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橫渠四句的威力

    能當(dāng)著各家的人如此干脆利落的認(rèn)錯，黃品對鄧行的感觀大為改變。

    而且隨后站出來的那些儒者與儒生雖然臉色難看，但卻也紛紛跟著躬身致歉，黃品也更篤定之前的判斷并不正確。

    能夠認(rèn)錯，是對所學(xué)儒學(xué)至理的尊重。

    敢于認(rèn)錯，言師之過，又是對世間道理的尊重。

    而尋死罪，則是回饋報答淳于越的教導(dǎo)之恩，也打算將一切罵名都背在他自己的身上。

    鄧行根本不是是要以死揚名的那種重名之人，而是一個既有良心，又能自省的人。

    所做出來的舉動雖然看起來有些迂腐，但能有這樣的擔(dān)當(dāng)，品行上肯定沒得挑，稱得上真正的君子。

    與淳于越這貨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

    更是黃品遇到儒學(xué)之人中，第一個讓他覺得心里舒坦的。

    單憑這一點，不要說讓鄧行死，就連治罪都沒可能。

    而后邊又跟著站出來那么多人，不但都是品行還可以的，更是與淳于越那種人走到了對立面。

    既達(dá)到了分化的目的，也算是他們自己進(jìn)行了甄別。

    稍稍盤衡了一下，黃品決定還是先抑后揚，對鄧行冷冷一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不過你只做到知錯兩字，能改二字則是邊都沒摸到。

    而且想以死逃避，就連知錯做沒做到，都值得懷疑�！�

    從馬上跳下來，走到鄧行跟前，黃品上下打量了幾眼繼續(xù)道：“儒學(xué)到底是傳世了幾百年。

    既然有不少人能跟你一樣站出來認(rèn)錯，儒學(xué)還有望再出些君子�！�

    抬手拍了拍鄧行的肩頭，黃品沉聲道：“知錯認(rèn)錯并既然無錯，那便無需心有愧疚。”

    目光越過鄧行，看向一眾儒學(xué)之人，黃品沉聲繼續(xù)道：“與他一樣，你們即便知錯，也只是知道錯的表象，而非找到出錯的根源�！�

    揮手讓黃蕩拿過氈墊，黃品坐到案幾旁，對各家揮了揮手示意坐下，朗聲道：“拿刀子與你們說話，你們心中定有不服。

    我雖未讀過太多的典籍，可對先賢之志也多少知曉些。

    今日就以儒學(xué)來與你們辯辯�！�

    黃品的這個舉動，再一次出乎了各家學(xué)士與弟子的預(yù)料。

    沒想到方才還劍拔弩張，現(xiàn)在居然要坐下論道。

    眼前的這個大秦最年輕且最受器重之人的心思，真是讓人摸不清頭緒。

    不過用嘴說話，比用刀子行事要強上太多。

    各家之人雖然滿頭的霧水，卻還是十分聽話的坐下。

    將目光都緊緊盯向黃品，想要知道接下來黃品到底要說些什么。

    黃品坐下后，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將目光再次落到鄧行身上，“儒學(xué)如今盡出些只扣先賢言論字眼，要求別人按至理去做事，自己卻行小人行徑之事之人。

    根本的原因是出在自孟夫子以后，儒學(xué)便將為何要讀書這個最基本也是儒學(xué)最根本的這個問題給理解錯了。

    理解的錯了，方向上便錯了，方向錯了便與先賢所言的至理背道而馳。

    不出些宵小都是怪事。”

    對鄧行抬起四根手指，黃品心中對張載張大神默默說了句對不住，朗聲繼續(xù)道：“學(xué)儒學(xué)當(dāng)有四志！

    其一，為天地立心！

    此志之意為天地本無心，但人有心，是孔夫子所言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也莫要于識仁求仁，好仁惡不仁。

    其二，為生民立命。

    此志乃孟夫子所云，儒學(xué)之人自當(dāng)知曉。

    不但要保持自己的性體全德而于己立命。

    更要為國之同胞，甚至是世間所有之人立命。

    而立命根本在于教，眼下的儒者如何，更不用我去多說。

    其三，為往圣繼絕學(xué)。

    往圣者有誰，不用我這個外人多說。

    絕學(xué)為何，都在先賢的典籍上。

    而為生民立命都沒做到，弘揚先賢之學(xué)，就更不必談。

    其四，為萬世開太平。

    這個是什么意思，也不用我去多說。

    可你們?nèi)鍖W(xué)之人道理都懂，可就是不干儒者該干的事。

    說得再難聽些，甚至是人事都沒干�！�

    看到不單是儒學(xué)的大多數(shù)人如遭雷擊，就連其他幾家的學(xué)士與弟子也同樣如此。

    黃品并沒有太大的歡喜與得意，反而不太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橫渠四句堪稱學(xué)派的核彈，有這個效果那再是正常不過。

    他給用到這來，其實有些大炮打蚊子，多少對不住千年后的張載大神。

    可他對各學(xué)派只是有些淺顯的了解，沒時間也沒能力進(jìn)行深耕。

    只能把這個里爛大街的橋段給使出來。

    不過既然已經(jīng)用了，糾結(jié)這些沒什么意義。

    將手從鼻子上放下，對還呆愣住的鄧行眼前晃了晃，黃品沉聲道：“道走得歪了，走得再遠(yuǎn)又能如何。

    儒學(xué)既非一定要站在王侯將相這邊，也非一定要站在民眾黔首這邊。

    而是應(yīng)該站在公道與正義上。

    君若真有錯，當(dāng)直言指出，遇到難事更是竭力想出解決之法，而非只生搬硬套那些大道理。

    民若渾渾噩噩受人蠱惑，當(dāng)以教化開啟民智。

    可現(xiàn)在的儒者，只站你們自己這邊。

    打著為民的幌子，逼迫君王給你們權(quán)勢。

    可也不想想，整日只知道窩在屋中連個村鄉(xiāng)都沒治理過的人，誰敢放權(quán)給他。

    這就如同黔首與屯軍都是成丁的男子，都有胳膊有腿。

    可真讓兩邊拿著長劍對打，死的是誰那是顯而易見之事。

    可就是這么簡單的道理你們從來不去想。

    一旦不順著你們心意來，就在底下搞些齷齪之事。

    直到順了你們的心意方才罷休。

    這與大盜有何區(qū)別？”

    用力拍了拍鄧行的肩頭，黃品起身道：“死容易，知恥而后勇難。

    你若還真當(dāng)自己是個儒生，那就按我所指的四志去做。

    只要做到任意其一，你都堪稱真正的當(dāng)代大儒。

    若是還認(rèn)為你們做得對，這番話就當(dāng)我沒說過。

    不過到時候別家將你們淹沒之時不要后悔。”

    “行，聽君解惑與傳道，不敢再輕易言死。”

    緩過來的鄧行恭敬地跪地叩首后，眼圈濕潤著繼續(xù)道：“但已觸犯大秦律令，不罰不能服眾，更不能示世間至理。

    行，余生都將以刑徒之身追尋先賢四志，以正儒學(xué)之道。

    還望君成全。”

    “哈哈哈哈，糊涂的徒兒！

    為師肚里有那么多至理大道你不去學(xué)，居然聽這個半胡兒的。

    哈哈哈，真是荒謬，真是荒謬�！�

    聽了鄧行的話，身體一直軟的如同爛泥的淳于越突然掙脫弟子的攙扶，邊大喊大叫跑了過來。

    伸手想要拉起鄧行，可拉了幾下根本拉不起來，淳于越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跟個犯渾的孩童一樣，來回蹬著雙腿嚷嚷道：“你這孽徒，為師來拉你還不起來。

    難道你不想跟為師學(xué)先賢四志了嗎？”

    登了幾下腿，淳于越猛得抬手指向黃品，臉上帶著瘋癲道：“這四志乃是我苦心所想所創(chuàng)，居然被你這半胡兒偷了去。

    偷走也就罷了，居然還要迷惑的弟子，真是好不要臉�！�

    鄧行張了張嘴巴想說些什么，可接連蠕動了幾次嘴唇，卻始終什么都說不出。

    只能表情痛苦的對著淳于越再次恭敬地叩首。

    鄧行的舉動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

    黃品便懶得揭穿淳于越拙劣的裝瘋賣傻，只是揮手讓短兵將淳于越架到了遠(yuǎn)處。

    而接連發(fā)生的不可思議的一幕，也終于讓各學(xué)之人從驚愕中緩了過來。

    論拳頭打不過黃品。

    論嘴皮子，也比人家差了一大截。

    論心思，更是比人家差得不是一點半點。

    就連引以為傲的先賢至理，也同樣沒人家悟得透徹。

    若是換了旁的學(xué)首，恐怕都會被尊為當(dāng)世圣賢。

    更何況雖然各家學(xué)說與主張不同，但殊途同歸。

    因此各家的學(xué)首十分干脆也十分有默契的同時躬身行禮。

    并且齊聲喊出了方才鄧行所說的謝君傳道解惑。

    場面看起來又詭異，又顯得極為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