只是短暫平息，陛下命戶部興修大壽寺花了幾十萬兩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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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成那日，特另欽天監(jiān)算好的良辰吉日，以皇后的名義下帖請名門貴女參加儀式。

    這半年來，秦雁日日在我身側(cè)，針灸把脈，無微不至，以前國公府的下人許是看不起她的庶女身份，此時也已改觀。

    只是她熬的藥，我一口未動。

    老陸最開始也被秦雁日復(fù)一日的付出感動，不止一次在我身邊感慨，所以在我提出讓他細細看那藥的成分時，他還有些不解。

    少主，是信不過二小姐

    我嗤笑，上輩子，我信得過，還自覺愧疚，覺得是自己拖累了秦雁。

    我的話是軍令，老陸深知我從不輕易懷疑他人，在軍營里，我能信得過的，從不疑人。

    最開始，他嘗了藥，也未覺察出任何不妥，直到秦風(fēng)把藥渣也帶出來。

    老陸在藥渣里一點一點尋，三炷香的功夫才找出來細細的一根草。

    少主疑心的是，此草名為萬物枯，極小，不易察覺，也很少有人識得，針尖大小不足以致命，但是可令傷口永不愈合。

    少主，二小姐，為什么要這樣做

    坦白來說，我也不知道，但是人心才是最難揣摩的不是嗎。

    上次因著我性命垂危，圣上的賜婚圣旨未下，但是不會拖得太久，李進桉自小與我有婚約，這是爹還活著的時候，陛下就答應(yīng)爹的。

    現(xiàn)下我殘廢了，滿京城的眼睛盯著，陛下不會背那個罵名，他要做一個明君，就必須要讓秦國公的英魂得以安息。

    他讓皇后特意下帖子給我，也是為了此事。

    好啊，我應(yīng)該去，接下這一局，看李進桉作何反應(yīng)。

    6

    秦雁雖然在這半年里籠絡(luò)人心，滿京城皆知秦國府二小姐也是妙醫(yī)圣手，已然接替了家里的大部分產(chǎn)業(yè)，但是她庶出的身份還是無法參加皇家宴會。

    為此，我以身體不便為由，特意請了皇后召令，大壽寺的落成儀式，許她陪我同去。

    秦雁知道自己的身份上了一層，所以格外重視，像是要一舉成名，穿衣打扮上盡顯名門之氣，襯得坐在輪椅上半死不活的我更加可憐。

    所以，當(dāng)我一臉病容出現(xiàn)在宴席上時，京城里能來參加宴會的都是些皇親國戚，達官顯貴，自然一眼就落在了秦雁身上。

    皇后裝模裝樣的拉著我的手低頭垂淚，在場的人紛紛勸阻

    娘娘不可太過傷心，少將軍雖然被傷，但是好在還有二小姐，傳聞這半年來，全靠二小姐照顧少將軍，才讓秦國府里一切如常。

    皇后暗做驚訝

    是嗎，不曾想秦老將軍還有這樣一個養(yǎng)在深閨的女兒，看著身段氣度，跟秦老將軍多像。

    秦雁將我照顧的很好，大事小事落在旁人眼里，沒有絲毫破綻，聽聞此話緩緩跪倒

    娘娘折煞臣女了，照顧嫡姐是秦雁本該做的事。

    一時間，更是博得一室的稱贊，我靠在輪椅上懶得聽她們說話，戰(zhàn)場上待慣了，我喜歡實打?qū)嵉牡秳ο嘧�，實在是不適合口舌上往來。

    反正這事，皇后也做不了主，還得等晚上大宴時陛下拍板。

    正說著，便看見李進桉從前廳進來，腳步很快，越過眾人給皇后請安之后，便蹲在我身側(cè)

    阿意，這段時間可好些了嗎陛下陪我去糧馬道視察，前幾日才回來，一直不得空去看你。

    我咬著牙，忍住沒罵出聲，他可真是滿嘴瞎話，當(dāng)我不知道他借著糧馬道的幌子，實際上是去查秦國府的制鹽場，秦雁從我這兒得了鑰匙，早就給他了。

    幸好秦風(fēng)早就把一部分重要的鹽場賬簿和掌舵人帶去了別的地兒。

    7

    在大老遠，就和秦雁眉目傳情，我是個粗人，但不代表我是個瞎子。

    我猜他一定很厭惡我，卻還要在眾人面前假裝愛慘了我。

    京城里人盡皆知，秦國公的嫡女是個武學(xué)天才，十五歲，朔北北望山一戰(zhàn)成名，和九皇子青梅竹馬，自小立下婚約，只待戰(zhàn)事平息便可成婚。

    皇后生李進桉的時候年歲已大，所以小時候的李進桉長得跟個豆芽菜似的，我頗為看不起他，我柃著長槍在跑馬場玩兒的時候，他還要依偎在嬤嬤的懷里。

    我看不上他嬌滴滴的模樣，柃著五歲的他騎在我的馬上，顛的他吐了兩天兩夜，為此，我爹抽了我十五鞭。

    那時候我匪氣，傷好之后又進宮，把他誆到御花園，帶著他爬樹，他太笨了，又跌到湖里去了。

    李進桉連著被我折騰出兩場病來，我終于死心了，信了老爹的話，李進桉就是個病秧子。

    于是不再招惹他，日日泡在我的兵器庫，我的馬場里。

    可這人就是怪，被我折騰成那樣，反倒常常溜出宮來尋我，跟在我身后像個尾巴，怎么躲著都不成。

    所以，自小京城里的世家都知道，九皇子愛慕秦小將軍，為她習(xí)武，為她拒絕了陛下多次指婚。

    后來，在我及笄禮的時候，皇后對這個小兒子寵愛非常，去求了陛下，給我們賜婚。

    但是當(dāng)時的朔北戰(zhàn)事吃緊，陛下只是口頭允諾皇后，待戰(zhàn)事平息，就為我們賜婚。

    可是，誰也沒料到，我成了這副模樣。

    如果沒有前世，我還是愿意嫁給他的，拖著這副殘體。

    李進桉站在我面前，雖然滿嘴關(guān)切，但是他居高臨下的看著我，和站在我身后的秦雁身影相當(dāng)。

    我看向他后面皇后的眼神，似是也在可惜

    無聲的對我說著

    可惜了，好好的一個天之驕子，殘廢了，怎么能配的上高高在上，身份尊貴的九皇子。

    我想了想，既然上輩子他那么喜歡秦雁，那就讓秦雁來配吧。

    8

    果然，酒過三巡眾臣寒暄之后，陛下舊事重提了。

    眾位愛卿，今日還有一件喜事啊，朕在兩年前曾答應(yīng)過皇后，等朔北戰(zhàn)時平息，就為進桉和阿意賜婚。

    雖然現(xiàn)在秦國公為國捐軀，但是，朕也要踐行此諾。

    我坐在輪椅上，將酒杯轉(zhuǎn)了又轉(zhuǎn)，側(cè)眼看秦雁的反應(yīng)。

    她倒是沉得住氣，許是知道自己做不了正妃，所以一絲驚訝也沒有。

    依舊恭順的為我布菜，替我倒酒，看不出一分不甘。

    李進桉早就知道今日的旨意，馬上就要起身謝恩，但是皇后坐不住了，她不會讓自己的兒子娶一個殘廢的我，以及現(xiàn)在毫無倚靠的秦國府。

    眾大臣都在觀望，深知現(xiàn)在秦國府衰敗的狀況，一時間誰也沒有出聲。

    皇后嬌笑著

    陛下，秦小將軍病弱，身體還沒有恢復(fù)，怎么可以現(xiàn)在成婚呢，就算賜婚，您也得問問阿意啊。

    李進桉沒再說話，也沒有看我，只一味低頭飲酒。

    我知道，這決定權(quán)甩給我的時候，就是要讓我有自知之明了。

    我放下酒杯，開口之前看了眼楚楚可憐的秦雁。

    陛下，臣女這殘廢的身體還不知能活幾日，不要平白的誤了九皇子

    但是陛下一言既出，為著陛下的好意，臣女倒是想出了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陛下似是找到了安撫皇后的法子，倍感興趣的示意我說下去

    臣女的妹妹，秦雁，知書達理，早已記在我母親名下，與九皇子郎才女貌，不如陛下為他倆賜婚如何，這樣一來，也算是告慰父親在天之靈了。

    皇后滿心歡喜

    陛下，還是阿意考慮的周全，這樣既可以讓秦老將軍安心，也全了陛下之前的承諾，只是這二小姐畢竟是庶母所生，正妃之位怕是引人詬病。

    略一沉吟，陛下大笑，賜婚的旨意就下了。賜國公府二小姐為九皇子庶王妃，命禮部和欽天監(jiān)挑個好日子以示陛下對秦國府的關(guān)愛。

    眾臣無一不恭賀，秦雁起身謝禮前，淚眼朦朧的看著我

    多謝嫡姐為妹妹綢繆。

    我看著跪倒在大殿之間的倆人，在一片恭賀聲中，覺得無比的累，安穩(wěn)的京城，可真不像我常年駐扎的朔北暢快。

    9

    自從賜婚的旨意傳遍京城，秦國府久違的熱鬧起來，拜訪的達官顯貴絡(luò)繹不絕。

    但是都打著讓我養(yǎng)病的幌子，不和我見面，以至于后來府里來了誰，下人也不和我稟報。

    我也懶得寒暄，正好落得清凈，有更多的時間試秦風(fēng)帶回來的藥。

    賜婚之后，秦雁忙起來，也或許是自己的目地達成，不再往我這里跑，老陸把方子試了一遍又一遍。

    秦風(fēng)在每一次失敗后只說一句話

    陸先生，還需要什么，只管告訴秦風(fēng)。

    他在尋藥的間隙，甚至給我?guī)Щ貋硪粡埍Ｆ桨驳姆�，偷偷放在我的枕頭下面。

    我啞然失笑，我們這樣的人，有太多的殺孽，還祈求什么佛祖護佑呢。但是為了他此番心意，我也就把這張符隨身帶著，縫在里衣里。

    晚上就寢的時候，我承受著骨肉重塑的痛，也希冀于這符有作用。

    老陸說，斷腿重續(xù)最起碼要三個月，這三個月里，秦雁備好了嫁妝，把她母親的靈位從老家請了回來，擺在父親的牌位旁邊。

    我不常出去，聽著每夜秦風(fēng)跟我匯報，我似是明白她為什么恨我了。

    李進桉自賜婚后沒再踏進我的院子一步，有兩次進府，也只是徑直繞過。

    其實，我是痛心的，他小時候那么愛跟著我，翻墻也要偷溜出來，就為了給我送些宮里新進貢的新奇玩意兒，怎么現(xiàn)在偏偏繞過了我的院子，和秦雁日日商談成婚事宜。

    他們成婚的日子是十月初八，禮部和欽天監(jiān)共同商定的吉日。

    離這日子越近，我越想站起來，當(dāng)我知道父親的私符被秦雁拿走后，我知道，她終于沉不住氣了，現(xiàn)在是除掉我最好的時機，因為滿京城盛傳我秦意病入膏肓，就算我死了，陛下也不會追究什么。

    我死了，她正好出嫁，把秦國府當(dāng)做嫁妝一樣送給李進桉，這倆人，確實打的一手好算盤。

    10

    婚禮前兩日，她借著幌子把各地的產(chǎn)業(yè)掌舵人都聚在了府里，還有父親親養(yǎng)的府兵。

    我以后才是國公府唯一的可用之人，嫡姐已經(jīng)廢了，她再也站不起來了，你們還妄想她能支撐國公府嗎

    秦風(fēng)推著輪椅，我示意上前，每進一步，都像上輩子看著他們倆的背影一步步向前爬，但是這次，我再也不要像條狗一樣，我要站在他們面前。

    是嗎，妹妹你怎么那么確定，我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秦雁也不再像以前一樣偽裝，睥睨著看向我，像看乞丐。

    我日日為你施針，為你熬藥，難道我不知道你的身體嗎，嫡姐，你以前是天之驕子，但是人啊，應(yīng)該認命，我知道你還想像以前一樣做國公府的主人，但是你看看現(xiàn)在的你，還配嗎

    聽聞此話，從前跟隨我的這些將士們顯得迷茫，面面相覷。

    我轉(zhuǎn)動著手指上的扳指，上面的紋路是父親在世時，親手雕刻出的萬獸圖。

    我緩緩抬頭，看著三千府兵，以及國公府在各地的掌舵者，用手撐起半邊身子。

    我秦意，一生光明磊落，自問沒有對不起你們分毫，妹妹的話，說的在理，沒有人愿意跟隨一個殘廢的主人，今日，給你們最后一次機會做選擇，還相信我的，站到我身后。

    說罷，我像是沒有一絲力氣般，頹然靠在輪椅上。

    秦風(fēng)抱劍立在我身側(cè)

    諸位可要想好了，如要另投其主，今日可是好機會。

    畢竟我在軍中十年，有一定的威懾力，一時間，所有人都怔住了，不知作何選擇。

    秦雁看到眾人遲疑，使出了最后一步棋。

    諸位且看，這是什么

    我跟著眾人的目光，看著她高舉在手中之物，赫然就是父親的私符，這符，只要是秦國公人，都認識。

    父親說過，憑此符，可調(diào)令秦家親族，府兵，甚至一部分軍中私兵。

    11

    秦雁拿出此符，局勢一下子明朗起來。

    我眼前的人迅速的空了一大半，都轉(zhuǎn)向秦雁身后，我看著立在我面前的寥寥幾十人。

    這些都是自幼長于秦國府，親族皆在秦國府的家生子。

    我終于笑了，這是自殘廢之后，第一次覺得高興。

    你們可想好了嗎，我可是個殘廢之人啊，跟著我這樣的主人，怕是有吃不完的苦頭。

    帶頭的那位年輕人，眼神堅定，向前幾步后跪在我面前。

    少主，我們進府，是簽了死契的，既已立此字據(jù)，那就是誓死追隨主人。

    說罷，身后幾十人皆跪倒在地。

    誓死追隨主人……

    好好好，也不枉我秦意重活了一場，前世自嫁入九王府，就將他們充入了李進桉的私兵，真是埋沒了這樣的好男兒。

    那么，秦風(fēng)，你呢

    我歪頭看向秦風(fēng)，他很少說話，這十年來，說的最多的，便是為我，暗衛(wèi)是影子，他們是沒有情緒的，可是，我這一次，卻清楚了看見了他眼睛里，嘴角邊的笑意。

    少主生，秦風(fēng)此劍捍衛(wèi)你的尊嚴，少主亡，秦風(fēng)誓死為你復(fù)仇。

    我抬頭望天，爹，你看見了嗎，支撐我活下去的，不是你看好的李進桉，也不是我的親妹妹，是這些從前無關(guān)緊要的人。

    他們幾個迅速站到我身后，擺出一副戰(zhàn)斗姿態(tài)，似是今日就要血濺當(dāng)場。

    我伸出手，兩手撐著輪椅兩側(cè)的扶手，笑道

    恐怕今日要讓諸位失望了。

    我借力，穩(wěn)穩(wěn)的站了起來，這是我這一年以來，第一次，在眾人面前，恢復(fù)從前的模樣。

    秦雁看著我的眼神里充滿了殺意，但是她的語氣里卻明顯帶著慌張和不可思議

    你，明明已經(jīng)廢了，為什么……

    我負手，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她身后的府兵一片嘩然。

    她的眼底猩紅，慢慢從自己的得意里恢復(fù)理智。

    嫡姐，真是走的一步好棋，騙了我這么久，但是，就算你能站起來，又奈我何，父親私符在我手中，秦國公府一應(yīng)人等，皆可聽我調(diào)令。

    妹妹，我最后一次這么叫你，你想好了嗎

    她不甘心，逐漸癲狂，一個閃身退到府兵身后

    殺了她，我就是秦國公府的主人，日后各位的高官俸祿，指日可待。

    我撣了撣衣角，果然啊，人的心不能太軟。

    她養(yǎng)在閨閣，從未見過我上陣殺敵的好功夫，今日該讓她見見，成全了她的癡心妄想。

    僅僅一瞬間，我已經(jīng)到了她的身后，不用太用力，秦雁就發(fā)出一聲尖叫，眾人再看她，她的雙手已經(jīng)已一種可怕的姿勢耷拉下來。

    12

    隨手，我舉起左手上戴的萬獸扳指。

    蹲下身子看著秦雁

    父親沒有你想的那么蠢，秦雁，還有一樣?xùn)|西你忘了，為了防止私符被有心人爭奪，父親早就留下了這枚萬獸扳指，這兩樣?xùn)|西缺一不可，今日你在眾人面前亮出了私符，就證明，你是有心叛出秦國府。

    秦雁癱倒在地，不斷后退

    不，嫡姐，我不是，我只是為了光耀門楣，妹妹我照顧了你一整年啊，為你針灸，為你熬藥，沒有功勞也有苦惱啊

    還未等我辯駁，秦風(fēng)的長劍已經(jīng)出手，抵在秦雁白皙的脖頸上。

    直到現(xiàn)在，你還能說出這樣厚顏無恥的話因為你，少主受了多少罪。

    我按下劍，示意秦風(fēng)收手，她不能就這樣死了，李進桉說過，他最討厭殘廢之人，我想看看，同樣殘廢了的秦雁，他是否還能恩愛如初。

    府兵以及各地的掌舵者驚愕的看著這一出鬧劇不知作何反應(yīng)，我返回重新坐在輪椅上。

    看著之前跟隨在秦雁身后的這些人，不忍下殺手，只是吩咐秦風(fēng)剔出秦家在冊名額，讓他們自生自滅去了。

    我繼續(xù)坐在輪椅上，自己扶著往前走。

    走吧，秦風(fēng)，讓人把雁兒帶回去，好生照顧，可不能耽誤了她和九王爺?shù)幕槭隆?br />
    13

    十月初八，欽天監(jiān)算的好日子。

    我之前命家中的綢緞莊，去江南最好的繡娘那里，三月之期趕出來了一套吉服。

    秦雁今日出嫁，我這個做嫡姐的，應(yīng)該站在府門前送嫁。

    良辰吉日，李進桉馬上就要來迎娶他的側(cè)王妃了。

    府門前掛滿了紅綢，我一套暗紅鑲金紋的吉服端站著，頭發(fā)豎起了一個精致的女兒冠，觀禮的大臣皆不相信這就是我，遲遲不敢上前。

    我爽朗的笑

    怎么，諸位不認識本將軍了嗎

    秦小將軍，你不是，你……

    我跺跺腳

    多虧了陸神醫(yī)找到一味奇藥，才讓我這腿恢復(fù)如初啊。

    眾人聽了我這說辭，無一不感慨，神醫(yī)啊，果然是名聲響徹整個大文的神醫(yī)。

    秦小將軍能恢復(fù)如初，可真是天佑我大文。

    眾人圍著我紛紛恭賀，突然禮樂聲起，是吉時已到，李進桉來了。

    14

    李進桉穿著皇子成婚特有的明服，面若冠玉，滿是笑意，騎在馬上接受恭賀。

    直到下馬眾人退開，他才看見我。

    阿……意，是你嗎

    我微微頷首，抱拳恭喜

    恭賀九皇子，成婚大喜。雁兒是我妹妹，無論如何，我今日都應(yīng)該親自送她出嫁。

    你的腿，怎么……可能我問過所有為你看過病的太醫(yī)，都說不可能。

    他比任何人的反應(yīng)都強烈，和秦雁一樣，認為我此生絕計是站不起來了。

    突然不顧在場官員的阻攔，大吼著叫停了樂聲，一瞬間熱鬧的場景停滯下來，他瘋了一樣的抱住我。見此情景，沒有人再敢近身。

    一丈之內(nèi)，只剩下我們兩人。

    他眼眶里都是淚

    阿意，我讓父皇下旨，娶你做我的正妻好不好，正妻之位我一直在為你留著啊，我就知道，總有一天，你會好的，你還能站起來的。

    我扒開他的手，平白的弄臟了我的吉服。

    李進桉，如果今日是我坐著輪椅立在門前，你還看得見我嗎

    他躊躇著，那模樣像是回到了小時候怯生生跟在我身后的樣子。

    我退后一步

    現(xiàn)在，晚了，你的正妻之位我不稀罕，你和秦雁的賜婚是陛下當(dāng)著文武百官下的旨，你難不成想抗旨

    他只是盯著我，泫然欲泣，但是一言未發(fā)。

    后面跟著禮部的禮儀官，小聲耳語。

    我側(cè)過身，做出個請的姿勢讓開大門

    請九皇子迎親，眾人避開！

    他被禮部催促著入府，咬了咬牙。

    我實在掩不住笑意，所以假裝咳嗽，我給他備的禮，在洞房花燭夜呢，現(xiàn)在可不能讓他難過太早。

    15

    他們的洞房花燭夜我自是不能參與，全靠秦風(fēng)口述。

    不知為何，重生之后，秦風(fēng)的話比前世多些，我記得前世，他大多數(shù)只會是一句話

    尊少主令。

    我很無聊的時候讓他講個話本子聽聽，從未如愿過，真真是恪守了一個暗衛(wèi)的職責(zé)，安靜的像影子一樣。

    除了秦風(fēng)，那天在場的人都被封了口，沒人知道秦雁的雙手已廢。

    后來京城傳聞，九皇子或許是有隱疾，成婚當(dāng)夜行大禮的時候趕出了所有的賓客，鬧得皇后連夜出宮，一宿未回宮，這可是幾十年沒出的的奇聞了，為這事，陛下親下圣旨斥責(zé)了一番。

    聽罷，我換了身騎裝，縱身一躍跳到馬背上，秦風(fēng)跟著身后小聲詢問

    少主，這么晚了，要出城嗎

    我馬鞭一揮

    你可真是膽子大了。

    他瞬間噤聲，低下頭不知所措。

    我又笑

    秦風(fēng)，陪著本將軍，夜游京城。

    番外，秦風(fēng)

    我不是個合格的暗衛(wèi)，最好的暗衛(wèi)應(yīng)該只是主人的一把刀，不應(yīng)該有一絲感情。

    可是我時常做一個夢，夢里，少主，死了！

    在看到她尸體的那一霎那，我有了太多的情感，我的憤怒，我的悲痛，我的不甘都讓我覺得不可思議。

    那時的我在哪里，在從朔北回京的路上，大雪不休，我換了一匹又一匹的馬，馬在雪地里無法前行的時候，我拄著這把劍，飛快的行走。

    我在那個雪夜里終于回到九王府的時候，看見的是雙腿腐爛，被埋在雪地里已經(jīng)僵硬的少主。

    她的指頭被磨破，只在門檻上寫下三個字

    回朔北

    我一直不能理解，她為什么致死都要回到那個常年冰天雪地，充滿廝殺的地方，她曾經(jīng)在戰(zhàn)場上對我說過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她痛恨戰(zhàn)爭，痛恨這個常年不得安寧的地方。

    她的腿傷了之后，陸神醫(yī)說的每一種可能，我都要親自去找，我無比后悔，為什么沒能陪在她身邊，

    現(xiàn)在她終究沒能等來我找回的藥！

    夢里的我，怒不可遏，抱著她的身體，覺得朔北確實好，那里的夜晚雖然冷，卻有火堆，不像現(xiàn)在，連人都凍冰了。

    前院里傳來絲竹聲，越發(fā)顯得這里冷清，那一刻，我終于不想再做影子，我要殺了他們，殺了他們，然后帶少主回朔北去，誓死都要回去。

    我沖進去的時候，秦雁依偎在李進桉懷里行著茍且之事，我終于明白他們?yōu)槭裁匆獨⒘松僦鳌?br />
    他不愛殘廢之人，卻硬生生的困住少主，然后毀了她半生驕傲。

    李進桉也是習(xí)武之人，我深知一時之間無法殺了這對無恥男女，只能先朝著秦雁下手。

    長劍出鞘，少主曾教我最重要的是快，一個劍花翻轉(zhuǎn)，秦雁的手筋被挑斷，我瞬間暢快無比，你們嫌棄少主殘廢，那我也要讓你受這滋味。

    李進桉的貼身護衛(wèi)幾乎是一瞬間涌進來，枉我半生劍術(shù)還是敗了，可我一點都不后悔，李進桉看著被壓倒在地的我，我以為他會憤怒，會嘲笑，但他并沒有，他只是看著我

    帶你的主人回去，回朔北，再也不要回來。

    秦雁面容扭曲

    不，王爺，我要殺了他，要把他和秦意一起碎尸萬段，他毀了我啊，我的手。

    李進桉果然是個無情之人，他似是一點都不在意秦雁，扔下她在床榻上哀嚎，頭也不回的走了。

    后來我一路奔波，陸神醫(yī)用了一種奇藥，帶少主回到朔北的時候，她的面容還沒有腐敗。

    把她葬在了洪南山，老將軍的無碑墓邊。

    我在那場夢里，最后折返回京，還是死在了李進桉的手里。

    李進桉在夢里問我為什么

    我最后自刎的時候說了句

    少主生，我此劍護她周全，少主亡，誓死為她報仇。

    我不知道為什么要做這樣奇怪的夢，以至于之后的每一夜都不得安眠，恐懼，無邊的恐懼，我只能在之后的每一夜守在她的門外，屋頂上。

    索性，那場夢沒有實現(xiàn)，她還好好活著。

    后來，少主自請離京，永遠駐守朔北，保邊境安寧，策馬出城那日，來了位我最厭惡之人。

    李進桉。

    我只是個暗衛(wèi)，不該直呼皇子名諱，可因著那夢，我對他恨之入骨，就好像那些事情真實存在過。

    據(jù)說他一直求著皇后，讓少主做他的王妃。

    為此，皇后不止一次申飭。

    少主騎在馬上睥睨著他

    李進桉，去你的王妃之位，本將軍不稀罕，留給秦雁吧！

    隨后馬鞭飛揚，留下一地塵土，我跟在少主身后，對，我們回朔北去，再也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