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安淑還在電話那頭絮絮叨叨說著什么,左不過是些早已念叨了千萬遍的規(guī)訓(xùn)。</p>
要聽話、要乖順、要做好一個完美的賢妻良母。</p>
辛明昭眼睫微顫,目光忍不住又睨向身側(cè)。</p>
十幾分鐘過去了,那輛商務(wù)車始終一動不動的停在原地,靳行止也重新靠回椅背,姿態(tài)懶散,半邊側(cè)臉隱匿在昏暗中,唇間一點火星若隱若現(xiàn),渾然不顧飄入車窗的雨絲。</p>
他身上的襯衫已經(jīng)被打濕了些許,薄薄的貼在身上,隱約勾勒出分明的肌肉線條。</p>
辛明昭攥了下手指,在安淑話語暫停的一個瞬間,輕聲開口:“媽媽,很遲了,您早些休息�!�</p>
“別影響您的美容覺�!�</p>
安淑略微不悅:“你這是什么意思,我現(xiàn)在和你說句話都嫌煩了是吧……”</p>
正在此時,原本安安靜靜的商務(wù)車驀地發(fā)出了一聲鳴笛。</p>
辛明昭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匆匆抬眼望進(jìn)大開的車窗。</p>
電話那頭,安淑的話語也頓住。</p>
她不知想了什么,語氣明顯和緩了下來,“是不是小柏在催你了?你這孩子,也不和媽媽說清楚,我們的電話哪兒有小柏重要��?快去吧,別讓小柏等久了。還有,我看那邊雨大,回去后別忘了給小柏準(zhǔn)備姜湯祛寒�!�</p>
辛明昭低低應(yīng)了聲。</p>
等到電話被掛斷,她猶豫了下,往車邊靠近兩步,微微俯身:“……靳先生?”</p>
靳行止懶倦嗯了聲,嗓音帶著�。骸吧宪嚒!�</p>
說話時,銜在唇間的火星輕晃了晃,有淡淡薄霧逸散開。</p>
辛明昭鼻尖微動,嗅到了一股恍若雨后茶山清冽微苦的氣味。</p>
微妙的熟悉。</p>
有些像她畢業(yè)前調(diào)出的那一款香水,前調(diào)是清新的香檸檬和苦橙,中調(diào)混雜薄荷與打磨到極輕薄的馥郁無花果,余韻悠長的尾調(diào)則是冷調(diào)微苦的龍井茶香。</p>
辛明昭停頓了下:“靳先生,我是要離島……”</p>
“知道�!苯兄箓�(cè)眸,語調(diào)散漫,又透著股不容拒絕的強(qiáng)勢,“捎你一程�!�</p>
靳行止……人還挺好的?</p>
辛明昭聽說過這位靳少爺混不吝的囂張做派,才回國不到半年,就做了包括但不限于把親爹氣進(jìn)醫(yī)院跟過去揚(yáng)言提前幾十年拔管、把繼母糊到院子里翻修的泥土地里還美其名曰幫她敷火山泥面膜、再把同父異母的弟弟和嘰嘰歪歪的弟媳捆在一起丟別墅區(qū)綠道上宣稱馬戲團(tuán)看猴不收費(fèi)……等等事。</p>
傳言中囂張桀驁的男人,和此時眼前神態(tài)自若的靳行止,仿佛是兩種存在。</p>
辛明昭想了下到候船廳的漫長距離,又看了眼在風(fēng)雨中不住輕晃的傘,沒再拒絕。</p>
前座的司機(jī)存在感很低,卻在靳行止尾音落下的第一秒就打開了車門,頂著風(fēng)雨小跑過來,將辛明昭的行李箱放進(jìn)了后備箱。</p>
辛明昭連聲道謝,下意識去拉了副駕駛的車門。</p>
沒拉動。</p>
她眼睫微顫,又看了眼后座方向。</p>
車窗還大開著,男人剛掐了煙,眼眸漫不經(jīng)心低垂,唇角勾著若有似無的弧度。</p>
司機(jī)回到了駕駛座,一本正經(jīng)目視前方,也沒給她開門的意思。</p>
辛明昭臉色微白,握著傘柄的手指不自覺收攏。</p>
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她脊背繃起,唇瓣也抿緊了,像是什么被暴雨劈頭蓋臉砸了一通、分明瑟瑟發(fā)抖卻不敢露出一絲軟弱的小動物。</p>
……不是沒有過。</p>
在十歲的辛明昭剛到蕭家的那一周,蕭柏和他的那群朋友,帶她去了京郊地帶,又在一起下車后,幾人嘻嘻哈哈重新跑回車上,故意鎖了車門。</p>
辛明昭茫然不知的去拉車門,卻被啟動的車輛帶著一個踉蹌,跌到了地上,只能眼睜睜車輛呼嘯而去。</p>
她被丟在了廢棄的爛尾樓工地,身上連一個通訊工具都沒有。</p>
那些人天真又頑劣,自以為只是做了個惡作劇,卻從沒想過,辛明昭孤零零一個小女孩,在偏僻廢棄的遠(yuǎn)郊,要是遇到了什么事該怎么辦。</p>
鐵皮房外蹲在門口赤著膀子兇神惡煞的零工、成群結(jié)隊兇悍吠叫的流浪犬、眼神放肆打量她穿著和頸間項鏈的老人……</p>
辛明昭怕得發(fā)抖,不敢哭也不敢停下腳步,在烈日底下走了一個多小時,腳后跟被新鞋磨出了帶血的水泡,才跌跌撞撞找到了一間派出所。</p>
蕭爺爺接到電話大發(fā)雷霆,連忙趕來將她帶了回去,又罰蕭柏在她房門前跪了一晚上。</p>
辛明昭當(dāng)天又發(fā)了一場高燒。</p>
她一邊發(fā)抖一邊撥通了母親的電話,哽咽著將事情說了,又帶著哭腔,滿懷希冀的哀求,媽媽,我想回家。</p>
在清脆的麻將聲中,安淑笑著說,“那你不是沒事嗎?”</p>
——你不是沒事嗎?</p>
——小柏還是個孩子,能有什么壞心思?</p>
——爸爸媽媽很忙,你在蕭家好好待著,別老找我們。</p>
辛明昭很早就知道,她是沒有家的。</p>
那些漆黑如墨的過往,如同蔓生的猙獰枝丫,悄然將她往深淵拖。</p>
“……過來。”</p>
男人慵懶的語調(diào),驟然打破了濃稠到化不開的暗色。</p>
辛明昭怔然望去,對上了靳行止懶洋洋微瞇的眼眸。</p>
他伸長手臂,咔噠一聲推開了后座車門,又重復(fù)了一遍。</p>
“過來,坐這兒�!�</p>
強(qiáng)硬的氣勢,反而讓辛明昭尋找到了幾分熟悉感,她下意識點頭說好,走到了后座門邊。</p>
車內(nèi)開著空調(diào),絲絲縷縷的涼意驅(qū)散了夏夜的潮濕悶熱。</p>
辛明昭拘謹(jǐn)?shù)淖谲浧ぷ紊�,濕漉漉的裙擺緊貼小腿,滴滴答答落著水珠,消弭于車內(nèi)厚實的腳墊之中。</p>
在她上車后,司機(jī)就啟動了車輛,同時也升起了后座的車窗。</p>
雨絲砸在車窗上,蜿蜒流下長長水痕。</p>
辛明昭縮了縮濕透的腿,唇瓣微抿,鼓起勇氣小聲道謝。</p>
“靳先生,今晚麻煩您了,等會兒您將我放在候船廳就行�!�</p>
她能感覺到身旁男人的視線淡淡落下。</p>
靳行止散漫道:“候船廳晚上不開門。”</p>
辛明昭遲疑著應(yīng)聲:“那我去旅館開個房間……”</p>
“你和蕭柏鬧矛盾了?”</p>
突如其來的問句,打斷了辛明昭的話。</p>
“……”辛明昭慢了半拍眨眼,余光掃到身側(cè)舒展的長腿,將指尖壓在了掌心,“嗯�!�</p>
辛明昭平靜道:“婚約取消了�!�</p>
她有些意外靳行止知道自己和蕭柏的事,畢竟,男人看著就不像是會對圈子里這種花邊軼事感興趣的人。</p>
在辛明昭的余光中,靳行止懶洋洋換了個坐姿,冷白長指不緊不慢屈起,點了下深灰的西裝褲。</p>
那長指又抬起,極為漫不經(jīng)心的,撥了下后座空調(diào)的出風(fēng)口。</p>
由下轉(zhuǎn)上。</p>
原本不停掃過腿部的冷風(fēng),驟然轉(zhuǎn)向上空。</p>
“這樣的話,”靳行止語調(diào)緩慢,似是半晌的沉吟,而后輕描淡寫瞥來一眼,“要跟我走嗎?”</p>
辛明昭原本被靳行止的手上動作吸引了注意力,等反應(yīng)過來他說了什么,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愕然抬頭看向靳行止。</p>
男人目光倦淡,靜靜回視她。</p>
那雙淺色灰瞳,在四目相對的瞬間,像是一匹盯準(zhǔn)了獵物的孤傲狼王,錨定后,就不帶一絲動搖。</p>
“你看起來乖得過分�!�</p>
靳行止扯了扯唇,笑得張揚(yáng)又桀驁,抬起的指尖不輕不重壓上辛明昭柔軟濕潤的下唇。</p>
放低了的磁性嗓音,近乎某種邪神的蠱惑。</p>
“要不要和我試試,不乖的感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