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收到林小滿婚禮請柬的那天,北京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姜雨陽站在公司二十三樓的落地窗前,看著雪花一片片落在窗欞上又迅速融化,就像他那些從未說出口就消失不見的心事。
請柬是淡粉色的,上面印著燙金的花體字——林小滿&程遠。
姜雨陽的拇指輕輕摩挲著那個陌生的名字,仿佛這樣就能從紙面上讀出那個幸運兒的一切信息。
請柬里還夾著一張便簽,是小滿一貫清秀的字跡:老同學,希望你能來見證我的幸福時刻。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便簽背面有一道淺淺的折痕,像是被人反復打開又合上過。
姜雨陽苦笑,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已經看了多少遍。
辦公桌上的手機亮了起來,是同事發(fā)來的消息:雨陽,周五的客戶會議材料準備好了嗎他這才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在窗前站了將近半小時。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
婚禮定在兩周后的三亞。姜雨陽盯著電腦屏幕,手指在鍵盤上懸停了許久,最終回復:恭喜,我一定到場。點擊發(fā)送的瞬間,他感覺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
高中畢業(yè)七年了。
姜雨陽從沒想過會以這種方式再次走進林小滿的生活。
更沒想過,當他終于有機會堂堂正正站在她面前時,她身邊已經有了共度余生的人。
飛機在三亞鳳凰機場降落時,熱帶特有的潮濕空氣撲面而來。
姜雨陽拖著登機箱走出航站樓,瞇起眼睛適應刺眼的陽光。
他訂的酒店就在婚禮場地附近,是一家靠海的小型精品酒店。
姜先生是嗎您的房間在五樓,可以看到部分海景。前臺小姐微笑著遞過房卡,對了,今天酒店酒吧有特別優(yōu)惠的雞尾酒活動,歡迎品嘗。
姜雨陽道了謝,卻沒有直接上樓。
他放下行李后,鬼使神差地走向了酒店后方的沙灘。
婚禮明天才舉行,但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那個地方——林小滿即將說出我愿意的地方。
沙灘盡頭搭起了一座純白色的花架,幾個工人正在布置鮮花和綢帶。
姜雨陽站在不遠處的椰子樹下,看著那些忙碌的身影。
明天這個時候,林小滿就會穿著婚紗,挽著父親的手臂,一步步走向她的新郎。
先生,這里暫時不對外開放。一個工作人員走過來提醒道。
抱歉,我只是...姜雨陽頓了頓,我是明天婚禮的賓客,想提前看看場地。
工作人員的表情立刻友善起來:哦,您是新娘的朋友他們剛剛結束彩排,可能還在附近。
姜雨陽的心跳突然加速。他沒想過會這么快就見到她。正當他猶豫是該離開還是繼續(xù)等待時,一陣熟悉的笑聲從花架后方傳來。
那是他七年未曾聽過的聲音,卻依然能在第一時間辨認出來。
林小滿挽著一個高個子男人的手臂從花架后轉出來,陽光在她潔白的婚紗樣衣上灑下細碎的金光。
她比高中時長開了許多,曾經及肩的黑發(fā)現(xiàn)在垂到腰際,笑起來時眼角有了細細的紋路,卻更添韻味。
她正仰頭對身邊的男人說著什么,眼睛里盛滿姜雨陽從未見過的光彩。
那個男人——應該就是程遠了——低頭聽她說話,不時點頭微笑。
他比姜雨陽想象中要高大,肩膀寬闊,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卡其褲,整個人散發(fā)著一種沉穩(wěn)的氣質。
姜雨陽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躲在了更粗壯的椰子樹后。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躲,只是突然覺得,眼前這幅畫面太過完美,他不該貿然闖入。
小滿,你確定不需要再加些花飾嗎我覺得拱門這里有點空。程遠的聲音傳來,溫和而堅定。
這樣就很好,我不喜歡太繁瑣的裝飾。林小滿笑著搖頭,對了,我邀請了我高中時最好的朋友姜雨陽,他明天應該會來。
姜雨陽屏住了呼吸。
就是你常提起的那個幫你補習數學的男生程遠問道,語氣里沒有任何異樣,我很期待見到他。
是啊,他那時候可厲害了,明明自己成績一般,卻能把題目講得特別明白。林小滿的聲音里帶著懷念,畢業(yè)后我們失去了聯(lián)系,前陣子才通過同學群重新加上的微信。
原來他只是她口中成績一般的高中同學。
姜雨陽感覺胸口一陣刺痛。他以為的那些特別的時刻,對她而言不過是青春歲月里普通的片段。
他悄悄轉身離開,沒有驚動沉浸在幸福中的準新人。
回到酒店房間,姜雨陽從行李箱深處取出一個鐵盒。
里面整齊地碼放著高中三年他偷偷收集的關于林小滿的一切:她隨手丟掉的草稿紙、她喜歡的那種薄荷糖的糖紙、一張她不知道被誰拍下的側臉照片、還有那封他寫了又改,改了又寫,最終沒能送出去的情書。
情信的日期停留在高考結束后的第三天。那天他鼓起勇氣要去表白,卻在看到林小滿和班上籃球隊長并肩走出校門時退縮了。
后來他聽說籃球隊長只是順路送她去車站,但機會已經錯過,林小滿去了南方的大學,而他留在北方,兩人漸行漸遠。
姜雨陽輕輕展開那封泛黃的信紙,少年時代笨拙而真摯的文字讓他眼眶發(fā)熱。
他曾經以為總有一天會把這封信交到她手上,現(xiàn)在卻只能帶著它去參加她的婚禮。
夜幕降臨后,姜雨陽來到酒店酒吧。
他需要一點酒精來安撫自己躁動不安的情緒。
酒吧裝修得很有熱帶風情,木質吧臺上方懸掛著貝殼制成的風鈴,隨著空調的風輕輕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一杯威士忌,加冰。他對酒保說道。
酒剛送上來,一個熟悉的身影在旁邊的吧凳坐下。
一樣的,謝謝。
那個男人說道。
姜雨陽轉頭,正對上程遠略帶驚訝的目光。
你是...姜雨陽程遠率先開口,語氣中帶著不確定。
姜雨陽僵住了,他沒想到會在這里單獨遇見程遠。
是的,你好,程先生。
叫我程遠就好。
程遠接過酒保遞來的酒杯,向他舉了舉,小滿告訴我你可能會提前一天到,沒想到這么巧。
姜雨陽機械地碰了碰杯,琥珀色的液體在杯中晃動。
婚禮準備得還順利嗎他強迫自己找話題。
比想象中順利。程遠喝了一口酒,小滿不喜歡太復雜的儀式,所以我們盡量簡化流程。
他停頓了一下,她說你們高中時關系很好。
姜雨陽感到喉嚨發(fā)緊。
嗯,我們是前后桌,經常一起討論題目。
她數學一直不太好。
程遠笑了,眼角的紋路讓他看起來格外親切,現(xiàn)在還會因為算不清賬本找我求助。
這個親昵的小細節(jié)像針一樣刺進姜雨陽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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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灌了一口酒,酒精灼燒著食道,卻無法溫暖他發(fā)冷的指尖。
你呢現(xiàn)在在做什么工作程遠似乎沒有察覺他的異樣,繼續(xù)友好地詢問。
我在北京一家廣告公司做創(chuàng)意總監(jiān)。
姜雨陽回答,然后出于禮貌反問,你呢
我是建筑師,和小滿是在一個項目上認識的。
程遠的目光變得柔和,她當時是甲方的市場代表,為了一個設計修改方案,我們爭論了整整一下午。
姜雨陽能想象那個畫面——林小滿固執(zhí)地堅持己見,眼睛閃閃發(fā)亮的樣子。
高中時她就是這樣,明明數學題做不對,卻總有自己的解題思路,常常讓老師哭笑不得。
后來呢他忍不住問。
后來我按她的意見修改了方案,結果意外獲得了客戶的好評。
程遠笑著搖頭,我去感謝她,請她喝了咖啡,然后...就這樣了。
就這樣了。簡單的三個字概括了一段姜雨陽錯過的緣分。
他又要了一杯酒,這次是雙份的。
兩人沉默地喝了一會兒酒。酒吧里的音樂換成了輕柔的爵士樂,薩克斯風的聲音像嘆息般在空氣中流淌。
你愛她什么姜雨陽突然問道,話一出口就后悔了。
酒精削弱了他的自制力。
程遠沒有表現(xiàn)出驚訝或惱怒。
他思考了一會兒,認真回答:她讓我覺得生活可以很簡單,也很有趣。
你知道她會在下雨天專門跑出去踩水坑嗎三十歲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一樣。
姜雨陽想起了高中時的林小滿,她確實總是第一個跑出去淋雨的人,回來時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臉上,卻笑得比誰都開心。
還有她固執(zhí)的時候,明明知道自己錯了,還是會硬著頭皮堅持,直到你拿出無可辯駁的證據。
程遠繼續(xù)說著,眼睛里盛滿愛意,然后她會突然笑起來,說好吧,你贏了,那種表情...讓人沒辦法生她的氣。
姜雨陽感覺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
程遠描述的每一個細節(jié),都是他記憶中的林小滿,只是現(xiàn)在,這些特質被另一個男人珍視著、寵愛著。
你呢程遠突然反問,高中時的林小滿是什么樣子的
姜雨陽愣了一下,隨即意識到這是一個陷阱。
程遠或許已經察覺到了什么,正在試探他對林小滿的感情。
他可以選擇說謊,也可以...
她是我見過最明亮的女孩。
姜雨陽聽見自己說,上課時總愛轉筆,轉著轉著筆就飛出去了,然后她會紅著臉跑去撿。冬天喜歡把圍巾圍得很高,遮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那些記憶像潮水一樣涌來。
高二那年冬天,林小滿感冒了,卻堅持來上學,鼻子紅紅的,說話帶著鼻音。
他偷偷在她抽屜里放了感冒藥和熱水袋,她以為是同桌女生放的,感謝了人家整整一個星期。
你很喜歡她。程遠平靜地說,不是疑問句。
姜雨陽抬起頭,對上程遠了然的目光。沒有嘲諷,沒有敵意,只有一種奇怪的...理解。
是。姜雨陽不再否認,但我從來沒告訴過她。
為什么不呢
害怕吧。姜雨陽苦笑,害怕被拒絕,害怕連朋友都做不成。后來畢業(yè)了,各奔東西,就更沒機會了。
程遠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舉起酒杯:敬那些沒說出口的愛。
姜雨陽驚訝地看著他,但還是碰了杯。酒精開始發(fā)揮作用,他的思維變得遲緩,情緒卻更加敏感。
你知道嗎,程遠放下酒杯,小滿和我在一起的第一天,我就告訴她,如果有一天她不再愛我了,一定要立刻告訴我。
為什么
因為我父親曾經深愛一個女人,卻因為害怕失去而隱瞞了自己的病情,直到去世都沒能好好告別。程遠的聲音很輕,他留給我的最后一句話是不要因為害怕結束,就拒絕開始。
姜雨陽感到一陣酸楚涌上鼻腔。
他想起了那個鐵盒里的情書,想起了無數次欲言又止的瞬間,想起了自己因為膽怯而錯過的可能性。
我很羨慕你。他聽見自己說,不是因為你娶到了小滿,而是因為你有勇氣去愛。
程遠搖搖頭:勇氣不是沒有恐懼,而是帶著恐懼依然前行。
他看了看手表,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小滿還在等我商量明天的流程。
他站起身,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明天婚禮后,我們好好喝一杯。作為...小滿生命中重要的兩個人。
姜雨陽點點頭,看著程遠離去的背影。
酒吧里人漸漸多了起來,笑聲和談話聲在他周圍形成一道模糊的屏障。
他又要了一杯酒,這次是長島冰茶,足夠烈,足夠讓他暫時忘記心痛。
婚禮當天,陽光明媚,海風輕柔。姜雨陽穿上了他最好的一套深藍色西裝,還特意去酒店理發(fā)店修剪了頭發(fā)。
鏡子里的男人已經褪去了少年的青澀,眼角有了細紋,下巴線條更加堅毅。
只有他知道,內心深處那個怯懦的少年從未真正離開。
婚禮現(xiàn)場比昨天更加美麗。
白色的花架上纏繞著新鮮的白玫瑰和綠藤,賓客座位鋪著淺藍色的綢布,盡頭是用鮮花裝飾的拱門,面朝大海,碧藍的海水在陽光下閃爍著細碎的金光。
姜雨陽被安排在同學區(qū),周圍坐著幾個高中時的同窗。
大家寒暄著,交換著這些年的經歷,卻默契地避開了為什么當年姜雨陽和林小滿沒有在一起的疑問。
也許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感情,只有當事人渾然不覺。
音樂響起,賓客們紛紛起立。
林小滿挽著父親的手臂出現(xiàn)在紅毯盡頭,陽光透過她頭紗的縫隙,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她穿著簡約而優(yōu)雅的魚尾婚紗,沒有過多的裝飾,卻美得令人窒息。
姜雨陽感到呼吸困難,仿佛有人在他胸口壓了一塊巨石。
這一刻的林小滿比他所有夢境中的樣子都要美好,卻永遠不屬于他了。
儀式簡短而溫馨。
當程遠掀起林小滿的頭紗親吻她時,姜雨陽別過了頭,看向遠處的大海。
海浪一波接一波地涌上沙灘,又退去,就像他那些無法言說的情感,來了又走,卻永遠留下痕跡。
晚宴在酒店的花園舉行。
長桌上擺滿了精致的餐點和鮮花,香檳塔在中央閃爍著金色的光芒。
姜雨陽喝了不少酒,卻奇怪地越來越清醒。
他看著舞池中央相擁而舞的新人,程遠低頭在林小滿耳邊說了什么,惹得她笑彎了眼睛。
姜雨陽!林小滿突然向他招手,過來和我們一起拍照!
他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走了過去。
林小滿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鉆入鼻腔,是某種清新的花香,混合著陽光和海風的氣息。
好久不見,你變得更帥了。林小滿笑著說,眼睛亮晶晶的,謝謝你大老遠來參加我的婚禮。
當然要來。姜雨陽聽見自己說,看到你這么幸福,我很高興。
這句話比他想象中更容易說出口,而且奇妙的是,它并非全是謊言。
看到林小滿幸福的樣子,他確實感到一種苦澀的欣慰。
來,我們一起拍張照。林小滿拉著他站到自己和程遠中間。
攝影師按下快門的瞬間,姜雨陽感覺程遠的手在他肩上輕輕按了一下,像是無聲的理解。
晚宴接近尾聲時,姜雨陽悄悄離席,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他從行李箱里取出那個鐵盒,拿出那封情書,在末尾加了一行字:祝你幸福,永遠。
然后他回到宴會廳,賓客們大多已經散去,只剩下工作人員在收拾場地。
姜雨陽找到標有自己名字的座位,將那封情書塞在了坐墊下方。
也許有一天清潔人員會發(fā)現(xiàn)它,也許永遠不會。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終于放下了這段從未開始的感情。
要喝一杯嗎程遠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姜雨陽轉身,看到新郎手里拿著兩杯香檳,小滿已經休息了,明天一早我們要飛去度蜜月。
姜雨陽接過酒杯,兩人走到露臺上。
夜色已深,海面上倒映著星光,遠處傳來隱約的海浪聲。
你還好嗎程遠問道,語氣中沒有憐憫,只有真誠的關心。
姜雨陽深吸一口氣:比想象中好。她值得你這樣的男人。
不,是我值得她這樣的女人。程遠糾正道,姜雨陽,謝謝你愛過她。被真心愛過的人,會永遠帶著那份愛給予的力量生活。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姜雨陽心中某個上了鎖的房間。
他突然明白,他對林小滿的愛并非毫無意義,即使沒有結果,那份真摯的情感已經成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塑造了今天的他。
祝你幸福。姜雨陽舉起酒杯,這次他的聲音堅定而清晰。
也祝你找到屬于你的人。程遠與他碰杯,生活很長,愛情會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刻出現(xiàn)。
兩人在星光下聊了很久,關于生活,關于理想,關于那些錯過和得到。
姜雨陽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和程遠其實有很多共同點,如果不是因為林小滿,他們可能會成為好朋友。
第二天清晨,姜雨陽收拾行李準備離開。
他在床頭柜上發(fā)現(xiàn)了一張便條,是林小滿的字跡:雨陽,謝謝你出現(xiàn)在我生命里。那些年有你真好�!M
便條旁邊是一個小小的貝殼,陽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
姜雨陽微笑著將貝殼和便條一起收進了錢包。飛機起飛時,他透過舷窗看著漸漸遠去的海岸線,心中不再有撕裂般的痛楚,只有一種平靜的釋然。
回到北京后,姜雨陽將那個鐵盒放進了儲物柜的最深處。
他沒有扔掉它,那些記憶是他青春的一部分,但不再是他生活的全部。
辦公室窗外,冬日的陽光透過云層灑在城市上空,新雪覆蓋了舊雪的痕跡,一切都顯得嶄新而充滿可能。
十五年后的春天,林小滿在整理書房時,從高中畢業(yè)紀念冊里滑落出一枚泛著珍珠光澤的小貝殼。她拾起來對著陽光轉動,貝殼內側刻著極小的字:姜雨陽2009年7月6號。
這不是婚禮那天...她喃喃自語,記憶閃回到三亞海邊的婚禮。
那天姜雨陽提前離場,第二天她在收拾場地時,在同學區(qū)的座位下發(fā)現(xiàn)了這枚貝殼。
當時她以為是誰落下的紀念品,隨手放進了手包。
貝殼背面有一道幾乎不可見的縫隙。林小滿用指甲輕輕一撬,貝殼應聲而開——里面藏著一張對折的紙條。
親愛的林小滿...開頭五個字就讓她的手指微微發(fā)抖。
紙頁已經泛黃,但字跡依然清晰。
當她讀到我喜歡你轉筆時頭發(fā)垂下來的樣子,喜歡你解不出數學題時咬鉛筆的小動作時,書房門突然被推開。
媽媽!我的科學作業(yè)...十歲的女兒程小雨舉著模型火箭闖進來,林小滿條件反射地合上貝殼。
深夜,林小滿在臥室陽臺上重新打開那封信。
程遠在臥室熟睡,他們結婚十五年來第一次分床而眠——她借口要趕設計稿。
...
如果有一天你讀到這封信,而我卻沒有勇氣當面告訴你這些話,那一定是因為我害怕失去與你做朋友的資格。但請相信,在2009年6月的每一天,姜雨陽都在用全部真心喜歡著林小滿。
...
月光下,林小滿的眼淚砸在信紙上。
她想起高三那年冬天持續(xù)兩周的感冒,課桌里每天都會出現(xiàn)的熱水袋和感冒藥;想起高考前三個月,姜雨陽熬夜為她整理的數學筆記;想起畢業(yè)聚餐那晚,他欲言又止的眼神。
手機屏幕突然亮起,是女兒班主任發(fā)來的消息:小雨媽媽說,明天家長會需要帶的材料...林小滿怔住——班主任一直以為程遠是單親爸爸。
家長會當天,林小滿刻意比約定時間晚到十分鐘。
她站在教室后門,看見程遠正在展示小雨的科技作品,周圍媽媽們投來欣賞的目光。
其中一位年輕女家長湊近說了什么,程遠禮貌地后退半步,這個細微的避讓動作讓林小滿眼眶發(fā)熱。
媽!小雨跑過來拉住她的手,爸爸說我作品能得獎都是你的功勞!
回家的地鐵上,小雨睡在程遠懷里。林小滿望著車窗倒影中丈夫眼角的細紋,突然問:你還記得姜雨陽嗎
程遠調整了下抱孩子的姿勢:你高中那個同學記得,我們婚禮后還一起喝了酒。他的語氣自然得就像在討論天氣。
他...后來有聯(lián)系過你嗎
沒有。程遠輕輕拍著女兒的背,怎么突然問這個
林小滿看著地鐵隧道里飛逝的燈光:前幾天整理同學錄,想起些往事。
貝殼被林小滿藏在了梳妝臺最底層的首飾盒里。
但每當她打開這個抽屜,就會想起信里那句你低頭記筆記時,發(fā)梢掃過紙面的聲音是我聽過最動人的旋律。
這個秘密開始改變一些細微的事情。
她開始留意程遠喝咖啡時轉杯子的手勢,發(fā)現(xiàn)這和姜雨陽轉筆的動作驚人地相似;她重新翻出高中畢業(yè)照,注意到站在她后排的姜雨陽,目光沒有看鏡頭而是落在她的發(fā)梢上。
媽媽,你最近總在發(fā)呆。小雨把拼圖推到一邊,是不是和爸爸吵架了
林小滿把女兒摟進懷里:沒有,媽媽只是在想...有些人把心意藏得太深,等我們發(fā)現(xiàn)時,已經過去太多年了。
結婚十五周年紀念日那天,程遠送給她一個手工制作的貝殼相框。
林小滿打開后發(fā)現(xiàn)里面是他們婚禮當天的照片——在眾多賓客中,姜雨陽的身影被特意用金線勾勒出來。
這是...
程遠從身后環(huán)住她:那年婚禮后,他給我發(fā)了這張照片,說這是他能想到最好的福。他指向照片角落,看這里。
林小滿湊近才看清,照片邊緣的沙灘上,有人用樹枝寫了一行字然后又被浪花抹去大半,只剩要幸福三個字依稀可辨。
我當時沒注意到這個。程遠的聲音很輕,直到三年前公司團建又去三亞,我在相同位置拍了張照片發(fā)給姜雨陽,他才告訴我這件事。
林小滿轉身埋進程遠懷里,聞到他毛衣上熟悉的海鹽香水味。
這一刻她突然明白,真正的愛情不是非此即彼的選擇題,而是像潮水退去后留在沙灘上的貝殼——每道紋路都是時光的饋贈。
我也有東西給你看。她最終說。
當程遠讀完那封遲到了十五年的情書時,他的拇指輕輕擦過信紙邊緣的水漬:寫得真好,比我當年的情書真誠多了。
林小滿驚訝地抬頭,程遠笑著吻了吻她的發(fā)頂:每個人心里都藏著幾封沒寄出的信,重要的是...他指向相框里正在切蛋糕的年輕自己,我們最終選擇了把余生寫成情書。
窗外,四月的櫻花紛紛揚揚落下。林小滿想起姜雨陽信末的那行字祝你幸福,永遠,突然理解了這種愛的形態(tài)——有些感情不必擁有,卻能永遠照亮彼此的人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