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涅槃劫
**永和四年·冬月十七**
雪粒子敲打靈堂的琉璃瓦,像萬千冤魂在叩問輪回。沈知意跪在烏木棺槨前,看著銅盆里跳動的紙錢將先帝謚號吞沒成灰。十二道白幡在她身后獵獵作響,每一道都寫著端懿皇貴妃沈氏殉葬。
請尚宮滿飲此杯。
禮部尚書捧來的鎏金托盤上,白玉杯里晃動著孔雀藍的毒液。沈知意抬手抿了抿鬢邊白花,突然想起今晨浣衣局小宮女的話:姑姑可知新帝為何要您殉葬聽說...是為著您眉眼像極了他生母。
指尖觸到眉尾朱砂痣時,殿外傳來凌亂的腳步聲。沈知意還未回頭,就聽見瓷器碎裂的脆響�?兹杆{的毒酒潑在青磚地上,竟蝕出點點黑斑。
誰敢!
暴怒的龍吟震得梁上積灰簌簌而落。沈知意被一股蠻力拽進帶著雪氣的懷抱,玄色龍紋廣袖掃過她眼前,遮住了靈堂森冷的燭火。她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年輕帝王未戴冠冕,墨發(fā)間纏著暗紅帛帶,分明是守靈時的裝扮。
蕭景琰的手掐得她腰肢生疼,滾燙的吐息混著某種癲狂的笑意撲在她耳畔:姐姐好狠的心,又想拋下朕。
沈知意渾身僵住。十年前冷宮初遇時,十歲的蕭景琰被其他皇子按在雪地里,也是用這樣發(fā)狠的眼神瞪人。彼時他搶了餿飯護在懷里,沖她齜牙:這是我的!
陛下...陛下不可啊!宗親們惶惶跪了一地。禮部尚書捧著空了的毒酒盞,山羊須不住顫抖:沈氏乃先帝嬪妃,按祖制...
祖制蕭景琰突然低笑出聲,繡著金線的皂靴碾過滿地碎瓷。他抬手扯下額間帛帶,任暗紅血漬順著眉骨滑落:那朕今日便改改這祖制。
沈知意看著他蒼白面容上蜿蜒的血痕,恍惚想起永和元年那個雪夜。剛登基的少年天子踏著血泊走進尚宮局,將沾著人血的青玉簪插進她發(fā)間:從今往后,姐姐的眼只能看著朕。
此刻那支簪子正硌在她后腰。蕭景琰忽然托著她的臀將人抱起,驚得沈知意攥緊他前襟。龍涎香混著鐵銹味鉆進鼻腔,她這才發(fā)現帝王里衣滲著血——方才撞翻棺槨時,尖銳的木刺早已穿透錦袍。
陛下受傷了...她話音未落,就被重重按在靈樞上。
蕭景琰的瞳孔在燭火中縮成危險的豎線,像極了護食的狼崽。他屈膝頂開她試圖并攏的雙腿,染血的手指撫上她頸間跳動的血脈:這里...指尖緩緩下移,停在心口,還有這里...突然用力按在腰窩,都該有疤的。
沈知意疼得吸氣,恍惚看見帝王眼底翻涌的血色。那根本不是看人的眼神,倒像是透過她在凝視某個虛空中的幻影。
傳旨。蕭景琰突然轉頭看向呆滯的司禮監(jiān)掌印,沈氏改守皇陵,即刻移居紫宸殿。
陛下!紫宸殿是帝王寢宮...老太監(jiān)的驚呼被一腳踹斷。蕭景琰抱著沈知意跨過滿地狼藉,玄色大氅掃滅沿途宮燈。他在漫天飛雪中低頭咬住她耳垂:姐姐猜猜,這次朕準備了什么籠子
**戌時三刻·紫宸殿暗閣**
沈知意是在鴛鴦錦的觸感中醒來的。腕間金鈴隨著起身叮咚作響,她驚恐地發(fā)現自己被換上了胭脂色軟煙羅,而本該在靈前守孝的新帝,正執(zhí)筆坐在床沿。
陛下...她慌忙扯過錦被,卻被攥住腳踝拖回原處。
蕭景琰未著龍袍,素白中衣領口大敞,露出心口猙獰的舊疤。他執(zhí)筆蘸了朱砂,冰涼的筆尖點在她眉尾:別動。聲音溫柔得可怕,畫歪了,皎皎又要生氣。
沈知意呼吸驟停。皎皎是她入宮前的乳名,連已故的祖母都未必記得。未及細思,筆尖已游走到眼尾。她看著銅鏡中漸漸成型的桃花妝,突然發(fā)現帝王左手小指缺失了一截——永和二年平叛時落下的傷。
真美。蕭景琰忽然俯身,鼻尖蹭過她頸側,比第一世在雁門關時還要美。溫熱的唇貼在跳動的血脈上,那時候你總戴著銀面具...
沈知意打了個寒顫。鎏金燭臺突然爆了個燈花,映出屏風后三幅蒙著白絹的畫軸。蕭景琰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眼底泛起奇異的光彩:想看嗎
不待回答,他已揚手扯落白絹。積灰紛紛揚揚落下,露出畫中女子真容——
第一幅是銀甲女將執(zhí)槍立馬,眉峰入鬢,戰(zhàn)袍被朔風扯成血色旗幟;第二幅是狐裘貴女立于梅林,指尖凝著未化的雪,眼尾描著與她如出一轍的桃花妝;第三幅...竟是素衣宮女跪在靈前,赫然是她昨日裝扮。
眼熟嗎蕭景琰從背后擁住她,指腹摩挲畫中人的右肩。沈知意突然顫抖——那里繪著朵赤色蓮花,與她肩胛處的胎記分毫不差。
這是...她剛開口就被按在鏡臺上。銅鏡冰涼地貼著脊背,帝王的喘息噴在耳后:三生石上刻著的債。金絲楠木鏡框突然發(fā)出機括輕響,暗格彈出一卷泛黃婚書,你看,連庚帖都備好了。
沈知意看著蕭景琰與沈寧并列的八字,突然頭痛欲裂。破碎的畫面閃過腦海:烽火連天的城樓上玄甲將軍的背影,雪地里交握的凍僵的手,還有...金鑾殿上穿心而過的長劍。
想起來了蕭景琰的聲音陡然變冷,掐著她下巴強迫抬頭,這次休想像前兩次...暴戾的尾音突然化作哽咽,...不要朕。
沈知意怔怔望著他眼角的淚,突然被騰空抱起。蕭景琰踹開屏風后的暗門,月光混著硫磺氣息撲面而來——竟是處引了溫泉的密室。蒸騰的水霧中,三十六顆夜明珠嵌作北斗,照得池中金蓮栩栩如生。
喜歡嗎蕭景琰將她放在白玉池邊,慢條斯理地解她腰間系帶,按你第二世設計的浴池改建的。素紗寢衣滑落肩頭時,他忽然僵住。
沈知意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池水倒映出她心口朱砂痣——與畫中女子分毫不差的位置。
終于...蕭景琰的吻落在痣上,滾燙的液體滴在她鎖骨,完整了。
暗門突然被叩響,大太監(jiān)顫抖的聲音傳來:陛下,刑部送來秋決名單...
滾!暴喝驚起池中錦鯉。沈知意看著瞬間陰鷙的帝王,突然被他打橫抱起踏入溫泉。
姐姐教朕鳧水可好蕭景琰將臉埋在她頸間輕蹭,水珠順著喉結滑落,就像...就像在雁門關那夜...
沈知意掙扎間摸到他后背陳年箭傷,突然聽見極輕的啜泣。暴戾的新帝此刻蜷在她懷里,濕發(fā)貼在蒼白的臉頰,恍若當年冷宮那個傷痕累累的少年。
陛下究竟...話未說完,唇就被堵住。這個吻帶著血腥與藥苦,卻溫柔得令人心顫。沈知意恍惚看見池底金蓮綻放,花蕊處竟刻著細小的寧字。
更漏聲穿過水霧傳來時,她已被裹在狐裘中抱回床榻。蕭景琰握著她的足踝套上金鈴鐺,突然輕笑:明日讓尚宮局送嫁衣來可好指尖劃過她泛紅的膝蓋,姐姐穿緋色最美。
沈知意望著梁上垂落的金鏈,終于意識到這不是囚籠——而是帝王親手編織的溫柔繭房。當蕭景琰將青玉簪重新插進她發(fā)間時,她摸到了簪尾新刻的契文:
三生石上,與寧同壽。
第二章
金籠囚心
**寅時·紫宸殿**
沈知意被腕間金鈴驚醒時,鎏金帳外晃動著影影綽綽的人影。她下意識去摸枕下青玉簪,卻觸到滿手溫熱——蕭景琰正側臥在旁,執(zhí)著她一縷長發(fā)在指間纏繞。
姐姐的頭發(fā)...帝王嗓音浸著晨起的沙啞,比第二世長了些。他突然湊近,鼻尖蹭過她后頸,那年在雪原,你剪了發(fā)為朕取暖。
沈知意僵著身子不敢動。昨夜溫泉里的旖旎還殘留在肌膚上,此刻蕭景琰僅著素綾中衣,衣襟散亂處露出心口猙獰的舊疤。她突然發(fā)現那疤痕形狀酷似密室畫中人的赤蓮胎記。
陛下該上朝了。她試圖起身,卻被鐵臂箍回錦褥。
蕭景琰悶笑著將臉埋進她肩窩:那群老東西哪有姐姐好看。指尖挑開她腰間系帶,不如我們...
陛下!殿外傳來大太監(jiān)顫巍巍的通稟,刑部大人在宣政殿候著呢。
箍在腰間的手驟然收緊。沈知意吃痛低呼,下一秒卻被攔腰抱起。蕭景琰赤足踩過滿地朝服,隨手扯了件玄色龍紋氅衣將她裹�。航袢談跓┙憬闶棠�。
**辰時·宣政殿**
沈知意跪在龍椅旁的墨玉踏跺上,聽著刑部尚書念秋決名單。朱筆突然遞到眼前,蕭景琰的指尖在她掌心曖昧畫圈:姐姐覺得,這些人都該殺么
她看著折子上禮部尚書的名字——正是三日前逼她殉葬之人。未及開口,帝王已就著她的手揮毫批紅。朱砂濺上她袖口,像雪地里綻開的血梅。
陛下不可!御史中丞突然出列,沈氏乃戴罪之身...
鎏金鎮(zhèn)紙擦著老臣額角飛過,在盤龍柱上撞得粉碎。蕭景琰攬著沈知意的腰將人提到膝上,染著丹蔻的手指撫過她頸間紅痕:昨夜伺候得朕舒坦,特賞隨朝聽政。薄唇貼著她耳垂低語,姐姐說,該怎么罰這老頑固
沈知意瞥見朝臣們窺視龍椅的猥瑣目光,突然抓起硯臺潑向御階。濃墨在蟠龍紋地磚上洇出猙獰圖案,竟與密室畫中女將的陣法圖一般無二。
滿殿嘩然中,蕭景琰瞳孔劇烈收縮。他猛地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幾乎捏碎骨頭:誰教你的
**未時·藏書閣**
沈知意揉著淤青的手腕,在積灰的書架間穿梭。晨間朝堂異變后,蕭景琰突然將她扔進藏書閣。此刻閣外守著十二影衛(wèi),連窗欞都釘著玄鐵柵。
《九州兵鑒》...她踮腳去夠頂層竹簡,忽然瞥見角落露出半截靛藍書封。抽出來竟是本《異聞錄》,扉頁畫著女子心口赤蓮圖騰。
涅槃印,三生劫...她指尖撫過褪色的朱批,突然聽見閣樓傳來異響。順著木梯爬上頂層,卻在推開暗門的瞬間僵住——整面墻釘滿畫像,每幅都是不同裝扮的她。
最中央的絹畫上,銀甲女將心口插著羽箭,血漬暈染成蓮。沈知意無意識撫上自己完好無損的肌膚,頭痛欲裂�;秀遍g似有金戈鐵馬聲涌入腦海,有人在她耳邊凄聲喚著阿寧。
好看嗎
陰鷙的嗓音驚得她倒退半步。蕭景琰不知何時立在身后,蟒袍上還沾著朝堂濺染的墨跡。他掐著沈知意的腰將人按在畫上,指腹重重擦過女將染血的唇:這是你第一次拋下朕。
沈知意被他眼底的瘋狂駭住,脫口問道:陛下究竟在透過我看誰
空氣驟然凝固。蕭景琰突然低笑出聲,撕開她衣襟咬住心口朱砂痣:我在看...尖齒刺破肌膚,我的三生業(yè)障。
**戌時·溫泉密室**
沈知意沉在溫泉底,看著池面晃動的燭火發(fā)怔。肩頭齒痕浸了硫磺泉水,刺痛中泛著癢。方才的癲狂仿佛場噩夢——蕭景琰撕碎那些畫像后,抱著她在池中泡了整整兩個時辰。
水波忽然擾動,玄色龍紋衣擺在她眼前綻開。沈知意被拽出水面時,正對上帝王泛紅的眼尾:為什么總想逃他握著她的腳踝摩挲金鈴,是籠子不夠華麗,還是...
話音戛然而止。沈知意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發(fā)現自己腰間不知何時浮現淡紅紋路——竟與《異聞錄》所載涅槃印別無二致。
蕭景琰突然發(fā)狠般吻上來,帶著某種失而復得的顫栗。沈知意嘗到了血腥味,發(fā)現他在咬破自己舌尖。血珠滴入池水的剎那,四周金蓮突然綻放異彩,將整間密室映得恍如白晝。
果然...蕭景琰抵著她額頭喘息,要用心頭血溫養(yǎng)。他執(zhí)起池邊匕首劃開掌心,將涌出的血珠抹在她腰間紅紋上,別怕,這次不會疼了。
沈知意看著血色滲入肌膚,突然被拽入回憶旋渦:漫天箭雨中有人為她擋下致命一擊,雪地里少年割開手腕喂她飲血,還有...金鑾殿上穿胸而過的長劍帶著她的體溫。
陛下...阿琰...她無意識呢喃出畫中題字,換來帝王近乎兇猛的擁抱。蕭景琰將她抵在池壁親吻,水下的手卻溫柔至極地護著她后腦:再叫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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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龍榻**
沈知意從昏睡中醒來時,腕間多了串珊瑚珠。蕭景琰蜷在她身側,手中握著半塊染血的饅頭——正是當年冷宮初見時她偷偷塞給他的那塊。
姐姐...睡夢中的帝王突然囈語,雁門關的星星...好亮...
她輕輕撥開他額前碎發(fā),發(fā)現那道被碎玉劃破的傷口竟已愈合如初。月光透過窗欞照在帝王心口,那里浮現出與她腰間的涅槃印。
暗格突然傳來機關響動。沈知意看著蕭景琰枕下露出的靛藍書角,悄悄抽出那卷《異聞錄》。殘頁上用朱砂補全了最后一段:
涅槃成契者,當以心頭血飼之。三生盡,因果滅,飼主魂飛魄散。
窗外更鼓驚起夜鴉,沈知意忽然聽見極輕的啜泣。睡夢中的蕭景琰正死死攥著她袖角,淚痕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別走...我用江山換...
第三章
相思局
**永和五年·春分**
沈知意望著銅鏡中緋色騎裝,指尖撫過領口金線繡的朱雀紋。這身衣裳是蕭景琰親自送來的,尺寸分毫不差,連腰封都綴著她最愛的青玉髓�?僧斢|及暗袋里的瓷瓶時,她眼神暗了暗——這是三日前從太醫(yī)院偷來的鶴頂紅。
姐姐好了嗎
珠簾被金錯刀挑起,蕭景琰倚在門框邊笑。玄色騎裝襯得他腰身勁瘦,發(fā)間卻簪著朵嫣紅芍藥,生生折了七分殺氣。沈知意呼吸一滯,恍惚看見當年冷宮少年將野花插在破瓦罐里的模樣。
陛下這是...
民間說簪花可避煞。蕭景琰湊近她耳畔,芍藥花瓣掃過頸側,今日春獵,朕總覺得心慌。
沈知意不著痕跡地避開。自半月前溫泉之事后,蕭景琰愈發(fā)粘人。昨夜批折子時非要枕著她膝頭,今晨更將私庫鑰匙系在她腰間,活像民間新婚的郎君。
獵場旌旗蔽日時,沈知意終于明白那股不安從何而來。當黑羽箭破空而至的瞬間,蕭景琰幾乎是本能地旋身將她護在懷中。箭簇沒入他右肩的悶響,與記憶深處某聲碎裂重合。
陛下!
沈知意摸到滿手溫熱,看著帝王唇色迅速灰敗。詭異的是蕭景琰竟在笑,染血的手指顫巍巍撫上她左胸:幸好...不是這里...
傳太醫(yī)!沈知意嘶聲厲喝,卻被攥住手腕。
蕭景琰就著鮮血在她掌心畫了顆歪扭的心:姐姐別怕...他眼底泛起奇異的光彩,第二世你這里中箭時...血也是這樣燙...
沈知意渾身發(fā)冷。此刻的蕭景琰與溫泉那夜重疊——同樣的癡狂,同樣的囈語。禁軍圍攏的腳步聲驚起林間寒鴉,她看著帝王緩緩合上的眼睫,突然發(fā)現他腰間香囊繡著個寧字。
**未時·獵宮密室**
鮫綃帳內藥香苦冽。沈知意盯著太醫(yī)剪開染血的騎裝,露出青年精壯的脊背。當那道橫貫肩胛的舊疤映入眼簾時,她突然頭痛欲裂——這傷痕竟與密室畫像中女將軍的箭傷位置相同。
沈姑娘太醫(yī)遲疑著遞上藥杵,勞煩搗碎這枚血竭。
沈知意機械地接過玉杵,目光卻黏在蕭景琰心口。層層繃帶下隱約可見暗紅紋路,像極了密室那些赤蓮。她想起昨夜翻閱的古籍殘卷:涅槃者,心紋赤蓮,三生不滅...
皎皎...昏迷的人突然囈語,指尖勾住她衣袖,別跳...
沈知意手一抖,藥杵磕在翡翠碗沿。這聲皎皎與溫泉那夜的阿寧在腦中碰撞,炸開細碎星火。她鬼使神差地撫上帝王眉心,卻被滾燙的體溫灼得縮手。
姑娘還是去歇息吧。老太醫(yī)保劍的手微微顫抖,陛下當年在雁門關重傷,也是這般...
雁門關沈知意猛地抬頭,陛下從未去過北疆。
老太醫(yī)臉色驟變,藥箱哐當落地。未及解釋,帳外突然傳來禁軍統領的急報:刺客招供,箭頭淬了相思子!
沈知意眼前一黑。相思子之毒無藥可解,她看著蕭景琰泛青的唇色,突然掀簾沖進雨幕。
**申時·藏書閣**
雨水順著鬢角滑進衣領,沈知意抖開從太醫(yī)袖中摸來的鑰匙。最頂層的楠木匣沾著香灰,泛黃的《異聞錄》殘頁記載著驚心文字:
永昌三年,鎮(zhèn)北將軍沈寧以身為餌,誘敵深入雁門關。身中二十七箭,猶立城頭不倒。副將蕭琰抱尸泣血,天地同悲...
沈知意指尖掐進掌心。泛黃的插圖繪著銀甲女將,眉峰處一點朱砂,與她銅鏡中的模樣別無二致。書頁忽被雨水浸濕,墨跡暈開處顯出小字批注:涅槃咒成,三生續(xù)緣。
窗外驚雷炸響,沈知意踉蹌撞到書架。古卷紛紛揚揚落下,其中一冊露出血色扉頁——竟是蕭景琰的字跡:求碧落黃泉,換故人歸。
找到你了。
帶笑的聲音驚得沈知意轉身。蕭景琰披著墨狐氅立在門邊,蒼白臉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他赤足踩過滿地殘卷,繡著金線的足衣已被血漬浸透。
陛下怎么...話音未落,人已被按在書架間。
蕭景琰的呼吸滾燙而凌亂,眼底血色比箭傷那日更甚:姐姐又要逃嗎他屈膝頂開她雙腿,染毒的唇擦過她耳垂,這次想逃去哪漠北江南還是...突然咬住她頸側,回到沒有我的前世
沈知意吃痛悶哼,古籍啪地落地。蕭景琰忽然顫抖起來,暗紅紋路從心口蔓至頸側:好冷...他孩童般將臉埋進她頸窩,皎皎抱抱我...
血腥氣混著藥香縈繞鼻尖,沈知意看著地上攤開的《異聞錄》,突然抬手環(huán)住他脊背。這個動作讓蕭景琰渾身劇震,喉間溢出幼獸般的嗚咽:你終于...終于...
更漏聲穿過雨幕傳來時,沈知意感到肩頭一沉。蕭景琰竟站著昏睡過去,掌心還死死攥著她一縷青絲。她望著窗紙上搖曳的樹影,突然發(fā)現那些枝椏的輪廓,與密室畫中梅林一模一樣。
**戌時·湯泉宮**
藥浴蒸騰的熱氣中,沈知意數著蕭景琰心口的赤蓮瓣。帝王安靜地倚在池邊,鴉羽長睫在眼下投出陰翳,仿佛又成了她記憶中陰郁脆弱的少年。
水...好冷...
囈語聲起,沈知意慌忙添了勺藥湯。手腕突然被攥住,蕭景琰迷蒙著眼湊近:阿寧...別走...
沈知意僵在原地。熱氣氤氳了帝王眼底的執(zhí)念,此刻的蕭景琰像是被困在時空縫隙里的旅人,拼命抓著不屬于今生的幻影。
陛下認錯人了。她試圖抽手,卻被拽入池中。
溫泉水花四濺,沈知意掙扎間摸到池壁刻痕。就著晃動的燭光,她看清了那些深深淺淺的寧字——最新一道還帶著石屑,分明是近日所刻。
不會錯...蕭景琰的唇貼上她腕間紅痣,你這里...濕熱舌尖劃過肌膚,被弓弦磨破時...也是這般形狀...
沈知意戰(zhàn)栗著仰頭,喉間發(fā)出小獸般的嗚咽。緋色騎裝吸飽水后緊貼肌膚,勾勒出與畫中女將如出一轍的腰線。蕭景琰的指腹按在她后腰胎記上,突然落下淚來:為什么...總不承認愛我...
銅壺滴漏聲忽然變得遙遠。沈知意望著梁上垂落的金鈴,想起獵場那支毒箭。若此刻袖中鶴頂紅墜入池水,是否就能終結這場荒誕的輪回
別哭...蕭景琰突然吻去她眼角淚珠,掌心貼著她心口喃喃,這里跳得好快...他露出孩童般的笑,和我們在雪原那夜一樣...
沈知意終于崩潰地推開他:陛下看清了!我是沈知意!不是沈寧也不是什么皎皎!嘶吼聲在湯泉宮回蕩,我只是個守陵宮女!
水波驟然死寂。蕭景琰眼底血色褪去,露出某種破碎的空茫。他緩緩抬手撫上她臉頰,指尖冷得像具尸體:守陵宮女...突然低笑出聲,那你可知...猛地將人拉近,皇陵地宮三千壁畫,繪的全是你前世的模樣
沈知意如墜冰窟。蕭景琰卻已恢復慵懶神色,拾起池邊玉梳為她通發(fā):禮部挑了三個吉日。他綰起她濕發(fā)插上金步搖,姐姐喜歡仲夏夜還是上元燈
紗帳外忽然傳來異響。蕭景琰眼神驟凜,抬手擲出玉梳。暗衛(wèi)跪地急報:刑部大牢走水,刺客尸首...
燒便燒了。蕭景琰懶懶擺手,轉身將沈知意困在池角,倒是姐姐...他咬開她頸間系帶,偷拿的鶴頂紅,不打算用了嗎
沈知意瞳孔驟縮。蕭景琰低笑著含住她耳垂:你袖袋里的東西...濕漉漉的手探入暗袋,要朕喂你喝么
瓷瓶被捏碎的瞬間,沈知意閉上了眼。想象中的劇痛并未到來,唇齒間反而漫開桂花甜香——蕭景琰竟將毒酒渡進她口中,而后貼著她唇角呢喃:黃泉路冷,姐姐舍得讓我獨行
第四章
同心牢
**永和五年·谷雨**
沈知意攥著青銅鑰匙的手沁出冷汗,鎖孔轉動的輕響在寂靜的地宮格外刺耳。三日前從蕭景琰枕下偷來的鑰匙比她預想得更沉重,玄鐵打造的匙身刻滿梵文,像某種古老的詛咒。
姑姑真要進去掌燈的小太監(jiān)聲音發(fā)顫,陛下吩咐過...
退下。
推開青銅門的剎那,鮫人燈逐次自燃。沈知意望著眼前景象,手中宮燈咣當墜地——九重地宮延綿如星河,三千盞長明燈映照著滿墻彩繪,畫中女子或執(zhí)劍或撫琴,眉眼竟全是她模樣。
這是...她撫上冰涼的壁畫,指尖掃過題跋處的年號。最深處那幅《朱雀銜枝圖》落款竟是永昌四年,而畫中女將戰(zhàn)袍上的家紋,與密室畫像如出一轍。
姑娘止步。
蒼老的聲音驚得沈知意轉身。白發(fā)國師從陰影中走出,手中星盤泛著幽藍光暈:此乃帝王命盤所化,活人近之折壽。
沈知意盯著壁畫中女將心口的赤蓮,突然輕笑:那陛下日日來此描摹,豈不是要短命千秋
國師手中星盤驟然傾斜,藍光映出他驚惶的面容。沈知意趁機奔向地宮深處,赤金裙裾掃過積灰的地磚,驚醒了沉睡三百年的秘密。
**辰時·鳳鳴殿**
蕭景琰擲碎第五只茶盞時,終于等到殿門輕響。沈知意逆光而立,十二破留仙裙上沾著地宮陳年的香灰,發(fā)間卻簪著那支本該鎖在密室的青玉簪。
陛下畫的真好。她摘下簪子輕敲玉磚,永昌三年的騎射,天佑元年的雪獵...突然將簪尖抵住喉間,連我右膝的舊疤都分毫不差。
蕭景琰瞳孔驟縮。沈知意裙擺下若隱若現的傷疤,是七歲時跌落枯井所留。這個秘密,連已故的尚宮嬤嬤都不知曉。
陛下究竟...簪尖刺破肌膚,在我身上復刻了多少故人痕跡
血珠滾落衣襟的瞬間,蕭景琰突然暴起。沈知意被按在龍紋柱上,腕骨幾乎要被捏碎。帝王眼底翻涌著血色風暴:你以為朕在透過你看別人
難道不是沈知意揚手扯開衣襟,露出心口朱砂痣,沈寧的赤蓮...又撩起后腰衣料,皎皎的胎記...最后指向墻上畫像,還有這些...
話音未落,裂帛聲乍響。蕭景琰撕開龍袍,抓著她的手按上心口猙獰的疤:摸摸看!他眼底泛起癲狂的笑意,這下面跳動的,是為你碎過三次的心!
沈知意指尖下的肌膚滾燙,那道橫貫胸膛的舊疤突然泛起紅光。她驚恐地發(fā)現蕭景琰心口浮現赤蓮紋路,竟與壁畫中的涅槃印完全重合。
三生石上,你我血脈交融。蕭景琰咬破指尖,將血珠抹在她唇上,要朕把心剖出來給你看嗎
**未時·太醫(yī)院**
沈知意望著煎藥爐上騰起的熱氣,耳邊反復回響國師的話:陛下心口銀針封著前世記憶,取之則忘情絕愛。她摩挲著袖中偷來的金針,突然被藥童的驚呼打斷。
姑娘!藥沸了!
沈知意慌忙去端藥罐,卻被燙得松手。預想中的碎裂聲并未傳來——蕭景琰不知何時出現,徒手接住了滾燙的藥罐。
怎么這么不小心。他蹙眉查看她泛紅的手指,自然地將傷處含入口中。沈知意怔怔望著他掌心燙起的水泡,突然發(fā)現他尾指舊傷處戴著枚銀戒,內側刻著極小寧字。
陛下...老太醫(yī)戰(zhàn)戰(zhàn)兢兢捧來冰帕,老臣為您...
滾出去。蕭景琰頭也不抬,舌尖輕舔她指尖燙傷,姐姐當年為朕擋箭時,手心烙著箭簇都沒喊疼...突然頓住,眼底閃過懊惱。
沈知意猛地抽回手:陛下又認錯人了。她指著墻上《神農嘗草圖》,那畫里搗藥的醫(yī)女,想必也是陛下的故人
蕭景琰突然低笑,抬手扯落所有畫卷。紛紛揚揚的宣紙中,他執(zhí)起她的手按在那些畫中人的淚痣上:數清楚。熾熱的唇貼上她顫抖的眼尾,這些,這些,還有這些...哪顆痣的位置與你不同
沈知意踉蹌后退,撞翻了藥柜。當歸、白芷傾瀉而下,藥香中混入血腥味——蕭景琰徒手攥住了她碰向碎瓷的手。
非要這樣傷朕...他攤開鮮血淋漓的掌心,將碎瓷片按進傷口,才肯信嗎
血滴在《神農嘗草圖》上,醫(yī)女手中的藥杵突然顯出新字:寧試百毒,換君安康。沈知意突然頭痛欲裂,恍惚看見某個雪夜自己跪在藥廬前試藥的畫面。
**戌時·摘星樓**
沈知意望著琉璃瓦上流轉的星河,腕間金鈴隨著夜風輕響。蕭景琰從背后擁住她,下頜擱在她肩頭:姐姐可知,這樓是照著第二世我們的觀星臺建的
不知。她掙開懷抱,也不想知道。
蕭景琰不以為意地輕笑,抬手轉動星晷。穹頂忽然傳來機括聲響,二十八星宿的位置垂下金線,在地面織出赤蓮圖騰。
你生辰那日,這里的星圖會變成朱雀。他牽起她的手按在紫微星位,就像...指尖突然頓住,轉而撫上她發(fā)間玉簪,就像你及笄那夜...
沈知意突然轉身,玉簪劃過他頸側:夠了!她眼底泛著水光,這些前塵往事與我何干我只是沈知意!
蕭景琰撫著頸間血線,突然縱聲大笑。他扯開衣襟露出心口赤蓮,抓著她的手按在星圖中央:那這是什么星輝突然大盛,兩人腕間同時浮現金紋,你告訴我這是什么!
沈知意看著糾纏的金色紋路,突然想起地宮最深處的壁畫——天女與戰(zhàn)神腕系赤繩,腳下踩著相同的星圖。她踉蹌著后退,卻被星晷絆倒。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蕭景琰墊在她身下當了肉墊。沈知意慌忙要起,卻被按住后頸。帝王染血的唇貼上她淚痣:三千年了...他的嘆息散在夜風里,你怎么總是學不會接住自己...
**子時·密室**
更漏聲穿過三重紗帳,沈知意望著昏睡的蕭景琰,手中金針在月光下泛著冷芒。國師的警告猶在耳畔:銀針離體,前塵盡忘。
指尖觸到他心口赤蓮時,沉睡的人突然囈語:別走...滾燙的手攥住她衣袖,這次換我跳...一滴淚滑入鬢角,...別不要我...
沈知意手一顫,金針沒入半寸。蕭景琰眉心驟緊,心口赤蓮開始滲血。她突然想起獵場那日,他昏迷中仍死死護住她左胸的模樣。
當啷——
金針墜地的聲響驚飛夜鴉。沈知意顫抖著抱住昏睡的人,突然發(fā)現他脊背密密麻麻刻滿小字。就著殘月細看,竟是三千遍寧字與皎皎的交纏。
窗外春雨忽至,她撫著那些經年累月的刻痕,終于哽咽出聲:蕭景琰...你疼不疼啊...
鎏金籠外的桃樹被風雨折了枝,一朵殘花飄落在糾纏的衣袂間。暗處窺伺的國師收起星盤,對著虛空輕笑:涅槃印已成,該收網了。
第五章
解鈴咒
**永和五年·芒種**
沈知意望著銅盆中泛黑的血水,指尖深深掐進掌心。蕭景琰昏迷三日的心口已現紫斑,國師那句情咒反噬像毒蛇啃咬著她的神經。鎏金籠外暴雨如注,她終于顫抖著解開衣帶。
陛下...芙蓉帳內藥香灼人,沈知意將滾燙的軀體擁入懷中。蕭景琰脊背的刻字硌著她心口,那些經年累月的寧字此刻竟泛著微光。
當唇瓣相貼的瞬間,赤蓮印記突然灼痛。沈知意驚覺身下之人睜開了眼,琥珀色瞳仁流轉著鎏金暗紋:姐姐終于...肯主動吻我了...
你裝病沈知意慌忙后撤,卻被鐵鉗般的手臂箍住腰肢。
蕭景琰翻身將她壓在榻上,暗紅紋路順著脖頸蔓至眼尾:裝病怎會這般狼狽...他牽引她的手撫上心口銀針,不過是在等...突然悶哼一聲,銀針被頂出半寸,...等姐姐心疼。
沈知意看著沒入指腹的銀針,突然想起地宮壁畫中天女取心頭血的場景。她鬼使神差地咬破舌尖,將血渡入蕭景琰口中。赤蓮印記驟然發(fā)燙,糾纏的四肢間綻開金紅光暈。
**申時·太廟密室**
燭淚滴在鎏金鳳冠上,沈知意望著三套并排的嫁衣,終于信了老太監(jiān)的話。玄鐵箱中整整齊齊碼著:折斷的狼牙箭、凍裂的血玉鐲、還有...她七歲那年丟了的桃木梳。
陛下每月十五都會來此添置物件。老太監(jiān)捧著積灰的賬冊,永昌四年的箭簇,天佑元年的雪狐裘,永和三年的...
沈知意撫過嫁衣袖口的朱雀紋,突然觸到夾層異物。金剪挑開絲線,泛黃的信箋飄落:
寧姊親啟:漠北的星子總不如雁門關亮,你說要教我認的二十八宿,可還算數——琰
永昌四年冬
淚珠暈開墨跡時,身后傳來玉珠碰撞的脆響。蕭景琰倚著門框把玩銀針,素白中衣松松系著,露出心口未愈的傷:姐姐擅動聘禮,可是急著過門
沈知意將斷箭抵在喉間:這狼牙箭...
你第一世替我擋的。蕭景琰奪過箭簇在掌心劃出血痕,北狄人的毒箭,入骨三分。他突然含住她染血的指尖,當時你說...說...
說什么
說下輩子換你護著我。蕭景琰眼底泛起水光,可我護了三世...銀針突然刺入穴位,他吐出口黑血,...還是護不好。
沈知意慌忙去扶,卻被拽倒在嫁衣堆里。層層疊疊的緋色綾羅中,蕭景琰撫著她腕間金紋輕笑:知道這是什么嗎指尖順著紋路游走,是姐姐給我戴的鐐銬。
太廟鐘聲忽然大作,國師嘶啞的嗓音穿透雨幕:吉時已到——
**戌時·地宮祭壇**
沈知意望著祭壇上并列的冰棺,終于明白所謂情咒的真相。左側冰棺躺著銀甲女將,心口插著與她手中一模一樣的斷箭;右側冰封的貴女手中,握著半塊染血玉佩。
陛下每世都在搜集您的魂魄。國師轉動星盤,祭壇泛起幽藍火光,三千道生魂為祭,才換得這偷來的第四世。
沈知意踉蹌著觸碰冰棺,前世記憶如潮水涌來:
——烽火臺前,玄甲將軍將護心鏡塞進她手中:阿寧,援軍將至...
——雪原之夜,少年皇子用體溫融化積雪:皎皎,再看一次北斗星...
——金鑾殿上,新帝握著穿胸而過的劍微笑:姐姐,這次不算我失約...
想起來了吧國師枯槁的手按上她后心,涅槃印已成,只要陛下飲下至愛之人的心頭血...
利刃破空聲打斷話語。蕭景琰赤足踏過冰階,手中長劍滴著守陵衛(wèi)的血:國師好膽色。他笑著將劍尖送進老者心口,連朕的祭品都敢碰。
沈知意看著倒地的國師,突然發(fā)現祭壇星圖與摘星樓別無二致。蕭景琰扔了劍,孩子般將臉埋進她頸間:他們都說我瘋了...顫抖的手解開她衣帶,可若能用瘋換你一世...
未盡的話語被嗚咽吞沒。沈知意撫著他后頸的舊傷,那是第二世為護她被狼咬的齒痕。當赤蓮紋路在肌膚相貼處綻放時,她突然咬破舌尖:蕭景琰,你聽好。
血珠滴在星圖中央,二十八宿驟然移位。沈知意按著刺痛的前額,一字一頓道:我不要你逆天改命...她握住他持刀的手刺向心口,我要你長命百歲。
**子時·帝王寢殿**
龍涎香混著血腥氣在帳中縈繞,沈知意望著熟睡的蕭景琰,輕輕撥開他額前碎發(fā)。心口銀針已除,太醫(yī)說情咒已解時,那人卻偷偷勾著她小指:解咒的法子...姐姐從哪學的
此刻妝奩最下層壓著的古籍殘頁還染著血,沈知意撫過以愛為引,以命換命的朱批,突然被攥住手腕。
又要逃...蕭景琰夢囈著將她拽進懷里,朱雀紋香囊里...有你要的答案...
沈知意摸出枕下香囊,倒出枚帶血的鑰匙。當密室鐵門再度開啟時,月光正照在墻面的《三生契》上:
一愿寧姊千歲,二愿皎皎常健,三愿知意...最后半句被血跡模糊,墻角木箱卻突然發(fā)出異響。
推開箱蓋的瞬間,沈知意淚如雨下——滿滿一箱手札,每封都寫著寧姊皎皎知意親啟,從永昌四年到永和五年,三百七十九封未寄出的相思。
最上方那封火漆猶新:
知意卿卿:今日獵場見你穿緋衣,恍惚又是永昌年間的阿寧。國師說情咒需至親血,可我舍不得。若你見此信,我應當已化作星子守著你...下輩子,換我先說愛你好不好
信紙突然被抽走,蕭景琰裹著墨狐氅站在門邊,耳尖泛紅:這個...是醉酒時...
沈知意踮腳吻住他顫抖的唇,將銀戒套上他尾指:下輩子太遠...她撫著戒面寧字,這輩子先教我認二十八宿可好
更漏聲淹沒在驟起的蟬鳴里,蕭景琰抱起她走向觀星臺。月光照亮他頸間新愈的傷,那里系著從冰棺取回的半塊玉佩——與沈知意幼時當掉的那塊,正好拼成完整的朱雀。
第六章
千秋諾
**永和五年·霜降**
沈知意望著銅鏡中的玄鐵甲,指尖拂過護心鏡上的朱雀紋。這是從地宮冰棺取出的戰(zhàn)甲,三千年前的舊物竟與她的身量分毫不差。當宮墻外傳來喊殺聲時,她將青玉簪插入發(fā)髻——那里藏著蕭景琰昨夜偷塞的紙條:辰時三刻,朱雀門。
娘娘快走!禁軍統領撞開殿門,寧王叛軍已破玄武門!
沈知意握緊陪葬箱中找到的銀槍,槍尖紅纓還沾著永昌年間的血漬。她望著鏡中與壁畫女將重疊的眉眼,突然輕笑:本宮是蕭景琰的盾,豈有后退之理
**辰時·朱雀門**
蕭景琰赤足站在城樓,明黃龍袍被朔風扯得獵獵作響。他望著城下黑壓壓的叛軍,指尖摩挲尾指銀戒:國師說的沒錯...唇角溢出黑血,情咒解了,命數也盡了。
陛下若肯跳下來。寧王刀鋒抵著沈知意的咽喉,臣便留這禍水全尸。
蕭景琰輕笑,忽然抬腳跨過雉堞。沈知意看著他心口浮現的赤蓮紋,突然想起祭壇古籍上的警告:逆天改命者,十殿閻羅共討之。
不要——!
尖叫聲中,蕭景琰縱身躍下。寧王還未回神,玄鐵槍已穿透他咽喉。沈知意旋身接住墜落的帝王,戰(zhàn)甲在晨光中泛起流火——涅槃印化作的朱雀紋正灼灼燃燒。
姐姐...蕭景琰撫著她染血的臉,戰(zhàn)甲果然...比嫁衣適合你...
沈知意將人護在身后,銀槍橫掃過叛軍咽喉。三千年前的戰(zhàn)技隨血脈蘇醒,槍尖紅纓掠過處綻開血蓮。當最后一顆頭顱滾落階前,她轉身對呆滯的禁軍輕笑:愣著做甚收尸。
**午時·太廟**
血腥氣浸透九重玉階,沈知意跪在祖宗牌位前,為懷中人渡入第三碗參湯。蕭景琰心口的赤蓮正在消散,連帶那些刻入骨髓的舊傷。
臣請廢后——!
老臣們的哭諫被銀槍釘入門柱。沈知意扯下染血的披風蓋住帝王,腰間玉璽硌著傷口:再有妄言者,誅九族。
知意...蕭景琰忽然睜眼,指尖勾著她戰(zhàn)甲系帶,你好兇...
沈知意低頭封住他的唇,將那句調笑堵在齒間。血腥味在糾纏中蔓延,她嘗到了熟悉的鐵銹味——蕭景琰又在偷偷咬破舌尖。
這次騙不到我。她抵著他額頭,三生石上刻著同命契,你痛...抓著他的手按在胸口,我這里更痛。
蕭景琰低笑,忽然扯開龍袍。沈知意瞳孔驟縮——他心口銀針離體處,竟用金粉紋著新的契文:寧皎意琰,千秋同衾。
禮部說大婚需吉服...他變戲法似的捧出鎏金鳳冠,可朕覺得...指尖挑開她染血的領口,姐姐穿戰(zhàn)甲戴鳳冠的模樣...最美...
**未時·祭天臺**
百官瞠目看著他們的暴君褪去龍袍。玄色嫁衣逶迤九丈,金線繡的朱雀與沈知意戰(zhàn)甲上的圖騰交頸纏綿。蕭景琰捧著鳳冠跪在長階前,墨發(fā)間系著與她初遇時的暗紅帛帶。
列祖列宗在上。他三叩首,玉階綻開血梅,第十七代孫蕭景琰,求娶鎮(zhèn)國將軍沈寧。
狂風驟起,太廟三千長明燈齊齊爆響。沈知意望著突然浮現的三生石,終于看清了被血跡模糊的契文:寧負蒼生不負卿。
傻子...她奪過鳳冠戴上,拽著蕭景琰的衣領吻上去,本將軍允了。
霞光穿透云層時,祭壇下的老臣們驚恐叩首——帝后交握的掌心浮現金色契文,三生石上緩緩顯現新的批注:涅槃劫盡,千秋共榮。
**戌時·紫宸殿**
合巹酒在月光下泛起漣漪,沈知意望著銅鏡中描眉的帝王,忽然按住他的手:這手法...在密室畫過千百遍吧
蕭景琰腕間金紋微閃:姐姐第一世描眉最是英氣...忽然將朱筆塞進她手中,不如...替朕畫個將軍眉
沈知意挑眉,筆尖順著他的眉峰游走。當朱砂點落眉間時,她突然發(fā)現他藏在袖中的白發(fā):這是...聲音驀地哽咽,換我重生的代價
蕭景琰笑著將白發(fā)繞在她指間:十年陽壽換今生...執(zhí)起她的手按在心口,余下的三十年...突然打橫抱起她走向龍榻,要姐姐日日照看...
鮫綃帳落下時,沈知意摸到他脊背新紋的契文。蕭景琰喘息著咬住她肩頭赤蓮:這次...終于完整了...
**三更·觀星臺**
沈知意望著酣睡的帝王,將白發(fā)收入朱雀紋香囊。星輝照亮案頭未寫完的詔書:朕若崩,遺骨化灰,撒入...墨跡在此處暈開,像極了那日地宮冰棺的淚痕。
知意...夢囈聲起,蕭景琰將臉埋進她披散的長發(fā),別跳...
沈知意撫著他脊背的契文,突然想起什么。她執(zhí)起朱筆在詔書空白處續(xù)寫:撒入沈知意眼眸。落款時又添小字:下輩子,換我一眼認出你。
啟明星升起時,蕭景琰悄悄睜眼。他望著懷中人熟睡的容顏,將尾指銀戒套上她的無名指。戒面內側新刻的琰字,正好嵌進她指環(huán)的寧字凹痕。
**尾聲·永和十年**
小太子踮腳去夠三生石拓本,腕間金鈴與妹妹的銀鐲撞出清響。沈知意望著琉璃瓦上追逐的兒女,忽然被攬入熟悉的懷抱。
下月南巡...蕭景琰咬著她的耳垂低笑,姐姐可要穿戰(zhàn)甲還是鳳袍
沈知意反手將葡萄塞進他嘴里:穿你藏起來的鮫綃裙。指尖拂過他心口契文,省得某些人又吃飛醋。
晚風拂過太廟檐鈴,驚起梁間燕雀。三生石上的金字忽明忽暗,隱約顯出新的命數:第四世,青梅竹馬,白首不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