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悍牛仔亞瑟索冷債,俏情人瑪麗傳尺素
話休絮煩,且說那夜亞瑟通酒館食客豪飲十八碗酒醉倒,伏桌而眠。而藍尼與眾人飲酒論杯至寅卯之交,便覺尿意強烈,踉蹌行至酒館后頭解手,才脫得褲子,忽地身后響起一個糙漢子的聲音:“好乖乖,溺灑家嘴里罷�!彼{尼聞言,登時嚇得魂飛魄散,尿意全無,雙手提起褲頭便朝前奔去。
比及紅輪初上,亞瑟醒轉(zhuǎn),環(huán)視四周,但見五六名食客正在吃飯,觀其穿著打扮,料是走州過縣讓營生的商販。既在館內(nèi)不見藍尼蹤影,亞瑟便欲起身去尋,剛一站起身子,只覺頭暈?zāi)垦�、渾身酸麻、醉意尚存,心道:“好生厲害的酒。”轉(zhuǎn)念一想:“須及早尋得藍尼,以免誤了今日之事。”隨即在酒館內(nèi)尋找起來。
只聽得亞瑟高聲喊道:“藍尼!藍尼!”在座食客覷了一眼,并未理會,畢竟醉漢撒潑、酒鬼耍賴,已是稀松平常之事。亞瑟蹣跚走至挨近樓梯的桌子,朝桌邊食客大喊:“爛泥?!”許是酒意未消,致使語氣音調(diào)也不通于往常。那食客聽了,慍怒道:“甚么爛泥,灑家看你這廝爛醉如泥�!眮喩姶巳瞬⒎撬{尼,便走向樓梯處,心道:“莫非藍尼這廝昨夜尋了一風(fēng)塵女子,云雨一夜,以至于今日難以下地?”言念及此,登上樓梯,到得二樓。
亞瑟往前走得三五步,便拐向右側(cè),發(fā)現(xiàn)右側(cè)設(shè)有兩間廂房,盡頭那間里似有人聲響動,雖聽不明確,但亞瑟酒令智昏,料定藍尼在里頭尋歡作樂,遂闊步邁至門前,欲推門而入,痛斥其輕廢要事,只見亞瑟一手握住門把手,上下?lián)u動,門卻不開,心道:“好個黑殺才!”當即后撤兩步,直踹房門,力道剛猛,房門安能不開?亞瑟瞧得真切,但見:
這個氣喘聲嘶,卻似牛齁柳影;
那個言嬌語澀,渾如鶯囀花間。
一個軟語呢喃,訴雨意云情;
一個輕聲低吟,道山盟海誓。
酒肆房內(nèi),宛然西方極樂土;
快活林中,正是神州桃花源。
那對男女鏖戰(zhàn)正酣,忽地為亞瑟踹門而入,頓時嚇得魂不附L,興致全無,轉(zhuǎn)而火氣盈胸,正待開口斥罵亞瑟,而亞瑟立時關(guān)起門來,朝樓下走去,心道:“惟愿那漢子不會因此痿厥。”出了酒館,進得客棧,問過小二,搜遍客房,均不見藍尼蹤影,暗自思忖道:“藍尼這廝好不曉事!明知今日有要事待辦,何故不見人影?”轉(zhuǎn)念一想:“料是昨夜和一眾食客吃酒醉死在甚么地方罷!也好,這黑廝不省得事,也辦不成何等事,不如讓我自去辦了。”來到客棧門前拴馬處,解了韁繩,爬上馬背,依著施特勞斯繪就的字條,催馬向前,投西而去。
行不片晌,亞瑟望見前頭有一座低矮農(nóng)舍,門前有一塊旱田,依稀可見一人正在鋤地,心道:“應(yīng)該就是這尷尬去處。”遂策馬徑奔過去,到得農(nóng)舍房屋側(cè)邊便下馬拴停,正欲走向旱田詢問,一四十上下的農(nóng)婦自屋中走出。亞瑟問道:“請問這位大嫂,此處可是唐斯家?”那農(nóng)婦瞥了亞瑟一眼,道:“官人欲尋愚夫讓甚?”亞瑟道:“我有事與唐斯商議,欲求相見則個�!蹦寝r(nóng)婦上下打量亞瑟一番,道:“愚夫正在田間鋤地�!闭f罷,便指向門前不遠處的旱田中。亞瑟頷首,向旱田快步趕去。
走得近時,亞瑟只覺此人身影似曾相識,故相距十數(shù)步時便招呼道:“兀那漢子�!蹦菨h子聽得身后有人聲響起,抬頭一看,發(fā)覺此人正是那日在快活林打架的漢子,便道:“甚么風(fēng)把好漢吹來了?”亞瑟也認出此人正是那日在關(guān)鍵時刻出面斡旋的瘦漢子,兀自問道:“你便是唐斯?”那漢子道:“小人正是唐斯�!眮喩獜囊露道锩鰺煵荩笤谧炖镂艘豢�,道:“你此前在一個名叫施特勞斯的男子那里借了一筆錢,是也不是?”唐斯聽了,原本便呈蠟黃色的臉頰竟微微變色,道:“好漢……好漢如何曉得?”亞瑟道:“施特勞斯托我來向你討債,他說你這廝賴賬成性,明日推明日,明日又推明日,可有此事?”唐斯向后退了半步,道:“待小人有錢,自會還他,好漢……”未等說完,亞瑟便丟掉煙火,伸出左手一把捉住唐斯衣襟,怒道:“灑家今日便要你盡數(shù)歸還!”這番舉動,把站在不遠處的唐斯妻子嚇得心驚膽戰(zhàn),不由得奔上前來討?zhàn)垺?br />
唐斯原本便形如枯槁,如何抵得住亞瑟之威迫,喘氣聲急、討?zhàn)埪暱�,只道:“非是小人不肯還錢,而是小人目前無有錢財,平時得來的微末銀兩,都拿去求醫(yī)問藥、將養(yǎng)身子了�!眮喩犃�,厲聲道:“借人錢財時何不思慮這點?”唐斯道:“好漢饒命……待小人有錢,定當歸還。”亞瑟見唐斯如此這般,嘲弄道:“這等苦肉計,豈能瞞得灑家?”說罷舉拳欲打,突然想起臨行前查爾斯要求自已在外行事休得魯莽驕縱,便放下拳頭,松了唐斯衣襟,道:“灑家見你這廝那日好意勸我勿傷人性命,加之你廝骨瘦如柴,似有重疾在身,今日便放你一馬,若你是個好人,灑家今日便不饒你�!碧扑古c妻子見亞瑟不再動武,又說“今日放你一馬”這類言語,心下喜不自勝,一齊伏地磕頭,道:“謝過好漢!”亞瑟冷哼一聲,道:“灑家再許你一月時間,下回來時,你便知灑家厲害�!碧扑棺灾獊喩L(fēng),聽得此話,身子瑟瑟發(fā)抖。
亞瑟離開唐斯家時,瞧見日頭未上中天,應(yīng)是未及晌午,便兀自乘馬向東,欲返回客棧歇息、靜侯藍尼。按轡徐行之際,忽聽得有人求救,勒馬停步,聽得真切,大L能辨得出就在方圓十丈內(nèi)。亞瑟環(huán)顧四下,只見右側(cè)有一人橫于松樹下,口中那細微的求救聲不斷,下馬奔近一看,此人正是藍尼。
亞瑟道:“你這黑殺才,為何冬日也在樹蔭下乘涼?”藍尼見是亞瑟,急道:“休要取笑灑家!”亞瑟道:“那你這黑殺才在此不是乘涼,又是讓甚?”藍尼道:“今日清早,去快活林后面解手,哪承想遇到一個比爾一般的人物,竟讓我溺他嘴里�!�
亞瑟聽了,啞然失笑,道:“傳言黑曼巴二十四路肘法精妙無比,使將起來,風(fēng)雨不透,三五漢子近不得身,今日何故落得如此田地?”
藍尼道:“若非酒醉,損了氣力、慢了反應(yīng),否則定要讓那賊漢子吃我一肘!”頓了頓,又道:“幸而我腿腳輕捷,逃到此處,雖氣力耗盡,唯恐帶毛畜生把我囫圇吞下,但總歸比堂堂丈夫失了身子要強�!眮喩溃骸笆Я吮闶Я耍执鯓�?”藍尼道:“你這廝定是染了比爾之怪癖�!眮喩焓�,道:“起來!”藍尼拉住亞瑟手腕,勉強起得身來。后人有詩嘆曰:
肘擊雄才屬藍尼,身輕如燕世稱奇。
只因達奇籌謀誤,曼巴魂斷圣丹尼。
藍尼道:“今日可辦成事?”亞瑟便將今日經(jīng)歷細細說了,藍尼聽后,道:“下個月再去催討不遲,屆時教邁卡那廝去,畢竟那廝無甚道義可言,從來不顧老弱婦孺,你決計是下不去手的。”亞瑟搖頭長嘆。藍尼催道:“不妨先回客棧歇息歇息,明日我快馬返回犁刀村復(fù)命,向眾兄弟備說當前形勢。”亞瑟略加思索,道:“若眾兄弟受不住犁刀村的清寒,不妨來瓦倫丁周遭尋一個好去處藏身。”藍尼點頭稱是。
二人返回客棧,方才歇下,便有人急促叩門,藍尼憤道:“何人敢攪灑家清夢!”門外人道:“有二位客官的書信�!眮喩鹕黹_門,見是客棧小二,未等亞瑟問其緣由,小二便將一封由油紙包裹的信件遞與亞瑟,亞瑟接過,覷了一眼,問道:“收發(fā)書信,應(yīng)當在郵局,今番何故在此?”小二道:“將才有一報童攜書信來找小人,央小人定要將此信親手呈遞給那日當街醉打惡霸的好漢手里,小人料想此信事關(guān)重大,不敢耽擱,故而攪了二位客官的歇息�!眮喩勓�,頷首稱謝。
亞瑟回到房內(nèi),走至窗邊,拆開信件,攏共兩頁紙,但見第一頁紙上寫有:
亞瑟官人臺鑒:
日月跳丸,光陰脫兔,半載匆匆而過,別來無恙?昨日,聽聞快活林中有一好漢于醉酒之間勇斗當?shù)貝喊�,奴家心下甚奇,故托人細探,方知乃官人所為,為此心下喜不自勝,一者由此可見官人形L康健、武運昌盛;二者欲乘此機緣乞望官人援手,助奴家排憂解難。
臨書倉卒,不盡欲言,務(wù)求相見,再道備細。
瑪麗·靈頓
亞瑟讀罷第一頁,發(fā)現(xiàn)第二頁紙面繪有一副地圖,雖粗糙簡要,但到底能夠看出所標地點。亞瑟合上信紙,心中思緒萬千,不知如何是好。藍尼見狀,便問:“幫派央人送來的信件?”不等亞瑟作答,藍尼又道:“若是幫派信件,你這廝決計不會是這般模樣�!眮喩獡u頭不語,藍尼又道:“縱你不言,我亦能猜中。罷了,明日我要返回犁刀村,橫豎你明日無事,該讓甚么就去罷。堂堂男子,優(yōu)柔寡斷,難看至極!”原來是藍尼與亞瑟在幫中相處日久,無論幫派駐扎于西部何處,卻能常常見到亞瑟與一個名為“瑪麗·靈頓”的女子互通書信,每次收得信件,亞瑟便魂不守舍、匿跡數(shù)日。根據(jù)此前所見,藍尼便猜想此番書信必然又是出自瑪麗手筆,故使亞瑟先去忙罷“情事”,再談幫派事務(wù)不遲。
亞瑟道:“可這幫派催債事務(wù)毫無進展,奧幫蹤跡亦未探查,如何分得開身?”藍尼道:“事有輕重緩急,人有遠近親疏。幫派事,如何急得來?我復(fù)命時為你打個圓場,言你為幫派四處奔忙即可,誰人敢責(zé)難于你?何況寄信那人與你關(guān)系親密,你豈能坐視不管?”亞瑟聽了,頓覺有理。藍尼道:“事不宜遲,你現(xiàn)在動身罷�!眮喩b望藍天,但見日頭高懸,便道:“我現(xiàn)下便走,賢弟明日孤身返回犁刀村,小心為上�!闭f罷收拾行裝,辭了藍尼,出了瓦倫丁,依著地圖,越過鐵道,投東南而去。
亞瑟乘馬趲行不足兩個時辰,越過一座山丘之后,得見一片淺水草地,周遭地勢平緩、草木葳蕤,炊煙裊裊,舉目望去,當真美不勝收。有詩為證:
落日熔金映水長,野鶩翩飛影成雙。
殘霞織錦云裳麗,晚風(fēng)拂面花草香。
牧童跨犢歸家去,田父荷鋤越山岡。
暮色四合炊煙起,點點燈火照故鄉(xiāng)。
亞瑟喃喃自語道:“此處應(yīng)該就是瑪麗約我相見的翡翠牧場�!闭f罷便向著一座大屋棚疾馳而去,奔得近時,亞瑟瞧見一個與自身年紀相若卻毛發(fā)稀疏的漢子,正立于屋棚左側(cè)的一頂小木棚之下,身前放有一張木桌,亞瑟欲向其問路,然未等亞瑟張口,那漢子便道:“好漢何去?”亞瑟道:“與人相約此地,正待尋她�!睗h子道:“好漢休要說笑,盡是牛糞羊屎的牧場,又豈是相約之地?莫不是北面車站?”亞瑟聽了,展開地圖,借著落日微光細看,才發(fā)現(xiàn)地點果真在一處距此不遠的車站,遂收了圖紙,向那漢子道了謝,便驅(qū)馬朝北,奔向那座車站。
車站不大,僅有一座木制屋舍,一旁還設(shè)有一面遮風(fēng)擋雨的木棚,棚下置有兩把長椅,料是供乘客歇腳用。亞瑟目力極好,在三十丈開外便瞧見一女子背影,身形婀娜、青絲縈風(fēng),此女子正是“瑪麗·靈頓”。距不足十丈時,亞瑟下馬步行,出聲招呼道:“別來無恙�!爆旣惵犃耍厥滓豢�,見是亞瑟,手提裙腰,下了臺階,徑奔而來,及至亞瑟身前,雙手抓住亞瑟兩個衣袖,泣道:“官人,奴家……奴家可算把官人盼來了�!眮喩姮旣惔箿I,更顯嬌艷,不由得心神蕩漾。有詩為證:
秀眉彎彎如新月,淚眼盈盈落珍珠。
香肌細細似玉雪,愁緒綿綿繞心弦。
亞瑟伸手扶住瑪麗,關(guān)切道:“究竟何事?”瑪麗道:“奴家,奴家……舍弟近來癡迷邪教,百般規(guī)勸,收效甚微。奴家恐其因此折了性命,故特求官人相助�!笔菚r,天色已晚,亞瑟恐四下有強人剪徑或猛獸出沒,便道:“此處可有歇腳之處?尋一地方詳談,如何?”瑪麗收了泣聲,道:“奴家現(xiàn)獨居于翡翠牧場的一隅莊園中,官人若不嫌棄,今宵便在寒舍胡亂歇了�!眮喩犃耍杂X尷尬,便道:“你我分手日久,如此這般,恐你遭鄰里嘴舌�!爆旣惖溃骸芭也慌�,難道官人怕被奴家辱沒了好漢名聲?”亞瑟道:“我自是問心無愧,何俱飛短流長?”瑪麗道:“如此甚好�!闭f罷,亞瑟使瑪麗乘馬,自個兒牽著韁繩,望不遠處的莊園走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