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殘香燼
永和宮漏刻聲聲,沈云舒裹著素紗跪在龍紋地磚上。
肩頭新烙的梅花印還在滲血,金絲楠木榻邊垂落的玄色龍袍沾著點(diǎn)點(diǎn)腥紅,像極了那年東宮紅梅宴上濺落的胭脂。
太醫(yī)令嫡女,倒是比教坊司的伶人還會裝貞潔。蕭景珩掐住她下頜,拇指碾過滲血的唇瓣,既然要做替身,就該學(xué)得像些。
云舒望著他腰間雙龍佩,突然想起三日前父親被拖出太醫(yī)院時(shí),那方繡著青竹的醫(yī)箱滾落臺階,銀針灑了滿地。
母親撞柱而亡的血順著丹陛流到她裙邊,染紅了蕭景珩賜的月華裙。
陛下要的不過是具軀殼。她咽下喉間腥甜,任他將自己拽上錦榻,何必在意臣女這副殘軀里裝著什么
鎏金香爐騰起龍涎香,混著血腥氣格外嗆人。蕭景珩撕開她衣襟的動作突然頓住。
少女鎖骨下方赫然有道淡粉疤痕,與記憶中那人胸前的箭傷分毫不差。
你怎么敢......他眼底猩紅更甚,扯過鎏金鎖鏈將人拽到妝鏡前,連這道疤都要模仿真當(dāng)朕看不出你沈家那些齷齪心思
銅鏡映出云舒蒼白的臉。
她想起昨夜掖庭獄中,兄長被鐵鉤穿透琵琶骨的模樣。大理寺卿說只要她肯入宮為婢,沈氏九族皆可活命。
臣女八歲隨父入東宮問診。她望著鏡中帝王猙獰的面容,忽地輕笑出聲,太子妃薨逝那日,陛下抱著尸身哭了三個時(shí)辰。后來......
頸間驟然收緊的力道截?cái)嘣捳Z,云舒卻掙扎著繼續(xù)說:后來太醫(yī)院用冰蠶絲為太子妃縫合傷口,是臣女捧著藥匣在側(cè)。那道疤多長多深,自然比誰都清楚。
蕭景珩猛地將人甩在玉磚上。云舒后腦磕到博古架,青瓷藥瓶嘩啦啦碎了一地。她摸索著抓住片碎瓷,毫不猶豫朝肩頭烙痕剜去。
住手!帝王目眥欲裂地攥住她手腕,你以為毀了這印記就能解脫沈云舒,朕要你日日戴著這梅花烙,提醒你自己是個多卑劣的贗品!
鮮血順著皓腕滴落,在滿地瓷片中綻開血蓮。云舒望著窗欞外飄落的雪,恍惚又見東宮那株百年老梅。
太子妃總愛折了紅梅插瓶,笑著往她鬢間別花:舒兒這般靈秀,將來定要配個疼你的郎君。
而今紅梅盡謝,只剩鎖鏈叮當(dāng)。
蕭景珩將她按在冰冷地磚上時(shí),云舒盯著梁間垂落的明黃帳幔,突然想起太醫(yī)令府后院那株白梅。
母親總說白梅清貴,不像紅梅艷得刺目。
劇痛襲來的剎那,她咬破舌尖將嗚咽咽回腹中。血腥氣在唇齒間蔓延,恍惚聽見蕭景珩在耳畔呢喃著阿寧。
那是太子妃的閨名,如今成了刺入她骨髓的毒針。
五更鼓響時(shí),常公公捧著避子湯候在簾外。
云舒披著殘破的衣衫伸手去接,卻被蕭景珩打翻藥碗。滾燙的湯藥潑在腕間舊疤上,疼得她渾身發(fā)抖。
贗品也配用皇后的藥方帝王掐著她傷痕累累的肩膀冷笑,從今日起,你便住在永和宮偏殿。朕要你夜夜看著正殿的龍鳳燭,記住自己永遠(yuǎn)見不得光。
云舒匍匐在地收拾碎瓷,掌心被割得血肉模糊。忽見一片瓷刃上粘著褐色藥末,湊近輕嗅竟是西域奇毒朱顏碎。
這毒遇熱則散,無色無味,可令人五臟潰爛而亡。
她將瓷片藏進(jìn)袖中,望著窗外漸亮的天光輕笑。
蕭景珩永遠(yuǎn)不會知道,昨夜龍榻上的合歡香里,混著她從太醫(yī)令府帶出來的離魂散。
那藥能讓人產(chǎn)生幻覺,將眼前人看作心中所念。
積雪壓折枯枝的脆響驚破晨曦,云舒撫著肩頭潰爛的烙印,忽然想起今日原是太子妃忌辰。
去年此時(shí),她還在太醫(yī)院分揀白芷,而今卻成了深宮中最骯臟的秘辛。
常公公送來新的月華裙,云霞般的錦緞下藏著鋼絲軟甲。她摸著衣襟處精繡的并蒂蓮,突然意識到這紋樣與太子妃畫像中的襦裙一模一樣。
日影西斜時(shí),永和宮正殿傳來絲竹聲。云舒縮在偏殿角落,聽著蕭景珩醉后一聲聲喚阿寧,將袖中瓷片攥得更緊。
血珠順著手腕滴落,在青磚上凝成小小的血洼,像極了東宮雪地里凋零的殘梅。
第二章
寒梅烙心
臘月的風(fēng)卷著冰碴子往領(lǐng)口鉆,沈云舒跪在永和宮偏殿的青磚上,指尖正沿著雕花檀木柜的縫隙摸索。
昨夜收拾碎瓷時(shí),她摸到柜角有塊松動的木板,此刻輕輕一推,暗格里竟掉出個褪色的牛皮紙包。
吱呀——
門軸轉(zhuǎn)動聲驚得她手一抖,紙包啪地摔在地上。蕭景珩裹著玄色狐裘立在門口,眉峰凝著霜,目光掃過她攤開的醫(yī)案,瞳孔驟然緊縮。
誰準(zhǔn)你碰這些東西他抬腳碾碎地上的紙頁,玄色皂靴沾了墨漬,沈云舒,你當(dāng)朕的宮是太醫(yī)院
云舒望著被踩碎的《太子妃疾癥錄》,喉間泛起腥甜。
那是父親的字跡,她再熟悉不過三月初七,太子妃心悸發(fā)作,脈若游絲,臣以參茸湯吊命;四月十五,妃娘娘咳血不止,痰中帶紫,似是中了寒蟬散。
陛下可知太子妃最后一次問診時(shí)說什么她突然開口,聲音像碎冰劃過瓷片,她說阿珩,這藥喝著像極了小時(shí)候你偷塞給我的蜜餞。
蕭景珩的手猛地攥緊腰間玉佩。
那年他還是太子,總愛翻宮墻去太醫(yī)院找沈太醫(yī)討蜜餞。阿寧總說蜜餞太甜,可每次他藏在袖中的蜜餞,最后都會出現(xiàn)在阿寧的妝匣里。
住口!他抄起案上的汝窯茶盞砸過去,你也配提她的名字
茶盞擦著云舒耳畔砸在墻上,瓷片崩進(jìn)她發(fā)間,劃得額角滲血。
她卻笑了,笑得眼尾發(fā)紅:臣女不配,可臣女的父親配。太子妃臨終前拉著他的手說沈叔,阿珩若知道是我求你下的毒......。
夠了!蕭景珩掐住她脖頸將人提起來,你以為編些鬼話就能讓朕心軟當(dāng)年沈氏私通北戎,證據(jù)確鑿!
云舒望著他發(fā)紅的眼眶,突然想起父親臨刑前塞給她的密信。
信里說太子妃患的是心蝕癥,無藥可醫(yī),是她求沈太醫(yī)以寒蟬散加速死亡,免得蕭景珩見她形容枯槁。
而所謂私通北戎的罪證,不過是蕭景珩為保太子妃清譽(yù),命大理寺偽造的。
陛下可知太子妃的妝匣里有什么她喘著氣,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是半塊蜜餞,和您當(dāng)年翻宮墻時(shí)摔碎的那半塊,嚴(yán)絲合縫。
蕭景珩的動作猛地頓住。
他想起阿寧出殯那日,自己發(fā)瘋般翻遍她的妝奩,最后只在檀木匣底找到半塊蜜餞,糖霜都化了,黏著張紙條:阿珩,別為我難過,我只是提前去忘川等你。
你......他松開手,云舒順著他的玄色衣擺滑落在地,你怎么會知道這些
因?yàn)槌寂嫣渝者^妝匣。云舒撫著被掐紅的脖頸,望著窗外壓滿積雪的老梅,她臨終前說,要臣女替她看著陛下,別讓陛下為她瘋魔。
殿外突然傳來尖細(xì)的通報(bào)聲:淑妃娘娘到——
蕭景珩立刻斂了神色,轉(zhuǎn)身時(shí)已恢復(fù)帝王威儀。
云舒縮在角落,看著穿湖藍(lán)云錦的淑妃撲進(jìn)他懷里,耳尖還沾著雪:陛下,臣妾新學(xué)了驚鴻舞,在御花園梅樹下跳給您看好不好
好。蕭景珩摸了摸她發(fā)間的紅梅簪,目光卻掃過云舒,讓沈美人作陪。
御花園的雪足有三寸厚,云舒跪在梅樹下,看著淑妃踩著云履旋轉(zhuǎn)。
她穿得單薄,素紗裙浸了雪水,凍得指尖發(fā)木。蕭景珩坐在暖閣里,手邊的鎏金手爐騰著熱氣,目光卻始終落在她身上。
沈美人,淑妃跳得如何他舉著酒盞,當(dāng)年阿寧跳驚鴻舞時(shí),雪地里只穿了件蟬翼紗。你既做替身,總該比她更像些。
云舒望著他杯中的琥珀色酒液,突然想起太子妃醫(yī)案里的記載:驚鴻舞需以寒玉膏涂抹全身,否則雪地里起舞會凍壞筋脈。
阿寧跳完那支舞后,在床上躺了半月,是她日日替她敷藥。
陛下要臣女跳,臣女便跳。她站起身,指尖凍得幾乎握不住腰間的絲絳,只是......能否請陛下取些寒玉膏
寒玉膏蕭景珩輕笑,阿寧當(dāng)年可沒要這些。他轉(zhuǎn)頭對常公公道,去內(nèi)務(wù)府取三壇梅花釀,本朝最烈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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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舒解開發(fā)髻,烏發(fā)披散在雪地里。
她扯斷腰間的銀鏈,任碎玉落了滿地,隨著羯鼓聲響旋身躍起。冰碴子扎進(jìn)腳心,痛得她踉蹌,卻咬著牙繼續(xù)轉(zhuǎn),直到眼前發(fā)黑。
好!淑妃拍著手笑,比臣妾跳得還好!
蕭景珩的目光卻凝在她肩頭,素紗被雪水浸透,露出那道潰爛的梅花烙。
他想起阿寧肩頭的朱砂痣,形狀像極了未開的梅苞,而眼前這道烙痕,紅得像要滴出血來。
停。他突然開口,沈美人,你方才轉(zhuǎn)錯了三步。
云舒跌坐在雪地里,喉間腥甜翻涌。她望著蕭景珩走過來,玄色靴底碾過她的指尖,痛得她蜷縮成團(tuán)。
阿寧跳錯一步,朕便罰她跪一個時(shí)辰。他蹲下身,捏住她凍得發(fā)紫的下巴,你錯了三步,該跪三個時(shí)辰。
淑妃捂著嘴笑:陛下對替身倒比對臣妾還嚴(yán)苛。
云舒望著她鬢間的紅梅簪,突然想起太子妃的妝匣里也有支同樣的簪子。那是蕭景珩在她及笄時(shí)送的,后來被淑妃得了去。
三個時(shí)辰后,云舒被拖回偏殿時(shí),雙腿已沒了知覺。
她縮在炭盆邊烤火,發(fā)現(xiàn)袖口沾著片帶血的碎瓷,那是昨夜暗格里掉出的醫(yī)案殘頁,上面父親的字跡清晰可見:太子妃心蝕癥無藥可醫(yī),臣遵其遺愿,以寒蟬散......
咚——
殿門被踹開,蕭景珩醉醺醺地踉蹌進(jìn)來。他身上帶著梅花釀的香氣,抓著云舒的手腕往榻上拖:阿寧,你說要在梅樹下等我......
云舒被他按在錦被上,突然聞到他身上的酒氣里混著離魂散的味道。這是她前日混在梅花釀里的,能讓他將眼前人看作阿寧。
阿珩,她顫抖著開口,聲音像極了太子妃的軟語,你說過要和我看遍四季梅花......
蕭景珩的動作頓住,眼眶瞬間發(fā)紅:阿寧,是你嗎朕找了你十年......
云舒望著他眼底的淚,突然覺得可悲。她抬起手,輕輕撫過他的眉峰:阿珩,別再折磨自己了......
朕不折磨自己,他將臉埋在她頸間,朕要折磨所有像你的人,這樣朕才覺得你還在......
云舒閉了閉眼,任他扯開自己的衣襟。肩頭的烙痕被他吻得發(fā)疼,她卻想起父親臨刑前的話:舒兒,沈氏的冤,要你自己討。
次日清晨,云舒在榻上摸到半塊蜜餞。
糖霜已經(jīng)化了,黏著張紙條,字跡是蕭景珩的:阿寧,這是朕新得的蜜餞,比當(dāng)年的更甜。
她將蜜餞塞進(jìn)嘴里,甜得發(fā)苦。窗外的老梅落了一地,像極了太子妃出殯那日的血。
第三章
殘紅泣露
上元節(jié)的宮燈映得琉璃瓦發(fā)亮,沈云舒跪在慈寧宮的金磚上,喉間像塞了團(tuán)燒紅的炭。
太后捏著她的下巴,金護(hù)甲劃過她脖頸:好個標(biāo)致的美人兒,難怪陛下總往永和宮跑。
太后謬贊。云舒垂眸,聲音沙啞得像破鑼,前日替淑妃試藥,她喝了帶啞蟬的補(bǔ)湯,聲帶被毀了。
哀家聽說你會制香太后指了指案上的鎏金香爐,去給哀家調(diào)個安神香,要和當(dāng)年太子妃調(diào)的一樣。
云舒的手猛地一抖。太子妃的安神香用的是沉水香、龍涎香和半朵帶露的白梅,這是她親手幫太子妃配的。
她走到香案前,指尖拂過香料罐。
沉水香要取三年陳的,龍涎香需是南海進(jìn)貢的,白梅要選未開的骨朵......當(dāng)她將最后半朵白梅放進(jìn)香爐時(shí),突然摸到梅芯里藏著粒紅色藥丸。
點(diǎn)上。太后笑著拍了拍手。
青煙騰起的剎那,云舒聞到了熟悉的甜腥氣,是朱顏碎,與她在永和宮發(fā)現(xiàn)的毒末相同。這毒遇熱則散,吸入三息便會五臟潰爛。
她后退半步,卻被兩個宮娥按住肩膀。太后端著茶盞輕笑:沈美人,哀家這把老骨頭可受不得委屈。你若調(diào)錯了香......
云舒望著青煙漫過殿門,突然想起蕭景珩昨夜說的話:太后近日總夢見太子妃,你若能讓她安心,朕便......
便怎樣她當(dāng)時(shí)啞著嗓子問。
蕭景珩沒說話,只是將半塊蜜餞塞進(jìn)她嘴里。
此刻,青煙已經(jīng)漫到她面前。云舒閉了閉眼,張開嘴吸了口氣。
噗——
鮮血噴在香案上,染紅了半朵白梅。太后嚇得摔了茶盞,宮娥們尖叫著后退。
云舒跪在血泊里,望著太后發(fā)白的臉,突然笑了,她在梅芯里換了自己制的醒神散,朱顏碎被調(diào)包了。
大膽!太后甩了她個耳光,你敢算計(jì)哀家
云舒擦了擦嘴角的血,指了指香爐。青煙里飄出淡淡藥香,是醒神散的味道。太后命人取了銀針試毒,銀針果然未變黑。
哀家看錯你了。太后的語氣軟了些,起來吧。
云舒扶著香案站起,眼前發(fā)黑。她踉蹌著往外走,剛出慈寧宮便栽進(jìn)個溫暖的懷抱。
蕭景珩的玄色大氅裹住她,帶著龍涎香的味道:誰準(zhǔn)你自己來的
云舒望著他腰間的雙龍佩,突然想起太子妃臨終前說:阿珩的玉佩,是我親手雕的。她啞著嗓子,用唇形說:疼。
蕭景珩的手頓了頓,將她抱進(jìn)軟轎:回永和宮。
偏殿的炭火燒得正旺,云舒縮在錦被里,看著蕭景珩親手給她喂藥。
藥汁很苦,她卻喝得很慢,因?yàn)檫@是蕭景珩第一次用自己的手,而不是讓宮娥代勞。
今日在慈寧宮,你為何要替太后試毒他突然開口。
云舒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又指了指他。蕭景珩皺眉:你是說為了朕
她點(diǎn)頭,目光落在他腰間的蜜餞袋上。那是太子妃親手繡的,繡著并蒂梅。
傻。蕭景珩摸了摸她的發(fā)頂,以后別做這種蠢事。
云舒望著他眼底的關(guān)切,突然覺得心口發(fā)疼。原來只要她裝成阿寧,他便會對她溫柔些�?伤皇前帲肋h(yuǎn)都不是。
深夜,云舒被噩夢驚醒。她夢見父親被斬頭,母親撞柱,兄長被鐵鉤穿透琵琶骨。
她摸索著下床,摸到妝匣里的密信,父親說太子妃的死是自愿的,而蕭景珩為了掩蓋真相,將沈氏扣上通敵的罪名。
吱呀——
門被推開,蕭景珩提著燈籠進(jìn)來。他望著她蒼白的臉,輕聲道:又做噩夢了
云舒點(diǎn)頭,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蕭景珩嘆氣,坐在她身邊:阿寧也總做噩夢,說夢見我不要她了。
云舒抓住他的手,在他掌心寫:我不會不要你。
蕭景珩的手一顫,將她摟進(jìn)懷里:阿寧,你終于肯回來了......
云舒閉了閉眼,任他抱著。她聞著他身上的龍涎香,突然想起太子妃的妝匣里也有這種香。那是蕭景珩從南海為她求的,說能保她安眠。
次日,蕭景珩帶她去御花園賞梅。淑妃遠(yuǎn)遠(yuǎn)看見,摔了手中的茶盞:陛下往日從不讓臣妾靠近梅樹,今日卻帶個替身......
云舒望著淑妃扭曲的臉,突然想起太子妃的話:淑妃的父親是當(dāng)年彈劾沈太醫(yī)的主審官。原來所有的巧合,都是蕭景珩的安排。
舒兒,看那株綠梅。蕭景珩指著梅樹輕笑,阿寧說綠梅像你的眼睛,清得能看見底。
云舒望著他眼里的光,突然覺得悲哀。他愛的從來不是她,只是阿寧的影子。而她,連影子都不如。
當(dāng)晚,云舒在偏殿的暗格里找到個錦盒。打開后,里面是太子妃的胎發(fā)、乳牙,還有封血書:阿珩,我走后,別恨沈叔,是我求他的。
她攥著血書去找蕭景珩,卻在殿外聽見他和常公公的對話:沈云舒最近太安分,讓人去太醫(yī)院查查,她是不是在攢毒藥。
云舒的手一抖,血書掉在地上。她望著殿內(nèi)的燭火,突然明白過來,蕭景珩從未信過她,他對她的溫柔,不過是因?yàn)樗癜帯?br />
她撿起血書,轉(zhuǎn)身回了偏殿。袖中藏著的碎瓷片劃開掌心,血滴在血書上,將別恨沈叔四個字染得更紅。
第四章
鳩羽藏鋒
入夏時(shí),云舒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了身孕。
她摸著平坦的小腹,想起蕭景珩說過贗品也配有孩子,于是每日用藏在妝匣里的麝香粉熏衣。
可那夜蕭景珩喝得大醉,將她按在榻上時(shí),她竟忘了用香。
沈美人,恭喜啊。常公公捧著墮胎藥進(jìn)來,陛下說了,要咱家親自看著您喝完。
云舒望著那碗黑褐色的藥汁,突然笑了。她想起自己藏在房梁上的續(xù)子丹,只要在喝藥前服下,便能保孩子平安。
勞煩公公稍等。她起身去妝匣取藥,卻發(fā)現(xiàn)匣底空了,續(xù)子丹被人偷了。
沈美人,陛下等得著急了。常公公冷著臉,您該不會想抗旨吧
云舒望著窗外的烈日,突然想起父親被處斬那日也是這樣的天。她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劇痛從下腹涌來,她蜷縮在榻上,鮮血浸透錦被。蕭景珩進(jìn)來時(shí),她正用碎瓷在墻上劃痕,這是她第十次流產(chǎn),墻上已經(jīng)有三百道血痕。
疼嗎他蹲在她身邊,阿寧流產(chǎn)時(shí),也這么疼。
云舒望著他眼底的瘋狂,突然想起太子妃的醫(yī)案。阿寧從未懷過孕,她的流產(chǎn),不過是蕭景珩的幻覺。
你騙自己。她啞著嗓子,用唇形說,阿寧沒流過產(chǎn)。
蕭景珩的手猛地掐住她的手腕:你怎么知道
云舒指了指暗格里的醫(yī)案,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蕭景珩沖過去翻出醫(yī)案,看了幾頁后突然將醫(yī)案撕得粉碎:你敢騙朕!阿寧明明......
她明明沒病云舒用染血的手在地上寫,她是自愿求死的,因?yàn)樗滥闳莶坏盟∪酢?br />
蕭景珩后退兩步,撞翻了妝匣。太子妃的血書掉出來,他撿起看了幾眼,突然跌坐在地:阿寧......
云舒望著他發(fā)紅的眼眶,突然覺得釋然。十年了,他終于知道真相。
第五章
燼中雪
蕭景珩捏著血書的手在發(fā)抖,紙頁邊緣被他指甲摳出細(xì)碎的豁口。
那是阿寧的字跡,清瘦如竹枝:阿珩,我知你最怕見我病容。心蝕癥無藥可醫(yī),與其讓你看我咳血嘔痰的丑態(tài),不如我替你做個決斷。沈叔的寒蟬散是甜的,像你從前塞給我的蜜餞......
血書最后幾行被淚水洇開,隱約能辨:別遷怒沈家,是我求沈叔......
云舒蜷在榻上,看著他喉結(jié)滾動,像被人掐住脖子的鶴。
她的血還在滲,將錦被染成暗褐,像極了太子妃出殯那日,宮道上未化的殘雪浸了血。
為什么不早說他突然撲過來,抓住她染血的手腕,為什么要替她瞞著
云舒望著他泛紅的眼尾,想起十年前東宮梅樹下,太子妃替他擦淚的模樣。
那時(shí)她才八歲,捧著藥箱站在廊下,看阿寧用帕子沾了梅花露,輕輕按在他眼角:阿珩莫哭,我只是去得早些,又不是不回來了。
如今他的淚滴在她手背上,燙得她想縮手,卻被他攥得死緊。
你疼嗎他突然問,聲音啞得像破了的塤,方才喝藥時(shí),疼嗎
云舒扯了扯嘴角,用染血的指尖在他掌心畫了個疼字。
十年了,從梅花烙燙上肩頭那日起,她哪日不疼可他現(xiàn)在才問。
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常公公掀簾進(jìn)來:陛下,太后召您去慈寧宮,說......說沈大人的案子有了新證。
蕭景珩的手猛地一顫,松開了她。云舒望著他玄色衣擺掃過滿地碎瓷,突然想起父親臨刑前塞給她的密信。
信里夾著半枚虎符,是北戎細(xì)作的信物,可那虎符,分明是她在太子妃妝匣里見過的。
陛下!她拼盡全力喊出聲,聲音像銹了的刀刮過銅盆。蕭景珩頓住腳步,回頭時(shí)眼里還帶著淚。
云舒指了指暗格里的檀木匣,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那匣子里有父親整理的北戎細(xì)作名單,有太子妃臨終前托付的密信,還有半塊與蕭景珩腰間雙龍佩嚴(yán)絲合縫的玉玨。
那是沈氏世代行醫(yī)的信物,當(dāng)年蕭景珩的母妃難產(chǎn),是云舒的祖父用這玉玨換了太醫(yī)院的安胎藥。
蕭景珩走回來,指尖顫抖著打開木匣。當(dāng)玉玨與雙龍佩碰出清響時(shí),他的瞳孔驟然緊縮。
沈氏私通北戎的罪證......他聲音發(fā)顫,是阿寧替我偽造的
云舒點(diǎn)頭。太子妃知道蕭景珩為保她清譽(yù),必然要找個替罪羊,所以親手將北戎細(xì)作的虎符塞進(jìn)了沈太醫(yī)的藥箱。
她臨終前拉著云舒的手說:舒兒,沈氏的冤,我對不住。但阿珩若知道是我做的,他會瘋的......
為什么不早告訴我蕭景珩突然將她抱進(jìn)懷里,像抱著易碎的瓷娃娃,為什么要替她扛下所有
云舒靠在他胸口,聽著他劇烈的心跳。十年了,這是他第一次這樣抱她,沒有憤怒,沒有羞辱,只有顫抖的體溫。
她想起昨夜在偏殿,他醉得厲害,卻還是摸黑給她蓋了被子;想起上元節(jié)她咳血時(shí),他將大氅裹住她,罵罵咧咧卻把她的手揣進(jìn)自己袖中。
原來他不是完全無情,只是將所有的情,都錯付給了記憶里的影子。
陛下,太后催了。常公公的聲音再次傳來。
蕭景珩將云舒輕輕放回榻上,替她掖好被角:等我回來,我去查沈氏的案子,還你清白。
云舒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突然笑了。她早該知道,帝王的承諾比雪還薄。
第六章
寒刃霜
慈寧宮的檀香熏得人發(fā)悶,太后端著茶盞,指甲上的紅寶石閃著冷光:哀家聽說陛下翻了沈氏的舊案
蕭景珩捏著玉玨的手緊了緊:沈氏是被冤枉的。
冤枉太后冷笑,當(dāng)年北戎細(xì)作的虎符在沈太醫(yī)藥箱里,人證物證俱在。難不成是哀家冤枉的
是太子妃。蕭景珩喉結(jié)滾動,是阿寧為保清譽(yù),偽造了證據(jù)。
太后的茶盞啪地摔在地上,碎瓷濺到蕭景珩靴邊:你可知阿寧為何得心蝕癥是沈太醫(yī)當(dāng)年誤診,害她失了調(diào)理的良機(jī)!哀家替你殺沈氏滿門,是替阿寧報(bào)仇!
蕭景珩如遭雷擊。他想起阿寧病中總說沈叔的藥好苦,想起沈太醫(yī)每次診脈時(shí)都避開他的視線。
原來不是阿寧求死,是沈太醫(yī)誤診害了她,阿寧怕他動怒,才謊稱是自己求死。
不可能。他后退兩步,阿寧的血書里說......
血書太后嗤笑,那是哀家讓阿寧寫的。她若不寫,哀家便殺了沈氏滿門。
蕭景珩只覺天旋地轉(zhuǎn)。他想起阿寧臨終前望著他的眼神,滿是歉意與哀求;想起云舒這些年被他折磨,卻始終不肯說出真相。
原來阿寧的自愿,是被太后逼的;云舒的沉默,是為了保他最后一絲體面。
哀家這么做,是為你好。太后撫著他的手背,沈氏醫(yī)術(shù)再高,終究是外臣。你若為了個罪臣之女翻案,讓天下人怎么看你
蕭景珩望著太后鬢間的珍珠,突然想起云舒房里那盞省油的燈。她總說省油燈不亮,可他從未想過,她是連燈油都要省著用。
兒臣累了。他甩開太后的手,先回永和宮。
第七章
雪落燼
永和宮的偏殿燃著沉水香,云舒靠在榻上,望著梁上懸著的紅綢。
那是她昨夜偷偷系的,紅綢下掛著個瓷瓶,里面是她用十年時(shí)間配的同心散。
與離魂散相反,這藥能讓人看清真相,卻會蝕人心脈。
門吱呀一聲開了,蕭景珩站在門口,玄色衣袍上沾著慈寧宮的檀香。他手里捧著個食盒,掀開時(shí)是碗紅棗粥,還冒著熱氣。
喝吧。他坐在榻邊,舀了一勺吹涼,你總說宮里的粥太淡,這碗我加了蜜。
云舒望著他眼底的血絲,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替他煎藥。
那時(shí)他還是太子,發(fā)著高燒說胡話,她守了一夜,煎的藥里加了蜜,他喝著直笑:比阿寧的蜜餞還甜。
甜嗎他舀著粥,聲音輕得像嘆息,當(dāng)年你給我煎的藥,是不是也加了蜜
云舒點(diǎn)頭。她記得他喝完藥后拉著她的手,說等他當(dāng)了皇帝,要封她做醫(yī)正。
可后來太子妃薨了,他眼里再沒有她,只有阿寧的影子。
對不起。他突然說,這些年,我對不起你。
云舒望著他泛紅的眼尾,突然覺得可笑。十年的折磨,一句對不起就能抵消嗎
她的父親被斬,母親撞柱,兄長被鐵鉤穿骨;她被烙梅花印,被灌避子湯,被當(dāng)成替身羞辱。
可現(xiàn)在,他卻在說對不起。
我查了沈氏的案子。他握住她的手,是太后偽造的證據(jù),我會還沈氏清白。
云舒抽回手,指了指梁上的紅綢。
蕭景珩抬頭,看見瓷瓶上貼著張紙條,是她的字跡:同心散,可解離魂散之惑,卻蝕人心脈。
你要做什么他臉色驟變,這藥不能喝!
云舒笑了,笑得眼尾發(fā)紅。她取下瓷瓶,拔掉塞子,藥粉簌簌落在香爐里。
青煙騰起的剎那,她聞到了熟悉的苦香。這是她用自己的血,摻著太子妃的遺物,熬了十年的藥。
阿珩,她啞著嗓子,用唇形說,看清楚我是誰。
蕭景珩突然覺得頭痛欲裂,眼前閃過無數(shù)畫面。
八歲的云舒捧著藥箱站在東宮廊下,十五歲的云舒替他擦藥時(shí)耳尖泛紅,二十歲的云舒被他按在榻上時(shí)眼里的淚......原來這些年,他錯把云舒的溫柔,當(dāng)成了阿寧的影子。
云舒!他撲過來抱住她,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云舒望著他眼底的淚,突然覺得釋然。她摸出袖中的碎瓷,那是十年前在永和宮撿到的,沾著朱顏碎的毒。
她將碎瓷刺進(jìn)自己心口,鮮血濺在他玄色衣袍上,像極了東宮梅樹下的紅梅。
云舒!蕭景珩顫抖著捂住她的傷口,太醫(yī)!傳太醫(yī)!
云舒搖了搖頭,指了指他腰間的雙龍佩。那玉玨與她暗格里的半塊嚴(yán)絲合縫,是她祖父當(dāng)年救蕭景珩母妃時(shí)留下的信物。
阿珩,她用最后一口氣說,沈氏的冤,我討了。
她的手垂了下去,像片凋零的梅瓣。蕭景珩抱著她,感覺她的體溫漸漸消散。
殿外的老梅落了一地,像極了太子妃出殯那日的雪,也像極了云舒這些年流的淚。
第八章
燼中香
三日后,蕭景珩下旨為沈氏平反,追封云舒為皇后,謚號昭寧。
永和宮偏殿里,他坐在云舒常坐的位置,望著梁上的紅綢。香爐里還剩些同心散的藥粉,他抓了一把放進(jìn)嘴里,苦得他掉淚。
云舒,他對著空氣說,我終于看清你了。
窗外的老梅又開了,紅得像云舒當(dāng)年濺在他龍袍上的血。
他摸出半塊蜜餞,是云舒臨終前塞在他手里的,糖霜已經(jīng)化了,黏著張紙條:阿珩,別為我難過,我只是提前去忘川等你。
蕭景珩笑了,笑得眼尾發(fā)紅。他將蜜餞放進(jìn)嘴里,甜得發(fā)苦。
原來十年前阿寧妝匣里的半塊蜜餞,是云舒替她收的;十年后他手里的半塊蜜餞,是云舒替自己留的。
云舒,他輕聲說,我這就來陪你。
他摸出云舒留下的碎瓷,刺進(jìn)自己心口。鮮血濺在云舒的妝匣上,染開了半朵白梅。那是云舒母親最愛的花,清貴得像她的魂。
殿外的雪落了,覆蓋了滿地的血。
老梅的香氣混著血腥氣,像極了十年前東宮紅梅宴上的胭脂,也像極了云舒最后留在他心里的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