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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1.

    烈日烤得井沿發(fā)燙,我攥著木瓢探進井口,水波晃碎了一池天光。指尖剛觸到涼意,忽然瞥見青石縫里卡著一張黃符——紙面霉斑斑駁,像是埋了半輩子,朱砂寫就的字跡卻鮮艷如新:明日,村東的老槐樹會倒,砸死一只黑鴉。

    符尾畫著一只獨眼,眼白爬滿血絲,瞳孔里竟映出我的臉。

    邪門……我嘀咕一聲,阿嬤的念叨忽地在耳邊炸響:古井通陰陽,符咒現,災厄臨!見了這東西,得立馬燒香磕頭!

    嗤,老太太總愛拿老話唬人�;睒浯鍠|那截焦炭似的枯樁,三十年前就叫雷劈成了灰,哪來的樹倒鴉死

    我兩指捻起符紙,對著日頭一照,那獨眼忽然眨了一下。

    手一抖,黃符飄落灶膛,火舌卷上來時,井底傳來一聲極輕的笑。

    符紙在灶膛里蜷成灰燼,我卻總覺得指尖黏著一絲腥氣,像摸了蛇蛻。

    晦氣東西!我啐了一口,抬腳碾了碾灶灰。可那灰里竟凝出幾道朱砂痕,拼成獨眼的輪廓,直勾勾盯著我。

    裝神弄鬼……我抄起燒火棍一陣亂捅,火星子濺上手背,疼得齜牙咧嘴。井口突然咕咚一響,仿佛有人朝深處丟了塊石頭。

    探頭一瞧,井水黑得瘆人,連自己的倒影都吞沒了。

    怕你不是爺們兒!我梗著脖子吼,聲兒卻虛得發(fā)顫。

    灶灰里的獨眼倏地散了,可當晚煮粥時,鐵鍋底浮起一團焦黑人形,眉眼像極了符上的朱砂畫。我一瓢涼水潑上去,蒸汽騰起,竟凝成一只黑鴉的形狀,啞著嗓子叫:逃不過……逃不過……

    夜風撞開窗欞,井沿上又貼了一張新符。

    天還沒亮透,村東頭就炸開了鍋。

    我擠進人群時,正看見那截焦黑的槐樹殘樁旁躺著一只黑鴉,脖頸擰成古怪的弧度,暗紅血漬滲進土里,活像符紙上那句砸死一只黑鴉的朱砂批注。

    作孽啊……這枯樁三十年沒招過活物了!麻嬸攥著佛珠直哆嗦。

    我蹲下身細看,鴉爪上纏著半截黃符紙邊——正是我昨日燒剩的灶灰顏色。

    后脊倏地爬滿冷汗,我扭頭就往井邊跑。

    晨霧裹著井沿,濕漉漉的青石上果然貼著新符,獨眼的血絲比昨日更密,眼尾拖出一道朱砂淚痕,蜿蜒著指向井底。井水突然咕咚一聲,浮起幾縷黑發(fā),纏著腐綠的銅簪子。

    秀娘的簪子!麻嬸的尖叫從身后刺來,這井……這井吞了她五十年,怎么偏今兒吐出來了!

    族長掄起拐杖砸向井口:填了!今日就填!

    幾個后生抖著鐵鍬鏟土,可沙石剛落井,井水猛地翻涌如沸,一瓢腥雨潑上來,澆得人滿臉血點子。

    我縮在墻角,袖口里攥著新撕下的符紙。那獨眼在掌心突突跳動,仿佛下一秒就要睜開。

    井底傳來一聲笑,輕得像繡花針落地:郎君,你逃得掉么

    井口被封的第三日,村西頭的王瘸子家死了兩頭豬。

    畜牲肚皮鼓得像灌了膿水,剖開一看,腸子里纏滿黃符紙屑,朱砂字跡泡得發(fā)脹:今日,牲口祭井。王瘸子癱在泥地里嚎:井都填了,咋還索命啊!

    晌午的日頭毒得晃眼,井沿的青磚縫卻結了一層霜。族長拄著拐杖湊近,磚下忽地竄出一群黑蟻,銜著米粒大的符紙碎片,密密麻麻爬滿他的褲腿。老家伙嚇得跌坐在地,符紙碎片貼上皮肉,竟烙出災字血印。

    井在吃人……井在吃人��!麻嬸蓬頭垢面地嘶喊,她家閨女今晨梳頭時,銅鏡里照出的竟是秀娘的臉。

    我蹲在祠堂門檻上啃冷饃,瞥見守夜的六叔偷偷往井邊撒紙錢�;鹋鑴側计穑讎W啦涌出一股黑水,裹著腐臭的胭脂味,把紙灰沖成個死字。六叔連滾帶爬地逃了,留下半截燒焦的鞋底。

    入夜,全村狗吠如哭。我摸黑掀開窗縫,見月光下幾十張黃符貼滿院墻,獨眼圖案齊刷刷轉向我家門楣。井口傳來咚咚叩擊聲,像新娘的花轎在撞棺。

    2.

    祠堂梁柱上的蛛網簌簌落灰,燭火在祖宗畫像上投下鋸齒狀的影子。族長杵著蟠龍拐杖敲擊供桌,震得三牲頭顱微微發(fā)顫:今夜若再出紕漏,守夜人提頭來見!

    六叔蹲在門檻上磨刀,刀刃刮過青石的聲響混著嘟囔:供桌上豬頭羊頭摞得比山高,野狗聞見油腥早嚇尿了,守個屁夜……他腳邊竹筐里堆著發(fā)霉的糯米——去年中元節(jié)剩的驅邪糧,早招了鼠啃。我縮在香案陰影里,手指突然觸到供桌縫隙里的硬物。抽出來一看,竟是張對折的黃符,朱砂寫著:守夜人會被鞭笞二十。符尾獨眼的血絲虬結成囚字,正卡在六叔佝僂的背影像上。

    當啷!

    族長猛地掀開銅鑼,驚得梁上燕子撲棱棱亂撞。六叔的刀脫手砸中香爐,香灰揚了他滿頭,活像披了身喪服。

    晦氣!他朝供桌啐了口濃痰,正落在豬頭暴突的眼珠上。那眼珠突然咯嗒一轉,我慌忙攥緊黃符后退,后背撞上冰冷的祖宗牌位。

    燭火噗地爆了個燈花,供桌下的陰影里有什么在蠕動。我蹲下身假裝系鞋帶,瞥見褪色的紅桌布下伸出半截蒼白手指,指甲縫里塞著朱砂屑,正把爛橘子彈向六叔腳邊。

    時辰到——閉祠!

    族長厲喝聲中,我溜出祠堂。攤開掌心,符紙上的獨眼竟淌下一道血淚,滲進掌紋里燒得生疼。井沿方向傳來瓦罐碎裂聲,像誰踢翻了秀娘的嫁妝箱。

    子時的梆子剛敲過一聲,祠堂外的老槐樹突然簌簌亂抖,枯枝抽在窗欞上像厲鬼撓門。供桌上的長明燭噗地滅了,黑暗里響起細碎的啃噬聲,像是千百只老鼠在啃祖宗牌位。

    哪來的邪風!六叔罵罵咧咧去摸火折子,指尖剛擦出火星,供桌咔嚓裂成兩半。豬頭滾到門檻邊,羊心啪嗒砸中族長衣擺,糯米混著香灰揚了滿天,迷得人睜不開眼。

    一道黑影從供桌底竄出,輪廓似狗卻大如牛犢,綠熒熒的眼珠子滴著黏液。它叼起羊心竄向院外,尾巴掃過門框時,竟在青磚上烙下一串焦黑的符印。

    畜生!那是給祖宗的東西!六叔掄起挑幡桿追出去,布鞋踩過滿地糯米,粘稠的汁液咯吱作響。

    黑影忽地剎住腳,回頭沖他齜出兩排人牙——整整齊齊四十顆,顆顆刻著囚字

    六叔的嚎叫撕開雨幕:這他娘的不是狗——!

    黑影一爪拍斷挑幡桿,木屑扎進他腮幫子,血順著下巴淌成紅線。它喉嚨里擠出女人的嗤笑,轉身躍進祠堂后的亂墳崗。六叔踉蹌著追到墳頭,卻見那黑影人立而起,褪去皮毛化作一團朱砂色的霧,霧里浮著秀娘慘白的臉。

    祠堂內,族長用拐杖挑起半截燭芯,火光唰地映亮他鐵青的臉:連條野狗都攔不住,祖宗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四個后生按住六叔的肩膀,將他臉朝下摁在裂開的供桌上。褪色的紅桌布吸了血,漸漸洇成深褐色,像極了秀娘當年那件浸透井水的嫁衣。

    啪!

    牛皮鞭撕開雨聲,六叔的慘叫混著雷聲在梁柱間炸開。我縮在墻角數鞭痕,卻發(fā)現每抽一下,供桌裂縫就多爬出一寸,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黃符——全是守夜人會被鞭笞二十的復寫,符尾獨眼隨鞭響眨動。

    第十九鞭落下時,六叔的嗚咽已變成氣音。最后一鞭抽在他后頸,族長忽然咦了一聲。鞭梢卷起的不是皮肉,而是一縷濕漉漉的黑發(fā),發(fā)絲末端連著半片頭蓋骨,骨頭上赫然刻著秀娘的名字。

    井口方向傳來嗩吶聲,調子是喜轎的《百鳥朝鳳》,卻吹得像送葬的《哭皇天》。

    井沿的青磚縫里滲出血漿,黏稠的液體裹著黃符紙屑,在月光下凝成一行字:子時三刻,溺亡者眾。我蹲身去摳,磚縫突然裂開,上百張符紙噴泉般涌出,密密麻麻糊滿井臺。每張符尾的獨眼都淌著血淚,瞳孔里映著不同村民的臉——麻嬸的倒影溺在血泊中,六叔的脖頸纏著麻繩,族長被釘在槐樹枝椏間晃蕩。

    井娘娘要收人丁啦!王瘸子拖著瘸腿敲鑼,銅鑼聲驚起夜梟,符紙卻像活過來似的,追著鑼響貼滿他的后背。他撕下一張,掌心立刻潰爛見骨,符上朱砂字跡變成瘸者先亡。

    我攥著桃木釘沖進祠堂,想釘死供桌下的裂縫�?闪褐系淖孀诋嬒袢珦Q了模樣——秀娘穿著血嫁衣端坐高堂,兩側排著空白牌位,最末一塊赫然刻著我的名字。供果早已腐爛生蛆,蛆蟲在霉斑間爬出死字,桃木釘剛觸到桌案,裂縫里猛地探出枯手,指骨攥著簇新的黃符:今日,弒親者活。

    村口突然傳來哭嚎。麻嬸舉著菜刀追砍她男人,眼珠赤紅如浸血:你要拿我閨女祭井!我先剁了你!她男人脖頸噴出的血濺到院墻上,竟自動勾勒出符咒輪廓。整座村莊的磚瓦開始震顫,每一片青苔下都鉆出黃符,像蝗群般覆上屋頂、纏住樹梢、撲向嬰孩的襁褓。

    我逃回家鎖緊門窗,卻發(fā)現符紙早已糊滿內墻。鏡面上爬滿獨眼,梳妝匣里躺著張對折的符,墨跡未干:滅門者,可得七日陽壽。

    水缸突然沸騰,浮起半顆腐爛的豬頭,眼珠轉向我眨了眨,吐出含混的人言:選吧……殺光他們……或者……

    井底傳來鐵鏈斷裂的巨響。

    月光把祠堂照得慘白,六叔蹲在井邊磨刀,刀刃刮擦青石的聲響像銼骨頭。我踩住他的影子:供桌下的爛橘子,是你扔的

    他頭也不抬:橘子爛在筐里,關我屁事。

    那符呢我甩出沾血的黃符,‘守夜人會被鞭笞二十’——你早知道要出事,故意讓野狗叼走供品!

    刀尖猛地戳進石縫,六叔抬頭,眼白里爬滿血絲:后生,有些東西比鞭子狠。他拽開衣領,鎖骨下赫然烙著獨眼疤痕,朱砂眼珠正滲出血珠,三十年前我撕過一張符,這疤就跟著我生兒子、死婆娘……

    井水忽然咕嘟冒泡,浮起半截紅蓋頭。六叔抓起蓋頭塞進懷里,瘸著腿退進陰影:聽句勸,別碰禁忌,除非你想替那口井當新郎。

    夜梟在槐樹上尖笑,他跛腳的背影漸漸融進霧里,像被井吞掉的又一個祭品。

    3.

    滿月像只潰爛的膿瘡貼在天上,井水無風自動,攪碎一池慘白。我攥著青磚壓住石縫里的符紙,磚底突然傳來指甲刮擦的銳響,一聲聲刺得牙根發(fā)酸。

    嘩——

    井水猛地炸開,腥臭的水珠濺上眼皮。再睜眼時,水面漂著一件褪色的紅嫁衣,金線繡的鴛鴦只剩半只殘翅,領口處洇著大片污漬,像干涸的血。嫁衣袖子忽地揚起,纏住我的腳踝往井里拖。

    郎君……為何負我

    井底浮起一團黑發(fā),發(fā)絲間嵌著張腫脹的臉——眼皮被魚啃光了,兩顆灰白的眼珠直勾盯著我,唇角卻扯出新娘般羞澀的笑。

    是秀娘!五十年前穿著這身嫁衣投井的新娘!

    我拼命踹那嫁衣,布料卻越纏越緊,腐臭的胭脂味灌進鼻腔。袖口里滑出一只青紫的手,指節(jié)套著翡翠戒指,正是族譜里畫的陳家傳媳之寶。那手撫上我的腳背,冰涼黏膩如蛇腹:合巹酒還沒喝呢……

    滾開!我抄起青磚砸向井口,磚塊卻穿過嫁衣虛影,在井壁上撞出火星。符紙從石縫飄出,獨眼淌下朱砂淚,淚珠落地竟長出細密的紅絲,蛛網般纏住我的手腕。井水漫過膝蓋時,嫁衣領口突然蠕動,鉆出幾十只黑甲蟲,殼上全刻著陳字——這是當年秀娘夫家的族徽!

    救命——!我嘶吼著后仰,后腦勺咚地磕在槐樹殘樁上。劇痛讓視線模糊了一瞬,再聚焦時,嫁衣已裹住我的半截身子。秀娘的臉貼上來,腐肉簌簌落進我衣領:你撕了婚書……撕了婚書……

    什么婚書!我胡亂抓撓嫁衣,指尖勾破一處線頭,內襯里赫然縫著一張黃符,字跡被血漬暈開:丙寅年七月初七,陳氏秀娘許配井君,生生世世,永墮輪回。

    井水突然沸騰,無數蒼白手臂探出水面,攥著我的頭發(fā)往深處按。瀕死之際,祠堂方向傳來麻嬸的尖叫:井娘娘收人了!快潑黑狗血!

    腥臭的液體兜頭澆下,嫁衣發(fā)出一聲尖嘯,倏地縮回井底。我癱在泥地上大口喘氣,指尖還粘著半片紅布,布上囍字正滲出黑血。石縫里的符紙完好無損,獨眼彎成月牙狀,瞳孔里映出我脖頸上的淤青——五道指痕,恰似新娘戴的絞絲金鐲。

    夜風卷過井臺,帶來一聲幽嘆:吉時未到……且讓你多活七日……

    村志封皮上的蠹蟲簌簌落進燈罩,在燭火上炸出細小的焦臭。我捻開泛黃的紙頁,指尖撫過一行褪色的蠅頭小楷:丙寅年七月初七,陳氏秀娘許配井君,享血食三牲,保一方水土。

    紙縫間黏著一縷干枯的紅線,線頭系著半枚生銹的同心鎖。鎖芯刻著秀娘與陳大少的名字,可族譜里分明記載——陳大少在成婚當日暴斃,喜轎臨門時,棺槨正巧出殯。

    作孽啊……瞎眼阿婆蜷在藤椅里,枯手摩挲著褪色的嫁衣碎片,那日秀娘扯了蓋頭要逃,陳家派人封了井口,說新娘子投了井,就是井龍王的人了。她空洞的眼窩轉向我,聲音像銹刀刮骨:知道為啥非選七月初七那是鬼門關漏縫的日子,活人配陰婚,怨氣能化符咒!

    窗外老槐沙沙作響,葉片間突然垂下幾十條白綾,每根都系著黃符折成的紙人。阿婆的貓躥上書架,碰落一卷泛黑的麻布——竟是當年仵作的驗尸單!

    女尸口含井泥,十指嵌井壁碎石,甲縫有朱砂殘漬……我念到此處喉頭一緊。畫像上的秀娘脖頸青紫,根本不是投井該有的溺亡相,分明是被人勒死后拋尸!

    井沿傳來咚咚悶響,像有人在井下撞棺。我舉燈湊近村志末頁,發(fā)現被撕去的殘角處留著半句咒文:以新婦血肉為引,縛其魂于……后面的字被血漬暈開,形似符尾的獨眼圖案。

    后生,聞見槐花香沒阿婆猛拽我的袖子。

    深更半夜哪來的槐花可鼻尖的確縈繞著甜膩的香氣,混著井底飄來的腐腥,熏得人頭暈。阿婆顫巍巍指向房梁:喏,開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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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頭剎那,梁木縫隙里鉆出無數慘白的花苞,花瓣展開后竟是一張張縮小的秀娘臉!它們齊聲呢喃:郎君,你撕了婚書……花蕊里滲出黑血,在磚地上匯成符咒紋路。

    我踉蹌退到井邊,井水突然映出陳家族祠的景象——供桌上擺著秀娘的牌位,燭火將陳門井妾四個字烤得焦黑。牌位后掛著幅泛黃的婚書,朱砂字跡與我懷中黃符一模一樣!

    沙沙……

    書頁無風自動,村志空白處浮現新的血字:陳氏子嗣皆獻一魂鎮(zhèn)井,違者受萬蟻噬心。我終于明白那些空白牌位的含義——三十年來,所有橫死的陳家人,魂魄都成了井底符咒的養(yǎng)料!

    阿婆的貓突然厲叫一聲,叼起那枚同心鎖跳進井中。水面炸開血泡,鎖鏈絞動聲里浮起半具白骨,指骨緊緊攥著族長的家傳玉佩——今早他還舉著火把叫囂要燒井。

    井底傳來鎖鏈崩斷的巨響,黃符如蝗群從窗縫涌入。阿婆咧嘴笑了,露出滿口符紙折成的假牙:時辰到啦……該新娘子收聘禮了……她的身影在槐花香中淡去,藤椅上只余一件空蕩蕩的壽衣。

    青磚壓住石縫的第三夜,井臺結了一層冰霜。我掀開磚塊時,符紙竟像活蛇般扭動著爬出,紙面生出霉綠色的絨毛,朱砂字跡脹成血痂:今日,井吞瘸者。

    去你娘的!我抄起柴刀剁向符紙,刀刃卻卡在半空——絨毛纏住刀身,吸了鐵銹瘋長成藤蔓,眨眼間裹住我的手腕。藤皮下鼓起一串膿包,爆開時濺出腥臭黑水,水珠落地凝成小符咒,獨眼齊刷刷轉向王瘸子家的方向。

    井水突然沸騰如煮,浮起半只瘸腿布鞋。

    不能讓它應驗!我咬牙點燃火把,符紙在烈焰中蜷曲尖叫,聲似秀娘哭嫁。焦灰隨風貼滿井壁,竟拼出更大的詛咒:阻咒者,替命。

    當夜,我被窸窣聲驚醒。月光下,壓符的青磚縫里滲出黑血,血珠順著墻根游走,像一支蘸飽墨的毛筆,在泥地上寫出:你埋我一次,我長你墳頭十丈。晨起時,院中槐樹根下拱起無數黃符嫩芽,芽尖頂著人臉狀的花苞,全是橫死村民的相貌。

    我發(fā)狠掘出樹根,符芽卻鉆進指甲縫里扎根。掌心皮肉下鼓起游動的硬塊,隔著皮膚能摸到符紙棱角。井沿新貼的符咒換了字跡:今日,你將剜肉剔骨。

    刀尖劃開掌心的瞬間,符芽從血肉中爆出,帶著碎骨和血絲開成一朵人頭花�;ㄐ纠锴吨隳锏聂浯浣渲福涿婵虧M微縮的囚字。我癱在井邊嘶吼,血滴入井水,化作千百張符紙浮沉。每張都寫著新死者的名字,獨眼淌出的血淚匯成漩渦,漩渦中心緩緩升起麻嬸的尸首——她手里還攥著給我納的鞋底,針腳繡的卻是七日斷魂。

    井底傳來鐵鏈拖拽聲,符紙貼滿我的后背,如嫁衣般收緊。

    族長將銅鑼砸進井臺,裂痕蛛網般爬滿鑼面:封井!灑黑狗血!誰家私近井臺,逐出族譜!

    四個后生抖著鐵鏈纏住井口,鎖頭剛扣上,鏈子便泛起青苔,銹跡順著紋路瘋長,眨眼銹穿了手腕粗的鐵環(huán)。麻嬸哆嗦著拋灑糯米,米粒落地卻變成黑甲蟲,背殼刻著祭字,潮水般涌向祠堂。

    井娘娘嫌不夠��!王瘸子癱在槐樹下哭嚎,褲管里爬出黃符折的紙蛇,一口咬住他潰爛的腳踝。幾個婦人縮在墻角燒紙衣,火苗噼啪爆出秀娘的嗤笑,灰燼凝成小轎模樣,轎簾一掀,掉出半截嬰孩的臍帶。

    我攥著桃木劍蹲在屋頂,看族長帶人潑灑雞血。井水突然漫過青磚,血水混著井泥凝成一只巨手,攥住族長的腰往井下拖。老頭兒的慘叫卡在喉嚨里,變成青蛙似的咕嚕聲,只剩官帽浮在水面,帽檐貼滿替死符咒。

    人群炸了鍋,麻嬸扯下銀簪劃破掌心,血淋淋地在門楣畫辟邪符:冤有頭債有主!誰造的孽找誰去!

    所有眼睛倏地釘死我——不知何時,我腳下的瓦片縫隙鉆出紅絲線,線頭蜿蜒著指向每戶窗欞,在玻璃上勾出同一個血字:陳。

    井底傳來鎖鏈崩斷的脆響,嫁衣的袖角探出井沿,輕輕招搖,像新娘在喜轎里勾手指。

    4.

    最后一縷夕陽沉入井底時,符咒爬滿了我的脊梁。

    黃符從衣領縫隙鉆出,蛇一樣纏住脖頸,朱砂字跡烙進皮肉:子時三刻,吊死槐樹,血肉飼井,咒止。

    去你娘的咒止!我嘶吼著撕扯符紙,紙屑卻生根般扎進血管,在手臂上隆起蚯蚓似的紅痕。井臺突然炸開,涌出腥臭的泥漿,泥里裹著麻嬸的尸首——她十指摳著半塊族譜,殘頁上的陳字被血漬泡脹,正一滴一滴砸在我腳背。

    井娘娘要人牲!把他捆了祭井!王瘸子舉著糞叉嘶喊,眼珠子被符紙糊成兩個血窟窿。人群從四面八方圍來,他們臉上都貼著黃符面具,符尾獨眼隨著呼吸翕張,像一群戴孝的活尸。

    我踹翻柴垛翻墻逃竄,符紙卻在月光下暴漲,織成天羅地網�;睒淇輼读验_豁口,樹心滲出膠狀的黑血,血泊中浮著秀娘的蓋頭。蓋頭下傳來嬰孩啼哭,掀開一看,竟是只腐爛的烏鴉,喙里叼著簇新的黃符:逃,則屠村。

    祠堂方向騰起火光,六叔的哭嚎刺破夜幕:閨女啊!爹不該拿你換井娘娘的恩典!

    我僵在原地,火光中浮現走馬燈似的幻象——三十年前,六叔將高燒的女兒拋入古井,換回一筐救命的銀元;族長在井邊掐死發(fā)瘋的麻嬸丈夫,尸體墜井時濺起的漣漪化作平安符咒;王瘸子瘸腿那夜,井臺漂滿寫有富貴的黃紙……

    原來人人都是劊子手……我踉蹌著跌進泥坑,符紙趁機纏上腳踝。井水漫過腰際時,秀娘的聲音貼著耳膜呢喃:郎君,你猜這符紙為何選你

    腐肉般的嫁衣裹住我,袖口翻出半截族譜——陳氏七代單傳的陳字被朱砂劃去,旁邊補著歪扭的李字。

    五十年前,你祖父李老拐換了我的合婚庚帖……秀娘的指甲摳進我鎖骨,陳家該絕戶,你卻續(xù)了香火,這債自然由你還!

    子時的梆子響了。

    槐樹枯樁驟然裂成兩半,樹芯里垂下一根白綾,勒住我脖頸吊上半空。符紙在皮下蠕動,將我的慘叫變成烏鴉的嘶鳴。村口傳來此起彼伏的墜井聲,每聲悶響都伴隨黃符的歡呼。

    秀娘的身影在月下凝實,嫁衣上的血漬淡去,露出原本的錦繡鴛鴦。她撫過我漲紫的臉,指尖帶起一縷黑霧:莫怕,七日后你就是新一任井君了……

    白綾絞碎喉骨的瞬間,我瞥見井底浮起無數空白符紙。最上面一張墨跡未干:明日,井君娶親。

    井水漫過門檻時,我正在灶膛灰里扒拉最后半塊硬饃。水面浮著層油脂狀的血膜,每道漣漪都泛出符咒的倒影——李姓者,三日絕。

    麻嬸的尸首突然立起來,泡脹的手指咔嗒扣住窗框。她脖頸上纏著水草編的絞索,喉管里塞滿黃符紙團,每張都寫著我的生辰八字。我掄起板凳砸過去,尸身轟然散成腐肉,肉塊卻蠕動著聚成王瘸子的模樣,瘸腿嘎吱轉了一百八十度:后生,該還債了……

    村口的槐樹一夜暴長,樹根拱裂墳包,拽出三十七具棺材。每口棺蓋都貼滿李字黃符,棺內尸骨不翼而飛,唯余井泥捏的小人,心口扎著我的頭發(fā)。六叔的閨女坐在樹杈上梳頭,辮梢系著白綾,哼的卻是秀娘投井前唱的哭嫁調。

    還剩三日。

    我縮進地窖,用黑狗血在土墻畫滿辟邪符。符咒卻在血漬里扭曲,獨眼圖案吞噬朱砂,反吐出速死二字。夜半,地窖頂板傳來抓撓聲,泥灰簌簌落進油燈,焰心噗地爆出一張秀娘的臉:郎君,你的喜服該量尺寸了。

    嫁衣料子從墻縫滲出,血紅色的絲線纏住腳踝往上爬。我揮刀割破布料,斷線卻鉆進毛孔,在皮下織成囚字刺青。井水開始倒灌地窖,水面漂來一頂鳳冠,珍珠串成眼睛的形狀,隨波紋開合翕張。

    第二日破曉,我踹開地窖門,發(fā)現整座村莊正在融化。茅屋頂垂下半凝固的蠟狀物,檐角滴落的黏液在地上匯成符咒;耕牛在田埂產下肉瘤,瘤皮裂開時滾出黃符折的嬰孩;連風都帶著鋸齒,刮過皮膚時留下祭字血痕。

    族長家的石磨突然瘋轉,碾出黏稠的血漿,漿里浮著張完整的族譜。我翻開最后一頁,原本空白的李氏族系欄里,赫然填著我的名字,墨跡混著井泥,筆跡與五十年前秀娘的婚書一模一樣。

    原來我才是祭品……

    井沿的青磚轟然炸裂,秀娘的嫁衣裹著黑霧升起。她指尖捻著一縷紅線,線頭系在我的無名指上:丙寅年七月初七定的親,郎君怎敢悔婚紅線突然繃直,拽著我撞向槐樹。樹皮裂開豁口,露出中空的樹心——里面釘著三十七具尸骨,每具心口都插著桃木釘,釘身刻著我的生辰。

    黃昏時分,我癱在祠堂門檻上,看夕陽把符咒染成橘紅色。麻嬸的貓踱過來,綠瞳里映著井口的漩渦,漩渦中心緩緩升起一頂喜轎。轎簾被陰風掀開,露出半截白骨手臂,指節(jié)套著那枚翡翠婚戒。

    吉時將近……秀娘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涌來。

    我摳著掌心刺青,血珠滴入土縫,竟催出一株符紙折的曼陀羅�;ò`開時,里面蜷著個紙扎的嬰孩,胸口貼著最后的預言:

    子時三刻,父食子。

    井底傳來鎖鏈斷裂的脆響,槐樹轟然傾倒,樹根纏住我的腰腹往井下拖。倒數第二張黃符貼上門楣時,我看見自己的倒影在井水里微笑——穿著血嫁衣,蓋頭下露出秀娘的臉。

    第七夜的月光綠得瘆人,槐樹枝椏刺破屋頂,將我從炕上吊至半空。白綾纏住脖頸的剎那,符咒刺青在皮膚下爆開,血管里游動著朱砂寫的吉時到。

    井口炸起三丈高的血浪,秀娘踏著浪尖浮空,嫁衣褪去血漬,露出金線繡的百子千孫圖。她掌心托著那枚翡翠婚戒,戒面映出三十七張扭曲的人臉——全是這些年被填井的祭品。

    一拜天地——

    槐樹枝猛地收緊,我沖著血月叩頭,顱骨撞裂瓦片。祠堂方向傳來此起彼伏的爆裂聲,村民們的頭顱在自家神龕前炸開,腦漿在供桌上匯成囍字。

    二拜高堂——

    枯井深處升起兩具白骨,左是陳大少攥著半截族譜,右是我祖父李老拐捧著染血的庚帖。秀娘輕笑一聲,白骨應聲化作齏粉,她指尖挑起我的下巴:我的高堂早叫你們挫骨揚灰了,不如拜拜這口井

    白綾拽著我撞向井沿,鼻血在青磚上噴出個囚字。井水突然沸騰,浮起七盞白燈籠,燈罩竟是人皮繃的,每盞都映著個被剝皮的我——從垂髫小兒到此刻的將死之身。

    夫妻對拜——

    秀娘的紅蓋頭被陰風掀起,腐肉剝落后露出一張完好的臉,杏眼柳眉與我七分相似。白綾絞著脖頸逼我低頭,卻看見井水里自己的倒影正變成她的模樣。

    禮成!

    槐樹根突然暴長,刺穿我的琵琶骨釘入井壁。鮮血順著樹紋流淌,在井底匯成血池,池中浮起無數黃符,每一張都爬出我的臉。它們撕咬著彼此,最后剩下一具白骨,披著嫁衣游向井底最深處。

    秀娘的身影漸漸淡去,翡翠戒指當啷墜入血池。我嘶吼著掙動,槐樹根卻將皮肉撕成縷縷血絲。血絲墜入井口的剎那,村莊開始崩塌——

    祠堂的祖宗牌位裂出人臉狀的樹瘤,麻嬸家的灶臺吐出纏滿符咒的臍帶,王瘸子的瘸腿生根發(fā)芽,結出人面槐花。所有詛咒都在倒流,順著槐樹根注入我的魂魄。

    你以為我在索命秀娘的聲音從每一片槐葉中滲出,我是在教你當個稱職的井君。

    血池突然凝固成鏡,映出未來圖景:我端坐井底,看著新一代村民將童男童女拋入水中,他們的慘叫在井壁上凝成新符。而我的嫁衣袖口,正不斷長出封印怨魂的黃符。

    不——!

    我發(fā)狠咬斷舌根,血箭射穿白綾。墜向井口的瞬間,槐樹根織成網兜住我,斷舌在血池里化作黑鱗鯉魚,魚身刻滿輪回符咒。秀娘的笑聲混著井水灌入耳膜:好郎君,你猜這口井吞過多少硬骨頭

    子時三刻的梆子響了。

    槐樹轟然坍縮成枯樁,我的皮囊如蛇蛻般脫落,魂靈被吸入井底翡翠戒指。最后一眼,看見自己的空殼穿著血嫁衣端坐井臺,蓋頭下爬出密密麻麻的黃符,如迎親隊伍涌向每個驚惶的村落。

    井水恢復平靜時,一輪血月沉在深處。新貼的符咒浮出水面,字跡還未干透:今日,井君納妾。

    5.

    火把擲向槐樹的剎那,枝椏間爆出凄厲的鴉啼。樹皮在烈焰中蜷曲剝落,露出皮下密密麻麻的黃符,符紙遇火不焚,反而滲出黑血澆滅火苗。族長啐了口血痰,掄起油桶潑向樹根:燒!連根燒成灰!

    火舌舔上樹干時,整棵樹突然痙攣般扭動,樹洞深處傳來秀娘的尖笑。焦黑的樹皮裂開,每一道縫隙都鉆出裹著嫁衣的藤蔓,藤尖卷住村民的腳踝往火里拖。麻嬸的兒子被藤蔓纏住脖頸,皮膚上瞬間烙滿祭字,他嘶吼著化作人形火把,骨灰飄散處又生出一株符紙幼苗。

    填井!快填井!族長癲狂地踹翻土筐,泥沙混著黑狗血傾入井口。井水卻逆流噴涌,在半空凝成秀娘的虛影,她指尖輕勾,燃燒的槐樹轟然傾倒,樹根如巨蟒絞住族長的腰腹。老東西,井水傳來含混的低語,你祖上拿我配陰婚時,可沒這般威風。

    樹根猛地收緊,族長胸腔爆裂的悶響中,槐樹灰燼如蝗群騰空。每片灰燼都裹著未燃盡的符紙,貼上誰家窗欞,誰屋里便傳出撕心裂肺的哭嚎。王瘸子家的茅屋頂簌簌落灰,瓦縫鉆出紅絲線,將熟睡的嬰孩捆成繭狀吊向井口;六叔的瘸腿生出霉斑,腐肉里綻開符紙折的曼陀羅,花蕊里爬出指甲蓋大的秀娘臉。

    我踉蹌著踩滅衣擺的火星,卻發(fā)現焦痕拼成井君二字。井沿的青磚縫里滲出黑血,血珠滾過處,被燒禿的槐樹樁竟抽出一枝新芽——芽尖頂著張黃符,朱砂淋漓未干:今日,槐樹重生。

    夜風卷著灰燼掠過井臺,嫁衣的袖角悄然探出水面,接住一片飄落的符紙。月光下,那截紅袖泛起漣漪般的笑紋,井底傳來鐵鏈拖拽的悶響,像是為下一場喜宴清點杯盤。

    井沿的血水漫過門檻時,麻嬸正攥著佛珠縮在炕角。供桌上的觀音像突然咯啦裂開,蓮座里鉆出黃符折的蜈蚣,百足爬過的地方留下死字黏液。她尖叫著摔碎瓷像,瓷片卻拼成秀娘的臉,唇角淌下黑血:嫂子,借你家孫兒當個替身可好

    王瘸子家的灶膛炸了。

    火星子濺上房梁,火苗里浮出千百張符咒,獨眼齊刷刷轉向搖籃里的嬰孩。瘸子掄起鐵鍬拍打火舌,符紙卻粘在鍬面瘋長,裹住他的瘸腿往火堆里拖。嬰孩的啼哭突然變成老嫗的嗤笑,襁褓里滾出半截焦黑的指骨,骨節(jié)上刻著李字——正是我的姓氏。

    族長家的銅鑼夜夜自鳴。

    更夫瞧見銅鑼在井臺上空打轉,鑼面滲出朱砂寫的喪字,每敲一聲,就有村民的窗紙爆出血手印。六叔縮在祠堂門檻下啃生米,米粒在齒間化作甲蟲,背殼上密密麻麻刻著橫死者的生辰。

    井娘娘收租啦!瘋婆子光腳跑過曬谷場,裙擺沾滿符紙灰,灰燼落地竟長出人面蘑菇。孩童們拍手唱起新編的童謠:朱砂淚,紅嫁衣,槐樹底下見閻姬,誰家貼符誰斷氣——歌聲未落,麻嬸的孫兒突然直挺挺倒地,后頸貼著簇新的黃符:童謠者,拔舌。

    月光潑在井臺上,秀娘的嫁衣虛影倚著槐樹殘樁,指尖勾動紅絲線。絲線另一端纏著每戶的門環(huán),稍一牽拉,全村門窗哐啷洞開,黃符如雪片涌向井口。族長的銅鑼當啷墜地,鑼心裂痕拼成最后的預言:村亡,亥時三刻。

    月光像層慘白的紗,虛虛籠在井臺上。井口泛著細密的漣漪,一圈圈蕩開時,水面浮出半截紅蓋頭,金線繡的鴛鴦缺了眼珠,空洞處凝著血痂。風掠過槐樹殘樁,枯枝咯吱搖晃,抖落幾片符紙灰,灰燼觸地即燃,燒出幽藍的火苗,火舌舔舐處顯出一行焦痕:十五月圓,再續(xù)前緣。

    瘋婆子蜷在井邊打盹,懷里摟著只豁口陶罐。罐底突然咚地一響,驚得她渾濁的眼珠瞪大——井水漫過罐沿,灌入的卻不是清水,而是黏稠的黑血,血中泡著枚翡翠戒指。她哆嗦著伸手去撈,戒指卻化作一捧符紙灰,灰燼鉆進指縫,在掌心烙出獨眼圖案。

    嘻……

    秀娘的笑聲貼著地皮滾過,驚起夜梟撲棱棱亂飛。村口老槐的斷根處,悄無聲息鉆出一枝嫩芽,芽尖頂著張簇新的黃符,朱砂未干:亥時三刻,井納新婦。

    更夫的梆子漏敲一聲,銅鑼當啷墜地。他彎腰去撿,卻見鑼面映出井臺的倒影——月光下,嫁衣虛影倚著枯井,指尖輕勾,一縷紅絲線從鑼心蜿蜒而出,纏上村尾寡婦家的門環(huán)。嬰啼乍起,窗紙唰地映出個戴蓋頭的剪影,梳頭動作與秀娘投井前分毫不差。

    晨霧漫起時,井水復歸平靜。只有早起的貨郎瞧見,井沿青磚縫里嵌著半枚翡翠戒,戒面刻的陳字正一滴一滴往外滲血,而血跡蜿蜒的盡頭,是祠堂新?lián)Q的族譜——最后一頁空白處,悄然浮出一行血字:丙寅年七月十五,李氏新婦禮成。

    6.

    驢車碾過村口的槐樹灰時,貨郎后頸突然一涼。抬頭望去,破敗的茶棚下坐著個敲煙桿的老漢,煙鍋里的火星子明明滅滅,映得他臉上的溝壑像符咒的紋路。

    客官,討碗茶不老漢的嗓音摻著井水似的寒氣,咱這兒茶水管夠,故事也管夠。

    貨郎抹了把汗坐下,茶碗剛沾唇,老漢的煙桿嗒地敲在槐樹樁上:瞧見那口井沒里頭住著位穿血嫁衣的娘娘,專收負心漢的魂。他啐了口煙油,濺在茶湯里凝成獨眼圖案,前些天有個后生不信邪,非湊近瞧,你猜怎的今兒七月十四,他的鞋漂在井臺上,人成了娘娘的轎夫嘍!

    貨郎手一抖,茶水潑濕了褡褳。月光恰在此時爬上井沿,水面浮起半截紅袖,袖口金線繡的鴛鴦缺了眼珠。

    血嫁衣在井底緩緩舒展,袖擺掃過符紙時,朱砂字跡便淡去一分。五十年前塞進甲縫的井泥早已板結成殼,此刻正簌簌剝落,露出秀娘青白的指尖。

    血水漫過翡翠戒指,戒面陳字被蝕成李字。符紙堆里突然立起個紙扎的新郎,眉眼與貨郎七分相似,心口貼著簇新的黃符:丙寅年七月十五,吉時到。

    井壁滲出細密的血珠,匯成一股流向村口茶棚。貨郎的驢突然驚嘶揚蹄,茶棚老漢的煙桿咔嚓斷成兩截,煙灰里滾出半枚同心鎖——鎖芯刻著秀娘與貨郎祖父的名諱。

    井底獨眼緩緩睜開時,茶棚下的影子忽然多出一道。貨郎回頭望去,老漢佝僂的背上正趴著件空蕩蕩的嫁衣,袖口金線閃著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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