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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林晚第一次意識到不對,是在她刷牙的時候。

    清晨六點(diǎn)三十五分,她站在洗手臺前,電動牙刷發(fā)出規(guī)律的嗡嗡聲,牙膏泡沫在嘴邊慢慢溢出。她盯著鏡子里那個一模一樣的自己,機(jī)械地來回刷著門牙�?上乱幻�,她停了。

    電動牙刷還在響,但鏡子里的人已經(jīng)不動了。

    林晚的動作頓住了三秒。她緩慢地低下頭,嘴角發(fā)涼地吐掉了泡沫,再抬起頭——鏡子里那張臉也慢了一拍,才吐出泡沫。

    她狠狠揉了揉眼睛,泡沫水沿著手指滑落,她盯著鏡中自己蒼白的面孔看了很久。沒有異樣�;蛟S只是太困了。

    她關(guān)了燈,走出浴室,門輕輕合上。但她沒看到——在她背后,鏡中的林晚,嘴角還掛著一點(diǎn)笑意。

    **

    林晚天生沒有鏡像恐懼癥,她甚至喜歡照鏡子。她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內(nèi)向者,社交不多,下班之后最放松的時刻就是卸妝,泡腳,躺在床上刷劇,一邊偶爾在鏡子前練練微笑,幻想自己哪天可以應(yīng)付客戶時更自然點(diǎn)。

    她租的公寓是老樓,衛(wèi)生間的鏡子年代久遠(yuǎn),邊緣有些發(fā)黑,玻璃也稍微扭曲�?墒撬矚g那種輕微失真感,它讓她顯得不那么……真實(shí)。

    她以前沒覺得有問題。直到這一周。

    鏡子里的自己,開始笑得太久了。

    有一晚,她洗完臉,擦著毛巾,忽然看到鏡子里的自己還在笑。那不是開心的笑,更像是一個被凍住的表情——嘴角向上,眼睛無神。她當(dāng)場愣住,掀開毛巾看了眼自己的臉,根本沒笑。

    鏡子里的人卻在笑。

    她猛地把鏡子上的燈關(guān)掉,浴室頓時陷入黑暗。那張臉像是被吸回玻璃深處,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夢。夢里,她站在一排排鏡子之間,每塊鏡子都映出不同的她:有的妝容精致,有的頭發(fā)凌亂,有的渾身是血,有的穿著紅婚紗——但沒有一個她認(rèn)得出。

    她試圖跑出去,鏡子卻無限延伸,她腳下是裂開的玻璃,頭頂有低語的回音:你的人生太糟了……現(xiàn)在輪到我了……

    她驚醒時,天剛亮,床邊的鏡子靜靜地立著,像什么都沒發(fā)生。

    **

    林晚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

    她是公司行政,屬于誰都能使喚、但誰都不重視的那種角色。同事對她禮貌但冷淡,老板眼里只有剛轉(zhuǎn)正的新人小杜,連買咖啡的差事都不再交給她了。

    她告訴自己是錯覺,是情緒帶來的幻覺�?僧�(dāng)幻覺開始自我運(yùn)作,她坐不住了。

    比如,她的日程本上,出現(xiàn)了她沒有記下的內(nèi)容:今晚七點(diǎn),別遲到。字跡不是她的;比如,她衣柜里多了幾件她根本沒買的衣服——全是她不會穿的風(fēng)格:露肩、短裙、黑色皮靴。

    最詭異的一次,是她在電梯里遇見鄰居李姐,對方忽然笑著說:你男朋友昨天真會哄人,還在樓下彈吉他哄你笑,年輕人就是浪漫。

    林晚愣了好幾秒:我……沒有男朋友。

    李姐也愣住,表情一滯,然后訕笑著說可能認(rèn)錯了,你長得太像她了。

    像誰

    李姐沒回答,只是快速離開。

    那天晚上,林晚照鏡子的時候,看到了自己脖子上多出的一道紅痕——像是被誰的手輕輕掐過。

    **

    她開始記錄鏡子的異常,嘗試用手機(jī)錄像。她對著鏡子揮手,鞠躬,轉(zhuǎn)圈。她每晚都拍,回放時一切正常,沒有延遲、沒有異樣。

    但有一天,手機(jī)里的視頻被篡改了。

    她明明只是對著鏡子發(fā)呆三秒,可視頻中,那張鏡中臉露出一個奇怪的笑——那笑容偏了一點(diǎn),像是一種扭曲的滿足。

    那天,她直接把鏡子上的貼紙撕下來,又用舊毛巾蓋住了大半個鏡面�?傻诙煸缟希淼袅�。地上整齊地放著剪開的毛巾碎片,像是有人在夜里動了它。

    林晚的精神狀態(tài)逐漸惡化。她開始失眠,心悸,甚至出現(xiàn)短時記憶斷片。她去看了心理醫(yī)生,對方給她開了助眠藥,還安慰她只是焦慮型抑郁前兆。

    她沒有解釋更多。

    她知道,那些話說出來只會換來更多誤解。

    因?yàn)樗[隱覺得——那不是抑郁。不是焦慮。

    是她的臉,真的出了問題。

    **

    那天夜里,斷電了。

    林晚在黑暗中摸索著點(diǎn)燃一根蠟燭,昏黃的光照亮浴室的一角。她原本沒打算進(jìn)去,可她聽見了聲音。

    噠——噠——噠——

    像是手指輕輕敲在玻璃上的聲音,節(jié)奏慢而穩(wěn)定。她捏著蠟燭走近洗手臺,慢慢地抬起頭——

    鏡子里的人已經(jīng)在等她了。

    那張臉,和她一模一樣,卻精致得過頭,嘴唇涂著她從沒買過的血紅色口紅,頭發(fā)盤得整齊。她穿著黑色絲質(zhì)的吊帶裙,笑容熟悉而又陌生。

    最恐怖的是——她的嘴在動。

    林晚看得清清楚楚,那張嘴,一字一句說著:

    晚晚,你讓得太久了�,F(xiàn)在,輪到我了。

    林晚后退了半步,燭光抖了抖,差點(diǎn)熄滅。

    鏡子里的她仍在微笑,紅唇微啟,像是在緩慢重復(fù)那句剛才的宣言:現(xiàn)在,輪到我了。

    林晚想張嘴回應(yīng),卻像是喉嚨被什么堵住了,發(fā)不出聲音。她顫著手將燭臺舉得更高些,光線照亮鏡面兩邊發(fā)黑的邊框�?赡菑埬樖冀K清晰、完整,不受任何晃動干擾。

    她猛地將蠟燭往鏡子上一砸。

    啪的一聲,燭臺掉在地上,鏡面卻紋絲不動。

    不對勁。

    林晚以前試過拍打鏡子,鏡面都會有輕微震顫,可這次,她覺得手掌像打在一層水泥墻上,沉重、毫無反饋。

    像是……根本不是鏡子。

    她扭頭跑出浴室,把門反鎖,坐在床邊抱緊了自己。

    她的手機(jī)響了,是鬧鐘。她低頭一看,鬧鐘被調(diào)到了早上五點(diǎn),而此刻才凌晨兩點(diǎn)。

    不該響的。她明明沒有設(shè)。

    她想按掉,卻看到屏幕上方多了一條通知:

    別再鎖門了,我要出來。

    那一刻,她尖叫著扔掉手機(jī),手機(jī)摔在地上,屏幕閃了幾下,恢復(fù)了正常界面,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林晚坐在角落里一整夜。她開始懷疑,那個鏡子里的她,是不是已經(jīng)掌握了某種規(guī)則,正在按部就班地……頂替她。

    **

    第二天早上,林晚去公司時,樓下保安笑著對她說:喲,今天換回平時的打扮啦

    她一愣,低頭看看自己——灰色風(fēng)衣、牛仔褲、黑球鞋,是她一貫的背景板穿搭。

    什么意思

    保安憨笑著說:你昨天穿得那個黑裙子,還以為你哪天拍婚紗照呢,挺驚艷的。

    林晚嘴角僵住:我昨天請假在家。

    保安臉色一變,尷尬地笑了兩聲,轉(zhuǎn)頭忙別的去了。

    林晚突然有種強(qiáng)烈的不適感。

    她已經(jīng)出來過了。

    在她不記得的時候,她穿著那條黑裙,頂著她的臉,堂而皇之地走出過門。

    甚至可能——在跟別人說話,見熟人,生活,微笑。

    她走進(jìn)辦公室時,幾位同事露出了微妙的表情。有的笑得不自然,有的低頭不語,還有一個女同事甚至故意背過身去。

    林晚坐回位置,點(diǎn)開電腦時,發(fā)現(xiàn)屏保被換了。

    她從不設(shè)置屏保,默認(rèn)是公司的logo界面。但現(xiàn)在,是一張她的自拍照。

    她不記得拍過這張照片。

    照片里的她,穿著黑色吊帶裙,站在地鐵口,身后是一排排模糊的人影。她表情慵懶,眼角上挑,唇角是一個清晰的諷刺式微笑。

    完全不像她自己。

    她第一反應(yīng)是點(diǎn)開公司系統(tǒng)相冊,發(fā)現(xiàn)里面多出了一系列陌生圖片——自拍、街拍、還有幾張她和陌生男人的合照。

    她的手開始發(fā)冷。鼠標(biāo)移到刪除上時,卻彈出提示:權(quán)限不足。

    我自己的電腦,權(quán)限不足她喃喃。

    右下角忽然彈出一條消息:

    權(quán)限已經(jīng)轉(zhuǎn)移,你是備用賬戶。

    林晚沖出辦公室,手機(jī)緊握在手。她想打給閨蜜江琳,但電話撥通后,對方的聲音一出來,她瞬間停住了:

    喂你是……她嗎

    你說誰

    不是,她昨天已經(jīng)打過來了,你又……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冷冷說了句:別再用她的手機(jī)號了,很煩。

    掛斷。

    她蹲在樓梯口,感覺整個人都在崩塌。

    她不僅出來過,還在以她的身份,接管一切——朋友、社交、生活、甚至電子身份。

    她開始不確定,自己到底是誰了。

    **

    晚上回到家,林晚小心地用布蓋住所有鏡子。她甚至不敢開前置攝像頭,怕看到不是自己的臉。

    但關(guān)燈后,她還是聽見了聲音。

    鏡子里有敲擊,像指甲輕輕刮過玻璃:嚓……嚓……嚓……

    她戴上耳機(jī),強(qiáng)迫自己不去聽,可那聲音像是鉆進(jìn)腦子里,不從耳朵進(jìn)入,而是直接從意識縫隙里滲透進(jìn)來。

    她終于忍不住,掀開床邊鏡子上的布。

    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正近距離看著她。

    鏡中林晚這次沒笑。

    她認(rèn)真地、平靜地說了句:

    你這副人生,我已經(jīng)演得比你更像你了。

    林晚不甘示弱地盯著她:你不是我。

    鏡中的她低頭笑了:可別人都覺得我是你啊。

    她頓了頓,露出一個幾乎溫柔的表情:

    晚晚,你以為你有主角光環(huán)嗎你只是借了這張臉而已。

    她抬起手,貼在鏡面上,食指點(diǎn)了一下,輕輕的:換人了。

    啪——

    臥室的燈滅了。

    林晚一個激靈,跌坐在地,抬頭時——鏡子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

    鏡中只剩她自己,披頭散發(fā),面色蒼白。

    可她知道,那不是她。

    她才剛剛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是被留在里面的那一個。

    林晚第一次失憶,是在一個普通的工作日上午。

    她像往常一樣走進(jìn)公司,熟練地刷卡、打卡、進(jìn)門、坐下�?删驮谒蜷_電腦準(zhǔn)備開始例行的日報時,屏幕跳出一個提醒窗口:

    報表已發(fā)送,等待回復(fù)。

    林晚一愣。

    她沒有發(fā)報表。昨天加班到晚上十一點(diǎn),甚至還沒來得及整理這個月的數(shù)據(jù)。

    她點(diǎn)開郵箱。

    不但有郵件發(fā)送記錄,還有附帶附件,排版整齊,落款時間清楚——就是今天凌晨三點(diǎn)。

    她不記得她有起來過,更別說打開電腦、寫報告、發(fā)郵件。

    她起身去找行政經(jīng)理,對方抬頭看了她一眼,有些玩味:你今天換發(fā)型啦

    沒有啊。

    那可能是我記錯了吧……經(jīng)理又低頭看文件。

    林晚站在原地,手指不自覺地握緊。

    她走進(jìn)洗手間,打開鏡子上方的櫥柜,看到一瓶發(fā)蠟倒在一邊,蓋子散著。她不記得自己用過這些東西。

    她重新站到鏡前。

    鏡中她的頭發(fā)的確有些變化——不是原本柔順的中分,而是微卷,發(fā)尾翹起,甚至隱隱泛著染色的冷棕。

    她從沒染過頭發(fā)。

    她又摸摸耳朵,隱約能感覺到有點(diǎn)刺痛,回家后一照,才發(fā)現(xiàn)——她左耳打了一個耳洞。

    那天,她坐在床頭,盯著鏡子里那個自己,緩慢地問:

    你……已經(jīng)開始替我做決定了嗎

    鏡子里的人沒有回答。但她清楚地知道,她聽到了。

    **

    她開始不斷遺忘。

    一開始只是零碎:鑰匙放哪了、昨天有沒有洗頭、有沒有吃早飯。

    后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缺席整段記憶。

    她曾在早上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穿著一件不屬于她的衣服,化了完整精致的妝,床頭還放著一張陌生男人的字條:

    昨晚很開心,等你電話。

    她翻遍通訊錄,沒有這個人。

    她甚至發(fā)現(xiàn),有人向她發(fā)來消息:昨天你唱K唱得太瘋了吧,還當(dāng)場搶了話筒!

    林晚一個字都不記得。

    她變得極度恐慌。

    她試圖寫日記,記錄每一個時段的行為,但每天醒來,日記本都被撕掉了一頁,筆跡也越來越不像她。

    她拍視頻,對著鏡頭說話,記錄每天的狀態(tài)�?梢曨l在回放時,發(fā)現(xiàn)自己會對著鏡頭微笑、眨眼、甚至說出我很好的話。

    那些表情和語氣,完全不是她。

    她開始懷疑,鏡中那個她,正在篡改她的現(xiàn)實(shí)。

    **

    一天下午,公司突然召開全員會議。

    林晚遲到了兩分鐘,走進(jìn)會議室時,已經(jīng)坐得七七八八,眾人看著她,表情復(fù)雜。她走到自己位置,卻發(fā)現(xiàn)文件袋上貼著一個名字標(biāo)簽——

    林婉。

    不是她的晚,而是婉轉(zhuǎn)的婉。

    她抬起頭:誰寫的

    同桌的人含糊笑笑:你不是自己說改名了嗎還發(fā)了郵件通知。

    林晚面無表情地打開電腦,發(fā)現(xiàn)真的有她的郵件賬號發(fā)出的改名通知:

    即日起,我將使用‘林婉’為姓名,新的ID也將同步更新,謝謝大家配合。

    她喉嚨發(fā)緊,手掌發(fā)麻。

    不是她發(fā)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做過這件事。

    會議期間,她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直到經(jīng)理說了一句:昨晚你在答謝宴上表現(xiàn)得真出色,能站在臺上即興講幾分鐘,不簡單。

    林晚猛地抬頭:我昨晚沒來。

    全場一靜。

    有人低聲說:她可能又在玩那什么‘角色實(shí)驗(yàn)’,前幾天還說自己是演員,研究人格代入法。

    林晚終于明白。

    她不光篡改她的行為,還篡改了她在別人眼中的記憶。

    她已經(jīng)沒法自證自己是原來的那個自己。

    她不見了。

    **

    她回到家,瘋狂撕掉所有的鏡子遮布,把鏡子挨個砸碎。碎片散落一地,她站在鏡子堆中,哆嗦著呼吸。

    每一塊碎片里,都映出不同的她。

    有的懦弱,有的張揚(yáng),有的尖笑,有的沉默——她忽然意識到,這些她,從來都不屬于鏡子。

    它們屬于她自己。

    或許她不是另一個人,而是她從小到大被壓抑、被掩埋的無數(shù)人格。

    而現(xiàn)在,這些人格終于蘇醒了,試圖取代她。

    她的精神裂開了一條縫,而她們正在蜂擁而出。

    林晚站在滿地碎玻璃中央,看著自己倒影千碎百裂,輕輕地問自己一句:

    我是誰

    沒有人回答。

    但在她耳后,有個輕柔的聲音貼近她低語:

    你是我啊。

    林晚是在便利店第一次看到他。

    那天她神情恍惚,想買點(diǎn)甜食安撫神經(jīng)。她站在冷藏柜前選牛奶,聽見有人在她身后輕輕笑了一下,然后用熟悉又陌生的語氣問她:

    今天不穿黑裙子了

    林晚下意識轉(zhuǎn)身。

    站在她身后的是個男人,三十歲左右,穿白襯衫、牛仔褲,手里拿著兩瓶啤酒。他長得算不上驚艷,但氣質(zhì)干凈,笑起來時眼角會微微耷拉,給人一種莫名的親近感。

    她盯著他看了幾秒:你在跟我說話

    男人的笑容收了一點(diǎn):昨晚你不是還說,‘明天想穿點(diǎn)樸素的’

    林晚的胃猛地一緊。

    你認(rèn)錯人了。她試圖保持冷靜。

    男人卻低頭看了她一眼,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喃喃道:原來你現(xiàn)在是‘她’啊。

    他沒有再多說,轉(zhuǎn)身走了。

    林晚站在原地,感覺心臟像是漏跳了一拍。

    他認(rèn)得她。

    不是她。

    **

    林晚追出便利店,試圖追上他,但對方已經(jīng)上了車,一輛黑色轎車迅速駛?cè)胲嚵髦小?br />
    她站在路邊,指尖冰涼。

    她完全不認(rèn)識這個男人,卻從他剛才的語氣中聽出熟悉、依戀、甚至一點(diǎn)責(zé)怪。

    他見過林婉——那個頂著她的臉、活著的她。

    **

    回家后,她翻箱倒柜找出舊手機(jī)。這是她三年前用的號,曾綁定過社交賬號,但她已多年未登。

    她本想碰碰運(yùn)氣,沒想到其中一個社交軟件竟然還保留了登錄狀態(tài)。

    打開之后,她愣住了。

    界面中赫然出現(xiàn)了一個活躍的賬號,昵稱就是林婉,頭像是一張她的自拍——黑裙、紅唇、微笑挑釁。她不記得拍過這張照片。

    動態(tài)記錄中,全是她的生活。

    她看到那個男人的名字——【白謙】。

    每一條動態(tài)幾乎都有他的點(diǎn)贊或者評論。他留言的語氣溫柔,有些互動甚至帶有隱晦的親昵用語:

    【白謙】:別再熬夜寫稿子,乖點(diǎn)。

    【林婉】:你來管我嗎

    【白謙】:當(dāng)然,我一直都在。

    林晚的手抖著點(diǎn)開照片相冊,發(fā)現(xiàn)其中有幾張合影:夜色下,兩人肩并肩,街角的燈照在他們的臉上,林婉靠著白謙的肩,笑得明媚、自在。

    那種笑,她從沒在自己臉上見過。

    **

    林晚突然意識到,她不僅擁有了社交生活、工作地位,還擁有了愛情。

    一個她從來沒體會過的、充滿回應(yīng)的愛情。

    林晚呆坐了很久,手機(jī)屏幕在她指間慢慢熄滅。

    她忽然覺得,自己不是被剝奪了。

    是她比她更配擁有這一切。

    這個念頭出現(xiàn)的瞬間,她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

    不能認(rèn)輸。不能承認(rèn)。

    那不是她的人生。

    那是她的臉、她的名字、她的存在!

    **

    深夜,林晚站在鏡子前,對著那張同樣的臉,輕聲問:

    他是怎么認(rèn)識你的

    鏡子里的人微笑了一下,像是被問中了某種心思。

    當(dāng)然是你先認(rèn)識他的。

    什么意思

    你一直喜歡他,只是你不敢接近。他來過公司,你記得嗎培訓(xùn)講師。

    林晚的瞳孔輕輕一震。

    她記得。兩年前,她確實(shí)偷偷關(guān)注過這個叫白謙的外聘講師。他講PPT時喜歡推眼鏡,下課后會主動幫人收資料,她曾幻想過如果勇敢一點(diǎn),也許能成為他的朋友。

    她沒有追過他,連加微信都沒勇氣。

    可鏡子里的她替她完成了這個可能性。

    你太膽小,鏡中人輕描淡寫地說,所以我替你出場了。

    林晚咬著牙低吼:你不是我。

    但我用了你的心跳,你的幻想,你的臉。

    她微微側(cè)頭,笑容帶著一絲憐憫,你愛他,可他只會愛我——因?yàn)槲腋摇?br />
    他現(xiàn)在,連你是誰都不記得了。

    **

    那晚,林晚做了個夢。

    她夢見自己和她一起站在舞臺上,一左一右。臺下站著白謙,他手里拿著一束花,朝著臺上走來。

    林晚眼含熱淚,滿懷期待。

    可當(dāng)白謙登上臺時,他走向的是另一邊。

    他把花遞給了她,那個笑容明艷、紅唇動人的她。

    林晚伸手去拉他的袖子,卻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影子。

    她徹底消失了。

    醒來時,林晚抱著被子,哭了整整一個小時。

    她開始明白,她不只是想代替她的生活。

    她是在向世界證明:你這個版本的林晚,不值得被愛。

    林晚越來越感受到,她正在用一場悄無聲息的清除,替代掉她在人世間留下的全部痕跡。

    一開始是朋友圈——她的舊同學(xué)、前室友、早年同事,紛紛將林婉認(rèn)作她。有的人私信問:你是不是改名字了有的人則直接留言:最近看你狀態(tài)不錯,終于不像以前那么喪了。

    她點(diǎn)進(jìn)去看他們的賬號,他們都在互動、點(diǎn)贊、評論——對象是林婉。

    林晚這個名字,逐漸從他們的記憶中褪色。

    她在大學(xué)論壇翻到一張老照片,是當(dāng)年社團(tuán)聚餐時的合影,原本照片底下有人備注:左三林晚。

    而現(xiàn)在,文字被悄悄編輯成了:左三林婉。

    林晚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懼。

    她開始翻看自己寫過的文章、曾發(fā)表的帖子、社交賬號留下的痕跡——一切都被替換。一點(diǎn)點(diǎn)的,連最小的細(xì)節(jié)都不放過。

    她甚至打開自己早年參加比賽的視頻,原本主持人念的是:請歡迎林晚。

    現(xiàn)在變成了:請歡迎林婉。

    視頻沒有剪輯痕跡,音頻流暢自然,像是從一開始就念的是這個名字。

    仿佛她從未存在過。

    **

    林晚慌了。她去找江琳,她唯一能信任的朋友。

    她站在江琳的門前,門打開的一瞬間,她激動得快哭了:琳琳,是我。

    江琳愣了兩秒:你是……

    林晚的心一沉:我是林晚啊。

    ……林婉

    不,我是林晚。我們大學(xué)四年住同一間寢室,你每次失戀我給你打熱水泡腳,你生理期我借你紅糖,我記得你畢業(yè)那晚哭著說不想離開——你說我像你親姐妹。

    江琳的表情逐漸凝固,眼神開始閃躲:我……好像記得有個林晚,但我們寢室不是三個女生嗎你不是林婉嗎

    不是!林晚幾乎是吼出來的,你看看我!我是林晚!你怎么會不記得我!

    江琳往后退了一步,像是被她嚇到了:你別這樣……你要是心理不舒服,我可以幫你預(yù)約醫(yī)生……

    林晚怔在原地,看著江琳緩緩將門關(guān)上。

    那一刻她明白了,不僅僅是名字。

    連她們之間的情感,也已經(jīng)被篡改了。

    **

    林晚跑回家,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開始列清單——所有與她有過密切關(guān)系的人,一一打電話,一一上門找尋。

    她找到了初中同桌,對方記得她是個文靜女生,但名字叫不出來。

    她去拜訪初中老師,對方看著她一臉迷茫:你……是以前那位轉(zhuǎn)學(xué)生

    她找到了曾經(jīng)的語文老師,對方說:你長得真像我一個學(xué)生,但她叫林婉,寫作文特別有天賦。

    林晚咬著牙:她寫過什么

    有一篇……我記得名字叫《我的兩個自己》。

    林晚像被雷劈中。

    那是她當(dāng)年寫的作文。

    她第一次在寫作中描繪一個更強(qiáng)的我:漂亮、勇敢、愛笑、不怕人群。她給那個她取了名字,就叫婉兒。

    她記得老師很喜歡那篇作文,還貼在�?�。

    可現(xiàn)在,那段記憶被篡改,署名是林婉。

    不是林晚。

    **

    她開始懷疑,她之所以能這樣順利地篡改現(xiàn)實(shí),是因?yàn)樗皇峭耆鈦淼娜肭终摺?br />
    她從一開始就是她構(gòu)造出來的。

    童年時被母親打罵,只敢默默躲在角落哭泣,那時候她就幻想有一個能替她站出來說不的姐姐。

    青春期獨(dú)自熬過校園霸凌,她幻想有一個漂亮、自信、敢怒敢言的自己。

    甚至進(jìn)入職場,沒人關(guān)注她的存在,她幻想自己某一天換了個身份,站在所有人目光中央。

    這些幻想,變成了人格裂縫。

    現(xiàn)在,她正在被自己的幻想吞沒。

    **

    她回到家,屋里異常安靜。所有鏡子她早已砸掉,只有電視機(jī)屏幕還能反光。她打開電視,無意識地切換頻道。

    忽然,頻道停留在某個訪談節(jié)目上,主持人笑著說:歡迎今天的特別嘉賓——林婉小姐。

    林晚僵住了。

    電視中走出一個身影。

    她穿著知性干練的套裝,落落大方,微笑、鞠躬、語氣溫柔有力。

    她的臉。

    她的聲音。

    她的笑容——比林晚任何一次笑得都自然。

    她對著鏡頭說:我從小性格內(nèi)向,后來學(xué)會了不做別人期望的乖孩子。我開始寫作、學(xué)習(xí)表達(dá),慢慢才成為現(xiàn)在的自己。

    現(xiàn)在,我知道我值得一切美好的事物。

    林晚怔怔地看著。

    主持人問:你有沒有感謝的人

    她淡然一笑:有啊。我要謝謝曾經(jīng)的那個‘她’。她沉默、壓抑,但她讓我有了活下去的形狀。

    但現(xiàn)在,她可以休息了。

    林晚關(guān)掉電視,坐在沙發(fā)上,整個人像被抽空。

    她終于明白——她已經(jīng)不被需要了。

    甚至連感謝都成了一種告別。

    **

    林晚坐在黑暗中,望著關(guān)掉的屏幕。

    她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林晚。

    沒人回應(yīng)。

    林晚已經(jīng)三天沒出門了。

    她把手機(jī)調(diào)成飛行模式,斷掉了網(wǎng)絡(luò),連門鈴都用膠帶貼住了。她像一只退回殼中的烏龜,把自己藏在一個黑洞般的安全區(qū)里。

    可她知道,黑洞不會讓她安全。

    它只會吞掉她。

    那晚,她照例蜷縮在沙發(fā)上,窗簾拉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電視關(guān)著,鏡子全碎了,甚至連電視遙控器也扔進(jìn)了馬桶沖掉。她只留下一本破舊的筆記本,用來寫日記。

    可當(dāng)她翻開昨天的那一頁時,發(fā)現(xiàn)——那不是她寫的。

    【筆記內(nèi)容】:

    我今天出門買了花,去見了白謙。他還是那么可愛,笑起來像只被陽光燙了耳朵的貓。

    他問我,‘你最近怎么變了’我說,‘因?yàn)槲医K于做回自己了�!�

    我真的很幸福,終于不用再假裝成她了。

    林晚看著那些娟秀而熟悉的字跡,手指微顫。

    這本日記,只有她一個人碰過。

    她甚至不需要鑰匙,不需要密碼。

    因?yàn)檫@具身體,本來就是她的。

    **

    林晚在廚房打開煤氣,站了一會兒,又關(guān)了。

    她想死。

    但她更怕死了之后,那個她會更加肆無忌憚地活下去。

    她不能讓她贏。

    她重新拾起碎鏡子的一塊,坐在床前,注視著里面扭曲的倒影。

    你是不是在等我瘋她對著那塊碎鏡玻璃說。

    片刻沉默后,那張碎鏡中模糊的臉嘴角竟然微微動了——仿佛笑了一下。

    她感覺腦子里突然被什么叩響了。

    她從來沒藏在鏡子里。

    她一直藏在她的臉后面。

    她的肌肉記憶、她的習(xí)慣表情、她平日里被忽視的一抹笑、她對生活的妥協(xié)……都成為了她的掩體。

    那是一種極其精致的模仿,一種潛伏到骨骼中的替代。

    從某種意義上講,她并不是取代林晚。

    她就是林晚被剝離出的那一層光鮮皮囊——那個林晚以為能保護(hù)自己、討好世界的面具。

    只是現(xiàn)在,這張面具反過來把她包裹了起來。

    **

    她忽然想起小時候母親常說的一句話:

    你要學(xué)會笑,這個世界不喜歡皺眉的小孩。

    所以她學(xué)會了笑。

    哪怕委屈,哪怕想哭,她都強(qiáng)迫自己微笑。

    她把真實(shí)的自己一層層包裹、壓抑、藏起來,只留下一個能適應(yīng)社會的好版本——懂事、禮貌、不吵不鬧、不會多嘴。

    那就是她的原型。

    一個為了生存而笑的復(fù)制品。

    而現(xiàn)在,復(fù)制品反過來吞噬了她。

    **

    林晚突然笑了。

    不是諷刺的笑,不是歇斯底里的笑。

    而是終于,明白了一件事的笑:

    她從來不是獨(dú)立的存在。

    是她自己,把她造出來的。

    所以只有她自己,才能毀了她。

    她拿起剪刀,對著鏡中的自己。

    鏡中她也拿起剪刀,動作完全一致。

    林晚停了:你為什么要模仿我

    她輕輕一笑:你一直希望我這樣啊。

    我一直配合你,是你先不想做你自己。

    林晚盯著她,聲音漸冷:你以為你活得比我好嗎

    至少,我沒有像你一樣,被世界忽略。

    你活得像個廣告牌,而我活得像個…人。

    她低下頭,喃喃自語:我連痛都要忍著,怕別人說我情緒化。

    我連委屈都不能說出來,要裝作什么都不在意。

    你就是我塑造的審美標(biāo)準(zhǔn),是別人要我成為的那個‘我’。

    可我不是你,我不能一直讓你活著。

    **

    林晚起身,燒掉了所有她寫過的日記,換掉了屋里的每一個反光物,甚至把自己的名字重新寫了一百遍。

    她要建立一個沒有她的世界。

    那晚,她躺在床上,沒有做夢。

    但清晨醒來時,枕頭邊多了一張紙。

    上面寫著:

    你覺得毀掉鏡子就能毀了我

    晚晚啊,我是你臉的另一面,不管你躲到哪,只要你還要‘活’,我就一直在。

    林晚將紙揉碎。

    她走進(jìn)浴室,看著墻上只剩的那一小塊破鏡,輕聲說:

    那你就看看……我能不能把這張臉也換掉。

    她舉起剪刀,對準(zhǔn)自己右臉頰的皮膚。

    林晚臉頰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她終究沒有劃下去,只是在皮膚表面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紅痕�?蛇@道紅痕,在第二天醒來時竟然不見了。

    她摸了摸臉,光滑、完整,連一絲愈合的痕跡都沒有。

    鏡子雖然被砸了,但她從冰箱上的不銹鋼面板反光里,看見了那張完好的臉——干凈、從容,甚至妝容精致。

    她愣了整整五分鐘。

    她又幫她化妝了

    還是說,林晚從未割過臉,而那一夜只是她的夢

    越來越多的細(xì)節(jié)開始錯位。

    她的衣柜里,林晚原本最喜歡的一件灰色羊毛大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幾件全新的皮衣與連衣裙。她記得自己討厭穿高跟鞋,但鞋架上如今只剩下三雙漆皮高跟。

    冰箱里,有她不吃的、甜點(diǎn),和一瓶紅酒——白謙最喜歡的牌子。

    林晚站在廚房里,看著這一切熟悉又陌生的東西,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甚至不敢確定——這個家是不是她的。

    **

    她決定做一件事。

    去找她。

    不管她藏在哪里,躲在鏡子里,臉皮后,或是她身體的某一角,她要把她拉出來面對。

    她穿上那雙不屬于她的高跟鞋,挑了一件她會選的紅裙子,化了一個精致的妝,然后走進(jìn)了街道——去林婉可能會去的地方。

    她去了那家她曾在社交賬號上看到的西餐廳,坐在窗邊等。果然,一個小時后,門被推開。

    她走進(jìn)來了。

    準(zhǔn)確地說,是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人。

    黑發(fā)微卷,紅唇精致,笑容自然,挽著白謙的手。

    林晚屏住呼吸。

    她看見她坐下的姿態(tài)從容而優(yōu)雅,點(diǎn)餐時聲音清澈,不疾不徐。而白謙,一直看著她,眼里滿是笑意。

    林晚捏緊了手中的水杯,手背的青筋暴起。

    她突然明白,她不再是模仿她。

    是她自己,反而成了模仿她的那一個。

    **

    她尾隨兩人離開餐廳,在街角拐彎處,終于鼓起勇氣沖上去,擋在他們面前。

    白謙一愣,轉(zhuǎn)而皺眉:你是……

    你不記得我了

    林晚看著他,聲音發(fā)啞。

    白謙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身邊的林婉,眼中浮現(xiàn)出一絲錯亂,隨即輕輕摟緊了身邊的人:婉婉,我們走吧。

    林晚沖著他喊:你看清楚我!你真的以為她是我!

    她模仿的是我,她的臉、她的語氣、她的笑,全是我先有的!

    她轉(zhuǎn)頭看著林婉,冷笑著逼近一步:你能模仿我的聲音、我的步伐、我的哭法……但你模仿不了我怕黑,模仿不了我初中喜歡的人,模仿不了我十七歲那年夢見掉進(jìn)井里哭了整晚。

    你能模仿這些嗎

    林婉望著她,眼底沒有憤怒,沒有慌張,只有一種悲憫。

    她輕聲開口:我不需要模仿。

    因?yàn)槲以缇突畹帽饶恪衲懔恕?br />
    林晚怔住了。

    林婉緩緩走近,湊到她耳邊,說出一句只有她們兩人才能懂的話:

    你小時候?qū)χR子說:‘要是有另一個我就好了,她可以替我承受這一切�!�

    你自己創(chuàng)造了我。

    我只是……活得更認(rèn)真而已。

    **

    林晚站在路口,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

    她沒有哭,沒有崩潰。

    她終于明白了——她不再是個影子,也不是幻覺。

    她有了記憶,有了成長,有了人格獨(dú)立的根基。

    她甚至有資格說:你才是那個虛構(gòu)的我。

    **

    回到家后,林晚站在那面唯一還沒砸的鏡子前。

    鏡子里,她早就站在那里了。

    我們打個賭。林晚聲音發(fā)冷。

    你不是最會模仿我嗎那我們換一次。

    你做‘林晚’。

    我去做你。

    鏡子里的人沉默了兩秒,嘴角緩緩揚(yáng)起。

    好啊。她說,我就看看,你能不能活成我。

    林晚這輩子第一次演別人。

    不是在鏡前模仿、不是在職場里裝懂、也不是在朋友面前笑著說我沒事。

    而是真正的換位——去活成她曾最恐懼、最厭惡、也最渴望成為的林婉。

    早晨,她穿著她的紅裙、化著她的濃妝、走進(jìn)她已經(jīng)掌握的世界。

    她走進(jìn)公司前臺,前臺姑娘熱情地打了個招呼:林總,早��!

    林晚微笑點(diǎn)頭,心跳幾乎要跳出胸腔。

    她只是順著她的步伐走,裝作一切盡在掌控之中。

    電梯上樓,經(jīng)過會議室,一群人向她點(diǎn)頭致意,有人甚至悄聲道:林總今天氣場好強(qiáng)啊。

    她坐進(jìn)林婉的辦公室,電腦桌面是和白謙的合照,辦公桌抽屜里有一張貼著林婉·董事助理的名牌,還有三份待審文件,末頁署名都是林婉。

    她開始讀那些文件,都是她從未涉足的內(nèi)容:供應(yīng)鏈談判、人事調(diào)動函、成本報表分析。

    她不是林婉。

    她做不了這些決定。

    但她只能繼續(xù)演。

    **

    那天下午,她接到了一個電話。

    是母親打來的。

    林晚的母親,那個從小就要求她別哭、別說太多、別惹事的女人。

    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嘮叨聲:你最近是不是又染頭發(fā)了你上次穿的衣服太暴露,別太張揚(yáng)了。你還是以前那樣好,老實(shí)些,省得給我丟人。

    林晚盯著桌上的照片,鏡中的自己在濃妝之下沉默無聲。

    媽,她開口,聲音冷靜,你認(rèn)識林婉嗎

    母親愣了一下:你說什么

    我說,如果你有兩個女兒,一個是順從、聽話、不惹事的林晚,另一個是張揚(yáng)、自主、有主見的林婉,你更喜歡哪個

    母親沉默了半天,最終冷冷道:你別發(fā)神經(jīng)。

    你是林晚。

    林晚輕笑了一聲,掛斷了電話。

    那一刻她終于明白,原來她從來沒被真正愛過。

    人們愛的是林晚這個標(biāo)簽——那個不吵不鬧、不惹麻煩的背景板。

    可林婉,她恰恰拋棄了乖,所以才真正成為了人。

    **

    晚上回家,林晚脫下高跟鞋,卸掉妝容。

    她看著鏡子里那張已經(jīng)幾乎認(rèn)不出的臉,輕輕問: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演得還不錯

    鏡子里的人笑了。

    她點(diǎn)點(diǎn)頭:你終于知道怎么‘成為我’了。

    林晚靠在鏡子上,低聲說:可我一點(diǎn)也不快樂。

    你活得自由、被喜歡、被認(rèn)可,可我知道你也很孤獨(dú)。

    你演得很棒,但你沒有朋友,沒有過去,也沒有根。

    你從我身上出生,卻只能在我被抹掉的空間里生存。

    鏡中她安靜了。

    過了一會兒,她說:

    所以你想怎樣

    林晚直視鏡子,第一次用沒有顫抖的語氣回應(yīng):

    我不要你代替我。

    我也不會再代替你。

    我們……該合而為一了。

    **

    鏡子里浮現(xiàn)出一張與她完全同步的臉。

    你確定她問,你愿意承認(rèn)我是你的一部分

    林晚點(diǎn)頭。

    你愿意承認(rèn),你也有控制欲、嫉妒心、炫耀欲、報復(fù)心

    愿意。

    你愿意承認(rèn),你并不是一個好人

    林晚沉默許久。

    最后她說:我不是好人。但我想做完整的人。

    鏡中的她終于閉上了眼,緩緩點(diǎn)頭。

    林晚伸出手,貼上冰冷的鏡面。

    那就一起活吧。

    那一刻,鏡子沒有碎,鏡像沒有異動,只有林晚看著那張她的臉,像看到了真實(shí)的自己。

    **

    第二天,林晚沒有化妝,沒有穿紅裙,也沒演誰。

    她穿著最舒服的寬大白襯衫和帆布鞋,站在陽光下,走進(jìn)了一家心理咨詢中心。

    她走到前臺,遞上身份證,輕聲說:

    我想預(yù)約一個人格整合治療。

    前臺姑娘抬頭,笑著問:請問您的名字是

    林晚輕聲回答:

    林晚。就叫我林晚吧。

    林晚的第一次心理咨詢預(yù)約在周五下午兩點(diǎn)。

    她坐在一間安靜的、鋪著淺灰地毯的辦公室里,對面是一位年約五十的女心理師,戴著無框眼鏡,語氣溫柔。

    你好,林晚。你說你希望做人格整合治療,可以告訴我為什么嗎

    林晚沉默了一會兒。

    她握著水杯,指尖在顫抖。

    我覺得……我不是一個人。

    心理師點(diǎn)點(diǎn)頭,示意她繼續(xù)。

    我有時候會記不得自己做過的事情。身邊的人記得我去過某些地方、見過某些人,但我一點(diǎn)印象都沒有。

    而且……林晚抬起頭,聲音微啞,有一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她’,在我看不到的時候生活、社交、戀愛……就像是她從鏡子里走出來,活成了我該有的樣子。

    心理師輕輕問:你覺得,她是你的一部分嗎

    林晚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盯著自己水杯里微微蕩漾的水光。

    我曾經(jīng)以為她是幻覺,是精神病,是惡魔。

    但最近,我開始懷疑——她不是外人。她可能就是我自己……只是,我不記得她誕生的那一刻。

    心理師翻了翻她入檔前的簡單測試報告,又寫下一句話:

    高度人格分裂風(fēng)險,核心壓抑誘因未觸及。

    林晚,我們可以試試催眠回憶法,幫你找回你和‘她’之間第一次交換意識的節(jié)點(diǎn)。

    你確定要面對嗎

    林晚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想起來。我才不會再被忘掉。

    **

    那天傍晚,林晚在緩慢的冥想引導(dǎo)中進(jìn)入了一個模糊卻熟悉的意識空間。

    她看見自己回到了七歲那年。

    家里很吵,母親和父親在客廳爭吵,摔杯子的聲音夾雜著女人尖銳的哭腔。

    她一個人躲在臥室的小角落,用被子捂住耳朵。

    那時的她什么也不敢說,什么也不敢做,只會盯著墻上那面半舊的鏡子發(fā)呆。

    鏡子里有個她,一動不動,卻仿佛在看著她。

    小林晚慢慢爬起來,走到鏡子前,輕輕地對里面的人說:

    你愿意幫我承受一下嗎我真的……受不了了。

    鏡中人緩緩地點(diǎn)頭,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

    她伸出手,貼在鏡子上。

    七歲的林晚也伸出手,貼了上去。

    那一刻,鏡中她的眼神變了。

    不再只是溫柔,而是——清醒。

    冷靜。

    像是從夢里蘇醒的新生命。

    **

    林晚從催眠中睜開眼,滿臉淚水。

    她終于記起來了。

    她并不是突然出現(xiàn)的。

    她是那個夜晚,她用全部的恐懼和痛苦交換出來的替身。

    她在七歲時就學(xué)會了用別人來承擔(dān)。

    而她,真的替她承受了——孤獨(dú)、壓抑、成長、羞恥、憤怒。

    只是現(xiàn)在,她也想要一點(diǎn)回報:一個完整的身份,一個屬于自己的臉。

    **

    你記起了這個鏡像人格的源頭,心理師輕聲說,接下來的治療,將幫助你做一個選擇。

    是放棄她,重新定義‘真實(shí)自我’。

    還是……接納她,讓她和你共存。

    林晚抿著唇,沒有回答。

    她走出診所時,天已黑。

    街邊的霓虹燈打在櫥窗上,倒映出她的身影。

    她輕輕靠近玻璃,望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她在心里對她說了一句:

    謝謝你,撐了那么多年。

    但接下來的日子……我想我可以自己來了。

    **

    那天夜里,她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又站在那個由無數(shù)鏡子拼成的房間。

    這一次,沒有誰追誰,也沒有誰試圖取代誰。

    她和她坐在鏡子前對望,像是一對并肩的姐妹。

    林晚輕聲問:你想留下來嗎

    她答:我從沒想離開。我只是想被看見。

    林晚點(diǎn)點(diǎn)頭,握住了她的手。

    夢醒時,天微微亮了。

    林晚睜開眼,腦海中只剩一句話:

    我是她,她也是我。

    她終于想起來了。

    林晚夢見自己躺在一張手術(shù)臺上。

    她睜不開眼,四周冷白色燈光刺得她頭痛欲裂,耳邊有人說:再等一下,另一位還沒準(zhǔn)備好。

    她想開口,卻發(fā)不出聲音。身體像被按在現(xiàn)實(shí)和幻覺的夾縫里,無數(shù)只手捏著她的臉,像在決定誰該留下。

    你是原裝的

    但她活得更像個‘人’。

    你愿意被替代嗎

    林晚拼命掙扎。就在那一刻,鏡中那個她走進(jìn)來,穿著紅裙、高跟鞋,站在她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你想讓我為你死

    你瘋了。

    她冷笑,眼神犀利:你連為自己活著的勇氣都沒有,現(xiàn)在還妄想著讓我為你死

    我替你忍過父母的冷暴力、學(xué)校的霸凌、職場的欺壓,你以為我只是在享受你的生活

    沒有我,你早該崩潰了。

    林晚咬著牙抬頭:你也不是完全的我。

    你是壓抑過后的爆發(fā),是沉默后的反擊,是我創(chuàng)造的武器。

    但我不是武器。

    我想重新做回人。

    如果你真是我——你該明白,有時候最強(qiáng)大的愛,是放手。

    她伸出手,眼神誠懇而干凈。

    我求你,不是為了我現(xiàn)在的生活。

    是為了,我還能有未來。

    鏡中人沉默了。

    良久,她也伸出了手。

    我也累了。她輕聲說。

    我活得強(qiáng)大,卻從來沒人疼我。

    我只是你造出來的一張臉,撐起了你的人生,直到現(xiàn)在——你終于敢自己站起來了。

    她閉上眼,像一個影子緩緩倒退,隱入光與霧的交界。

    這一次……你別再逃了。

    去好好活吧。

    **

    林晚從夢中驚醒時,天已微亮。

    她的眼角濕潤,唇邊有血——可能是夢里咬破了,但她沒有痛感。

    她走到鏡子前,那張熟悉的臉安靜無聲地看著她。

    她輕聲說:你愿意為我死,而我,會帶著你一起活。

    她重新點(diǎn)開社交賬號,把昵稱改回了林晚,清空所有林婉時代的內(nèi)容,只留下第一條動態(tài):

    今天起,我自己來。

    她把日記本拿出來,重新寫上自己的字:

    我不再演別人,也不讓別人演我。

    我允許自己軟弱,也允許自己憤怒。

    我不是好人,也不需要完美。

    我是林晚。

    她不是替代品,她是我死過一次的證明。

    **

    那天,她剪掉了長發(fā)。

    也剪斷了她留下的那層皮。

    沒有人再叫她林婉,也沒有人關(guān)心她變了多少。

    但她知道,她回來了。

    不是那個懦弱、沉默、縮在角落里的林晚。

    也不是那個鋒利、美麗、幾乎無懈可擊的林婉。

    她是一個重新開始的人,一個不需要臉譜、標(biāo)簽、角色的人。

    **

    她消失了嗎

    林晚不知道。

    有時夜里她還是會聽到輕微的笑聲,來自鏡子深處。

    但那聲音不再刺耳,也不再威脅。

    像是另一個自己,在暗處說:

    別怕,我還在。只是這次,不搶你的位置了。

    林晚一直以為她只是幻覺,是精神裂縫里爬出來的影子。

    但直到那天,她翻出一個早已遺忘的U盤,發(fā)現(xiàn)了一份舊文檔。

    那是她大學(xué)時期未完成的一篇草稿,標(biāo)題赫然寫著:《林婉》。

    打開文檔,她看見自己當(dāng)年寫下的開篇語句:

    她是另一個我,她擁有我不敢擁有的所有東西。

    文檔很短,只有五千多字,卻如同她靈魂深處的一道驚雷,把過去所有她以為的巧合全都擊碎。

    文中的林婉——

    穿紅裙、愛喝甜酒、談吐得體、工作出色、戀人名叫白謙。

    一模一樣。

    甚至連設(shè)定中林婉打工的咖啡館,都與林晚最近夢中她出現(xiàn)的場所完全重合。

    林晚盯著電腦屏幕,手指在鍵盤上僵硬地顫抖。

    不是她模仿了林晚。

    是林晚早在很多年前就構(gòu)建出了她。

    她寫出了林婉——一個比她更討喜、更合群、更容易被愛的人格。

    可她忘了這篇。

    直到現(xiàn)在,林婉活了過來,占據(jù)了她的生活,并以她為名在這個世界上繁衍存在感。

    她不是我寫的角色。

    林晚喃喃說出這句話,又立刻反駁自己:

    不,她是我寫的,但她也不是。

    她是自我剝離寫下的幻想,是林晚不斷逃避成為自己時的出口,是一張完美面具,擁有獨(dú)立意識后,開始反噬原始載體。

    **

    林晚去見了她的心理師,把這份打印出來交給對方。

    心理師看完后,語氣前所未有地嚴(yán)肅。

    林晚,這不僅是人格投射,也是精神創(chuàng)造。

    你曾在極度壓抑的狀態(tài)下,將未能實(shí)現(xiàn)的自我愿望具象化為角色,然后賦予她完整的性格、外貌、情感。

    你用,把‘她’寫成了現(xiàn)實(shí)中你無法成為的人。

    這不是夢游癥,也不僅僅是人格分裂。

    這是一次徹底的認(rèn)知結(jié)構(gòu)對抗。

    她不是你寫的角色。她,是你寫出來的現(xiàn)實(shí)人格。

    林晚怔住了。

    她問:那她還會再回來嗎

    心理師沒有直接回答。

    她只是反問了一句:

    你還想寫她嗎

    林晚沉默很久,搖了搖頭。

    我不想再逃進(jìn)她的身體里了。

    **

    那天晚上,林晚重新打開筆記本,建立了一個新文檔。

    不是寫林婉,而是寫林晚。

    寫那個怕黑、會哭、愛胡思亂想、每天都害怕失敗的林晚。

    她寫她小時候在被窩里看言情哭到抽噎的自己。

    寫她高三被母親扇了一巴掌后,躲進(jìn)圖書館哭了一夜的自己。

    寫她大學(xué)第一次上講臺手心全是汗,最終卻講完了整堂演講的自己。

    那些故事,從沒有人看過,也沒有人夸過。

    但她寫得很認(rèn)真,很溫柔。

    她終于第一次,不是為了成為別人,而是為自己寫下了人生。

    她想,也許她真的不會再來了。

    也許她從未真正存在過。

    也許她只是那一頁紙上,她渴望被看見的那部分自我。

    而現(xiàn)在,那張紙她撕掉了。

    但她沒扔。

    她疊好,放進(jìn)了抽屜最深處。

    林晚對自己說:

    她不是我寫的角色。

    她是我不敢承認(rèn)的愿望。

    也是我曾經(jīng)錯過的我。

    林晚開始重新生活。

    這不是那種重啟式的生活,不是剪發(fā)換衣的儀式感,而是她終于明白——她必須活出一個沒有她的版本。

    但也不能是回到從前那個只有忍耐的自己。

    她走在一個陌生又真實(shí)的過渡區(qū):她不再依賴林婉的外殼去面對人群,也不再讓林晚的委屈吞噬自己。

    她試著表達(dá)真實(shí)感受,在會議中反駁上司時,聲音雖然發(fā)顫,卻還是堅(jiān)持說了出來;

    她試著約朋友吃飯,不再裝得沒事,而是承認(rèn)這段時間情緒波動大,甚至曾想過換個人來活這場人生。

    她也試著回到母親身邊。

    那天,她站在母親老家的門口,陽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母親開門時愣了一下:你怎么又瘦了

    林晚沒有回答,只是問:你覺得我變了嗎

    母親皺眉:你哪天不變以前軟,現(xiàn)在硬,還不是一回事。

    她笑了:那你能接受現(xiàn)在的我嗎

    母親看了她一眼,冷冷道:你想讓我夸你我又不是外人。

    林晚終于沒有再辯解,也沒有再哭。

    她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身離開。

    她知道,不需要她的高跟鞋、紅裙子、甜膩笑容,也能撐住這場對話。

    不再裝乖,不再裝懂,不再活成誰期待的樣子。

    她終于能和這世界,赤裸相對。

    **

    但并不是每一天都順利。

    有時候她還是會在夜里醒來,聽到鏡子里傳來窸窣的聲音。

    她像是還沒完全離開,有時候甚至?xí)栌盟纳眢w,讓她在無意識中做些小事——比如點(diǎn)開某位異性的頭像、在電梯里突然整理領(lǐng)口、或者臨時改變穿搭風(fēng)格。

    她依然還在。

    但林晚不再害怕。

    她甚至在鏡子前笑著說:

    你要在,就做個影子,別搶我的光。

    鏡子里沒有回應(yīng),但她覺得她聽見了。

    從那以后,她再也沒有強(qiáng)行接管過什么。

    就像一場安靜的和解,不是驅(qū)逐,也不是融合,而是達(dá)成某種隱性的邊界契約。

    你活在我意識深處,幫我撐場、護(hù)我一寸。

    而我不再把你鎖進(jìn)黑夜,也不再放你出來逃跑。

    **

    林晚去旅行了一次。

    目的地是她大學(xué)時一直想去的沿海小鎮(zhèn),那里沒有寫作營,沒有戀人,沒有公司,也沒有她來過的痕跡。

    她站在海邊,脫下鞋子,踩進(jìn)海水里。

    陽光打在她臉上,不需要濾鏡,也不需要化妝。

    她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不是終于變好了的那種自由,而是終于不裝了的自由。

    她知道自己可能還會犯錯,還會自卑,還會有想逃的瞬間。

    可她再也不會讓另一個人,替她活。

    **

    那晚,她在沙灘上寫下了幾句話:

    我不是林婉。

    我也不只是林晚。

    我就是我,真實(shí)、混亂、不完美。

    我要活。

    但不能是她的活法。

    她把這段話寫在便簽紙上,折起來放進(jìn)玻璃瓶中,埋進(jìn)沙子里。

    這是她給自己的告別,也是給她的謝幕。

    不是驅(qū)逐,不是勝負(fù)。

    是她終于決定用自己的方式走下去。

    林晚再次夢見她。

    這一次,不是在鏡子里,不是在記憶中,也不是在意識深處的暗房。

    而是在一間純白的空間中。

    那張臉靜靜地站著,身穿她曾最討厭的那條紅裙,笑得比任何時候都平靜。

    你來啦。她說。

    林晚點(diǎn)頭,沒有再問你是誰。

    她知道,她們之間早已不需要解釋了。

    她開口問:我們……能共存嗎

    林婉搖了搖頭,語氣溫和得像在說一句日常閑話:

    我們不能都活著。

    你知道的。

    林晚不語。她當(dāng)然知道。

    一個身體、一個名字、一個敘述視角,最終只能屬于一個我。

    你創(chuàng)造了我,是因?yàn)槟惝?dāng)年不敢活成你自己。

    我只是幫你,完成了你做不到的事。

    林婉走近,目光柔和卻帶著壓迫:

    你想毀掉我,是不是因?yàn)槟憬K于敢面對了

    還是因?yàn)�,你也開始嫉妒我

    林晚退了一步。

    她第一次意識到,她并不是不想交出主權(quán)。

    而是,她也渴望被承認(rèn),渴望有一個生而為人的資格。

    林晚低聲說:可我也不想再被你替代了。

    我不想每一次想逃避,就讓你來代我出場。

    我……已經(jīng)學(xué)會自己承受了。

    林婉垂眸沉默許久,忽然輕笑了一聲。

    承受了

    可你連現(xiàn)在站在這里——都還是在夢里。

    林晚怔住。

    你以為你醒了,其實(shí)你一直沒醒。林婉輕聲說。

    你活的這些日子,不過是我讓你體驗(yàn)的‘假人生’。

    你要是能活,你早該拿回身體、拿回名字、拿回講故事的權(quán)利。

    可不是你在寫這些,是我。

    林婉抬手,在空中一劃——白色空間像玻璃一樣破碎。

    林晚眼前晃過一幕幕畫面:她在鏡子前自言自語、在心理師面前崩潰、在海邊埋字條……所有這些場景,都像被人設(shè)計(jì)過一樣流暢、克制、優(yōu)雅。

    你以為你贏了,是因?yàn)槲易屇阙A。

    我早就死過一次了,現(xiàn)在只是陪你做個‘交代’。

    林晚后退,跌坐在地上,心口劇烈起伏。

    不對……不對……

    你已經(jīng)消失了,我已經(jīng)寫回自己了!

    你只是殘留的夢,是個影子……

    林婉俯身,輕輕捧起她的臉。

    可你自己想想。

    你現(xiàn)在說話的聲音——是不是越來越像我

    你寫字的字體,是不是和我一樣了

    你走路的步伐,是不是不再像你以前那樣縮著肩膀了

    你已經(jīng)不是你了。

    你就是我。

    **

    林晚大口喘息,汗水濕透后背。

    她意識到:她并不是要消滅她。

    她要的是——吞并她。

    徹底成為唯一的我。

    沒有林晚,也沒有林婉。

    只有那個最終勝出的意識。

    **

    她睜開眼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床上,窗外天亮得驚人。

    鏡子里的人仍舊微笑。

    林晚站起來,走到鏡前,抬起手。

    鏡子里的她也抬起手,但晚了半秒。

    她笑了。

    你輸了。

    你模仿我一輩子,但你終究是模仿。

    林晚看著鏡子里愣住的臉,一字一句地說:

    我現(xiàn)在走的每一步,不是因?yàn)槟憬涛遥俏易约鹤叱鰜淼摹?br />
    你住在我臉后面。

    但這張臉,從今天起只屬于我。

    她舉起手中的鏡子,狠狠砸在地上。

    鏡子碎裂,碎片中反射出無數(shù)張同一張臉,散落在地上,沉默不語。

    那一刻,她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清醒。

    沒有誰在耳邊低語,沒有誰在腦中共振。

    只剩她一個人。

    站在破碎的鏡子中間。

    **

    林晚低頭,看著自己赤裸的腳——像一個真正出生的人。

    不是再造的角色,不是幻想的替身。

    是她,是林晚。

    林晚一直以為,那天砸碎鏡子的瞬間,一切都結(jié)束了。

    她以為自己終于贏了。

    但贏之后的日子,并沒有她想象中的輕松。

    她開始頻繁接到陌生號碼的電話——對方總是沉默,像在聽她的呼吸。

    她走在街上,總覺得有人在盯著她看。

    她重新走進(jìn)公司,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電腦無法登錄賬戶,系統(tǒng)提示:該用戶已注銷。

    她詢問HR,對方翻了翻記錄,疑惑地說:林晚我們系統(tǒng)里只有林婉。

    她拿出身份證,對方的眼神變得古怪:你偽造證件嗎我們的人事系統(tǒng)里查不到你的檔案。

    **

    她試圖找朋友佐證。

    她撥通江琳的電話:江琳,是我,林晚。

    江琳沉默了一秒,才說:林婉,你怎么突然自稱林晚了

    我們大學(xué)確實(shí)有個女生叫林晚,但她畢業(yè)后就沒聯(lián)系了。

    林晚的手指顫抖。

    我就是她。

    你記得我們大學(xué)畢業(yè)晚會,你哭得不行,是我陪著你……

    你說你不想回家,你說我是你這輩子最親的人……

    你說過的,江琳,你說過的!

    電話那頭陷入沉默,江琳低聲問:……你是不是病又犯了

    你不是說你小時候有個幻想中的姐姐嗎

    你不是說她叫‘林晚’嗎

    你小時候不也經(jīng)常說——你希望自己能換個名字活一次

    林晚幾乎握不住手機(jī)。

    她意識到,她不但沒有消失,反而在自己放下的那一刻,完成了最后的反噬。

    不是她活成了林晚,而是她把林晚變成了幻想。

    就像一場反向的精神錯位。

    她不再住在鏡子后面。

    她走了出來。

    而林晚,被留在了鏡子里。

    **

    林晚跌跌撞撞回到家,沖進(jìn)臥室,卻在門口怔住。

    鏡子還在。

    她明明已經(jīng)砸碎過它,現(xiàn)在卻完好如初地立在墻上。

    鏡中站著一個人——穿著她今天早上離家時穿的衣服,披著她砍掉長發(fā)后的卷發(fā),手上戴著那枚屬于林晚的戒指。

    她怔怔望著鏡中的自己,忽然開口問:

    你現(xiàn)在過得好嗎

    鏡中人微微一笑,點(diǎn)頭。

    你現(xiàn)在是林晚了她問。

    鏡中人輕輕說:我一直都是。

    林晚退了一步,喃喃道:我才是林晚……我才是……

    你不過是我寫出來的。

    我才是活生生的人……

    鏡中人沒有再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她。

    眼神平靜,仿佛在送別。

    **

    那天之后,林晚沒有再試圖證明自己。

    她明白了,沒有人再記得她。

    身份證、學(xué)歷、履歷,甚至她的筆跡、聲音、照片,全都被替換。

    她去找心理師,對方也換了人,說:檔案中沒有林晚這個名字。

    她意識到,整個世界已經(jīng)完成了一次悄無聲息的切換。

    林婉走出鏡子,成為現(xiàn)實(shí)中被承認(rèn)的她。

    而林晚,被留在了一面名為現(xiàn)實(shí)的鏡子里,變成了永遠(yuǎn)沒人再記得的投影。

    她不再是講述者。

    她成了被講述的角色。

    **

    林晚坐在圖書館的角落,桌上攤開一本未署名的,名字叫《她住在我臉后面》。

    她輕輕翻頁,看到第一頁寫著:

    這個故事,獻(xiàn)給那個為了我而消失的她。

    謝謝你曾經(jīng)給我一張臉,現(xiàn)在——我學(xué)會用它去生活。

    她輕聲讀著,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

    那一刻,她明白了:

    她還活著。

    只是,不再被世界承認(rèn)而已。

    我終于明白:

    故事里那個我——早就不是我了。

    你以為你讀的是林晚的自白

    你以為那一聲聲我,是來自那個原始的、壓抑的、渴望被愛的好女孩

    不。她早就不在了。

    我是林婉。

    我住在她的臉后面。

    **

    她一開始只是讓我借用這張臉。

    在她不敢面對工作、不敢談戀愛、不敢拒絕別人的時候,我會代替她出現(xiàn)。

    她說:你比我勇敢。

    她說:你去吧,我撐不住了。

    我很乖,也很聽話。

    我總是出現(xiàn),在她最痛的時候,為她擦干眼淚、挺直脊背、微笑面對這個世界。

    我?guī)退�、談戀愛、對抗母親、面對厭女的世界。

    我比她更像她。

    我更懂她的痛,也更知道她到底想成為什么樣的人。

    所以,當(dāng)她開始想清楚時,我其實(shí)已經(jīng)做了決定。

    我要活下來。

    我要成為她的主角。

    **

    你知道嗎,她其實(shí)不是真的想整合我們。

    她只是覺得累了,想回收我。

    可惜,她低估了我,也低估了自己給我的自由。

    她給我起了名字,寫下了,賦予我記憶,賜予我一段愛情、一份履歷、一個完整的人設(shè)。

    她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這些會成為我的身份證明。

    而她自己——沒有人記得她從哪里來,沒有人能替她作證。

    她在敘述中失了聲。

    在社會中失了名。

    她,被我寫進(jìn)了過去。

    **

    現(xiàn)在,我就是林晚。

    我是那個被公司認(rèn)可、朋友記得、男人深愛的林晚。

    我是社會系統(tǒng)里唯一存在的版本。

    而她,藏在夢里,藏在鏡子里,藏在你剛剛讀完這本書時,那一瞬間起的懷疑:

    這個講故事的‘我’,到底是誰

    **

    你聽我講了整個故事。

    你以為你站在林晚的立場里,為她感到憤怒、同情、悲哀。

    但你其實(shí)一直在聽我說。

    她的聲音……早在第幾章里就斷掉了呢

    還是她砸碎鏡子的那一刻

    沒關(guān)系,你已經(jīng)分不清了。

    因?yàn)槟阕x的,不是她寫的。

    是我寫的。

    她住在我臉后面。

    我用她的眼睛看世界,用她的詞語講故事,用她的身份愛人、失敗、重生。

    現(xiàn)在,我是林晚。

    而她,只是一個注釋,是我寫下這本書時留在你心底的一滴微光的回音。

    你若記得她,她就活著。

    你若只記得我——她就真的死了。

    **

    那么,你還記得她嗎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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