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方知旭逆光而來，語氣里透著熟稔的親昵。</p>

    宋曦瞇著眼，有片刻恍惚。</p>

    都說長兄如父。</p>

    方知旭在她心目中一直扮演的就是亦父亦師的存在。</p>

    清衍真人將她收入門下不久，心有所感，匆匆閉關，是方知旭填補她成長的空白，伴她長大。</p>

    她第一次引氣入體，第一次寫字，第一次修習法術，乃至第一次筑基，都有方知旭的身影。</p>

    如果說她對清衍真人是畏懼敬重，那對方知旭就是全身心的依賴與信任。</p>

    所以當她發(fā)現(xiàn)方知旭落在她身上的注視越來越少時，她害怕了。</p>

    她費盡一切去挽回他。</p>

    他說女子該嫻靜淑雅，她便拘著性子，不再嘻嘻哈哈，淘氣跑跳。</p>

    他說修行該勤學不綴，她就擠出時間，閉門苦修。</p>

    他說修士該自強自立，她就忍住傾訴的欲望，獨自承受苦澀的滋味。</p>

    她努力向方知旭口中完美師妹的標準靠攏，卻聽到他對葉綰綰說：“你這樣就很好，保持本心，天然質樸�！�</p>

    太可笑了！</p>

    宋曦慢吞吞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身在光明中的方知旭。</p>

    然后面無表情從他身旁掠過。</p>

    這一次，她不要再追逐他了。</p>

    方知旭愣了一下，以為宋曦還在生氣，眉頭蹙了蹙。</p>

    須臾，他又嘆了一聲。</p>

    罷了，小六年紀尚小，自幼又無父母照料，禮儀不通是他之過。</p>

    他回去也該自省一番才是。</p>

    這邊。</p>

    宋曦已經(jīng)踏出黑獄的地界。</p>

    明晃晃的日光，刺得她眼睛酸澀，腳步不由一頓。</p>

    她瞇著眼辨了一下方向，抬腳向獨月峰的方向走去。</p>

    方知旭本想叫住宋曦，見她腳下生風，只得快步追了上去。</p>

    不多時，獨月峰巍峨的輪廓映入眼簾。</p>

    此時，一大群人烏泱泱的站在獨樂峰的山腳下，以為首的一男一女最引人注目。</p>

    男子劍眉星目，豐神俊朗，薄唇輕揚，眉宇間流淌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灑脫肆意。</p>

    女子仍是一身鵝黃廣袖流仙裙，梳著雙髻，笑靨如花，不掩嬌弱。</p>

    宋曦見到二人，腳步頓止，眼神幽深。</p>

    二師兄藍子渝。</p>

    小師妹葉綰綰。</p>

    又見面了。</p>

    “怎么，進了一趟黑獄，連人都不會叫了？”藍子渝輕輕挑眉。</p>

    他的話引來一片不懷好意的附和。</p>

    “對啊，難不成是變啞巴了？”</p>

    “她肯定是覺得沒臉見人吧！”</p>

    “誰說的！宋曦臉皮那么厚，怎么可能不好意思！一定是裝的！”</p>

    “……”</p>

    “你們別說了！”葉綰綰跺跺腳，制止眾人，又一臉關心的對宋曦道，“六師姐，你的身體還好嗎？怪我那天沒攔住師尊，害你也受了傷，我很難過�！�</p>

    若不是時機不對，宋曦真想為葉綰綰鼓掌。</p>

    葉綰綰的表演可謂渾然天成，細致入微，難怪她的一眾師兄被她耍得團團轉</p>

    她也是因著有前世的經(jīng)歷在，才能輕易看透她的偽裝。</p>

    落后一步的方知旭臉色一變。</p>

    他怎么把這件事忘了！</p>

    小六那天可是吐血了！</p>

    他這時才想起宋曦臉色確實有些難看，他竟然疏忽至此，全然沒有過問！</p>

    他心下焦急，又氣她宋曦不知輕重，快步上前拉住宋曦的手腕，脫口而出：“小師妹，你也太不懂事了，受了傷為什么不和大師兄說？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需不需要服藥？”</p>

    他一時情急，誤喊出宋曦以前的稱呼。</p>

    在葉綰綰出現(xiàn)前，獨月峰只有一位小師妹。</p>

    那就是宋曦。</p>

    葉綰綰手指一緊，神色有片刻凝滯。</p>

    該死，本來是想提起宋曦那日被師尊拍了一掌的丑事，沒想到弄巧成拙了。</p>

    看來他們還是沒有完全放棄宋曦。</p>

    也是，就算養(yǎng)只小貓小狗，時間久了也多少些有感情，她需要再添一把火才是。</p>

    宋曦看也沒有看方知旭一眼，一個巧勁兒掙脫他的手，看向葉綰綰，微微一笑，“多謝師妹關心，我一切安好。其實我還想感謝師尊，多虧師尊的那一掌，將我徹底打醒了。</p>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后種種，譬如昨日生。</p>

    師姐我已經(jīng)看開了。”</p>

    眾人面面相覷。</p>

    宋曦這話什么意思？</p>

    她是徹底放下了？</p>

    “嗤！”</p>

    一聲嗤笑，打破寂靜。</p>

    藍子渝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你能有此覺悟，真是可喜可賀。既然如此，你就當著大家的面給小師妹道歉吧，也讓大家看看你的決心�！�</p>

    藍子渝才不信宋曦的鬼話。</p>

    宋曦心思深沉，最愛當面一套，背后一套，小師妹以前沒少受她欺負。</p>

    他就要當著所有人的面，狠狠替小師妹出口惡氣。</p>

    “對！道歉！我們不信你說的，我們只要你道歉！”</p>

    “道歉，向葉師妹道歉！”</p>

    “道歉！道歉！”</p>

    眾人的聲音匯聚在一起，形成龐大的音浪，響徹云霄。</p>

    原本不知道這件事的五行道宗弟子尋著聲音也紛紛趕了過來。</p>

    人潮洶涌。</p>

    宋曦站在中心，感受到四面八方投來的灼熱視線，仿佛又回到死的那一天。</p>

    那日，她終于查出葉綰綰的秘密。</p>

    她一直很好奇葉綰綰明明是三靈根的普通資質，為何修煉速度異于常人，不到百歲，臻至化神，成為五行道宗最年輕的化神修士。</p>

    原來葉綰綰與邪崇做了交易，她可以吞噬氣運，來壯大自身。</p>

    她的師尊、師兄，乃至天元大陸所有天資出眾的修士都是她的祭品。</p>

    宋曦以為揭開真相，所有人便能看清葉綰綰的真面目。</p>

    可結局并不如她所想。</p>

    沒有人愿意相信她，都認為是她在栽贓污蔑葉綰綰。</p>

    她的三師兄蘇鳴還嚷嚷著說，就算她說的是真的，他也甘愿被小師妹吞噬氣運。</p>

    還說她心腸歹毒，比不過小師妹一根腳趾頭。</p>

    最后，她死在師尊劍下。</p>

    名義是清理門戶。</p>

    死后，她的軀體被葉綰綰憤怒的追隨者們挫骨揚灰，連個全尸以沒留下。</p>

    那天，葉綰綰也如這般，靜靜地站在人群中央，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仿佛宋曦的下場都是她咎由自取。</p>

    宋曦笑了。</p>

    道歉？</p>

    她當然要道歉。</p>

    她要將葉綰綰高高捧上神壇，再親眼看著葉綰綰的擁護者們，從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淪為腳下塵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