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第一節(jié)
紅毯驚魂
鎂光燈像是要把人活活煮熟，暴雨般砸在身上。
祁煜站在紅毯起點，喉結無聲地滾動了一下，西裝料子下的皮膚有點黏膩。
這是他第一次以男主角的身份，站上這種級別的國際電影節(jié)紅毯。
黑色定制西裝的后背，恐怕已經(jīng)濕了一小片。
祁煜！看這邊！
左邊！左邊請看一下！
記者們的喊聲如同潮水，從四面八方拍打過來，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
他努力維持著一個得體周到的微笑，肌肉有些僵硬。
經(jīng)紀人張姐事先叮囑過的步伐頻率，此刻像生銹的齒輪一樣在他腦子里卡頓。
三個月前，一部沒人看好的刑偵劇《暗夜行者》意外爆了。
他這個在橫店吃了好幾年盒飯、差點改行的十八線小演員，一夜之間被推到了所謂的頂流位置。
這一切快得像夢，不，比夢還不真實。
他時常在凌晨三四點驚醒，盯著天花板懷疑人生，懷疑自己是不是下一秒就會被打回原形。
紅毯已走過一半，他機械地揮著手，視線無意識地掠過不遠處的評委席。
然后，整個人像被一道驚雷劈中，釘在了原地。
那是寧萱。
國際影后寧萱，就安然坐在評委席的正中央。
一襲墨綠色絲絨長裙，襯得她瓷白的肌膚近乎透明，在無數(shù)閃光燈下流轉著溫潤的光澤。
她正微微側過頭，認真傾聽著身旁一位外國評委的談話，唇角噙著一抹恰到好處的淺笑，是她標志性的表情。
耳垂上那對祖母綠耳墜，隨著她細微的動作輕輕搖晃，像兩滴凝固的深邃湖水。
祁煜的心臟驟然縮緊，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呼吸都停滯了半秒。
腳下一亂，該死，踩到了自己的鞋帶。
他一個踉蹌，差點在全世界的鏡頭前表演一個平地摔。
這個突如其來的小失誤，立刻引來了比剛才更猛烈十倍的閃光燈轟炸，咔嚓聲密集得像冰雹。
他慌忙穩(wěn)住身形，感覺自己的臉頰到耳根，瞬間燒成了一片滾燙的紅。
那就是《暗夜行者》的祁煜吧真人比電視上看著精神多了！
腿真長啊……
聽說他以前是福利院長大的，能走到今天，太不容易了……
細碎的議論聲飄進耳朵，祁煜強迫自己收回黏在寧萱身上的目光，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走完了剩下的紅毯。
簽到板前，拿起筆，他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
最后簽下的名字，比平時訓練過無數(shù)次的版本潦草了至少三分，歪歪扭扭。
當晚的開幕晚宴，祁煜的座位被安排在C區(qū)12桌。
不算最核心的位置，但也絕不至于被忽視，至少……不用正對著評委席的方向。
他幾不可察地松了口氣，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放松了一點。
剛想坐下，一個清越溫和的嗓音在頭頂響起。
抱歉，請問這里有人嗎
這聲音……
祁煜像被按了彈射按鈕，猛地抬頭。
正對上寧萱那雙含著淺笑的眼眸。
她指了指他身旁那個空著的座位，身上傳來一陣極淡的檀香，混著一絲清冽的橙花氣息，若有若無地鉆入鼻腔。
沒、沒有人！
祁煜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慌忙站起身想讓開些，膝蓋卻結結實實撞在了堅硬的桌角上。
嘶——他疼得倒吸一口涼氣，表情瞬間扭曲了一下，又趕緊恢復正常。
寧萱像是沒看見他的窘迫，優(yōu)雅地落座。
墨綠色絲絨裙擺滑過他的西裝褲腿，觸感輕柔，卻像一片羽毛精準地掃過他的心臟，激起一陣細密的癢。
整場晚宴，祁煜覺得自己像一尊臨時擺放的雕塑，后背挺得筆直，脖子都快僵了。
刀叉在他手里重若千斤，他甚至不敢有太大的動作，生怕發(fā)出一點不合時宜的聲響。
更別說……抬頭去看旁邊那位了。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她每一個細微的動作，每一次拿起酒杯，每一次低聲與旁邊的人交談。
你不吃甜點嗎
寧萱的聲音突然從旁邊傳來，把他嚇了一跳。
她指了指他面前那份幾乎沒動過的提拉米蘇，他們家的招牌，味道很不錯。
祁煜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嗓子有點干：我……不太愛吃甜的。
其實不是不愛吃，是緊張得胃里像塞了塊石頭，什么都吃不下。
真可惜。
寧萱拿起小巧的銀匙，挖了一小塊送入口中，滿足地微微瞇起眼睛。
這個略顯孩子氣的表情，讓她瞬間褪去了幾分影后的光環(huán)，變得像個鄰家會遇到的、漂亮又親切的姐姐。
你知道嗎她放下勺子，側過頭看他，眼底帶著笑意，我第一次來這個電影節(jié)的時候，緊張得要命，一口氣連吃了三份這個甜點，把我的經(jīng)紀人都嚇壞了。
祁煜完全沒想到她會主動跟自己閑聊，更沒想到她會分享這種帶著點糗的趣事。
他腦子有點懵，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怎么接話，只能露出一個略顯呆滯的笑容。
晚宴終于結束，祁煜幾乎是用了逃跑的速度，第一個沖出了宴會廳。
剛走到燈光稍暗的走廊轉角處，他正想喘口氣，身后突然傳來一陣清脆規(guī)律的高跟鞋敲擊大理石地面的聲音。
那聲音越來越近。
祁煜，等一下。
他的身體瞬間僵住。
是她的聲音。
他慢慢轉過身，看到寧萱獨自一人追了過來，長長的裙擺在她身后隨著步伐如墨綠色的波浪般起伏。
走廊里鋪著厚厚的地毯，只有她高跟鞋踩在邊緣大理石上的聲音，格外清晰。
暖黃色的壁燈光線柔和地灑在她身上，勾勒出她完美的側臉線條，也照亮了她眼角下方那顆小小的、清晰的淚痣。
恭喜你，祁煜。
她微微仰起頭看他，因為身高的差距。
她的眼神很亮，卻又帶著一種他完全讀不懂的復雜情緒。
我一直關注著你的作品。
祁煜的大腦徹底變成了一片空白。
嗡嗡作響。
六年前那個潮濕悶熱的夏夜，毫無預兆地撞進他的腦�！�
十六歲的他，又瘦又小，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蜷縮在福利院活動室那張破舊不堪的彈簧沙發(fā)上。
唯一的舊電視機屏幕上雪花點閃爍，正在直播當年的金鹿獎頒獎典禮。
寧萱憑借電影《春逝》獲得了最佳女主角。
她穿著一襲簡單的白色長裙，捧著獎杯，站在耀眼的聚光燈下。
眼眶微紅，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卻無比清晰地說：電影是照進現(xiàn)實的光。
那一瞬間，電視機屏幕上那束刺眼的光，仿佛真的穿透了屏幕，穿透了那個破舊的活動室窗戶，照亮了他灰暗貧瘠、看不到一絲希望的人生。
我……
祁煜張了張嘴，喉嚨里卻像堵了團棉花，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他想說謝謝，想說您是我的偶像，想說很多很多。
但寧萱似乎并沒有等他回答的意思。
她只是又看了他一眼，然后轉身離去。
高跟鞋敲擊大理石地面的聲音，篤、篤、篤……漸漸遠去，回蕩在空曠安靜的走廊里。
像一首戛然而止的歌謠，留下滿地的余音，和原地怔忪的他。
2
第二節(jié)
暗夜追光
祁煜回到酒店房間。
寧萱那句我一直關注著你的作品還在耳邊回響。
像在平靜水面投下了一顆看不見的石子。
漣漪一圈圈散開。
停不下來。
他六年前那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愿望。
那個遙不可及，甚至不敢宣之于口的夢。
好像突然被賦予了真實的形狀和溫度。
心臟在胸腔里跳得又重又快。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俯瞰著腳下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
試圖用這片繁華壓下心頭的巨浪。
紅毯上幾乎要把人烤化的鎂光燈。
晚宴上她身上那縷若有似無的檀香與橙花混合的氣息。
膝蓋撞上桌角時那陣尖銳的刺痛。
走廊里，她高跟鞋敲擊大理石地面，漸行漸遠的篤、篤聲。
一幕幕畫面，帶著所有的細節(jié)，在他腦海里反復播放。
他強烈地感覺，這一切美好得像一個精致的肥皂泡。
輕輕一碰，就會徹底破滅。
手機在口袋里嗡嗡震動起來。
是經(jīng)紀人張姐發(fā)來的微信消息。
簡短地提醒他明早飛國內的航班時間。
末尾還加了一句：這次電影節(jié)表現(xiàn)沉穩(wěn)，繼續(xù)保持。
祁煜對著屏幕扯出一個無奈的苦笑。
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紅毯上那個看似鎮(zhèn)定的微笑背后，是快要抽筋的肌肉。
晚宴上那份近乎雕塑般的沉默，藏著多少手足無措的慌亂。
他甚至不敢多看鄰座的她一眼。
生怕自己眼底那些翻涌的情緒，會不小心泄露出來。
電影節(jié)結束后的第三天。
祁煜剛拍完一組時尚雜志的封面。
人還在攝影棚，就被張姐一個十萬火急的電話召回了公司。
會議室里氣壓低得嚇人。
張姐臉色鐵青，將一個平板電腦用力推到他面前。
屏幕上赫然是幾張角度刁鉆的偷拍照片。
照片背景是一家看起來裝修雅致、私密性很好的茶館包間。
他和寧萱隔著一張小茶幾相對而坐。
兩人之間保持著禮貌的距離。
但他微微前傾，側耳傾聽寧萱說話的樣子，被鏡頭捕捉得格外專注認真。
這到底怎么回事
張姐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壓著明顯的火氣。
不是反復叮囑過你，這幾天風頭上，務必低調低調再低調嗎
怎么會單獨跟寧影后在這種地方見面還被人拍到了！
祁煜看著照片，腦子有點發(fā)懵。
是寧老師約的我。
他試圖解釋。
就在昨天下午。
她說……想跟我聊聊表演上的事，給我一些建議。
那次見面，確實如此。
寧萱完全是以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前輩身份。
溫和地分享了她對劇本結構和角色深度挖掘的一些心得。
還鼓勵他不要被突如其來的流量和標簽束縛住手腳。
要沉下心，繼續(xù)打磨演技才是長久之計。
他全程緊張得像個第一次被老師叫到辦公室談話的小學生。
兩只手都不知道該放在哪里才好。
根本沒心思留意周圍是否藏著鏡頭。
聊表演
張姐用力揉著發(fā)疼的眉心。
你覺得現(xiàn)在外面那些人會信這是在聊表演嗎
她劃開平板，點開幾個娛樂新聞的頁面。
‘新晉頂流祁煜夜會國際影后寧萱，神秘茶館幽會數(shù)小時，疑譜寫娛樂圈姐弟戀新篇章’！
‘獨家！祁煜寧萱私下密會，影后眼神溫柔，頂流全程專注，關系引人遐想！’
看看這些標題！看看這些用詞！
娛樂版面幾乎是在照片曝光的瞬間就炸開了鍋。
各種添油加醋、捕風捉影的猜測層出不窮。
祁煜的名字和寧萱的名字被緊緊捆綁在一起。
相關的詞條熱度甚至超過了他當初因為《暗夜行者》爆紅時的峰值。
寧萱老師那邊……怎么說
祁煜喉嚨發(fā)緊，急忙追問。
寧萱的團隊反應非�？�，很專業(yè)。
林姐（寧萱經(jīng)紀人）已經(jīng)跟我通過氣，說她們會立刻發(fā)聲明澄清。
強調只是普通的前輩對后輩的指點和交流，希望媒體不要過度解讀。
張姐嘆了口氣，語氣稍緩。
我們這邊也已經(jīng)擬好了通稿，口徑要保持一致。
動作必須快，趕在下一波更離譜的猜測出來之前。
絕對不能讓這種緋聞發(fā)酵下去，對你對她影響都不好。
祁煜聞言，心里那塊懸著的石頭稍稍落了地。
可不知為何，心底深處又隱隱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失落。
這絲失落轉瞬即逝，快得讓他來不及捕捉。
他知道自己絕不應該有這種不合時宜的想法。
然而。
就在雙方團隊準備同步發(fā)出澄清稿的節(jié)骨眼上。
一個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情況發(fā)生了。
寧萱。
那個社交媒體賬號萬年長草，除了必要的作品宣傳和公益活動信息外，幾乎從不更新個人動態(tài)的寧萱。
竟然親自下場，轉發(fā)了祁煜工作室兩天前發(fā)布的新劇《邊界追兇》的預告片。
沒有配任何寒暄或解釋的文字。
只言簡意賅地附上了四個字：值得一看。
這一下，簡直像是往滾燙的油鍋里澆了一瓢冷水，瞬間炸開了。
如果說之前的偷拍照片只是讓緋聞初具雛形，有了捕風捉影的由頭。
那寧萱這一個看似簡單隨意的轉發(fā)，尤其是在這個敏感的時間點。
無異于親自拿著火把，給這堆八卦的干柴又添上了一把烈火。
寧萱轉發(fā)祁煜新劇
寧萱
值得一看
兩個話題詞條以火箭般的速度躥升，瞬間引爆了各大平臺的熱搜榜單。
我的媽呀！寧影后親自蓋章認證了這劇我必須追�。�
所以……之前的茶館照片不是空穴來風緋聞是真的不然寧萱干嘛偏偏在這個時候轉發(fā)
樓上的別陰謀論了行不行，也許影后就是單純欣賞有才華的后輩呢
等一下，這個劇情走向我有點看不懂了，但莫名覺得好好磕是怎么回事！
祁煜到底是什么來頭什么背景能讓寧影后這么另眼相看，甚至不惜親自下場引火
拋開別的不談，寧影后的眼光是真毒，《暗夜行者》里祁煜的演技確實沒得說，很亮眼！
網(wǎng)絡上的討論熱度呈幾何級數(shù)增長，風向也瞬間歪樓。
從一開始集中討論的姐弟戀的可能性。
迅速轉向了對兩人真實關系的深層挖掘和各種腦補。
祁煜捏著手機，看著屏幕上寧萱那個熟悉的頭像，和底下那句簡潔卻分量十足的轉發(fā)語。
大腦再一次徹底宕機。
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這完全不符合她一貫低調到近乎神秘的行事作風。
難道……真的是為了幫他嗎
用這種可能會引火燒身的方式
張姐的電話幾乎是立刻就打了進來。
但這一次，她的語氣卻跟剛才會議室里的疾風驟雨截然不同。
平靜了許多。
甚至還帶著一絲難以置信，以及幾分壓抑不住的激動。
祁煜。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飄忽。
你現(xiàn)在，立刻，馬上，給我說實話。
你和寧影后……你們倆，到底是什么關系
祁煜依舊茫然。
下意識地回答：就是……偶像和粉絲的關系
偶像和粉絲
張姐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度。
偶像會匿名資助一個素未謀面的粉絲去上四年電影學院！
這個重磅炸彈毫無征兆地砸下來。
祁煜猛地從椅子上站起身，眼前甚至黑了一下。
身體控制不住地晃了晃。
張姐。
他的聲音干澀得厲害。
你……你怎么會知道這件事
這件事。
是他埋藏在心底最深最深的秘密。
也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一份恩情。
當年他憑借專業(yè)第一的成績考上了國內最好的電影學院。
卻因為福利院實在無法承擔那筆高昂的學費和之后幾年的生活費。
他幾乎已經(jīng)做好了放棄入學，隨便找份工作糊口的準備。
就在他徹底絕望，以為人生無望之際。
開學前夕，一筆足夠支付他四年全部費用的匿名助學金，悄無聲息地打到了學校的指定賬戶。
支撐著他順利完成了四年的大學學業(yè)。
他曾經(jīng)想盡一切辦法，試圖打聽這位匿名資助人的信息，想要當面道謝。
卻只從校方那里得到一句對方身份信息嚴格保密，只希望你好好學習，將來成為一個好演員的回復。
這些年，他無數(shù)次在心里猜測過那位恩人可能是誰。
卻從來，從來沒有敢把這份猜測，和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寧萱聯(lián)系在一起。
寧萱的經(jīng)紀人林姐，剛才親自給我打的電話。
張姐的聲音里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像是震驚，又像是了然。
林姐說。
既然事情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這一步，與其讓外界胡亂猜測，編造出更離譜的故事。
有些事情，或許可以由我們這邊，通過一些‘知情人’的渠道，適當透露出去一點。
當年資助你完成學業(yè)的人。
確實是寧萱。
她當時只有一個要求。
就是絕對保密，永遠不要讓你知道。
她不希望這件事對你的心態(tài)造成任何負擔，也不希望影響你未來的發(fā)展。
祁煜只覺得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沖上眼眶。
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
用盡全身力氣，才沒讓聲音帶上無法控制的哽咽。
原來是她。
原來真的是她。
那束曾經(jīng)照亮他十六歲那個絕望夏夜的光。
不僅僅是精神上的信仰和指引。
更是在他人生最關鍵的那個岔路口。
是她，默默地伸出手，為他鋪平了那條通往夢想的道路。
四年啊。
那是他人生中最寶貴，最關鍵的四年。
每一筆學費，每一筆生活費。
都帶著她的溫度。
都承載著她的善意和期望。
而他，卻像個傻子一樣蒙在鼓里。
只敢對著電視里的她，默默地頂禮膜拜。
而她，從未要求過任何回報。
甚至連讓他知道這件事都不愿意。
林姐的意思是。
張姐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將祁煜從洶涌的情緒中拉回現(xiàn)實。
既然現(xiàn)在照片被拍到，緋聞已經(jīng)起來了。
與其等著媒體繼續(xù)胡編亂造，不如我們自己掌握主動權。
通過可靠的渠道，把匿名資助這件事透露出去。
把輿論的焦點，從捕風捉影的‘姐弟戀’，徹底轉移到‘前輩提攜后輩’、‘影后慧眼識珠’上來。
這對你，對寧萱，都是目前最好的處理方式。
也能最大程度地保護你們。
祁煜閉上眼睛。
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然后用力地點了點頭。
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的。
好。
隨著寧萱匿名資助祁煜上電影學院的消息，被知情人巧妙地透露給幾家平時關系不錯的媒體。
輿論的風向果然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轉變。
臥槽！這是什么神仙劇情國際影后匿名資助一個貧困生上電影學院現(xiàn)實版的追光者啊！
我不行了，眼淚止不�。庉嫒嗣佬纳�，祁煜也爭氣，簡直是娛樂圈的清流！
所以之前茶館的偷拍根本不是什么緋聞，是寧影后在看自己培養(yǎng)的孩子��！
樓上別！什么孩子，是伯樂與千里馬！是傳承！
這波公關滿分！但更重要的是，這個故事是真的！太勵志了！
別的不說，寧影后看人的眼光是真的毒辣，祁煜在《暗夜行者》里的演技，誰看了不說一聲絕！
緊接著。
神通廣大的記者們又順藤摸瓜，挖出了祁煜幾年前剛出道時接受的一些小采訪。
那時的他還是個沒什么名氣的新人。
采訪他的媒體也多是些不起眼的角落。
但在其中一個模糊的視頻片段里。
略顯青澀、臉上還帶著嬰兒肥的祁煜被問到誰是對你表演影響最大的人時。
他毫不猶豫，眼睛亮亮地回答：是寧萱老師。我第一次看她的電影《春逝》，才真正明白，原來表演可以有那么強大的力量，可以傳遞那么復雜深刻的情感。從那時起，她就是我心里的目標。
另一個文字采訪的截圖中。
他也提到：每次遇到表演上的瓶頸或者迷茫的時候，我都會把寧萱老師的作品翻出來看一遍，她的表演總能給我新的啟發(fā)，讓我重新找到方向。
這些早期，帶著粉絲濾鏡和真誠的告白被翻了出來。
與匿名資助、影后親自轉發(fā)新劇推薦等信息，像拼圖一樣被串聯(lián)在一起。
形成了一條清晰、完整，并且無比動人的故事線。
臥槽！這何止是追星錦鯉��！這是天花板級別的追星成功！被偶像資助上學，被偶像親自關注，被偶像公開推薦！
這他媽是什么偶像劇都不敢這么寫的劇情！我爆哭！
之前那些說姐弟戀的出來挨打！明明是伯樂與千里馬的雙向奔赴（bushi，是單向付出多年后的雙向認可）！
太勵志了！祁煜值得！寧萱人美心善，請務必繼續(xù)發(fā)光！
這個故事太正能量了，粉了粉了！
網(wǎng)絡上，神仙緣分、追星天花板、伯樂與千里馬等詞條，取代了之前的緋聞猜測。
變成了新的熱度中心。
取而代之的，是對這段奇妙緣分的驚嘆，以及對兩人的祝福和贊美。
祁煜坐在辦公室里。
看著手機屏幕上那些不斷刷新的評論。
心情復雜得像打翻了五味瓶。
秘密被公開的窘迫。
被偶像認可，甚至被她默默守護多年的巨大驚喜和激動。
以及那份沉甸甸到幾乎讓他無法承受的感激之情。
交織在一起。
他覺得自己的臉頰到耳根，都燒得厲害。
但更多的是一種被巨大的命運洪流卷挾著往前走的眩暈感。
他知道。
從這一刻起。
他和寧萱之間。
再也不可能只是簡單的偶像與粉絲了。
他們的名字。
已經(jīng)被命運和輿論。
以一種最出人意料的方式。
緊緊地。
牢牢地。
綁在了一起。
3
第三節(jié)
塵埃之上
就在神仙緣分的討論熱度尚未完全散去時，寧萱工作室的官方微博發(fā)布了一條重磅消息。
【寧萱工作室V】：時光沉淀，初心不忘。新電影《塵埃之上》正式啟動，由金牌導演梁執(zhí)執(zhí)導，@寧萱
領銜主演。特別介紹，男主角將由青年演員@祁煜
出演。期待碰撞，共譜光影。電影塵埃之上
沒有預熱，沒有暗示，這條微博如同平地驚雷，瞬間炸翻了整個網(wǎng)絡。
祁煜的名字，再一次和寧萱緊密相連，但這次，是以官方合作者的身份。
臥槽！我沒看錯吧祁煜演男主和寧萱搭檔！
這資源也太逆天了！剛爆紅就接到寧影后的戲，還是男一號！梁執(zhí)導演啊！
《塵埃之上》這項目聽說是寧影后籌備了很久的心血之作，男主居然給了祁煜
之前說祁煜背景強大的，這下信了吧這簡直是坐火箭飛升！
不是，這算不算官方發(fā)糖剛澄清完緋聞就合作，寧萱這是圖啥
樓上別瞎想，明顯是看中祁煜的潛力和熱度，而且寧萱不是資助過他嗎純粹提攜后輩而已，格局打開。
提攜也不是這么個提攜法吧這步子邁得也太大了，祁煜扛得住嗎
各種聲音喧囂塵上，祁煜的手機幾乎被打爆，震得他手心發(fā)麻。
張姐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一種混合了狂喜和難以置信的顫抖：看到了吧！祖宗！寧萱那邊直接官宣了！梁執(zhí)導演，寧萱女主，祁煜男主！咱們這是……直接上天了！
張姐在那頭激動得幾乎語無倫次，祁煜卻覺得腳下有點發(fā)軟。
他握著手機，指尖冰涼，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猛地攥住，又狠狠拋高。
他甚至…比公眾早不了幾分鐘知道這個消息。
寧萱親自選定了他
和他演對手戲
這個認知讓他頭暈目眩，巨大的驚喜像煙花在腦中炸開，絢爛之后，留下的是更深的不安和幾乎令人窒息的壓力。
那是寧萱。
是他仰望了六年，刻在心里的名字。
他真的…夠格嗎
首次劇本圍讀會在半個月后舉行。
地點設在城郊一個安靜的度假酒店會議室內，保密工作做得滴水不漏。
祁煜提前了整整四十分鐘到達，穿著最簡單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臉上不施粉黛，頭發(fā)也只是隨意抓了抓，力求看起來像個純粹的演員。
他不想給人留下任何流量明星的刻板印象，尤其是在這個劇組。
他安靜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攤開面前那本已經(jīng)被他翻得起了毛邊、寫滿密密麻麻標注的劇本。
為了這部戲，他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通告，甚至包括一個酬勞相當可觀的綜藝飛行嘉賓邀請，將自己關在酒店房間里，反復揣摩角色阿塵。
阿塵，一個在城市底層泥濘中掙扎，內心卻有著向日葵般執(zhí)拗生命力的邊緣青年。
這個角色太復雜，也太迷人。
導演梁執(zhí)、編劇，以及其他幾位老戲骨級別的配角演員陸續(xù)到達，會議室里逐漸有了低低的交談聲。
祁煜拘謹?shù)睾颓拜厒兇蛑泻�，后背微微有些僵硬�?br />
寧萱是最后一個進來的。
她今天穿了一件淺咖色針織連衣裙，長發(fā)松松挽起，臉上未施脂粉，卻自有一股沉靜從容的氣場，仿佛自帶柔光。
她進來時，會議室里原本有些嘈雜的交談聲，幾乎是瞬間就低了下去。
她朝眾人點頭示意，目光平和地掃過全場，掠過祁煜時，沒有絲毫停留，徑直走到導演身邊的位置坐下。
祁煜垂下眼瞼，暗自調整了一下呼吸，將所有紛亂的情緒強行壓下。
圍讀開始。
梁執(zhí)導演先言簡意賅地闡述了創(chuàng)作理念和電影希望呈現(xiàn)的整體基調，語氣嚴肅，不帶一絲玩笑。
隨后，演員們開始按劇本順序念白。
輪到祁煜時，他定了定神，再開口，聲音已不再是平日里的清亮，而是帶上了一種恰到好處的沙啞和浸透了生活疲憊感的粗糲。
我叫阿塵，塵埃的塵。
僅僅一句臺詞，就讓原本正低頭在劇本上勾畫的寧萱，動作停頓了一下，然后抬起了頭。
她看向祁煜。
這個年輕人此刻完全沉浸在角色里，坐姿微微佝僂，眼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和疏離，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桌角的木紋，那是屬于阿塵長期不安而形成的習慣性小動作。
接下來的圍讀，祁煜的表現(xiàn)堪稱驚艷。
他對角色的理解深度，對臺詞節(jié)奏的精準把握，甚至是一些劇本上沒有標明、但他自己揣摩加上的細微語氣處理，都呈現(xiàn)得自然而準確，完全不像一個剛靠一部劇爆紅不久的新人。
他沒有被寧萱強大的氣場壓制，反而當兩人的臺詞交匯時，形成了一種奇妙而緊張的化學反應。
一場阿塵與女主角林晚（寧萱飾演）隔著一張破舊木桌初遇的戲，兩人只是念白，沒有實際動作，但僅憑聲音的傳遞和偶爾抬眼的短暫對視，就讓在場的人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種小心翼翼的試探、戒備以及一絲絲在灰暗底色中悄然滋生的隱秘吸引力。
連一向嚴苛的梁執(zhí)導演，也微微點了點頭。
中場休息時，寧萱端著一杯黑咖啡，走到了獨自站在窗邊透氣的祁煜身旁。
你對阿塵的理解，很特別。她開口，聲音平和，聽不出太多情緒。
祁煜立刻轉過身，后背下意識繃緊，有些受寵若驚：寧老師，我…我只是按自己的想法去理解，可能不太成熟。
比如阿塵反復擦拭那枚舊硬幣的動作，寧萱看著他，目光清澈，劇本里只寫了他‘摩挲硬幣’，你加了‘擦拭’，為什么
祁煜愣了一下，沒想到她注意到了這個細節(jié)。
因為我覺得，阿塵不是在懷舊，或者單純地緊張，祁煜組織了一下語言，認真解釋道，他是在擦掉‘塵�！�。
他想擦掉自己身上的塵埃，想抓住哪怕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光亮。那枚硬幣，可能是他生活中僅有的、能被他擦拭干凈的東西，是他內心渴望潔凈的一種外在投射。
寧萱端著咖啡杯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表情里掠過一絲極淡的訝異。
這個理解，和她昨晚跟梁執(zhí)導演在電話里討論人物細節(jié)時提出的想法，幾乎不謀而合。
她原本以為，選擇祁煜，更多是看中他與角色外形的貼合度、他眼神里那股未經(jīng)打磨的韌勁，以及……那份特殊的淵源。或許還需要她在表演上費心調教。
但現(xiàn)在看來，這個年輕人對表演本身，有著遠超她預期的敏感和悟性。
她開始真正地、以一個平等的合作演員的身份，重新審視他。
你的理解很好。寧萱說完這句，沒再多言，端著咖啡轉身走開了。
祁煜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悄悄吐出一口氣，才發(fā)現(xiàn)手心不知何時已經(jīng)布滿了細密的汗水。
隨著拍攝的正式進行，兩人因為需要反復討論角色心理和具體場次的表現(xiàn)方式，交流漸漸多了起來。
他們常常在片場搭建的簡陋角落，或者收工后空無一人的休息室里，對著劇本，一聊就是很久。
祁煜發(fā)現(xiàn)，寧萱在表演上極其較真，對每一個細節(jié)、每一句臺詞的情緒邏輯都要求嚴謹?shù)浇蹩量痰牡夭剑瑫r，她又非常愿意分享自己的經(jīng)驗，對于他提出的疑問，總能一針見血地給出精準有效的指導。
而寧萱也驚訝地發(fā)現(xiàn)，祁煜雖然年輕，但在表演的很多核心理念上，竟然與她不謀而合。
他尊重劇本，尊重角色邏輯，又敢于在理解透徹的基礎上提出自己的創(chuàng)新想法，并且總能清晰地闡述出理由。
他不是那種空有熱情卻不得要領的愣頭青，也不是被所謂流量裹挾、表演流于表面的木偶。
他對表演，是發(fā)自內心的敬畏和熱愛。
這種近乎虔誠的純粹，在這個日益浮躁的圈子里，顯得尤為可貴。
寧萱對他的欣賞，不再僅僅是前輩對后輩的提攜，而是多了一份同行者之間的認可，一天天無聲地累積起來。
這天晚上，要拍一場阿塵得知噩耗后情緒崩潰的重頭夜戲。
祁煜的狀態(tài)始終差了那么一點，反復拍了幾條，都沒能達到梁執(zhí)導演想要的那種被徹底掏空后的死寂感。
導演的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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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工后，劇組大部分人都疲憊地離開了，祁煜卻獨自一人留在空曠寂靜的片場，對著那面斑駁的墻壁，一遍又一遍地練習著嘶吼、摔打、然后脫力般癱軟在地。
寧萱換好衣服，拎著包準備離開，經(jīng)過片場入口時，看到里面的燈還亮著，便腳步一轉，走了回來。
她沒有出聲打擾他，只是靜靜地站在入口的陰影里看。
看他如何笨拙又執(zhí)拗地調動情緒，如何聲嘶力竭地嘶吼，如何像一頭受傷的幼獸般蜷縮在地板上，徒勞地捶打著地面。
氣息不對，她終于開口，聲音在空曠的場地里顯得格外清晰，你太用力了，所有的力量都向外放，反而顯得假。阿塵這時候的情緒是內收的，是絕望到麻木。
祁煜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臉上還掛著逼真的淚痕：寧、寧老師，您還沒走
過來，我跟你說說。寧萱走到他身邊，沒有絲毫嫌棄他此刻的狼狽，反而親自示范起來。
阿塵這時候是絕望，但不是歇斯底里的放棄。他的力量，是向內的，像一根被壓到極致即將崩斷的彈簧，所有的痛苦都堵在胸口，炸不開，也咽不下……
她耐心細致地講解著人物此刻的心理狀態(tài)和對應的肢體、氣息表達，甚至親自帶著他走了一遍戲，告訴他哪個節(jié)點應該收緊，哪個節(jié)點可以有瞬間的釋放再歸于死寂。
晚風從敞開的片場大門吹進來，拂動著角落里殘留的道具布幔，遠處城市的燈火隔著遙遠的距離，模糊不清。
兩個身影在幾盞孤零零的工作燈投下的昏暗光線下靠得很近。
一個認真地講，一個專注地聽，神情都無比投入。
他們誰也沒有留意到，在遠處更深的黑暗中，一個長焦鏡頭正像毒蛇的眼睛，悄無聲息地對準了他們，捕捉著每一個容易引人遐想的瞬間。
第二天，娛樂版塊的頭條被一張張角度曖昧的偷拍照片和聳人聽聞的標題占據(jù)。
影后深夜‘特訓’小狼狗，片場親密指導至凌晨！
照片里，寧萱微微俯身靠近祁煜，手指似乎正點在他的胸口位置講解著什么，而祁煜則仰頭望著她，眼神專注，在昏暗光線的渲染下，畫面充滿了難以言說的故事感和曖昧氛圍。
剛剛因神仙緣分和伯樂提攜而稍稍平息的輿論，如同被投入了新的燃料，再次熊熊燃燒起來。
只不過這一次，風向變得更加微妙和復雜，質疑與猜測的聲音甚囂塵上。
4
第四節(jié)
幕后真相
片場的氣氛幾乎凝固了。
這是《塵埃之上》的關鍵戲份。
阿塵得知世上唯一的親人離世，獨自面對空蕩的房間，情緒由麻木轉向崩潰，最終沉入死寂。
祁煜站在鏡頭前，這已經(jīng)是第八次嘗試。
汗水黏膩地貼著戲服的領口，他臉色蒼白，呼吸都帶著不穩(wěn)。
他拼命想抓住阿塵那種被掏空的絕望，可每次情緒剛要攀升，就像撞上一堵無形的墻，散得七零八落，只剩下表演的痕跡。
卡！
梁執(zhí)導演的聲音猛地炸開，帶著壓抑不住的火氣。
他一把扯下監(jiān)聽耳機，狠狠砸在面前的小桌板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祁煜！
導演霍然起身，幾步?jīng)_到祁煜面前，指著他的鼻子。
你在演什么！啊！
那是什么表情痛苦面具嗎擠牙膏呢
我要的是失去一切！天塌下來的悲傷！不是讓你在這兒表演五官挪移！
尖銳的斥責回蕩在寂靜的攝影棚，所有工作人員都屏住了呼吸，動作僵在原地，目光有意無意地瞟過來。
看看監(jiān)視器里你自己！僵硬！虛假！木頭樁子都比你生動！
眼睛里一點東西都沒有！空的！
連最基本的情緒都抓不住，還想演阿塵！
光靠那張臉能走多遠我告訴你，在我這兒，沒實力就是個屁！
祁煜的臉騰地一下燒紅，隨即又迅速失了血色，白得像紙。
他垂著頭，手指死死攥著，指甲掐進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肩膀控制不住地輕顫。
周圍那些細碎的、壓低的議論聲，像無數(shù)根細小的針，扎進他的耳朵，刺進他的自尊心。
入行以來，他從未在這么多人面前，被如此毫不留情地剝開、羞辱。
巨大的難堪和鋪天蓋地的自我懷疑，幾乎要把他溺斃。
導演……張姐臉色發(fā)白，想上前說點什么。
梁執(zhí)一個冰冷的眼神掃過去，張姐后面的話頓時卡在了喉嚨里。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直安靜坐在導演椅旁的寧萱，忽然站了起來。
梁導，先消消氣。
她的聲音不高，卻像有種奇異的安撫力量，讓現(xiàn)場緊繃的氣氛微微松動。
這場戲對演員的情緒控制要求確實非常高，層次太復雜了。
她走到祁煜身邊，沒有立刻看他，而是坦然面向導演。
我記得剛出道拍《春逝》那會兒，她語氣平靜，像在說一件尋常往事，有場重要的哭戲，也是卡了很久，怎么都過不了。
當時導演脾氣比您還爆，直接指著我說，我就是個漂亮花瓶，除了瞪大眼睛裝無辜什么都不會。
現(xiàn)場響起幾聲低低的抽氣聲，沒人料到寧萱會主動提起自己當年的窘境。
那時候，我也覺得天都快塌了，委屈得不行，甚至懷疑自己根本不適合吃這碗飯。她坦誠地說。
后來反復琢磨才明白，不是我心里沒情緒，是我使錯了勁，找不到那個準確的表達出口。
越想演好，越用力去‘表演’悲傷，反而離角色越遠，越顯得虛假。
她這才轉過身，目光落在祁煜身上，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
那觸碰很輕，卻像帶著一股暖意。
別急著去‘演’。
你想想，阿塵失去的是什么
是他活在這世上唯一的念想，是支撐他從泥濘里爬起來的那一點點微光。
這種打擊，不是聲嘶力竭的哭喊，是整個世界瞬間安靜了，空了，連心臟跳動的聲音都聽不到了，哪還有力氣哭出來
寧萱沒有再說教，只是走到剛才祁煜站立的位置，微微閉上了眼睛。
片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幾秒鐘后，她睜開眼。
那一瞬間，她整個人的氣場都變了。
沒有流淚，臉上甚至看不出明顯的悲傷表情。
她只是緩緩地，近乎遲鈍地環(huán)顧著這個空蕩蕩的、象征著阿塵家的布景。
她的動作那么慢，仿佛每動一下都要耗盡全身力氣，像一個被抽走了靈魂的提線木偶。
身體不自覺地微微佝僂，一只手下意識地按住了胃部，那是阿塵這個角色長期饑餓、缺乏安全感留下的習慣性動作。
當她的視線最終落回自己空無一物的手心時，肩膀幾不可察地垮塌下去。
一種無聲的、滅頂?shù)慕^望，像濃稠的墨汁在水中暈開，瞬間彌漫了整個空間，緊緊攫住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臟。
沒有一句臺詞，沒有一滴眼淚，甚至沒有劇烈的動作。
但那種被徹底摧毀、連悲傷都顯得多余的死寂感，卻比任何撕心裂肺的表演都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整個片場鴉雀無聲，只剩下機器運轉的微弱電流聲。
梁執(zhí)導演緊盯著監(jiān)視器里的畫面，緊鎖的眉頭不知不覺間漸漸舒展開。
寧萱輕輕呼出一口氣，從角色狀態(tài)中抽離出來，又恢復了平日的溫和。
她走到仍然有些怔忡的祁煜面前。
感受到了嗎
力量不是往外放，是向內收。
收到極致，再慢慢地，一點點地，讓它彌散出來。
祁煜呆呆地看著她，剛才那場無聲的演繹，像一道光劈開了他心頭的迷霧。
他用力地點了點頭，喉嚨有些發(fā)緊。
再試一次。梁執(zhí)導演的聲音緩和了許多，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這一次，祁煜重新站在鏡頭前，他閉上眼睛。
不再去想我該怎么演，而是將自己完全沉入阿塵失去一切的那個瞬間。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那種被抽空所有力氣的麻木和近乎死寂的平靜，自然而然地從他眼神深處流淌出來。
他踉蹌著，幾乎是憑借本能走向那張破舊的床鋪，像一只被世界遺棄的幼獸，蜷縮起身體，埋著頭，肩膀開始無聲地、劇烈地顫抖。
過！
梁執(zhí)導演的聲音清晰地響起，帶著終于滿意的干脆。
祁煜癱在床上，渾身像被抽干了力氣，汗水混合著生理性的淚水，狼狽不堪。
寧萱走過來，遞給他一瓶未開封的水，沒有多余的話。
他接過水，手指還在微微發(fā)顫，低聲說：謝謝您，寧老師。
喉嚨干澀得厲害。
如果沒有她剛才那番點撥和示范，他不知道還要在那個難堪的境地里掙扎多久，甚至可能真的會被導演換掉。
這份情，又加重了。
當晚回到酒店，祁煜洗完澡，只覺得骨頭縫里都透著疲憊。
他把自己摔在沙發(fā)上，濕漉漉的頭發(fā)也懶得去吹。
助理小陳敲門進來，送來明天的通告日程單。
他順手將一個牛皮紙袋放在茶幾上。
煜哥，這個是寧老師的助理剛才送過來的，說是給您的。
祁urry有些意外，坐起身拿起紙袋。
里面是一本厚實的筆記本，深藍色硬質封皮，看起來很有些年頭了。
他疑惑地翻開。
第一頁，是幾行娟秀而有力的字跡：《塵埃之上》——阿塵角色深度分析筆記。
往后翻，是密密麻麻的手寫內容。
從人物小傳的細節(jié)補充，到每場重頭戲的情緒邏輯梳理，甚至具體到某些臺詞在不同情境下的語氣處理建議，旁邊還用紅筆標注了她自己的一些表演心得和可以借鑒的細節(jié)。
字跡工整，條理清晰，每一筆都透著用心。
這絕不是臨時起意能完成的東西，不知道她花了多少時間整理。
筆記本旁邊，還有一個用素色棉布縫制的小巧布包，散發(fā)著淡淡的草藥清香。
打開布包的系帶，里面是兩個手工縫制的真絲眼罩，觸感冰涼柔軟，填充物飽滿，能聞到里面薰衣草和決明子的味道。
一張小小的便簽紙夾在眼罩里，上面寫著：
長時間拍高強度情緒戲，容易傷神傷眼。這個對緩解疲勞有點用。好好休息�！獙庉�
祁煜捏著那個觸感溫潤的草藥包，指尖傳來絲綢的柔滑和草藥的安撫氣息。
白天在片場被導演當眾斥責的難堪，反復NG的挫敗和自我否定，似乎都被這無聲的關懷和細致的體貼，一點點輕輕撫平了。
他從未想過，那個他一直仰望的、如同星辰般遙遠的寧萱，會為他做到這個地步。
這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前輩對后輩的普通提攜范疇。
寧老師……人也太好了吧。小陳在一旁收拾東西，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我剛聽她助理林姐無意中提起，說寧老師每年都會通過一個她自己設立的、很低調的助學基金，匿名資助好幾個藝術院校里家庭困難但有才華的學生呢。
好像都堅持很多年了，從她自己剛有點名氣就開始了。
祁煜翻動筆記本的手指，倏地頓住了。
他抬起頭，目光有些復雜地看向小陳，確認般地問：……每年，資助好幾個
對啊，小陳完全沒察覺到祁煜語氣里的微妙變化，繼續(xù)說道，林姐說寧老師自己也是苦日子熬過來的，所以特別能體會那種有才華卻被現(xiàn)實困住的難處，希望能幫一把是一把。
煜哥你之前不也是……
小陳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意識到自己差點說漏了嘴。
張姐之前千叮嚀萬囑咐，祁煜被資助的事情是寧萱那邊的底線，絕對不能主動對外提，免得被人說祁煜靠這個博同情或者寧萱沽名釣譽。
祁煜卻沒有在意助理的失言。
他低下頭，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筆記本和那個散發(fā)著草藥香氣的眼罩上。
原來……
原來他只是她默默幫助過的，那許多人中的一個。
那筆支撐他完成學業(yè)的匿名助學金，今天在片場看似及時的解圍，這份細致入微的禮物和筆記……
并非因為他祁煜有多么特別，多么值得她另眼相看。
而是源于她早已融入骨血的一種習慣性的善良，一種對所有掙扎中的后輩都可能施予的、不求回報的關照。
心頭那點因為被特殊對待而悄然滋生的、連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微妙情愫，像被一盆冷水當頭澆下，瞬間冷卻了大半。
但這冷卻之后，涌上來的并非失落，而是一種更深沉、更純粹的敬意，幾乎是帶著仰視的虔誠。
她是他最初看到的那束光。
現(xiàn)在，他才更清晰地窺見了這束光芒的廣度和溫度，并非只為他一人而亮。
這份恩情，太重了。
重到他不知道該如何去償還。
5
第五節(jié)
心墻高筑
《塵埃之上》劇組轉場到了城郊一處廢棄工廠。
這里將拍攝阿塵與林晚關系的關鍵轉折戲份。
接連幾天的陰雨，加上高強度的拍攝日程，整個團隊的神經(jīng)都繃得緊緊的。
今天要拍的是林晚為了尋找線索，不慎從高處墜落，被阿塵一把接住的戲。
為了追求畫面的真實感，梁執(zhí)導演要求反復拍攝這一條。
寧萱被威亞吊著，一次又一次地落下。
拍攝燈將她的臉色映照得有些過分蒼白。
最后一次落地，她重重砸在防護墊上，發(fā)出一聲悶哼，身體隨即軟了下去。
額角瞬間沁出細密的冷汗。
寧老師！
快！叫醫(yī)生！快去！
現(xiàn)場頓時一陣忙亂。
寧萱捂著腰部，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老毛病…沒事…
幾個工作人員圍上來，卻又面面相覷，一時竟沒人敢上前攙扶。
畢竟是寧影后，萬一處理不當，責任誰擔得起。
祁煜撥開圍觀的人群，幾步?jīng)_到寧萱身邊，半跪下來。
寧老師，能動嗎
寧萱疼得嘴唇發(fā)白，輕輕搖了搖頭，連話都說不出來。
祁煜不再猶豫，手臂穿過她的膝彎和背部，小心翼翼地避開她受傷的腰，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動作意外地穩(wěn)健有力。
周圍響起一片低低的抽氣聲。
助理小陳湊近，急得壓低聲音：煜哥！外面可能有記者…這影響不好…
祁煜像是沒聽見，抱著寧萱，頭也不回地大步朝保姆車走去。
懷里的人很輕，輕得讓他心頭發(fā)緊。
那份重量卻又像烙鐵，隔著薄薄的衣料，燙著他的手臂，也灼著他的心口。
醫(yī)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刺鼻。
醫(yī)生診斷是腰部舊傷勞損復發(fā)，加上過度疲勞，需要立刻靜養(yǎng)，不能再有大幅度動作。
張姐處理完劇組的后續(xù)事宜，過來勸祁煜先回酒店休息，畢竟明天還有他自己的重頭戲。
他搖了搖頭，目光落在病房緊閉的門上：我等寧老師醒了再說。
深夜的病房走廊格外安靜，只有遠處護士站偶爾傳來幾聲輕微的響動，還有儀器規(guī)律的滴答聲。
祁煜坐在陪護椅上，毫無睡意。
寧萱悠悠轉醒時，窗外的天邊已經(jīng)泛起了一抹魚肚白。
她稍微動了動身體，腰部立刻傳來一陣清晰的鈍痛，讓她忍不住蹙緊了眉頭。
她偏過頭，看見祁煜就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
他低著頭，正專注地看著手里的平板電腦，屏幕的光映亮他年輕干凈的側臉輪廓。
屏幕上播放的，赫然是她自己過往作品的一些片段，還有幾個相當早年的訪談合集。
寧萱心頭莫名地動了一下，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悄然漫上。
祁煜察覺到她的動靜，立刻抬起頭，臉上閃過一絲像是被抓包的局促。
寧老師，您醒了感覺怎么樣
好多了，謝謝你。寧萱的聲音因為剛醒，還帶著點沙啞。
您…為什么會留著這些早期的訪談祁煜指了指平板，眼中帶著明顯的不解。
在他看來，那些內容連他這個鐵桿粉絲都覺得青澀，甚至有些片段堪稱公開處刑級別的尷尬。
寧萱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窗外熹微的晨光。
提醒自己別忘了來時的路吧。
有段時間，我差點就放棄了。
她沒有詳說當年的細節(jié)，只是輕描淡寫地提了幾句剛出道時的艱難。
被質疑演技是家常便飯，被嘲笑外貌不夠洋氣，甚至因為一次拍攝意外受了重傷，腰部落下難以根治的病根，差點直接斷送了整個演藝生涯。
聽著她的講述，祁煜仿佛瞬間回到了那個在福利院破舊沙發(fā)上，被電視里她獲獎感言的光芒點亮的十六歲夏天。
他喉嚨有些發(fā)緊，也低聲說起了一些深埋心底的往事。
福利院里那些不為人知的自卑與敏感，對一個溫暖家庭最原始的渴望，以及表演是如何成為他逃離灰暗現(xiàn)實的唯一出口，那束支撐他走下去的光。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微妙的共鳴。
這一刻，他們好像不再僅僅是前輩與后輩，偶像與粉絲。
更像是兩個都曾在黑暗中獨自摸爬滾打，拼了命想要抓住哪怕一絲光亮的靈魂，在此刻，有了短暫而無比真切的交匯。
天色大亮。
確認寧萱情況穩(wěn)定，她的助理和經(jīng)紀人林姐也匆匆趕到接手后續(xù)照料后，祁煜才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離開醫(yī)院。
他走出醫(yī)院大門，清晨的陽光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他并未留意到，街角更深的陰影處，有鏡頭反光一閃而過。
僅僅過了不到半天時間。
祁煜通宵陪護寧萱，疑好事將近的新聞，配上他略顯憔悴、眼底帶著紅血絲離開醫(yī)院的照片，再次席卷了各大網(wǎng)絡平臺。
照片的角度選取極其刁鉆。
他眼中的疲憊被解讀為徹夜守護的深情。
他離開時被晨光拉長的、略顯落寞的背影，被渲染成情根深種后的依依不舍。
這一次的報道，比之前的深夜特訓更添了幾分曖昧不清的色彩。
各種捕風捉影的猜測甚囂塵上，甚至開始有鼻子有眼地編造兩人早已秘密交往的種種細節(jié)。
祁煜剛回到酒店房間，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張姐的電話就火燒眉毛般地打了進來。
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肅，甚至帶著一絲冰冷的克制。
寧萱的經(jīng)紀人林姐，剛才親自聯(lián)系我了。
張姐一字一句地轉述著林姐的話，措辭聽起來客氣周到，卻又帶著不容置喙的警告意味。
林姐說，非常感謝你昨晚的及時幫助，寧萱本人也很感激。
但是，她也希望你能更注意場合和影響，特別是在現(xiàn)階段，要懂得避嫌。
她說，寧萱現(xiàn)在是《塵埃之上》拍攝的關鍵時期，這部電影對她意義非凡，她不希望再有任何負面的、或者容易引起外界歧義的新聞，干擾到她本人和整個作品。
她最后提醒我們，有些距離，是必須保持的。否則，后果可能不是我們能承擔的。
負面新聞、引起歧義、保持距離、后果……
這些冰冷的詞語，像一根根細小的冰錐，狠狠扎進祁煜的耳朵里，直刺心臟。
他昨晚的舉動，完全是出于本能的關心和對前輩最基本的敬意，甚至還夾雜著一絲想要報答當年匿名資助恩情的心情。
可在別人看來，在那些習慣用利益交換和緋聞炒作來解讀一切的人眼中，卻成了別有用心的糾纏，成了不合時宜的麻煩。
祁煜掛了電話，后背無力地靠在身后冰冷的墻壁上。
窗外陽光正好，溫暖燦爛地灑滿整個城市。
他卻覺得一陣寒意，從胸腔深處，一點點地蔓延開來，凍僵了四肢百骸。
他和寧萱之間，那份因為共同的經(jīng)歷和深夜難得的坦誠相待，而剛剛才小心翼翼靠近了一點點的距離……
似乎又被這盆夾著冰碴的冷水，被這堵無形卻堅硬的墻，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推開了。
這份剛剛才萌芽，連他自己都還未曾細想、不敢深究的情愫，與殘酷的現(xiàn)實、巨大的身份差距、以及旁人審視猜忌的目光激烈碰撞。
這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以及一種幾乎要將他壓垮的沉重。
前方的路，似乎比他想象中，更加叵測難行。
6
第六節(jié)
鏡花水月
電影《塵埃之上》的拍攝，在連綿陰雨和高強度壓力下，終于臨近了終點。
最后幾場戲，祁煜能感覺到片場的氣氛松弛了不少。
像一根繃緊太久的弦，終于有了回彈的余地。
他偶爾抬起頭，目光會不經(jīng)意地撞上寧萱。
那并非刻意的注視，更像是不經(jīng)意間的流轉，卻比以往多了幾分停留。
她會看他如何跟道具老師為了一個不起眼的細節(jié)反復溝通。
看他疲憊時靠在角落里，手指無意識地劃過劇本，安靜地背詞。
甚至看他被梁執(zhí)導演那個一點也不好笑的冷笑話逗得嘴角抽動，一臉無奈。
這些目光短暫，平靜，卻讓祁煜心底生出些微難以言喻的波瀾。
他想起醫(yī)院那個清晨的談話。
那短暫的、卸下所有身份和光環(huán)的交流，仿佛拉近了某些距離。
或許，她開始真正將他視作一個可以平等對話的演員，而非僅僅是需要提攜的后輩
這個念頭讓他有些許安慰，也有些許……他不敢深究的期盼。
寧萱自己也察覺到了這種變化。
起初，她關注祁煜，是出于對合作演員專業(yè)度的審視。
后來，是前輩對有天賦后輩的欣賞和提點，夾雜著那份特殊的淵源。
但不知從何時起，她的注意力會不由自主地落在這個年輕人身上。
他面對梁導嚴苛要求時的那股韌勁，不吭聲，憋著勁兒做到最好。
他對表演細節(jié)近乎偏執(zhí)的琢磨，有時會提出讓她都覺得眼前一亮的理解。
甚至是他偶爾流露出的、與年齡不符的沉靜和通透，都讓她覺得意外。
這個被她從塵埃里看見的青年，遠比她最初想象的更豐富，更有嚼頭。
尤其是在經(jīng)歷了片場風波和醫(yī)院陪護之后，那層偶像與粉絲、前輩與后輩的隔膜，似乎在不知不覺中消融了許多。
她發(fā)現(xiàn)自己習慣了在片場尋找他的身影。
習慣了在討論劇本時聽他提出獨到的見解，哪怕有時還帶著青澀。
甚至習慣了……他帶著些微緊張卻又無比認真的表情，喊她寧老師。
殺青宴設在一家高檔酒店的宴會廳。
劇組上下歡聲笑語，杯觥交錯，慶祝著幾個月辛勞的結束。
祁煜被導演、制片人拉著灌了幾杯酒，白皙的臉上泛起一層薄紅。
他好不容易應付完一圈敬酒，只覺得胸口發(fā)悶，空氣都燥熱起來。
便跟張姐打了個招呼，獨自走到宴會廳外的露臺上透氣。
晚風帶著九月的涼意，吹在臉上很舒服，也吹散了些許酒氣。
他拿出手機，屏幕亮起，猶豫了一下，還是撥通了一個號碼。
電話那頭是他電影學院時的鐵哥們，猴子，如今也在圈子里當個小副導演，撲騰著。
喂，猴子，干嘛呢
……沒干嘛，剛殺青，累得像條狗……
……萱……寧老師她真的是……非常非常好的前輩，教了我太多東西了，沒她我真懸……
電話那頭的猴子明顯是喝高了，嗓門賊大，語氣曖昧：前輩祁煜你小子可以啊，都跟寧影后傳緋聞了！老實交代，是不是真有點啥近水樓臺先得月�。�
祁煜被他嚷嚷得有點頭大，下意識朝身后看了一眼，露臺入口空蕩蕩的。
他壓低了聲音，帶著酒后的坦誠，也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急于撇清的慌亂。
你想什么呢！那可是寧萱！我對萱姐，那絕對是敬重，是感激，不是……不是你想的那種感情……
他需要向朋友，也仿佛需要向自己強調這份敬重，來壓下心底那些翻涌的、不合時宜的、或許會給她帶來巨大困擾的情愫。
他沒留意到，就在他不遠處，露臺入口的陰影里，寧萱正站在那里。
她原本是想出來找他。
梁導喝得高興，讓她代為轉達幾句對他這次表現(xiàn)的肯定和鼓勵。
腳步卻在聽到那清晰的對話時，猛地頓住了。
只因為清晰地聽到了那最后一句——
我對萱姐，那絕對是敬重，是感激，不是…不是你想的那種感情……
每個字都像冰冷的雨水，瞬間澆熄了她心底那點剛剛燃起的、自己都還未曾看清的微弱火苗。
原來……只是敬重和感激。
她想起林姐那些不容置喙的警告。
想起那些捕風捉影、讓她不勝其煩的報道。
想起他通宵陪護后離開醫(yī)院時略顯疲憊卻被媒體解讀為深情的背影。
或許，他一直都覺得困擾吧。
那些緋聞，那些外界的猜測，還有她自以為是的關心和靠近。
她所有的提攜，在她看來是惜才，在他看來，也許只是增加了他的負擔和麻煩。
而他剛才那句話，是在向朋友澄清，也是在無聲地告訴她——別誤會，別給我增加困擾了。
寧萱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隨即恢復了平靜。
她悄無聲息地轉身，甚至比來時更快地，離開了露臺。
她沒有再回宴會廳，直接讓助理林姐備車，提前離場。
祁煜打完電話，又吹了會兒風，感覺腦子清醒多了。
他轉身回到宴會廳，下意識地尋找寧萱的身影，卻發(fā)現(xiàn)主桌導演旁邊的位置空了。
寧老師呢他拉住旁邊路過的一個相熟的副導演，隨口問了一句。
哦，寧影后說有點累，身體不太舒服，剛才林姐陪著先走了。副導演答道。
祁煜心里咯噔一下。
涌起一絲莫名的失落和不安。
是腰傷又不舒服了嗎還是因為別的什么
他沒能想出答案，只覺得宴會廳里的喧囂，突然變得有些刺耳。
殺青宴后的日子，祁煜明顯感覺到了寧萱的疏遠。
微信上，他斟酌再三，發(fā)去感謝和問候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再無回應。
偶爾因為后期配音等工作在公司碰到，她也只是淡淡點頭示意。
客氣，禮貌，卻帶著拒人千里的距離感。
那層剛剛感覺消融的隔膜，似乎在一夜之間，重新筑起，并且變得更加厚實、冰冷。
祁煜百思不得其解。
他反復回想殺青宴前后發(fā)生的事情，每一個細節(jié)，卻找不到任何可能觸怒她的地方。
難道……還是因為之前的緋聞林姐的警告終于起了作用她決定徹底劃清界限
這個猜測讓他心里一陣發(fā)堵，悶悶地難受。
巨大的失落感包裹著他，比當初在片場被梁執(zhí)導演當眾斥責時，更讓人無力。
電影《塵埃之上》很快進入了宣傳期。
作為男女主角，祁煜和寧萱不可避免地要一同出席各種發(fā)布會、首映禮、媒體采訪和綜藝節(jié)目。
鎂光燈下，他們依舊是配合默契的最佳搭檔。
他會紳士地為她調整好話筒的高度，在她發(fā)言時專注傾聽。
她會微笑著恰到好處地夸贊他為角色的付出和驚人的進步。
他們談論著阿塵和林晚在泥濘中的掙扎與救贖，分享著拍攝期間艱苦又有趣的糗事。
將伯樂與千里馬、神仙緣分的故事，包裝得恰到好處，滿足著媒體和公眾對于這段佳話的想象與期待。
鏡頭前，他們相視一笑，默契十足。
然而，鏡頭之外，一旦導演喊卡，或者活動結束，兩人之間便迅速恢復到冰點狀態(tài)。
沒有私下的交流。
沒有多余的對視。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只有彼此能感受到的尷尬和沉寂。
祁煜看著她近在咫尺、妝容精致卻又無比遙遠的側臉，心頭像被什么東西堵住，沉甸甸的。
他不懂，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寧萱強迫自己維持著專業(yè)得體的笑容，目光卻總是不自覺地避開身旁那個挺拔的身影。
她一遍遍在心里重復著那句只是敬重，只是感激而已，努力將心頭那點不該有的酸澀和悵然壓下去。
她想，這樣也好。
保持距離，對所有人都好，對他是解脫，對自己是安全。
只是，偶爾在深夜卸下所有防備時，那份空落落的感覺，還是會清晰地提醒她，有什么東西，已經(jīng)不一樣了。
宣傳活動一場接一場。
他們在萬眾矚目下扮演著完美的合作伙伴，是所有人眼中的神仙緣分。
卻在無人看見的角落里，各自品嘗著失落、不解與刻意的疏離。
他們之間的距離，從未如此接近，卻又從未如此遙遠。
7
第七節(jié)
沉淪深淵
電影《塵埃之上》進入了密集的宣傳期。
鎂光燈像是某種開關，按下時，他們是配合默契的阿塵與林晚，是相得益彰的影后與新人。
開關彈起，鏡頭挪開，兩人之間便只剩下禮貌周全的沉默。
祁煜的心情跟著這開關，忽上忽下，像是被什么東西反復拉扯。
首映禮那天，紅毯鋪得耀眼。
他穿著品牌方精心挑選的高定禮服，站在巨大的電影海報前，腳下是柔軟的地毯，卻感覺每一步都踩在虛空。
他的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落在不遠處的寧萱身上。
她一襲月白色長裙，優(yōu)雅得體，是當之無愧的全場焦點。
不少人圍在她身邊，談笑風生。
其中一位頭發(fā)花白、氣質儒雅的資深制片人，正微微俯身，側耳聽她說話。
寧萱臉上帶著笑意，不是那種面對鏡頭的標準弧度，而是放松的，帶著幾分真切的愉悅。
她偶爾偏頭回應制片人幾句，那人便也跟著笑起來，氣氛融洽得像一幅畫。
祁煜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慢慢收攏，透不過氣。
他想起林姐那些客氣卻冰冷的警告，想起那些關于她門當戶對選擇的圈內傳聞。
這位制片人，姓周，是圈內有名的大家族出身，背景深厚，地位穩(wěn)固，聽說早年對寧萱就有提攜之恩。
或許，那才是她應該站的位置，那才是與她匹配的世界。
而他祁煜，不過是她在泥濘路上偶然扶起的一個后輩，一個沾了她光才得以被看見的阿塵。
巨大的身份差距，在刺眼的燈光下被無限放大，沉甸甸地壓在他胸口。
首映禮后的慶功宴，設在酒店頂層的宴會廳。
香檳杯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混合著興奮的交談和笑聲。
祁煜努力維持著笑容，應付著一波又一波前來祝賀敬酒的人。
祁老師年輕有為��！
這次表現(xiàn)太亮眼了！
沾了寧影后的光，以后前途無量！
他聽著這些話，嘴上道著謝，心里卻像灌了鉛。
他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香檳，試圖用酒精麻痹那種被無形距離和自我懷疑反復碾壓的鈍痛。
酒意上涌，眼前的水晶燈都開始晃動。
他找了個借口，晃到角落的沙發(fā)旁，想透口氣。
一個穿著香檳色小禮服的年輕女演員端著酒杯走了過來，笑盈盈的。
是電影里的一個配角，叫什么來著他一時想不起來。
祁煜老師，恭喜恭喜！我們電影票房肯定大爆！女演員聲音嬌俏，帶著恰到好處的熱情。
祁煜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模糊的笑容：謝謝。
女演員似乎沒察覺他的敷衍，自顧自地在他身邊坐下，湊近了些，低聲說起劇組拍攝時的趣事。
她說話時，香水味若有若無地飄過來。
祁煜半醉半醒地聽著，偶爾含糊地應和一兩句，或者被她夸張的表情逗得扯了下嘴角。
他只是覺得吵鬧，想一個人待著。
幾不可聞的快門聲響起。
祁煜混沌的腦子瞬間清醒了幾分，猛地轉頭看去。
只捕捉到一個端著餐盤、行色匆匆離開的侍者背影。
他皺了皺眉，是錯覺嗎
第二天，鋪天蓋地的娛樂新聞給了他答案。
祁煜慶功宴與新人演員相談甚歡，疑新歡曝光
影后剛提攜完就翻臉祁煜被指忘恩負義！
慶功宴角落熱聊，祁煜寧萱‘神仙緣分’告急
配圖正是他昨晚和那個女演員坐在角落沙發(fā)的照片，角度刁鉆，他微微側頭聽著，女演員身體前傾，看起來確實親密得有些過火。
評論區(qū)如同炸開的油鍋。
臥槽，這才紅幾天啊一邊跟影后不清不楚，一邊又勾搭新人
我就說他眼神不對勁，果然是白眼狼！
寧萱真是瞎了眼，扶貧也不是這么扶的吧
虧我還真情實感磕過他倆的‘伯樂緣’，呸！
這種人品，演技再好也白搭，滾出娛樂圈！
張姐的電話幾乎是立刻就打了進來，聲音是前所未有的焦急和氣急敗壞。
祁煜！我的小祖宗！你昨晚到底干什么了！
殺青宴那檔子事兒好不容易才壓下去一點，你又給我來這一出！
還被人拍得這么清楚！你知不知道現(xiàn)在外面罵成什么樣了！
祁煜聽著電話那頭的咆哮，腦子里嗡嗡作響，像是塞進了一窩蜜蜂。
他想解釋，說自己只是喝多了，只是想躲個清靜。
可那些醉酒后的片段模糊不清，他甚至記不清自己到底說了什么，做了什么。
只記得那晚心里堵得難受，只想逃開。
逃開寧萱身邊那種無形的屏障，逃開那種巨大的、讓他喘不過氣的鴻溝。
他掛了電話，手指顫抖著打開社交平臺，想看看輿論到底發(fā)酵到了什么地步。
推薦列表里，一條關于寧萱最新動態(tài)的消息跳了出來。
他鬼使神差地點進了她的主頁。
那個曾經(jīng)被他置頂，每天都要看上無數(shù)遍的頭像依舊亮著。
但她的關注列表里，那個屬于他的名字，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那個曾經(jīng)代表著偶像與粉絲之間最后一點微弱聯(lián)系的公開符號，不見了。
祁煜的心，像是被人用鈍器狠狠砸了一下，瞬間沉到了不見底的深淵。
她看到了。
她信了。
她徹底、徹底地對他失望了。
這種認知，比被梁執(zhí)導演當眾痛罵，比被媒體和網(wǎng)友肆意嘲諷，都要來得更痛，更讓他無法承受。
像是…像是他親手掐滅了那束曾經(jīng)照亮他整個青春的光。
接下來的幾天，負面輿論如海嘯般將他席卷。
幾個談好的商業(yè)代言迅速解約，幾個意向中的活動也以檔期不合為由取消。
合作方態(tài)度變得曖昧不明，開始觀望。
張姐甚至聽到風聲，說某個已經(jīng)簽了意向約的劇組，正在緊急接觸其他男演員。
他的事業(yè)，才剛剛看到一點曙光，就被這些捕風捉影的緋聞和惡意解讀的照片，拖入了前所未有的泥潭。
諷刺的是，《塵埃之上》如期上映，憑借著精良的制作和寧萱無可挑剔的表演，票房一路高歌猛進，口碑也持續(xù)發(fā)酵，成為了年度現(xiàn)象級的作品。
然而，這份成功，似乎與他無關。
寧萱的表演再次被捧上神壇，幾乎預定了來年所有的最佳女主角獎項。
而作為男主角的他，卻成了影評人和部分觀眾集中火力攻擊的靶子。
祁煜的表演是這部電影唯一的短板，他完全沒有接住寧萱的戲。
全程只有一個表情，眼神空洞，除了臉還能看什么
資本強推的資源咖罷了，可惜了這么好的劇本和女主角。
事實證明，影后也不是誰都能帶得動的，祁煜就是個拖后腿的花瓶。
靠臉吃飯、演技拉胯、花瓶……這些標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他的名字上。
他看著那些尖銳刻薄的評論，聽著張姐越來越頻繁的嘆息，感受著周圍工作人員若有若無的異樣目光。
巨大的挫敗感和自我懷疑，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是不是真的不行
他是不是真的沒有天賦
他是不是真的不該走這條路
也許，他不該奢望抓住那束光。
也許，他本就只屬于塵埃。
一個瘋狂而疲憊的念頭，在他極度混亂的腦海里，逐漸清晰——
退出這個圈子吧。
這個他曾經(jīng)視為生命全部、拼盡全力才夠到的夢想之地，此刻卻像一個冰冷沉重的囚籠，壓得他無法呼吸。
他把自己摔在酒店柔軟的大床上，睜著眼睛，茫然地看著天花板。
眼角控制不住地發(fā)酸、發(fā)澀。
他想起了福利院那張破舊的沙發(fā)，想起電視里光芒萬丈的寧萱。
想起了那筆支撐他走過最艱難歲月的匿名助學金。
想起了她在片場手把手的指導，那本寫滿筆記的劇本，那個帶著淡淡草藥香的眼罩。
那束光，曾經(jīng)那么真實，那么溫暖，那么堅定地照亮過他貧瘠的世界。
可現(xiàn)在，他好像，真的把它弄丟了。
前所未有的絕望和無力感，比阿塵得知噩耗時更加冰冷，更加徹底，緊緊地包裹住了他。
他不知道，這條路，還能不能走下去。
或者說，還應不應該，走下去。
8
第八節(jié)
離別無期
《塵埃之上》的熱度還在持續(xù)攀升，寧萱的名字幾乎與新一輪的獎項提名牢牢綁定。各種邀約紛至沓來，林姐的電話幾乎被打爆。
這天，寧萱結束一個時尚雜志的拍攝，在保姆車里閉目養(yǎng)神。助理小莉一邊幫她整理散落的頭發(fā)，一邊忍不住小聲嘀咕。
林姐也真是的，那個姓周的制片人明明就是個老色胚，還老讓你去應酬，看著就煩。
寧萱沒睜眼，只是淡淡嗯了一聲。圈子里的事情，她見得多了。
小莉沒得到回應，反而更來勁了，壓低了聲音，帶著點八卦的興奮和不平：萱姐，你是不知道，前陣子祁煜那事兒，鬧得沸沸揚揚那個，根本就是那個叫什么……哦對，叫菲菲的十八線小演員自己搞出來的！
寧萱的睫毛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我聽劇組場務那邊傳過來的，說那天慶功宴，那個菲菲是故意湊到祁煜身邊的，還特意找人偷拍！就是想蹭熱度炒作！結果祁煜當時喝多了，根本沒搭理她幾句，全程臉都快耷拉到地上了，誰知道被拍出來就成那樣了！
你說這叫什么事兒啊祁煜也真是倒霉，平白無故被潑一身臟水，現(xiàn)在網(wǎng)上罵他罵得可難聽了，聽說好幾個資源都黃了……
小莉還在絮絮叨叨，后面的話，寧萱卻有些聽不清了。
耳朵里嗡嗡作響，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里面橫沖直撞。
那個慶功宴……她提前離場了。
她想起了露臺上，祁煜對著電話那頭，急于撇清的聲音——我對萱姐，那絕對是敬重，是感激，不是…不是你想的那種感情……
原來，他不是在刻意劃清界限，只是在澄清一個被朋友誤會的曖昧玩笑
原來，那些沸沸揚揚的新歡照片，只是一個處心積慮的圈套
而她，在看到新聞的第一時間，就選擇了相信，選擇了用最冰冷的方式——取關，來表明自己的立場，或者說，是保護自己不被卷入更多的是非。
她甚至，連一句求證的話都沒有問過。
心臟像是被泡在冰冷的檸檬水里，又酸又澀，細細密密的刺痛感蔓延開來。
她回想起片場的點點滴滴。
他研究劇本時專注的樣子，眼底有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沉靜。
他被梁執(zhí)導演訓斥后，默默轉身，憋著一股勁兒去做到更好的倔強。
他在醫(yī)院里通宵守著她，清晨醒來時，他看著平板電腦上她早年影像時，那略顯局促又帶著好奇的神情。
還有那個清晨，他們難得卸下防備，分享彼此過往的短暫交心……
那些被她刻意忽略、強行壓下的畫面，此刻無比清晰地涌上心頭。
她好像，真的誤會他了。
誤會了他的靠近，誤會了他的關心，也誤會了他那句急于辯解的話。
而她的冷漠，她的疏遠，她的不信任，無疑是在他最需要支持的時候，又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車窗外的街景飛速倒退，光影明明滅滅地掃過她的臉。
寧萱靠在椅背上，第一次感到如此強烈的懊悔和……無措。
她該怎么做
現(xiàn)在去解釋去道歉
以什么身份
前輩伯樂還是……一個僅僅是誤會了后輩，又在關鍵時刻選擇了明哲保身的聰明人
林姐的警告言猶在耳，圈內的人言可畏她比誰都清楚。
可一想到祁煜可能承受的委屈和打擊，想到他那雙干凈眼眸里可能浮現(xiàn)的失望，她的心就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沉甸甸地往下墜。
幾天后，一個深度訪談節(jié)目播出了最新一期，嘉賓是祁煜。
節(jié)目里，他穿著簡單的白色襯衫，坐在沙發(fā)上，比之前瘦了一些，眉宇間帶著幾分揮之不去的疲憊，但眼神卻異常平靜。
主持人小心翼翼地繞開了最近的負面新聞，更多地引導他談論成長經(jīng)歷和表演本身。
他沒有回避，坦然地講起福利院的生活，講起那些自卑又敏感的少年時光，講起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到某個頒獎典禮，心中燃起的對表演的渴望。
……那時候覺得，能成為那樣的人，能站在光里，是一件非常遙遠，但又無比美好的事情。
后來很幸運，得到了一筆匿名的資助，才能夠繼續(xù)學業(yè)，有機會考上電影學院。
我一直很感激那位從未謀面的資助人，是TA給了我抓住夢想的可能。
他又談到了《塵埃之上》，談到了導演的嚴苛，談到了拍攝的艱辛。
當主持人問及與寧萱的合作時，他沉默了片刻，臉上露出一絲極淡的、近乎于無的笑容。
寧老師……萱姐，她是我非常尊敬的前輩，也是我的老師。
在劇組，她教了我很多很多東西，不僅是表演上的技巧，更多的是一種……對待角色的態(tài)度，一種純粹的熱愛。
她對我的幫助，我……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語，最終只是低聲說，……我會一直記在心里。
整個采訪，他沒有一句抱怨，沒有一絲博取同情的姿態(tài)，更沒有提及任何關于緋聞的字眼。
他只是平靜地、真誠地，剖開了一部分自己，關于過去，關于夢想，關于那份小心翼翼珍藏的感激。
寧萱是在自己的公寓里，用平板看完整個采訪的。
夜深人靜，房間里只剩下他清澈而略帶沙啞的聲音在回蕩。
看到最后，她只覺得眼眶發(fā)燙，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堵在喉嚨口，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他沒有變。
那個在片場眼神干凈，執(zhí)著于表演的青年。
那個在醫(yī)院清晨，與她坦誠分享內心隱秘的青年。
他只是……被推到了風口浪尖，獨自承受著本不該屬于他的惡意和揣測。
而她，這個他口中非常尊敬的前輩，卻在他最艱難的時候，選擇了轉身離開。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那些顧慮，那些所謂的距離，那些對自身羽毛的愛惜，在看到他平靜面容下隱藏的疲憊和傷痕時，都顯得那么自私和可笑。
她拿起手機，指尖懸在那個熟悉的、卻被她親手移出關注列表的名字上空，猶豫了很久。
最終，她深吸一口氣，撥通了張姐的電話。響了幾聲，那邊接了起來。
喂，張姐，我是寧萱。
寧影后您好您好，這么晚了，有什么事嗎張姐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意外，但依舊客氣。
沒什么大事，就是想問一下……祁煜他，最近還好嗎寧萱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隨意自然。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張姐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公式化的味道：哦，祁煜啊，他挺好的，謝謝寧影后關心。
他……現(xiàn)在方便接電話嗎或者我發(fā)個消息給他寧萱追問了一句，心跳有些不受控制地加快。
張姐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種職業(yè)性的惋味：這個……恐怕不太方便。
祁煜他，前天已經(jīng)出國了。
出國寧萱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錯愕。
嗯，張姐的聲音平靜無波，公司安排他去國外進修一段時間的表演課程，順便……也散散心，調整一下狀態(tài)。歸期未定。
歸期未定。
這四個字像重錘一樣，狠狠砸在寧萱的心上。
她想說的話，那些遲來的歉意，那些想要解釋的誤會，瞬間都卡在了喉嚨里，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走了。
在她終于看清真相，終于鼓起勇氣想要靠近的時候。
他選擇了一種最安靜，也最決絕的方式，離開了這個讓他傷痕累累的是非之地。
電話已經(jīng)掛斷，耳邊只剩下忙音單調地重復著。
寧萱握著手機，怔怔地站在空曠的客廳中央。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舊璀璨，卻照不亮她心底那片驟然降臨的、巨大的空茫。
她好像，真的把他弄丟了。
那個曾經(jīng)被她從塵埃里看見，又被她親手推開的青年。
那束她曾經(jīng)想要靠近，卻又最終選擇熄滅的光。
9
第九節(jié)
重逢之晨
江南水鄉(xiāng)，青瓦白墻，一條蜿蜒的石板路通向炊煙裊裊的農家小院。
這是時下最火的慢生活直播綜藝《鄉(xiāng)間食光》的錄制現(xiàn)場。
寧萱作為飛行嘉賓，換下了精致的禮服，穿著簡單的棉麻襯衫和牛仔褲，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手里捧著一杯剛沏好的清茶。
午后的陽光透過葉隙灑下斑駁的光點，空氣里彌漫著泥土和飯菜的混合香氣。
同行的還有兩位常駐主持，一位是資深國民男演員何老師，另一位是活潑開朗的新生代小花。
幾人圍坐著閑聊，話題很自然地就轉到了最近大熱的電影《塵埃之上》。
萱姐，你演的林晚太絕了！我看了三遍，每次都哭得稀里嘩啦！小花眼睛亮晶晶地，滿是崇拜。
何老師也笑著附和：確實是現(xiàn)象級的作品，萱萱的表演毋庸置疑，又一次貢獻了教科書級別的演技。
寧萱淺淺啜了口茶，臉上帶著得體的微笑：謝謝，是整個團隊的功勞，梁導要求很高。
那祁煜呢萱姐覺得他怎么樣小花好奇地追問，網(wǎng)上關于他的爭議挺大的，但我覺得他演的阿塵，那種掙扎感和破碎感，演得特別好！
提到這個名字，寧萱端著茶杯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她垂下眼簾，看著杯中沉浮的茶葉，聲音比剛才低了幾分，也柔和了幾分。
他是個非常有靈氣的演員。
為了阿塵這個角色，他付出了很多努力，可能比外界看到的還要多。
他在片場很能吃苦，也很專注，經(jīng)常一個人琢磨劇本到深夜。
阿塵這個角色很難，需要演員完全把自己砸碎了，再一點點拼起來，他完成得很好，很多場戲都讓我感到驚喜。
她沒有提緋聞，沒有提爭議，只是以一個合作者的角度，客觀而真誠地評價著他的專業(yè)和付出。
但那語氣里隱約透出的惋惜和某種復雜的情緒，還是讓心思細膩的何老師捕捉到了一些。
直播間的彈幕瞬間炸開了鍋。
【哇！寧影后親口認證了！】
【我就說祁煜演技沒那么差！是被黑了吧！】
【聽寧萱這語氣，感覺兩人關系沒那么僵啊】
【嗚嗚嗚我的CP魂又燃起來了！】
【別了吧，人家只是前輩提攜后輩，別亂磕！】
寧萱沒有再多說，適時地將話題引到了其他地方。
然而，心湖投下的那顆石子，卻悄然蕩開了層層漣漪。
那些被她刻意壓抑的畫面和情緒，又一次不受控制地翻涌上來。
他離開的消息，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頭最柔軟的地方。
她甚至不知道，他現(xiàn)在身在何方，過得好不好。
第二天清晨，寧萱被一陣喧鬧聲吵醒。
她推開吱呀作響的木窗，看見院子里圍了一群人，攝像機也對準了門口的方向。
何老師和小花臉上都帶著驚訝又興奮的表情。
誰來了寧萱披上外套，疑惑地走出房間。
小花看見她，立刻跑過來，激動地抓住她的胳膊：萱姐！你快看誰來了！天吶！節(jié)目組也太會搞事情了吧！
寧萱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
晨曦微露，一個高挑挺拔的身影，正站在小院門口。
他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和卡其色長褲，背著一個雙肩包，頭發(fā)剪短了些，露出光潔的額頭。
或許是長途跋涉，臉上帶著些許風塵仆仆的倦意，但整個人看起來清瘦了不少，輪廓更加分明。
他就那樣安靜地站在那里，清晨的光線勾勒出他干凈的側臉線條。
像是一幅被時光定格的畫。
是祁煜。
寧萱感覺自己的心臟，在那一瞬間，像是被什么東西攥住了，猛地漏跳了一拍。
所有的思緒，所有的言語，都卡在了喉嚨里。
他怎么會在這里
他不是……出國了嗎
祁煜也看見了她。
四目相對的剎那，時間仿佛靜止了。
他臉上的表情有些復雜，驚訝，無措，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他似乎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她。
還是何老師最先反應過來，笑著上前打圓場：哎呀！這不是祁煜嘛！稀客稀客！怎么突然來了也不提前打聲招呼！
祁煜這才回過神，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對著何老師和鏡頭微微鞠躬：何老師好，大家好，我是祁煜。那個……節(jié)目組臨時通知我過來的，算是……突襲吧。
他的視線，卻忍不住飄向站在不遠處的寧萱。
她穿著一身素凈的家居服，長發(fā)隨意地披散著，沒有了平日里精致的妝容和華服，卻更添了幾分柔和與真實。
只是她的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看向他的神情，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錯愕。
直播間已經(jīng)徹底瘋了。
【臥槽臥槽臥槽！祁煜�。�！】
【有生之年！我看到了什么神仙同框！】
【啊啊啊啊啊昨天剛提到今天就空降！節(jié)目組我給你磕頭了！】
【所以之前的取關和疏遠都是假的！】
【我不管！給我鎖死！原地結婚！】
接下來的錄制，氣氛變得有些微妙。
祁煜的到來，無疑給節(jié)目帶來了巨大的流量和話題度。
但他和寧萱之間，卻始終隔著一層看不見的屏障。
他們會禮貌地打招呼，會在集體活動時有必要的互動，但私下里，幾乎沒有任何交流。
寧萱總是下意識地避開他的方向，而祁煜，也似乎刻意保持著距離。
那種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的感覺，讓兩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晚飯后，節(jié)目組安排了一個篝火晚會的環(huán)節(jié)。
大家圍坐在篝火旁，玩著游戲，唱著歌，氣氛漸漸熱烈起來。
寧萱借口去拿件外套，獨自一人走向了遠離人群的后院。
晚風微涼，吹散了些許心頭的煩躁。
她剛走到屋檐下，身后傳來一個低沉而熟悉的聲音。
寧老師。
寧萱身體一僵，緩緩轉過身。
祁煜就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篝火的光芒在他身后跳躍，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的臉上看不出太多情緒，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我……寧萱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聲音有些干澀，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前天剛到。祁煜回答，聲音很輕。
那……進修還順利嗎她問，語氣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祁煜沉默了一下，然后搖了搖頭：我沒有去進修。
寧萱愣住了。
那段時間……狀態(tài)不太好，就在國外隨便走了走，散散心。他坦誠道，臉上露出一抹自嘲的淺笑，張姐怕你們擔心，才那么說的。
原來是這樣。
寧萱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泛起細密的疼。
對不起。她低下頭，輕聲說，之前……是我誤會你了。
慶功宴那晚的照片，還有……你打電話說的那些話，我……
我知道。祁煜打斷了她，聲音依舊平靜，猴子后來跟我說了，是我當時話說得太急，沒解釋清楚，讓你誤會了。
他頓了頓，抬起頭，認真地看著她：還有那些照片，是那個女演員自己安排的，與我無關。只是當時……百口莫辯。
他的坦誠，讓寧萱心頭的愧疚更深。
還有……取關的事情，我很抱歉。她鼓起勇氣，抬起頭，迎上他的視線，那時候，我被那些新聞影響了，做出了很失禮的舉動，對不起。
祁煜看著她眼底真切的歉意，心里那塊一直懸著的石頭，好像終于落了地。
這段時間積壓的委屈、不甘和自我懷疑，在這一刻，似乎都被這句遲來的道歉輕輕撫平了。
他搖了搖頭，唇邊漾開一個極淡的笑容，帶著釋然，也帶著幾分無奈：沒關系，都過去了。
我能理解，在那個情況下，保持距離是最穩(wěn)妥的選擇。
他的理解，反而讓寧萱更加無地自容。
不是的，她急切地解釋，是我……是我太在意別人的看法，太害怕被卷入是非，我……
寧老師，祁煜輕輕叫了她一聲，阻止了她繼續(xù)說下去，真的沒關系。
你能相信我，對我來說，就足夠了。
他的聲音很溫柔，像晚風一樣，拂過她心頭那些褶皺。
兩人之間那道無形的墻，似乎在這一刻，悄然瓦解了。
雖然還有些許尷尬和不自在，但那種冰冷的疏離感，已經(jīng)消失不見。
就在這時，何老師樂呵呵地走了過來。
哎呀，我說你們倆怎么不見了，原來躲在這里說悄悄話呢！
他看了看寧萱，又看了看祁煜，臉上露出我懂的笑容。
導演剛跟我說，鑒于你們倆今天給節(jié)目帶來的爆炸性效果，還有廣大觀眾朋友們的熱烈呼吁，何老師清了清嗓子，宣布道，節(jié)目組決定，正式邀請你們兩位，加入我們《鄉(xiāng)間食光》，成為新的常駐嘉賓！怎么樣給個面子唄
寧萱和祁煜都愣住了。
常駐嘉賓
這意味著，他們將會有更多朝夕相處的機會。
這突如其來的轉折，讓兩人都有些始料未及。
他們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的反應里，看到了一絲猶豫，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期待。
10
第十節(jié)
心動瞬間
《田園慢時光》的錄制，在一種微妙的氛圍中繼續(xù)著。
寧萱和祁煜之間，那層曾經(jīng)凍得死硬的冰，確實化了。
但融化之后，并不是一汪清澈見底的池水，反而更像是春汛時節(jié)的河流，表面平靜，底下卻有暗流涌動。
鏡頭前，他們是默契的前輩與后輩。
寧萱會自然地提點他一些綜藝里的生存法則，比如哪個機位是固定全景，哪個又是專門捕捉微表情的特寫。
祁煜也會在她和老何他們討論菜譜時，適時地遞上她夠不著的醬油瓶，或者在她劈柴累了的時候，不動聲色地接過去。
這些互動，分寸拿捏得極好，既不過分親昵，也不顯得生疏。
可在鏡頭捕捉不到的角落，或是夜深人靜、嘉賓們各自回房休息后，那份刻意維持的距離感，便會悄然松懈。
有一次，節(jié)目組安排大家去山里采摘野菌。
山路濕滑，寧萱穿著不防滑的鞋子，差點摔倒。
身后的祁煜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掌心溫熱，隔著薄薄的衣料傳來。
寧萱站穩(wěn)后，低聲道了句謝謝。
他松開手，指尖卻仿佛還殘留著那份柔軟的觸感，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回了句小心點。
兩人都沒有再多言語，但空氣里有什么東西，悄悄變了味道。
還有一次，大家圍坐在一起玩游戲，輸了的人要接受真心話提問。
小艾壞笑著問祁煜：祁哥，你現(xiàn)在有喜歡的人嗎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過來，包括寧萱，她端著水杯，假裝在喝水，耳朵卻豎得高高的。
祁煜沉默了幾秒，然后抬起頭，恰好對上寧萱看過來的視線。
他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輕輕笑了笑，那笑容里帶著點無奈，又有點別的什么情緒：這個……暫時保密。
這個回答，模棱兩可，卻又引人遐想。
彈幕瞬間炸開了鍋。
啊啊啊啊保密是什么意思！是有的意思吧！
他剛剛看萱姐了吧！絕對看了！
救命，我好像又可以了！這對CP太上頭了！
別磕了，就是前輩后輩，別給他們招黑。
樓上懂什么，這叫暗流涌動！
網(wǎng)絡上的討論，從一開始的質疑、猜測，逐漸演變成了大型的CP粉狂歡現(xiàn)場，甚至蓋過了之前那些負面新聞的風頭。
張姐和林姐看著節(jié)節(jié)攀升的節(jié)目收視率和網(wǎng)絡熱度，心情復雜。
一方面，祁煜的路人緣確實在快速回暖，形象也從之前的白眼狼變成了純情年下男。
另一方面，這種近乎失控的CP輿論，也讓她們感到一絲不安。
林姐私下找寧萱談過一次，語氣委婉：萱萱，我知道你惜才，也欣賞祁煜。但現(xiàn)在這個情況……你還是要注意一下分寸，別讓事情往不可控的方向發(fā)展。
寧萱只是安靜地聽著，沒有反駁，也沒有應承。
她知道林姐的顧慮，也明白圈內的規(guī)則。
可心底那份逐漸清晰的悸動，卻讓她無法再像從前那樣，干脆利落地劃清界限。
她看著祁煜，看著他在節(jié)目里越來越放松，偶爾會露出符合他年紀的少年氣，看著他在面對刁鉆問題時沉穩(wěn)的應對，看著他看向自己時，那份小心翼翼藏不住的在意……她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真的沒辦法只把他當作一個后輩來看待。
節(jié)目錄制接近尾聲。
最后一期，節(jié)目組策劃了一個小型鄉(xiāng)村音樂晚會，邀請村民和嘉賓們一起參與。
傍晚，夕陽染紅了天際。
院子里掛起了彩燈，長桌上擺滿了食物和飲料。
寧萱換上了一條簡單的棉布長裙，坐在角落里，看著大家忙碌的身影。
祁煜抱著一把吉他，正在和老何他們調試音響。
他穿著白襯衫，袖子挽到手肘，認真的側臉在暖黃色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
寧萱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心里一片柔軟。
晚會開始，氣氛熱烈。
嘉賓們輪流上臺表演節(jié)目。
輪到祁煜時，他抱著吉他坐到麥克風前。
他沒有唱那些時下流行的歌曲，而是選擇了一首很老的民謠，旋律舒緩，歌詞簡單，唱的是對遠方的向往和對身邊人的珍惜。
他的嗓音干凈，帶著一點點沙啞的磁性，自彈自唱，格外動人。
唱到一半，他抬起頭，穿過跳躍的燈火，望向寧萱坐著的方向。
那份專注和溫柔，毫不掩飾。
寧萱的心跳漏了一拍，臉頰微微發(fā)燙。
她能感覺到周圍投來的各種探究的視線，但這一次，她沒有躲閃，而是迎著他的注視，輕輕揚起了唇角。
一曲終了，掌聲雷動。
晚會的高潮，是最后的篝火環(huán)節(jié)。
大家圍著篝火，分享著錄制期間的感受和對未來的期許。
主持人老何笑著把話筒遞給寧萱：萱姐，作為我們這季的驚喜嘉賓，有什么想對大家，或者對某個人說的嗎
這個問題，帶著明顯的暗示。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寧萱身上。
寧萱接過話筒，看了一眼身邊不遠處的祁煜。
他也在看著她，臉上帶著鼓勵的微笑。
深吸一口氣，寧萱的聲音透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遍了整個院子，也傳到了直播鏡頭前千萬觀眾的耳中。
很感謝《田園慢時光》節(jié)目組，讓我有機會在這里度過了一段非常放松、非常真實的時光。
她頓了頓，視線再次落到祁煜身上，這一次，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和坦然。
也很感謝……讓我在這里，重新認識了一個人。
那些誤會，那些距離，都已經(jīng)過去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祁煜的面前，在所有人驚訝的注視下，伸出了手。
祁煜，她的聲音溫柔而清晰，未來的路，不管是坦途還是荊棘，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嗎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空氣中只剩下篝火噼啪燃燒的聲音。
祁煜怔怔地看著她伸出的手，看著她眼中閃爍的光芒，那里面有歉意，有決心，更有他渴望已久的……真誠的情意。
巨大的驚喜和不敢置信沖擊著他，讓他一時間忘了做出反應。
周圍的嘉賓和工作人員，包括屏幕前的觀眾，全都屏住了呼吸。
幾秒鐘后，祁煜猛地回過神來。
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緊緊握住了寧萱的手。
他的手心有些汗?jié)�，聲音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異常堅定：我愿意。
下一秒，整個院子爆發(fā)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和尖叫聲！
直播間的彈幕更是直接卡到飛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瘋了！�。�
官宣了！是真的！他們官宣了！
我的CP是真的�。。。�
媽媽我磕到真的了�。�
祝福�。∫欢ㄒ腋０。。�
鎂光燈下，篝火旁。
寧萱和祁煜緊緊握著彼此的手，相視而笑。
那些曾經(jīng)的誤解、疏離、小心翼翼的試探，在這一刻，都化作了眼底眉梢藏不住的溫柔和堅定。
田園的風，吹散了過往的陰霾。
那束曾經(jīng)被他以為弄丟了的光，此刻，正牢牢地握在他的手中，溫暖而耀眼。
11
番外
《鄉(xiāng)間食光》那場篝火旁的告白，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一顆巨石，激起的漣漪遠超所有人的預料。
節(jié)目播出當晚，網(wǎng)絡徹底沸騰。
寧萱祁煜官宣的詞條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登頂熱搜，后面跟著一個鮮紅的爆字。
服務器幾度瀕臨癱瘓。
質疑、祝福、CP粉的狂歡、純粉的哀嚎、路人的吃瓜……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輿論漩渦。
張姐和林姐的電話成了熱線，應付著各路媒體和合作方的問詢，忙得焦頭爛額。
風暴中心的兩人，反而獲得了一種奇異的平靜。
公開，意味著將私密的情感置于眾目睽睽之下，但也意味著，卸下了所有偽裝和顧慮。
他們不再需要刻意保持距離，也不用再費心揣測對方隱藏的心意。
雖然依舊要面對洶涌的關注和各種解讀，但至少，他們可以并肩站在一起。
接下來的三個月，祁煜的路人緣以驚人的速度回升。
他在《鄉(xiāng)間食光》里展現(xiàn)出的真實、努力和對寧萱那份小心翼翼的珍視，打動了許多觀眾。
而寧萱那勇敢坦誠的一步，也讓她人間清醒大女主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塵埃之上》的余溫未散，又被這對現(xiàn)實中的主角添了一把火，票房和討論度持續(xù)走高，最終定格在一個令人矚目的數(shù)字上。
各大電影節(jié)的提名接踵而至。
其中，分量最重的，無疑是那個以專業(yè)和藝術性著稱的國際電影節(jié)。
《塵埃之上》獲得了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女主角、最佳新人等多項提名。
頒獎典禮當晚，星光熠熠。
寧萱穿著一身量身定制的月白色長裙，剪裁流暢，襯得她身姿窈窕，氣質清冷又不失溫婉。
祁煜則選擇了一套經(jīng)典的黑色西裝，襯衫領口解開一顆紐扣，比以往多了幾分成熟的從容。他剪短的頭發(fā)顯得利落，眉眼間的疲憊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淀下來的光彩。
兩人并肩走在紅毯上，鎂光燈閃爍如白晝。
他們沒有過分親密的舉動，只是偶爾交換一個會意的淺笑，卻自有一種無需言說的默契流淌。
現(xiàn)場的尖叫聲幾乎要掀翻屋頂。
落座后，寧萱能感覺到身邊男人的身體微微有些緊繃。
她側過臉，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問：緊張
祁煜偏頭看她，唇邊勾起一抹極淺的弧度：有一點。
他不是為自己是否能拿獎而緊張，而是為了……即將要做的事情。
頒獎典禮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當頒發(fā)到最佳新人獎時，現(xiàn)場安靜下來。
大屏幕上播放著提名者的片段，阿塵那張充滿破碎感的臉，在大銀幕上顯得格外清晰。
頒獎嘉賓拆開信封，頓了頓，提高了聲音：獲得本屆最佳新人獎的是——
《塵埃之上》，祁煜！
聚光燈瞬間打在祁煜身上。
現(xiàn)場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
祁煜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裝下擺，先是朝著寧萱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然后才邁步走向舞臺。
從主持人手中接過沉甸甸的獎杯，他站到麥克風前，臺下無數(shù)雙眼睛注視著他。
他深吸一口氣，握著獎杯的手指微微收緊。
謝謝評委會，謝謝梁執(zhí)導演，謝謝《塵埃之上》劇組的每一位工作人員。
他的聲音透過音響傳遍全場，清晰而穩(wěn)定。
謝謝所有支持這部電影的觀眾。
他停頓了一下，現(xiàn)場安靜得能聽到呼吸聲。
所有人都以為他要感謝經(jīng)紀人或者公司。
但他卻從西裝內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張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紙。
他將那張紙展開，對著臺下，也對著鏡頭。
那似乎是一張……銀行轉賬的憑證，因為年代久遠，字跡已經(jīng)有些模糊，但上面的數(shù)字和日期依稀可見。
很多人好奇，我為什么會走上演藝這條路。祁煜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鄭重。
因為十六歲那年，我收到了這樣一筆匿名的助學金。是它，讓我有機會完成學業(yè)，考上電影學院，讓我這個在福利院長大、連學費都湊不齊的孤兒，能夠去觸碰那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臺下一片嘩然，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驚呆了。
寧萱的心臟猛地一跳，她看著臺上那個挺拔的身影，看著他手中那張她幾乎快要忘記的憑證，一種強烈的情緒瞬間涌上眼眶。
我之前一直不知道這位資助人是誰，也不知道TA為什么要幫助我。但這筆錢，這份善意，支撐我走過了最艱難的歲月。
祁煜的視線，穿越了人群，準確無誤地落在了寧萱身上。
他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輕顫，卻無比清晰。
后來，我開始拼命地拍戲，想讓自己變得更優(yōu)秀，想有一天，能有資格站在光里，或許就能找到答案。然后現(xiàn)在應該大家都知道是誰了，她就是我的另一半……
他又從口袋里拿出一樣東西。
不是什么貴重的物件，只是一本看起來很普通的、邊緣有些磨損的筆記本。
這五年，我收集了很多東西。他輕輕翻開筆記本，里面貼著泛黃的報紙剪報、電影票根、雜志封面……全都是關于同一個人的。
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到你獲獎，第一次去看你的電影，第一次……有幸和你合作。
他抬起頭，目光灼灼地望著寧萱，那里面盛滿了積攢了多年的、深沉而炙熱的情感。
寧老師，萱姐……他頓了頓，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是我十六歲起的光。
現(xiàn)在，我想成為你的依靠。
全世界的鏡頭，對準了這一刻。
時間仿佛靜止。
臺下，寧萱再也控制不住，溫熱的淚水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滑落。
她看著臺上那個向她袒露了所有過往和心意的青年，看著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深情和堅定，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填滿了，又酸又脹，卻無比溫暖。
周圍的掌聲、驚嘆聲、快門聲，仿佛都變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他。
緊接著，最佳女主角的獎項開始頒發(fā)。
當頒獎嘉賓念出寧萱的名字時，全場再次沸騰。
寧萱在祁煜溫柔的注視下，在雷鳴般的掌聲中，緩緩起身，走向舞臺。
她接過屬于她的榮耀，淚水還掛在臉上，卻笑得無比燦爛。
她沒有說太多華麗的獲獎感言，只是握著獎杯，看向臺下那個為她而來的人，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卻無比清晰：
謝謝。這個獎，屬于我們。
屬于《塵埃之上》，也屬于，她和他。
一年后。
星光計劃青年影人基金會正式成立。
發(fā)起人是寧萱和祁煜。
基金會的宗旨，是發(fā)掘和資助那些有才華、有夢想，但缺乏機會的年輕電影人，特別是出身貧寒的學生。
啟動儀式上，寧萱和祁煜并肩站在一起。
他們宣布，會將《塵埃之上》的部分收益和他們未來演藝收入的一部分，持續(xù)投入到基金會中。
記者問祁煜，為什么會想到成立這樣一個基金會。
祁煜握住身邊寧萱的手，坦然笑道：因為我曾經(jīng)被一束光照亮過，現(xiàn)在，我們希望能把這份光，傳遞下去，照亮更多的人。
寧萱?zhèn)阮^看他，眼中是與他如出一轍的溫柔與堅定。
那束始于十六歲的微光，穿過了漫長的歲月和重重阻礙，終于匯聚成河，流向了更遠的地方。
愛的循環(huán)，正在延續(xù)。
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